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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 12:5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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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miniant 于 2010-3-2 13:05 编辑
《人间世3·南 风》
南 风·第一章
“暑假了暑假了。”
这样说的容若心里想:要是有两个月的话,这么念起来的感觉会很痛快啊。
近年来,龙岩的夏天变得有些热。到了七八月间,夜里也要吹那么一两个小时的电风扇才能入睡。他原本住的位于二楼的那个房间,本来就比较不通风,加上对面自他高中二年级以来就建起来的邮电局职工宿舍挡住之后,越发严重。高中时,龙岩温室效应还没那么厉害,近两年不知是跟着全球一起变暖,还是因为城市的私家车大幅度增加,龙岩变热了许多。
离开家六年,只在寒暑假回家,此前他也提过换房间一事,老妈一向不太同意。老妈说:你又不见得要回来工作,这么一换,你哥怎么办?
老哥的房间比他的通风许多。老哥自大学三年级见习后就鲜少回家,四年级五年级实习,之后考到广州去读研究生,转了博变成直接攻博,毕业后又留在广州那家附属医院,忙得都没时间吃饭睡觉的样子。每年就不过过年的时候回家而已,工作的第一年还因为要值班回不了家,七八月份向来是不在家中的。
容若打电话向老哥诉苦说老妈偏心,放着他的房间养蚊子,当时在读博的老哥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说:“你的地位还是那么低啊。”
老哥以前并不是这种感觉的人。自从实习之后,性情就变了很多,不再像个书呆子状了。问老哥怎么回事,老哥说:那么呆要被人欺负的,这叫进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嘛。再说了,我以前也不呆吧,看你这是什么话?
那也不必变得这么油嘴滑舌啊,容若嘀咕了很多遍。心里想:说不定是因为他以前和老哥并不是太熟的缘故,说不定老哥以前在家里人面前的样子不是在同学朋友面前的样子。
和哥哥不熟的弟弟并不少见吧?年龄差距是有很大关系的。四岁真是个不尴不尬的差距。一两岁的话,打闹大的居多,五六岁以上的话,带大的居多。两岁和六岁,十岁和十四岁,就觉得总是和不上去的年龄差距。加上容若其实只在学龄前有和哥哥一起疯玩的记忆。自从进了体校以后,不要说老哥了,其他的玩伴也少得可怜。初一后终于不上体校了,那时哥哥已经高三了。随后就去了大学,一年出现那么一两次,要说熟,还真的熟不起来。
后来渐渐长大了,发现兄弟之间可以聊的话题反而越来越多了。然后才觉得原来和哥哥也可以很亲近。最近几年,家里要是有什么事,兄弟间都会相互商量。
去年夏天,他在龙岩找了工作,对此,老爸还知道恰如其分地表达高兴,老妈却念了几句,说:早知道要回龙岩工作,读什么研究生?
容若心里想,要不是读了研究生,估计他也不见得会回来工作啊。
研究生虽然是公费的,生活费却少得可怜。文科生——古汉语专业的,出去做家教都不受欢迎,因此只能靠给老板打点小零工,或是写一点文赚钱糊口。他读研后,就不向家里要钱了,故而过得非常凄惨。只有两年的研究生学习,当中唯一的一个暑假只放十几天,他因为车票太贵没回家。嬷想他了,在电话那头常常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过年就回家。平常的时候因为忙着打工,也不怎么经常打电话回家。
他忘了,老人家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嬷看起来是会活到一百岁的样子,他也总觉得就是这样。
去年春天,放过寒假后他去北京不久后,打电话回家,嬷的精神就有些不好了。问她什么事,她总说没事没事。因为又在忙毕业的事,找工作的事,他也不怎么往心里去。五月份的时候打电话回家,嬷在电话里的声音越发虚弱。家里人知道瞒不过,就告诉他实话了。自春节过后嬷就一直肚子痛,可是进出了好几次医院,就是查不出什么原因。进医院做些有创的检查,导致她每次出院,都比入院前虚弱更多。
老哥是知道这件事的。容若对于父母瞒自己这件事有点想不通,又有点难过。跟老哥说了之后,老哥说:我是学医的啊。爸妈也是怕耽误你找工作嘛。
哥哥由于在广州的医院工作,在嬷的检查单都寄过去给他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之后,他就要爸妈带嬷去广州看病。
这件事又让爸妈犹豫了很久。
因为按老一辈的观念,最怕的某过于客死异乡。
据说老哥用了很长时间说服嬷和爸妈。嬷的肚子疼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每天都吃着非甾体类抗炎药镇痛。其实后来不是老哥的说服起了什么作用,而是那种镇痛药对嬷已经失效了,听说疼得晚上都不能睡觉,才答应说去广州看病。
那段时间,容若知道这件事,就向老板预支了工资去广州看嬷。比起年初时,嬷已经瘦了好大一圈。走路时颤颤巍巍的,握住容若的手轻轻的,毫无力气。本来就不胖的嬷,那个时候看起来就像要瘦没了似的。
年初时,她明明还很有精神的。可以去市场买菜,还可以去看戏的。
老哥在那家医院刚刚考过了主治。学医的周期很长。读书就读了十年。他是那家医院血管甲状腺外科的医生,嬷住的是消化内科。平常也只能让那儿的医生多关照关照。可是容若在广州的十天内,看见医院里的情况,只觉得医生十分的怠慢。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在这么大的医院住院过,说不定正常情况就是那样的。嬷常常疼得一直呻吟,在床上翻覆,他去找医生,经常找不到管床医生,只能找到十分繁忙的值班医生。要求开镇痛药,常常也是说了很久护士才过来处理。
假如镇痛药不能起作用,那么四个小时内还不能用新的药,看嬷疼得不行,容若经常三番五次地去找医生,医生呢,只是象征性的看看,说,等一等才能开药啊。还不到四个小时,不敢用太重。说完就走了。
容若对老哥说,看到嬷的样子他真的很难过,可是医生怎么就无动于衷,还嫌烦呢?
老哥苦笑着说:大医院都是这样的啊。医生太少了,病人又很多,一天查两次房已经很不错了啊。有的医院只查一次房呢。你知不知道医生没有周末,晚上还要值班啊?
容若说:平常查完房就不见那些医生了啊。不像你说得那么辛苦啊。
老哥说:查完你的房,还要查别人的房,一个教授管半个病区,内科的查完房还要讨论病例,开医嘱。大多数你看不见的时间都在做文书工作,现在社会上舆论导向不好,天天要找医生开涮,文书工作做不好,就有可能官司失败,以前的医生根本不用把病历写成那样,现在天天琢磨着怎么写病历才不会被人抓小辫子,哪有得闲的时候。然后还要去各科会诊什么的。再说了,消化内科的还要去做胃镜肠镜,一个病人就几十分钟,门诊的人流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起来好像医生没做什么事,其实每个医生每天都超时工作的。你说看不见管床医生吧?你们那个病区现在4个医生轮夜班,他每隔三天上24小时班,剩下三天还经常天天加班写病历。你还觉得人家不累?
容若语塞。半天才说:怎么都是脱离重点的工作?医生的工作重点不就是病人吗?
老哥就说:那是,不是还说人民公仆的工作是为人民服务吗?怎么都是公款吃喝?老哥叹口气说:都是没办法的事,社会是这样的,你出来工作就知道了,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段时间就是容若和妈妈在照顾嬷。之前嬷在龙岩住院时,常常是小姨请假照顾嬷,所以她就没跟来广州,说是请假太多了,会丢饭碗。二姨因为要拿绿卡的事在台湾一直没有回家。容若那时才知道,自己不在家中,真是不知道父母的艰辛。因为嬷是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了觉,晚上一直在呻吟,因为醒着,就常常要上厕所,自己没有力气,需要别人扶起来上。嬷是个倔强的人,怎么样都不愿意在病床上拉撒,妈妈也劝过她,不要紧,在床上就可以了。可她怎么也不听,说自己还没到那个时候。容若和妈妈隔夜换班,才知道所谓的夜班确实是很辛苦的。嬷有时在疼痛之余十分内疚,容若以前从没见过嬷掉眼泪,在那段时间她常常掉眼泪,说自己连累了晚辈。
见她那么难受,容若又问老哥怎么办,为什么那些医生都无作为呢?
老哥说:嬷的病除了止痛,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所有的止痛药都会失效的。最后只能变成这样。
容若说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查不出来。
老哥说最有可能是哪里的肿瘤,但是真的是查不出来。
在第十天,他之前投档的一个单位要他去面试,而且毕业答辩的事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他不得不回北京。临走时去到嬷的床前和她告别,嬷睁开毫无气力的眼睛,轻轻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说:“莫挂念嬷,嬷没事。”
怎么是没事呢?嬷的手,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容若有预感,自己可能见不到嬷了。他对嬷说:“嬷,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北京看毛主席。”
嬷说:“嬷行不动啰。”嬷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容若,轻轻摇了摇头。
容若去广州火车站的路上,在哥哥车上的副驾驶座上,一路都在抹眼泪。开车的老哥最后都看不下去了,说:“嬷还没死啊。”
容若说:“哥,我这样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嬷了啊。我不回北京了吧。”
哥哥叹气说:“嬷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要拖多久啊。短就一个月内,长的话不知还要多久。你读那么多年书,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怎么可以这样呢。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外孙。”
哥哥的意思是:嬷都这样了,二姨还没回来看过嬷。爸妈给她打了好多次电话,二姨总说她去台湾八年,辛辛苦苦的累死累活的,都是为了这张绿卡,只差一个月就可以拿了,她怕出什么岔子,怎么都不敢离开那里。
因为妈妈到后来有些生气了,说二姨的不是,二姨就打电话给哥哥说她的苦衷。说到都掉眼泪了。说自己不是不孝,只是生活实在太艰辛。最后哭着问哥哥说:你一个当医生的,知道是活人的事重要,还是死人的事重要?
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谁也不敢告诉嬷。嬷时常问起二姨。二姨后来就在电话里和嬷说起这件事。说自己实在回不了家。嬷虽然想念二姨,也只能在电话里和二姨说:莫挂念我,你的事要紧。
那时看见嬷打完电话很没精神的样子,容若也不能说什么。毕竟那是上一辈的事。老妈是生气,可也没办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她也不能强迫自己的妹妹干什么,那个责任她也负不起。再说,毕竟继承外公家业的是她这个长女。
容若在走出哥哥的车前抹干净了眼泪,哥哥没送他进站,因为还要赶回去上班。他朝车窗内的哥哥挥挥手,哥哥摇下车窗,说:“你跟小时候都没有什么变啊。”
容若心想,哥,我都十年没哭过了。
南 风·第二章
嬷果然没有等到他回家。
那之后每天下午他都打电话给妈妈,嬷要是醒来的话,也和他说上一两句话。他回北京的第三天,爸妈就说要带嬷回龙岩。容若问了老哥,才知道嬷的肝脏里发现了转移灶,但是原发肿瘤还是没找到。事到如今,嬷又年高了,也没什么治头,只能开点止痛药回去了。爸妈和小姨商量之后,还是怕嬷在异乡怎么了,尽早回家的好。
嬷自己也一直说要回家。爸爸叫了一辆车去到广州接他们,用汽车把嬷运回家了。回龙岩后,嬷就不能吃东西了,滴水不进,一直在呕吐。止痛药也是吃进去就吐了。最后只能在龙岩的医院,每天注射杜冷丁。就算是那样,也止不住她的疼痛。
因为不能吃,所以要用静脉补充水和养分,可是嬷只要一看到自己手上有针,就拔掉,说:你们要我不得好死?怎敢把我续在这里?
回龙岩的第十天,容若在电话里只听到了嬷出气的声音。妈妈接过电话说:儿子,回来吧。
那是嬷临终的声音,他坐飞机到厦门的时候,是晚上十点左右,那时不敢打电话回家问,只是一直赶路。厦门下着下雨,五六月的天,竟然有些冷。他没有带伞,冲在雨幕中,打了辆的士回龙岩。
嬷是当天下午五点,当运回家中,二姨赶到之后才肯咽气的。容若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那时看见的只是穿着寿衣躺在那儿的嬷了。
嬷的尸体是浮肿的。妈妈掀开她脸上盖的白帕子,她的眼上放着两枚铜钱,口中含着一个鸡蛋。那张脸,根本已经不是她的了。穿着生前不可能会穿的华丽旗服,直挺挺地躺在她曾经睡的那张床上。
容若把帕子盖回她的脸上。
嬷已经走了。
那个被他称为嬷的人,其实已经不在那里了。
在他小时候,嬷经常说起婆祖的死。她说婆祖从好端端的到死去不过三天三夜,摔了一交就死了。那样的死法真好,不拖累别人,不拖累自己,是个好死。
然后嬷就念叨着,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好死。
他想:人怎样才能求得一个好死呢?嬷一生正直善良,不曾做过什么坏事。她最经常念叨的坏事不过是六零年快饿死的时候夜里去田里偷邻村的稻子而已。
他认为的短暂时光,在嬷那里过得多么艰难。他认为还长的一辈子,在嬷那里已经没有了。
人生这个词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似乎总是希冀什么,什么就不会来临。
因为嬷的过世,原本已经在北京和**报社签约的容若毁约了。把简历投去了一中。
因为那些天,他总想着那样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
至少他还有老爸老妈。
事实就是,当他回来工作之后,老妈终于开始摆正他的地位,答应让他住老哥的房间,把老哥的东西都搬到他原来那个房间去了。
容若不是不知道,对老妈来讲,她其实从心底盼望老哥能回家工作,因为老哥“邱”这个姓对老妈来说意义非凡。听说当年外公时常无端端嗟叹:怎么就生不出个儿子呢?这种话听在自小好强的老妈耳中,自然很不是滋味。
她虽然是男子能做的事样样都能做,一点也不比男儿差,但终究是个女儿。当她自己决定要招赘的时候,外公没有太赞成,也没有反对,心里应该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想有子嗣,一方面又不想因此事耽误女儿的姻缘。招赘之路的艰辛就不提了。老哥作为这种艰辛最必要的产物,地位肯定是要比较崇高的。
不过老妈好强归好强,在老爸那样的人做了她几十年老公之后,也变得看得开了一些。关于老哥留在广州工作一事,她也没说什么。在她眼中看来,做母亲的,怎么也不能阻止儿子的前途。况且龙岩也真的是庙子小了,容不下菩萨,没有哪个医院愿意招博士的。
容若的回家工作,其实是在爸妈的料想外的。小儿子一向自由,也很我行我素。也就是说,虽然懂事,却不太听话。主张虽然不多,真的要做什么事也一般不和他们商量。比如说不去体校了,就不去了。练了七八年,就那么轻巧地放弃了。比如说要读文科,就去读文科了。也不想想文科生多难找工作。比如说要读研究生,就去读了,日子艰苦也不跟父母喊穷。
还比如说,妈妈催着他找女朋友,他却总说:急什么,缘分还没到呢。一副逍遥的样子。
这样的小儿子,老妈都懒得管了,总说:你爸爸教出来的,要他负责。
他们也没想到,这样的小儿子竟然会回家工作。用老妈的话说,还以为将来不知他会跑到非洲的哪个角落去教中文呢。
南 风·第三章
一年前的事,想起来,有时觉得嬷应该还在世似的。有些事情,想起来那么近,可是考究起来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了。
人的记忆,却是有选择性的。也有些事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点儿影子也没有。近一年在家里,闲来无事清理过去的东西时,总能发现一些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原来人真的舍不得忘记的事情,就那么几件。人舍不得忘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现在在一中上班的容若还是一样很逍遥。至少不用经常吃盒饭这一点让他非常满意。工资虽然不高,每月缴纳老妈处的餐费还是绰绰有余的。老妈还在上班,过去的三餐基本上都是嬷做的,嬷过世后老妈弄了一段时间,实在是不怎么拿手,就交给了退休的老公——老爸在九年前设法回到下海前的单位重新上岗,直到去年才退休。老爸早上起得也比较早,只不过要去公园练太极,有时间把粥放下去煮,却赶不及在老妈和容若上班前回来。弄早餐的后续工作就交给了小儿子。
煎鸡蛋,炸香肠,卤黄豆或花生,再开一些小菜,就是早餐的配菜了。容若对做家事是没什么排斥,也并没有太浓厚的兴趣。不过对于连吃了几年包子馒头面包之类早餐的他来说,这种自己做的清粥小菜实际上已经很奢侈了。
奢侈到每次吃的时候他都幸福地想:还是回家好。
老爸从来就没有把目标定为家庭煮夫。他退休后生活比退休前还要繁忙了。练完太极回来吃饭。吃过饭就去老年大学学国画。现在已经可以画出很大一副写意牡丹图了。
至于容若自己呢,刚进学校没多久的老师,也没带班,只有语文教学的任务。所以也称不上多辛苦。只是因为是主科老师,暑假才放了两个星期就要补课去了。
假如是两个月的话,想必要愉悦很多。
当年他们上高中那会儿,直到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八月份才开始补课。现在的学生,高二前的那一个暑假就要开始补课了。容若想,明明现在孩子的数量少了,应该压力没他们那一拨的小孩大,不知怎么的要求却变更高了。
今年的八月份,奥运会开始以后,小孩们对还要上课一事变得很不高兴,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也只能尽量少留些作业,省得每天听学生抱怨。
转眼暑假已经过去一半还多了。容若站在镜子前擦干头发。本来他是很随便的,不过既然已经当了老师,就要格外注意。他现在已经不留平头了,比那个长上许多,被剪成有些细碎的样子——反正去了理发店,什么也别说,自然就会被剪成那个样子。就算说了,好像也会变成那样。这年头的理发师,好像只会一种理发方法了,倒也不是他赶时髦。但是这种发型有个坏处就是睡觉起来后有的部分会翘起来。他只好每天早上洗头。原因就是开头的有一次这么翘着去了学校,被校长看见了,“提醒”了他一番,他只好多加注意了。
早上七点十分,吃过饭后,他就去学校了。妈妈上班时间是八点,比他起床要晚一些。因为是文科老师,早读课不能不去,所以他上班一般都偏早。他一向习惯在晚上锻炼身体,故而早晨并不是太起得来。上高中时还是老爸天天叫他起床的,上大学和研究生时也不必太早起床,上班后的早起让他着实痛苦了一阵子。直到最近几个月才慢慢习惯了。
他的捷安特已经十分老旧了。之前寒暑假偶尔会使用一下,其余时间就晾在那儿,老化得很快。毕竟也是十来年的旧车了,轮胎的钢圈都有些生锈了。如今想换十几年前单车的配件也很难。容若寻思着这车真的倒下了,就换一辆新的单车。不过这个想法被周围人严重地嫌弃了。老爸看儿子还骑单车上班不由大惊问:“你怎么不骑摩托车啊?”
容若说:“我不会骑啊。”
直到那个时候,一旁的老妈终于爆发了,自己的二儿子已经无欲无求不求上进到非人的地步了,她忍不住唠叨着:“你哥哥都开车几年了,你连个摩托车都懒得学,你这都像谁啊。”
看老妈有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嫌疑,老爸撇清关系道:“我会开摩托啊。我也没有不让儿子学。”
撇完之后又乐呵呵地说:“单车也没什么,环保嘛。”
老妈就絮絮叨叨地说小儿子的不求上进都是老爸纵容的结果。初中的时候参加比赛拿了个少年组全国冠军后,儿子对老爸说:爸,我不喜欢比赛。
结果老爸就很爽快地说:不喜欢就不比了。
那时也是差点没把老妈气昏了。直说这个二儿子那个德性,都是父亲教得不好。于是又旧事重提说要是当年坚持下来,没准今年奥运还是个冠军呢。
容若只好说:“好啦妈,我有空就去学开车好了。”
一中的老师有不少住在学校里,也有不少住得离学校很近,步行上班的很多。所以容若也不觉得骑单车上班有什么不好。尤其是近一年通勤,他深刻地了解到了龙岩的交通状况有多恶劣之后,更觉得没什么不好了。因为私家车变得十分多,市区面积又不大,停车场少得可怜,每天泊车都会很费精神也很费风度,加上塞车的关系,开私家车去市中心大多数情况下还不如骑单车快。
说是这么说,鄙视他的人中也包含了威猛这种死要面子的私家车一族。虽然在厦门工作,他只要回龙岩,看见容若那辆寒酸至极的单车总要消败那么几句。
威猛都说到了这样的份儿上了:你一天骑着那辆破车,一天别想找到老婆!
容若就说:那让老婆来找我好了。
有了女朋友的威猛超级抖,说:你臭美个屁啊。现在的小姑娘可实在了,眼睛里就是钱,房子,家世。就算你貌若潘安,才高八斗,那个穷酸样,想都别想了!
亏他还知道貌若潘安,才高八斗。容若笑说:抬举抬举。
威猛恨铁不成钢地说:抬举个屁!你这小子不知道形势严峻!
想起威猛急得跳脚的样子,当时他说了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被他跳起来狠狠拍了一下。
南 风·第四章
到了学校之后,容若把单车停在了旧体操房对面新实验楼的地下车库。原先体操房的顶棚已经拆了,变成了一块绿地。那栋新的实验楼是他高三的时候建成的,还没来得及体验,就毕业了。以往那个地方是爬满常青藤的老旧教职工宿舍,为了建实验楼,那些老师都搬到山坡上的教工宿舍去了。
停车时,车库里不是摩托车就是轿车,大多是教工的车。单车不多。现在骑单车上学的学生也比以前少了。当年那会儿,来得迟的话,车子都很难塞进去。现在已经不会这样了。很多学生上学不是搭公车,就是父母用私家车接送。
容若看了看表,七点二十。早读课的钟声响了。他小跑着去了主教学楼。也就是以前那栋L型的绿色楼。现在已经粉刷成白色的了。学生们大部分都到了,还有几个在猛冲——迟到了。
他先去自己带的那两个班巡视了一下。他带了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学生们摇头晃脑地在读书,当然也有趁机聊天的或打瞌睡的。他象征性地看了一下——当年他们早读时,他也时常打瞌睡,本来起床早了就会精神不济,不必太苛刻了。何况,文学的话,也不是那样念念就可以的。所以他管得很松。
走了一圈之后就回到办公室。他也没带什么东西来,上班就揣了个手机和钱包。其他的需要的东西都在办公桌里了。走到办公室里时,发现有两个女老师也在里面。英语老师陈纱在泡茶,政治老师吴欣在喝茶。
“陈老师吴老师早啊。”容若向她们打着招呼,去自己的座位上拿水杯。
“早啊,小容。”陈纱向容若打了个招呼,问,“要不要茶?我不想泡太浓,还剩半包。”
陈纱把拆过倒了一半的铝箔包装的铁观音放在隔壁的容若办公桌上,容若说:“那正好,我困得不行,刚想泡茶提神。”
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台饮水机,龙岩的桶装矿泉水多是标致牌的,号称水源是国家森林公园梅花山的水。不过容若家中喝的是江山村尾陈神庵下出水口的山泉水,因为老爸认识的茶行老板说那个地方的水水质特别好,很适合泡铁观音,前两年就试着向送水的村民买了几桶。老爸用那个水泡了茶之后,做了一个试验,结果是不管放不少天,那茶都不发馊。而用自来水泡的茶,隔夜就馊了。
梅花山的水质并不如陈神庵下的那口泉水,但比自来水是要好多了。就是没做过试验,不知隔夜茶会不会发馊。
泡乌龙茶的话,还是用沸水好些。老爸时常这么跟他说。饮水机的水烧到顶了只有90多度,最好还是用电开水壶来煎水。
办公室里确实有个电开水壶,不过容若一向懒得做这件事,今天刚好陈纱把水烧好了,还剩下一些,他就用了那开水壶的水。
饮水机和开水壶都在靠窗的吴欣办公桌边上,容若刚拿起开水壶把水注入自己的茶杯,吴欣啜了一口茶,问:“小容,上次那件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纱拿着自己的杯子走过来,听见吴欣的话,耳竖起来,问:“什么事啊?”
吴欣推了她一把,说:“去去去,没你的事。”
吴欣是福建师范大学毕业到一中教书的,已经教了十一年了。说起来,容若上高中时她就已经在这里教书了,只不过当时还在教初中,后来初中取消后,她就升上高中教书了。她结婚得很早,今年才三十三岁,女儿已经十岁了。目前,作为一个家庭事业都稳定的女人,她的兴趣和很多已婚妇女一样,最终发展成了说媒。
容若知道被盯上是迟早的事。自从徐晖因为这群年岁虽和他们差不了太多,兴趣却迥异的女老师的特殊兴趣而苦不堪言,最终出卖了他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逃不了多久的。
容若喝了一口茶,十分烫。因为两个女人已经在明争暗斗,他也没必要发言了。
陈纱“哟”了一声说:“吴欣你跟我们年轻英俊的容老师还有不能说的秘密啊。我还真不知道呢。”
吴欣啐道:“你这什么话?被人听见还说我怎么了呢。死丫头,乱讲话。”
陈纱嘿了一声说:“我不跟你说,小容,你跟我说说,什么事?”
容若呵呵笑道:“吴老师不说,我不敢说。”
陈纱看向吴欣,吴欣摆摆手说:“受不了你了。不就是小容还没对象吗?我老公有个同事的女儿也还没对象,我就说撮合撮合。”
陈纱听见这话叫了起来:“你怎么都没说一声就这样呢?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吧?当时徐晖可是跟我说,我再告诉你的也。”
吴欣瞪了陈纱一眼:“这什么先来后到?你自己不抢先怪谁啊。”
陈纱今年二十六岁,已婚,老公是本校的老师,教化学的范哥,结婚也快三年了,还没要小孩,关于做媒这一技能,远没有吴欣老练。她咬牙切齿道:“小容我可是打算留给我小姑子的。”
两个女人互相瞪了一会儿,然后把头转向容若,先后问:“小容,你选哪个?”“小容,你要哪个?”
容若放下茶杯,举手投降说:“二位老师,我没车没房,哪家姑娘看得上我啊,二位太抬举了。”
吴欣咦了一声,问:“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没房子了?”
容若说:“那是我妈的房子。”
吴欣说:“那迟早是你的。你要讨老婆,你妈还不让她住?”
这个话题眼看就要纠缠下去了。幸好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了。陈纱和吴欣都有课。容若松了口气,哪知吴欣抱着讲义出门前来了一句:“小容,这个礼拜天下午给我空出来啊。”
容若只好应道:“好。”
南 风·第五章
在学校时,还没那么明显。虽然经常有人拉他去和女生联谊。学中文的男生其实不是很好找对象,他们系的男生一出动就是邀帮结伙的,一会儿什么联谊寝室,一会儿什么社团活动之类的,每次室友都要拉上他,按他们的话说,就是不中用好歹稍微中看一点,迷惑一下敌军还是可以的。他虽然不拒绝这类的活动,也不是很上心。每次临出门前都会被室友拉回来重新换衣服或重新梳头,然后被教训说:不要穿成这样出去丢我们脸!
容若当时就心想,明明是穷学生,哪有条件谈恋爱啊。
大二大三那会儿,有一次联谊之后认识的一个化学系女生总是找他逛逛街,吃吃饭什么的,由于当时他没有手机,那女孩子还时常打电话到他们寝室找他,那次联谊无功而返的诸位室友吃了他的心都有。不过容若觉得自己那么贫穷,恋爱这种事实在是没条件。从某个谈恋爱的哥们处得知,女朋友生日啊,情人节啊,认识一周年甚至一个月纪念日不记得给礼物的话,都会跟你闹的。平常吃饭也是,一起吃就要给钱,你想叫她掏钱,那就等着破裂吧。外加每次逛街的花销,请她朋友吃饭的花销,给她爹妈买礼物的花销,甚至在她面前每见一次乞丐都要给一次钱等等之类的花销。那哥们说得老泪纵横,然后劝告他说:要不是想着来做老婆的,还是算了吧。容若想想也是,总不好在女生面前还要人家掏钱吧。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就算谈了恋爱,到毕业时说不定还要分手,所以关于那个女生的事,他也一直没往那方面考虑。反正人家不挑明,就当多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样到了大三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次那女生约他去逛秀水,回来等公车的时候就问他:“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啊?”
那句话让他愣住了。那女生长得挺不错的,个子有一米六八,只矮了他十五公分,室友都说他俩站一块儿还挺配的。当时她仰头看着他,眼中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是不安。
由于容若一直在愣住的状态,那女生的脸色开始由红转白,容若见势不妙,只好说:“一起去哪里?”
那句话估计是有史以来最愚蠢的拒绝告白的话了,搞得那女生本来很郁闷的,听到那句话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说:“算了。我就知道你没这个打算。”
之后就没什么来往了。四年级时那女生找了她本班的男生谈恋爱,出双入对的,室友见了来安慰他,还以为他被甩了。他说不是那么回事,你们想多了,不过是朋友。
那估计是人生最大的一朵桃花了。然后就这么陨落了。陨落之后上的是古汉语研究院。研究生的姑娘们都比较现实,不愿意找那种既贫穷将来还没前途的男朋友,虽然老板或大学毕业留北京的哥们找他吃饭,有时有那么点苗头,不过对方看见他的寒酸样,也就都没了下文了。有一次老板很委婉地提醒他:衣服旧了就买新的嘛。容若应着好,知道了,换了另外一件旧衣服去见老板,再下次忘了这事后,还是照穿不误。如此数次后,过年时老板就塞了个红包给他,很无奈地说:去买几件新衣服吧。
容若心想:衣服不就保暖用的嘛,只要没破到不能穿的地步,功能还没丧失,就不要紧吧。
再说了,学中文的本来就很穷啊,女生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没必要隐瞒事实嘛。哪像学医的那么有前途,老哥女朋友都换了好几个。
想想因为这事,每年回家嬷看见他穿的旧衣服都会劝他:故衫莫再穿了,叫你妈给你买新衣服。
容若就说有新衣服,放在学校没带回来,不用破费了之类的。
倒也不是他节俭,而是真的没有什么需求。平常只要穿的不太出格就行了,有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去买衣服的。
想当年高中文理分班的时候,老妈说要他选理科,他自己选了文科,搞得老妈相当火大,就说:“学文科当不了官,就会穷死,你这样像能当官的吗?到时候穷到找不到老婆不要回来哭。”
老爸就说:“随他兴趣嘛。”这在当时简直就是煽风点火,老妈气得不吃饭,老爸哄了许久才作罢。
老爸老妈貌似因为他的事还闹过不少矛盾。有时能听到老妈抱怨老爸太宠小儿子了,又怨他老是给小儿子灌输一些怪念头,搞得他不求上进。老爸大多数时候就说好好好,知道了。实在忍不住回嘴时就会说:“反正有两个儿子嘛。”老妈就不再说什么了。
听得容若暗笑:说不定当时父母协商好了生两个,跟谁姓的谁教,对方不能插嘴,老妈才会没话说。
现在已经工作了,老妈也时常催他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找对象了,他想也确实可以找了。相一次亲也未尝不可吧。
只是女孩子倘若像老妈那样,一定也要怨他不求上进了吧。
南 风·第六章
中午午休时间不长,他一向不回家,就去体育馆一楼的体育教研室休息。当年他们高中时那个体育馆还是属于市里的,时不时办一下什么演出,开一下什么会之类的。他毕业后不知怎么的就被一中收归己有,变成了一中的室内体育馆。原先属于体育馆的周边一块地也被铲平,修了几个塑胶篮球场。那种煤炭渣操场上水泥篮球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操场就是正规的四百米塑胶跑道加足球场。如今的话,篮球足球和排球队的训练场地不再冲突了。不过估计人气应该没有当年旺才对。
其实除了高一那段时间,篮球队的人气也并没有那么旺就是了。
他到体育馆时,徐晖也在那儿。本来暑假体育老师是不用上班的,不过他带了两个练跳高的特长生,几乎每天都要来指导训练,今天也不例外。一中每个学年都招一两个体特,一般情况下是毕业后就考体院的,也时常要参加比赛,比如市运会、省运动会,训练成绩突出的,还会去参加专项的比赛。当年徐晖就是田径的体特,本来跟他同级的,后来容若生病休学后,就变成了学长。
高中时他们不太熟悉,是工作后才渐渐熟起来的。
徐晖和他的学生在收杠铃,看见容若过来,徐晖说:“走,炒菜去。”
体特生不同体校生,平常没那么严格的管理饮食。不过那俩学生说要回家,也就没跟他们一起去吃了。
在从新实验楼出去之后,拐到北门那块儿有几个客家的小炒店,吃腻快餐盒饭的他们有时会去那里吃。徐晖有时中午回家,他家在师专,并不是很远,要是下午第一节课没课,他就会回家。今天估计是家里没人做饭,他才说去吃小炒。
龙岩本地人开的饭馆多是清汤粉店,只有在乡镇上才会有本地人开的小炒店。街市里多是客家人开的店铺。要吃正宗的龙岩菜,一般要到乡下去,吃一吃那儿的酒席。客家人的小炒店中永定的口味较重,也最经常看见,其次是长汀的。另外几个县市出来开餐饮店的也不多。
龙岩市的客家人喜欢吃牛,牛百叶九门头之类的,在龙岩酒席上是不会见到的菜,却是客家饭店的招牌菜。也许是水土较寒,也许是中古的中原遗风,他们也常吃狗肉。
也是自北京回来后,他开始吃不太习惯家乡的菜,觉得太清淡了,还是客家菜口味重一些,合适一些。
徐晖大学是武汉体育学院的,故而回乡后也对龙岩菜产生了严重不适。
他们要了三个菜,徐晖提议要不要喝点酒,容若说中午喝酒不太好吧,下午还上课呢,满身酒气去上课,影响不太好。于是就作罢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徐晖一边喝茶,一边抱怨道:“没暑假啊。太郁闷了。”
容若说:“不是放了十几天了吗?知足吧你。”
徐晖就说:“没去哪里玩啊,天气太热了。那帮女人说趁最后快开学放假那几天,一起出去玩,地点还没定。你说去哪好?”
那帮女人指的就是上个学年一起在高一带学生的那几个女人,包括陈纱,吴欣,许世友,王丽娜,巧的是今年都一起升到高二带教,因为年龄相当,彼此之间还比较熟。时不时会邀约着出去玩一玩。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一群女人。
“周边都去得差不多了吧?”江山风景区的无人村,万安的梅花湖,雁石的龙崆洞,天宫山,小池的云顶山,基本上都去了。此前还去了永定的土楼,连城的冠豸山,都差不多走遍龙岩了。
徐晖哎呦了几声说:“不管了,反正想了也会被否决。”
一碗汤下肚之后,容若去上了趟厕所,回来时就看见徐晖拿着一个很眼熟的破旧钱包在翻。容若摸了摸自己的裤兜,钱包不见了。
“你还真是穷也。我还想说这顿你请了。你工资都花哪去了?”徐晖扬着那个只有二十几块钱的钱包,不屑地说。
容若伸手要去拿回,徐晖嘿嘿一笑,把手移开了。
“还我。”这小子,不老实。
“这个小姑娘谁?”
徐晖从钱包最里层的拉链兜里拿出那张黑白照片,在容若面前摇晃了几下。
“???????”
“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纯情嘛。啧啧,这相片该什么时候照的呀?还是黑白的。这小姑娘还没十岁吧?”徐晖拿着那张照片左看右看,“一九九零年年七月。哟喝,你早熟得很啊。”
“早熟个头,那是我姐。”容若再度试图拿回相片,无奈再度失败。
“你什么姐啊?还穿成这样,摆这个姿势,练武术的?”徐晖看着那张照片上的小孩,长得眉清目秀的,十分漂亮,留着不太长的头发,穿着对襟盘扣的武术装,摆出一个非常标准的野马分踪,要是不看脸,还以为是个男孩子,“这不是太极吗?”
“我表姐。小时候练武术的。”容若见徐晖似乎还想持有一会儿那张照片,只好收回手。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这个表姐?干嘛把表姐照片放钱包啊?你该不会嘿嘿。”徐晖诡笑。
容若盛了另外一碗汤,低头喝汤。
“我知道啦,每个男人的初恋不是表姐就是表妹。要不就是幼儿园老师,要不就是幼儿园同桌嘛。我不会笑话你的。”徐晖很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你再翻一下我钱包,难道我还暗恋我妈?”
徐晖找了半天,从钱包夹层里找出容若奶奶的爸爸的妈妈的以及哥哥的照片,不过是在一张全家福上的。
“表姐特别哟,就她是个单独的特写。”徐晖依然认定。“她人呢?嫁人啦?”
“嗯。嫁外国去了。”容若喝完汤,伸出手,“可以还我了吧?”
“有没有她现在的照片?那么小就长得这么国色天香,长大肯定是个超级美人了。”徐晖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又赞了几声,“真是个小美女。黑白的看不清皮肤,是不是很白啊?”
“白,白死了。萝莉控啊你。”容若拿回照片和钱包,把照片依旧塞回原处,再把钱包塞到衬衫口袋里。
“长那么漂亮还白?那还了得?啧啧,我最受不了女孩子白了。一白掩九丑,白的女孩子不用太漂亮就很了不得了啊。啧啧。现在还很白吗?”徐晖留着口水。
容若看了他一眼:“星期天相亲还是你去吧。我看你比我有需求多了。”
徐晖悻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出来相的女人条件高得很,你以为可以一夜风流啊,那是一生代价。我可招架不住。”
“是啊,死道友不死贫道。”容若安详地说,“我曾经以为,我认识的是一个君子。我曾经以为,只有你不会出卖我。我曾经以为??????”
“行,学中文的,这顿饭算我请了。”徐晖的头皮麻了十秒钟,说出了这句话。
南 风·第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出现的人名、地名、群体与实际人物、地点、团体组织均无关,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 = 中午在体育教研室后的一个休息间的高低床上铺休息了一会儿,就去上下午第一堂课。那堂课是文科班4班的课,那个教室刚好在他上高一时的那个班级的位置,暑假第一天来上课时,他还吃了一惊。
他上高一时,坐在倒数第二排。初进校他还不是班上最高的,休学一年之后复读,他就变成了后来那个班上最高的了。巧的是也是在这个教室上的。
第二次上高一时,他坐的座位,就是最后一排。以前班上最高的那个人坐的位置。
只是现在虽然是在同一个教室,在讲台上看下去,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原来老师是可以这样将学生一览无遗的。当年在下面做小动作,还以为讲台上的老师是看不见的,其实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做了老师之后的一个深刻体验就是,当年的自己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呢?大人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戳穿你罢了。
当天进了教室之后,下面的学生不知为什么异常兴奋。
由于一中向来重理科,文科班基本上就是女生以及成绩差的男生的组合,这种情况就算这么多年了都没什么改变。文科班向来是女生人数远远大于男生人数。当年他读的那个文科班,女生有四十多个,男生只有十几个。读文科的男生在读书时永远是弱势群体。文科班的女生们最不屑的就是文科班的男生。对她们来说,目标仅限于理科班那巨大的雄性群体。
高中和他挺要好的一个女孩子,也就是文理分班后他的同桌说了一段话:学中文的酸不溜丢,学外语的怪腔怪调,学历史的夸夸其谈,学政治的一嘴官腔,男生学什么文科?不正常的男人才学文科,学了文科正常的男人也变不正常了。
容若不敢问她自己正不正常,反正按她的理论,最后一定是不正常的。
所以他能深刻体会到文科班里女生们强大的势力。其实不管人数多寡,只要在男女混合出现的场合,女性的势力应该总是要大于男性的。就算在理工科,寥寥无几的女性,还会被众星拱月般对待一样。
这股强大的势力今天很不寻常啊。
在上课铃响过之后,势力们还没有发现已经上课了,在下面或交头接耳或高声谈论。往常这种兴奋是局部性的,今天却是全民性的。
容若喊了一声上课。
班长迟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喊一声起立。
势力们懒懒散散挪动了一下屁股,有些甚至不过刚刚挪离椅面不远就坐下了。坐下来没多久,又开始窃窃私语。
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讲解源流的几个汉字之后,发现嘈杂得没办法进行下去了。容若转身面对学生,指名班上最调皮的那个姑娘道:“高小琴。”
那姑娘不情不愿地把脸从后桌那里转回来,慢吞吞地站起来,嘟哝着:“什么事啊容老师。才刚上课也。”
容若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貌似也是这么油滑的,现在终于体会到做老师的有多么无奈了。
“今天怎么精神这么好?”平常这个时候,她早趴桌上睡觉了。
高小琴斜了容若一眼,嘿嘿一笑,说:“容老师,你真要听?这件事的受害者其实是你啊。”
现在的女孩子比十年前的老练多了。以前他们班的姑娘们至少在人前还是挺腼腆的,恐怕还是每一代的教育不一样了吧。
容若看了看表,说:“好,给你两分钟,把这个案件汇报了,汇报后要是你们还想讨论案情,我就拖课了啊。”
底下的小姑娘们切了几声表示不满。
高小琴念书一样回答道:“是,长官!长官你的一中最英俊男老师地位不保了,因为刚才从走廊走过去一个比长官英俊1.5倍的超级大帅哥,据说是新来我们学校任教的英语外教。汇报完毕!”
他什么时候有过那种地位了?容若示意站军姿的高小琴坐下,说了一句:“君子好色而不淫(意思是过度)。今天讲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淫字。”
一中已经有好多年没请外教了,早他们三四届的高中部还是有一个外教的,他上初中时还看见过,但等到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走了。外教不容易请,就算工资给到一般老师的十倍,有时他们还是嫌少,除非是在中国长住,要拿人民币兑换外币,在国外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老外肯屈驾他们学校了吗?现在小孩学英语的途径很多,外教其实也不那么必要了。
南 风·第八章
第三节课是在理科班上的,7班,那儿的男生们看起来正常多了。容若有时觉得女人好色的程度更甚男人,尤其是意念上的那种。男人嘛,看见了就好一好,没看见很快就忘记了。女人通常反应激烈而持久,而且对美色的热爱还能导致她们去追逐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什么喜欢的偶像拍的哪怕风评很差的连续剧、吵闹的娱乐节目,印着PS到已经不像真人照片的扇子、杂志等等一切。
所以第三节课下课后,看见办公室里往常早该以“买菜”、“接小孩”、“回家看偶像剧”、“回家看奥运(体育俊男)”之类的理由下班的众多女士围成一圈热烈讨论的时候,容若也不觉得奇怪了。
唯一一个男老师,教生物的黄立刚孤单地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办公桌前上网。看见他进来,抬头对他苦笑了一下,说:“真受不了,一个下午没回办公室,一回来就这样了。”
教地理的王丽娜看见容若进来,发出类似高小琴的那种笑声。
女人真是不管多大年龄,实质都不会变的。
“容老师,看见了没?”王丽娜和他年龄差不多大,只不过是本科毕业就来教书的,所以算是他的前辈。因为不想把自己叫老了,她没称呼他“小容”。
“看见什么?”容若打算收拾一下东西就撤离现场。
“容老师,你要有点危机感啊。”王丽娜持续地笑出那种笑声。
今天听到那个封号的时候,他很是疑惑了一阵子,直到刚才才想明白。一方面,在对待自己未来事情上,女人谨慎得很,生怕嫁不到良人。那个时候相貌是最末位的考量。一方面,在满足自己的审美方面,女人又挑剔得要命,反正看看,评头论足一番又不用给钱。
“哦,是不是来了个外教?”容若只好回答。
几个女人对视了一下。中间有几秒奇异的沉默,容若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黄立刚怎么回事,后者意义不明地摇了摇头。
“原来还没见过,难怪这么镇定。”许世友贼笑,“我说见了他的未婚男老师还没有一个这么镇定的呢。”
容若还没来得及回话,听见门外传来校长的声音,陈纱嘘了一声,那帮女人散了开来,坐到自己座位上,容若乖觉地走向内侧,到达窗边,拿起自己的茶杯,把早上泡的茶叶倒进垃圾桶——反正这个时候也走不掉了。
他只要过了中午还喝茶的话,晚上就会睡不着觉。各种茶中,红茶的效果最强,乌龙茶其次。绿茶没试过下午喝。今天到此时茶杯里还有茶叶,也是因为中午来不及倒了就去上课。
老爸倒是嗜茶如命的人,有时候晚上都要喝茶,从来也没听他抱怨过会失眠。各种茶都喝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觉得最喜欢铁观音。毕竟在福建的话,要买好的铁观音是最方便的。
他把茶叶倒尽之后,校长进来了。
校长虽然目前负责教学的年级和他们一样是高二,但有自己的办公室,平常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何况还是快下班的时间。应该是有什么事。
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容若的余光可以看见,那个人个子和他差不多,穿着黑色的西装。
这种天气穿西装,也太夸张了。更夸张的是还打了严整的领带。
黑色西装,白色衬衫,蓝白条纹的领带,都熨得整整齐齐,穿在那人挺直修长的身上,显得分外合身。记得他当时面试时也是打扮成这样的。那个还是老哥建议的,说那样去面试看起来认真一点。
看来不是老哥的独家意见啊。
容若偏移了一下视线,低下头,给自己装了一杯凉水,在校长打算开场白时,喝了一大口。
可惜夏天的水,就算是凉的,也凉不到哪儿去。
吴欣以为他没注意校长进来,扯了扯他的衣角。容若只好放下杯子,把头转正,看向校长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校长清了清嗓子,说:“老师们都还没下班啊?那正好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名字叫谢敏,明天开始负责高二年级的英语口语课。谢敏老师以前也是我们一中出去的,是很多老师的老校友了。大家要多关照一下。”
“欢迎欢迎。”吴欣不愧是教政治的,瞬间满脸堆笑,拍着手。
恭、宽、信、敏、惠。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孔文子何以谓文也。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敏字有这么好的寓意,导致了这个名字的泛滥。小学初中高中,每个班上都有叫敏的人。男生也有,女生也有。同学也有,老师也有。
容若盯着自己的水杯,心里想:明明是这么泛滥的名字,为什么至今为止,他只碰过一个叫“谢敏”的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呃,忽然发现这一节由于记忆的疏忽,打错了很多字,现在改过来鸟~
南 风·第九章
龙岩近几年变化挺大的。原先的郊区有很多地方都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样子了。比如从前他常去的威猛奶奶家,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拆迁了。老城区的变化除了中山街二期竣工之外,倒也变化不大。从一中下来,沿着九一北路过河,到九一南路,到体育中心这一段,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但实际上还是有的。比如当年没有看台的体育中心,在2000年前的某个时间修了看台,据说是为了那一年的世界客家恳亲大会的场所准备的。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在体育中心附近修起了羽毛球馆和举重馆。在这几个馆之间,是几个露天的篮球场。附近的小孩时常在这儿打篮球——此前这些篮球场不过是一条沥青路,宽敞平直,可以看见很远的天空的那种。而他们小时候去沉缸酒厂打球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因为那个厂子在前些年破产后卖给了开发商,花了好几年时间,建起了一片叫城市桂冠的住宅区。
大学时山东的同学来他们家玩,闲来无事在附近逛时觉得龙岩挺奇怪的,怎么别的什么没有,却有个举重馆呢?
那个时候已经有龙岩籍的举重选手在世锦赛和奥运会获奖了。只不过举重这种项目,一般情况下关注度并不高,外地人也不太了解。容若就解释说龙岩还是有几个体育明星的。举重有两个。
当年那两个孩子还是和他差不多前后年的时间入学的体校生。只不过都是封闭训练,而且是业余体校,各个人文化课的学校也不同,彼此之间并不太熟悉。
不必说不同项目的了,就连相似的项目,训练场地很近,都不一定能认识。大家都挺匆忙的,虽然都是孩子,却都是有目的,有任务的孩子。练习竞技体育的孩子,其实都是孤独的,容若有时觉得那么小的时候就为了目的而做事,在价值取向上并不恰当。有趣的事也会因此变得无趣。他见过真正觉得练习很有趣的孩子不多,那个人是个例外吧。
说到无趣的话,举重应当比武术更无趣吧。练武术好歹还能安慰自己说是强身健体或为了防身,但练习举重是很伤害身体的,不知能怎么安慰自己?只能说是一个职业了。能够坚持下来,还是要有非凡的毅力。
举重馆向来是冷清的。举重馆对面的篮球场却每天都很热闹。如今是暑假,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在球场上打球的人变得很多。大多数是初高中生,也有一些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大叔,很多是光着膀子在打球的。徐晖时不时地也会找他去打球,大多数时间是在师专的场子,有时也会来这里。
想到下午那个小孩问他:“老师以前也打篮球的吗?”
他不好意思说现在偶尔也打打,因为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对于一心求胜的少年来说,他们现在打球还真是为了排解压力或休闲之类的。说出来的感觉很大叔。
高中复学后,他没有再加入篮球队。上大学后由于身高的关系会被拉去系里打球。中文系的男生总是在第一场就被淘汰,他就压根没参加过预赛以外的比赛。室友们都是学中文的,第一是不好动,第二是怕动了人笑话,平常的娱乐绝对不包括运动。想撬他们去打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要说出这种话,就会有人摇头晃脑:血气方刚,重在戒斗,戒斗啊。嗯,不过血气已定,色已经不用戒了。
想想学中文的男生会被鄙视也是有道理的。
容若在篮球场附近经过时,看到那些小孩的样子,觉得自己曾经也是那种有无限可能的孩子。
人长大了,是会丧失很多能力的。
现在的容若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称不上后悔,却有那么一点遗憾。因为很多事,小时候做了的话,长大了至少可以以一句年少轻狂一笑置之。
很多事,小时候都没做的话,长大了就更是无论如何不能做的。
那个时候他应该任性一些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小时候都那么奇怪。长大以后看小时候的自己,总觉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尤其是偶然发现自己从前藏起来的那些东西的时候。
当年怎么会把这些东西当宝贝啊?明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呀。
尽管很多人会对他说:你一点也没变。
容若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虽然时常会觉得,啊,一天好短啊,一年又过去啦。人生真是短暂啊。但是要你想起昨日的分分秒秒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在想什么,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24小时完整的记忆,那也太长了吧。
人类就是在时时刻刻的遗忘中沉淀下来的生物。
你遗忘的那个自己,却往往在别人记忆中有片段。那也真是奇怪。
或者别人会以为你早就遗忘,你却死死记住。那也真是奇怪。
如今的你都不知道,将来的自己会忘记什么,会记住什么。
篮球场最里边的那个有夜间照明的场子边上摆了计分牌,看样子晚上会有比赛。
已经好久没正经看过一场篮球赛了,晚上来看看也不错啊。
夏天的傍晚,如果没有台风的话,会刮起轻微的南风。容若固执地把这种风叫做南风,那是因为它总是从向南的窗子吹进来的。可是这种风来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方向的。
那只是从盆地周围的山间吹来的特有的微风。对夏天来说很清凉很愉快的一种风。
他家的那条坡由于隔壁商品房的修建,拓宽了一些,修平整了一些,但是陡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依然和以前一样,骑到一半就停下来了。要说为什么,年纪大了。何况是年轻时就没力气去挑战的坡。
尽管他想想从前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的自己真的是自己吗?然而现在的他,依然是被别人称作“容若”的一个人。
说不定,只是他自己以为自己变了。
听到那个本田125的声音时,他心里想:真是老牛拉破车啊,想当年还是红极一时的车呢。
什么东西都会老旧的,记忆也一样。老旧的东西最终要被遗弃,不管愿意不愿意。
那辆车在他家门口,停在了他的身侧,那个骑车的人摘下头盔。
话说回来,每个开摩托车的龙岩人都会戴头盔,但是戴这种好像公路赛自行车手头上的尖头盔的人几乎是没有的。而且是穿着西装戴的话。
那个人笑的样子和从前也没什么变化。
不过容若心里想,会不会就像别人以为他没有变一样呢?
而他,其实早就记不得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我叫谢敏,你呢?”
我爸跟我说,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个时候固执地这样说的自己,是不是因为害怕总有一天会被遗忘呢?
容若笑了,说:“容若。”
小时候的他,都不敢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名字,每次说的时候,不会卷舌音的龙岩人必定要问上再三:龙落吗?怎么写?就算告诉了他们,是容易的容,倘若的若,他们也都会似懂非懂的哦着。这样说名字的自己,总觉得很丢脸。
于是那个人像从前一样笑着问:“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的,那个容若?”
他都不知道,他可是第一个这样把他名字念对的人。
容若又笑了。
一个老朋友。容若在心里说着:老朋友,真是令人怀念。
谢敏穿着那身笔挺的西服跨在摩托车上的样子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了。不妥到他轻轻拨齐了一下被头盔压得有些乱的头发,咳了一声,问:“今晚有空吗?”
作者有话要说:嗯,再强调一下,本文是虚构滴虚构滴······
南 风·第十章
下午在办公室时,那群女人在校长走后立刻就围住了新来的“外教”。容若喝了几口水后放下杯子,穿过那群女人以及她们围住的那个核心,走到自己桌前,收拾了一下桌面就打算走了。
本来是没什么动静的,但他要走出门的时候黄立刚问了一声:“容若,你要回去了啊?”
明明围攻得那么热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帮家伙竟然还分神到他身上了。
王丽娜叫道:“容老师,你怎么这么早回去啊?”
是你们今天太晚了吧。容若只好转过身说:“是啊,赶回去看一下比赛啊。”
吴欣哇哇叫着:“不会吧,谢老师第一天来,我们要尽尽地主之谊吧?想看什么比赛看重播就可以了啦。”
吴老师,你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呀。容若咽下这句话。
大家一起看着他。什么地主之谊的事,其实根本就还没讨论清楚,就好像只剩他一个人在搅局似的。女人啊。
“谢老师”自然也看着他。脸上带着不曾相识的那种客气微笑。
容若笑了笑,说:“那好啊。去哪里吃啊?”
似乎意识到有些仓促,几个女人支吾了一会儿,陈纱先说:“我还没跟我老公说啊。”
吴欣哎哟了一声说:“我都差点忘了,该去钢琴教室接我女儿了。”
王丽娜则是说:“对呀,回去看完六点档再讨论算了。吃过饭再一起出去更好嘛。”
那之后他就顺利地回家了。女人说吃过饭讨论,可未必是真的,说不定吃过饭就忘记了呢。
容若看着谢敏邀约的样子,稍稍转开了头。
叙叙旧也未尝不可啊。十年不见的老朋友。
还来不及回答,容若的手机就响了,他对谢敏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接了那个电话。
王丽娜的。难道真的讨论了什么吗?这么短时间。
“喂,容老师啊,我们在欢唱哦。吴欣那家伙接了女儿说还是要欢迎一下谢老师,要不然太不厚道了。你过来吧。”王丽娜的周围有些吵,看来已经开始唱上了。
她们什么时候效率这么高起来了?
容若失笑:“你们请到主角没?”
“吴欣在打啦,他应该会来吧。特地为他办的啊,不来太不给面子了~”
王丽娜还没说完那句话,谢敏的电话就响了。
容若对王丽娜说:“好吧,我一会儿过去,哪一间?”
“306。”
谢敏接起电话,很有礼貌地“您好”了一声,接下来就只能不停的“嗯,好”了。
政治老师说话,一般人还不敢不好。
吴欣可能是问他知不知道欢唱在哪里,要不要人去接他,谢敏就说:“不要紧,我刚好碰到容老师了,一会儿和他一块儿过去。”
吴欣恐怕是说了句“这么巧啊”,谢敏不着痕迹地笑着说:“是啊,真是很巧。”
那之后容若进门放好了自己的单车,出门来时,谢敏已经收线了。他看着容若,说:“我载你过去吧。”
容若看着他的西装笑着说:“你不回去换换衣服?”
谢敏低头看自己的西装,又抬头看看容若,然后说:“不然你先陪我回家,换好衣服一起过去?”
南 风·第十一章
记忆中他只有一次坐过这种车的后座。
不过可能的话,他觉得自己应该忘记的。
比起那时候,谢敏明显强壮了一些,个子好像也高了一点。十年的时间,少年的身体会长成成人,也是自然的。就像小孩子会变成少年一样,雌雄莫辨的脸也会变成男孩子的。
小时候训练并不全是快乐的,他小时候和普通小孩一样,挺贪玩的。每天每天的练习,有时候也会心生不满。他曾经溜出自己的训练所,跑到旁边去偷看别的孩子练习。
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大家的练习都那么无聊。
有一次就看见那个姐姐在打拳,当时他也不知道那个是什么拳,只觉得那个姐姐打得真是好看。
现在的容若形容的话,就是: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动如雷震,难知如阴。
因为看见了那么好看的拳,他就心里挺不高兴的,觉得人家可以练这么好看的东西,他练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那几天他天天都跑去看那个小姐姐练习。看了几天后,觉得那个小姐姐长得也很漂亮。小小的脸,白白的光滑的皮肤,清秀的眉毛,长长的翘翘的眼角,像京剧里面那个美女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形状分明的嘴唇,笑起来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
就像是老爸珍爱的和田羊脂玉一样的白皮肤姐姐。
他被教练抓个正着时也是偷看那个姐姐练习的时候,那时教练站他后面和他一起看了好久,他都没发现,直到教练问:“你想打赢他吗?”
容若回头看教练,心想,原来自己能打赢她吗?这么漂亮的厉害姐姐?
后来教练为了激励他,还特意去找那个姐姐的教练,拍了张她练功的照片给容若。
容若训练时间和别的小孩有点不一样,他的学校比较远,下午下课后,来得就比较晚了,所以直到三年级时偶然有一天来早了,刚巧在更衣室碰到一群孩子在换衣服,看到那个姐姐也在时,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男子更衣室啊。
然后,就在那个“姐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上衣和裤子时,容若发现了那个“姐姐”其实是个男孩子。
那个时候,不到九岁的容若真的是五雷轰顶。
沮丧归沮丧,把那个孩子当对手的愿望越发强烈了。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己长达三年的误会的恼羞成怒,容若的训练目的越发坚定了:就是要打赢那个家伙。
可是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他才知道,在正式的场合,跆拳道和散打选手怎么可能对打啊?那样骗小孩的教练真是个不厚道的家伙。
想到这些本该忘记的事情,这个时候不能抑制地回想了起来。
因为那个漂亮的小姐姐,现在已经是这么挺拔厚实的男人了。当年每一次的再会,都想忘记的糗事,却因为不断的再会而不断地想起。
世事难料这句话,不知可不可以用在这里。
说到身材的话,男人美好的时光也就到结婚为止吧?容若想起已婚的那些哥们,无一例外地在婚后严重走形。
据说那是安心感让男人变胖的。于是,没有变胖,是不是可以作为未婚的一个证据?
天已经渐渐有些暗了。街灯已经亮了。城市的街灯是彻夜不灭的,故而在城市里很难看见真正的黑夜。记忆中只有那么一次,初中的时候,那天学校刚好搞活动搞得比较晚,回家时已经七点多,天全黑了。刚巧全城停电,所有的街灯都亮不了了,而且那是个月初,没有月亮。那时在朦朦的路上骑着单车,看见两旁的店铺点起蜡烛的感觉十分奇特。那恐怕是一生唯一一次的体验了,在那之后,龙岩城再也没有那么大范围的停电了。
很多体验,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过了就回不来了。
街上的人不少。现在的夜里,直到晚上九点十点,还是有不少人的。
开摩托车的那个人速度并不是很快。这个速度不像以前他开车的速度。年少时,他开起摩托风驰电掣的,那时坐在他身后的自己在冷风中终于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在一起越久,分别时就越伤痛。
那种伤痛,一生中只需要体验一次就够了。
而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了一件事,越是拼命想忘记的事,往往就是怎样都忘不掉的事。
他抓着后架上的钢条,离前座的谢敏隔开了好几公分。在开到九一路和沿河路交叉的那个红绿灯前,绿灯闪烁成了红灯,谢敏没能开过去,便急刹车了。
由于惯性,容若的前胸不得不撞上了司机的后背。于是也不得不抱住了司机的腰。
那是不亚于他硬度的肌肉。他自认为自己每天的锻炼强度已经是很大的了。只要不是大雨的天气,夜深之后,他会在体育中心附近跑上好几公里,像少年时一样进行着各种的锻炼,单杠哑铃跳绳,压腿踢腿。他也觉得这不过是个难改的习惯。就像抽烟喝酒一样。
谢敏侧过头问:“没事吧?太久没开车了。”
容若笑着说:“你到底有没有驾照啊?”
“没有。”他的声音带笑,“你买了保险吗?”
容若嘀咕:“无证驾车,保险也不理赔啊。”
“那你抓紧一点吧。”谢敏笑着说。
正打算把手挪回钢架的容若停住了手,反手一揪,扯住了谢敏笔直的西装外套。
谢敏把车停好在自家门口时,看着自己被揪得发皱的西装,抬头苦笑地看着容若,说:“你跟我外套有仇啊?”
容若理直气壮地说:“第一,你让我抓紧的。第二,基本上只要你不跳槽,就不用再穿这套衣服了。”
谢敏笑着说:“不想让我跳槽吗?”
容若马上说:“我帮你熨好吧。”
谢敏笑着打开大门,回头看站在摩托车旁的容若,容若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他。
谢敏问:“不进来吗?”
那时的容若,又是平常那种嬉皮的样子了,只是用那个样子说出的:“不了,我等你。”这句话,让谢敏的嗓子堵上了一些东西。
谢敏的家门外没有路灯。容若站在摩托车的边上,那条巷子的一头是个死胡同,谢敏的家就在那个死胡同的最里边。
尽管是死胡同,墙并不高,故而巷道里也能感觉到一些微弱的风。
只是今年的夏天还是比以往要热多了。在北京正儿八经过了一个暑假后,发现一般情况下北京的八月,并不会十分热。而以往九月去上学的时候,就已经颇有些凉快了。从前八月的龙岩,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热。
谢敏的家门口,就是那一年他受困的地方。他隐约记得,当时他们家也只有一个房间的灯是亮着的。现在,在谢敏进去之前,这栋三层楼高的房子内,也没有一盏灯是亮的。
他一直住在这种没有人开着灯等他回来的地方吗?
谢敏穿着一身带领的T恤和休闲裤出来前,那栋房子的灯也熄了。
容若在那么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在谢敏的记忆中,容若每一次看着他的时候,都那么迫不得已。
十年的分别,使他忘记了自己当时的迫不得已吗?
谢敏看着容若,然后,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没有路灯的巷子,也没有月光。这个时候的月亮,还在山下没上来。
他们在黑暗中仔细辨认着对方难以辨识的表情,直到容若转开头,笑着说:“你都没什么变啊。”
谢敏跨上摩托车,多年的老车,发动起来的声音也比较吃力的样子。
他没有回答那句话,只是说:“你也没怎么变啊。”
南 风·第十二章
没什么变啊。
对于相交不深的人来说,在许多年没有见面之后,最经常说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这不过是为了掩饰对对方的不熟悉而说出的话。
无非是想说:从前的你,我还是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的你,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终究还有一些从前的影子。
真正要好的朋友,是不会有那种长到可以说出这句话的分别的,除非分别前有了一些过节。
老朋友并非就是好朋友。
至少并非是从一而终的好朋友。
去欢唱的人比预想的要多。除了下午出现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人,还多来了两个,一个就是徐晖,一个是陈纱她老公范哥。
谢敏和容若出现在306包厢时,那帮女人大惊小怪地叫起来,说:“你们俩怎么还穿情侣装啊?”
带领的米白色T恤,黑灰色的休闲裤,身形相似的两人穿的衣服颜色和款式都十分类似。容若笑着说:“我先穿的啊,是他要学我的。”
谢敏很诚恳地说:“没办法,我就带了一套西装,还有这套衣服回来,谁知道会撞衫呢。”
妇女们围上新来的外教时,容若走到徐晖和范哥身旁坐下。黄立刚在他们俩旁边,探着头试图穿过女人们的阻挡看见屏幕上的字幕,正在唱歌。
徐晖看见容若,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容若识趣地保持沉默。这死小子,估计想扳回一局。
“半天不见,如隔三秋啊。”徐晖拍着他的背,沉痛地说:“没想到半天前后看见的容老师,就有这么大差别了啊。”
容若继续识趣地沉默。只是拿过桌面一杯水就要喝。
“我的水。”徐晖抢过杯子,摇摇头说:“想不到卸任后的一中前任最英俊男老师居然这么颓废,开始不讲卫生到随地,不,随便喝别人的水了。啧啧。”徐晖啧完以后抬头看人堆当中的谢敏,发现他正看向这里,不由又啧啧了两声,“真的是很帅啊。你完全完全的输了。光看那个皮肤,你就不行了不行了。”
容若深思了一会儿,说:“这么说来,我的前任难不成是你?”
徐晖语塞。范哥哈哈大笑,说:“容若,你不要老是踩人痛脚嘛。”
徐晖再度悻悻:“你终于也知道败北的滋味了吧。”
“是啊,不过还好我是败北之后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宝座。”容若再度安详地说。
徐晖咬牙,把容若压向沙发深处,威胁道:“格老子地,你今天把老子彻底惹毛了。”说完就去袭击容若的腰。
容若抓住徐晖双手,于是形成了比拼腕力的僵持局面。
黄立刚刚好唱完一曲,他们才听见了旁边很近的咳嗽声。两人转头看时,就看见谢敏连同簇拥他的一群女人们已经站在了他们跟前。
吴欣敲了一下徐晖的头说:“死徐晖,不要老是欺负小容好不好?”
徐晖瞪大眼,百口莫辩之余,容若在一旁不无幽怨地叹道:“唉,谁叫我是学中文的呢?”
中文个屁啊!你这死小子比我结实多了!他妈睁着眼说瞎话!真是信了你的邪!一连串的辩解还来不及说出口,徐晖又被陈纱用包敲了一下头,“你不是叫要看帅哥吗?站在你面前不看?是不是终于服气了啊?”
徐晖松开和容若比拼的双手,由于被戳穿心事,十分没面子地向谢敏“嗨”了一下。“嗨”完之后越看越觉得眼熟,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谢敏笑着伸出右手,说:“你好,我们高中是一个年级的吧。”
徐晖张口结舌半日,无知觉地和谢敏握了一会儿手,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你不是篮球队出国的那个谢敏吗?”
说完后回头瞪容若,说:“喂,你死小子装抹(什么)装,他不是和你原先一个球队的?”
女人们“咦”了半天。
容若笑着说:“是啊,一开头还没认出来呢。”
谢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容若泰然自若地说:“他以前又不是穿西装的。”
徐晖切了一声说:“就你这样薄情寡义,换件衣服,兄弟都不认识了。”
南 风·第十三章
说到酒量的话,容若是在上大学后无意中发现自己酒量很大的。他不喜欢喝酒,在家的时候,偶尔会被老爸强迫着喝上那么一两杯啤酒,因为不好此道,也没机会多喝去得知自己的酒量。初高中毕业典礼倒是有喝酒,不过以他的人缘,敬酒的人实在不多。他本人也没有特别想要敬酒的对象,于是也没机会得知。大学联谊是第一次被灌酒的,那时红的白的一起上了,灌他的人全趴了,他还面不改色。举杯环顾,四周的人全怕了。那之后也没人敢和他拼酒了。
后来有一次和老哥无意中谈起此事,老哥说他也是那样的体质。说是肝内某个酶的解酒功能很强之类的,比较特意的体质。估计是从老爸那里遗传来的。不过老哥还是劝告他平常能装不会喝就装不会喝,有的人就是喜欢别人被灌醉,要是不被灌醉,人家还不爽呢。不利于人际交往。再说了,喝那么多酒,肝里的酶再强,肯定也没好处。
所以回来之后,他一直以“不太会喝”的形象示人,徐晖也以为他的限度就是几杯啤酒罢了。
所以当容若似乎是毫无意识地喝下范哥倒满的第五杯啤酒时,徐晖有点奇怪:“你不是不太能喝吗?都五杯了哦。小心醉了,我可不想扛你回去。”
容若若无其事地说:“有这么多吗?你记错了。”
“死小子。好心没好报。”徐晖骂着拿过啤酒瓶子给容若的空杯倒满:“那你就喝个痛快吧。”
这个包间是所谓的那种欢乐大包,空间很大,分成两部分,一边就是唱歌的沙发,一边是玩乐的吧台。虽然轮到谁唱歌谁就会过来拿麦唱,但除了唱歌和点歌外,那群女人在吧台那儿不断地招惹外教同志,敬酒敬了半天,而他们几株野草就被晾在唱歌的沙发上自生自灭。黄立刚起先点了不少歌,至少可以用做麦霸来打发时间,剩下三个男人只能在那儿玩*自娱自乐了。
“老范,你不怕老婆被抢啊?”徐晖死命摇晃*筒,他已经连输几盘给容若了,心有十分不甘。
“有人想抢我老婆证明我眼光不错,就怕没人想抢。”范哥老神在在。
“切,真不怕,你不在家上网?还跟过来唱什么K?”徐晖说,谁不知道范哥五音不全到可以迫人跳楼的那种,他自己在和他们唱了一次后也识趣地再也不拿麦了。
徐晖放下*筒,瞪着容若:“你要大还是要小?”这小子运气太好了。
容若盯着徐晖手中的*筒好久,久到徐晖忍不住推了一下他脑袋:“你干嘛?喝醉了?”
容若咳了一下,说:“要不要赌点什么?”
徐晖怀疑地看着容若,这小子平常烟酒不沾,连扑克麻将都不会打,从来就没听过“赌”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过,今天真是秀逗啦?
只是“赌”这个字,忽然接通了他某根神经。徐晖一把抢过黄立刚手上的麦,大吼道:“各位姐姐们,要不要来真心话大冒险啊?”
吧台上的女人们听见这句话,相互对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谢敏,简直是欢呼一样一起叫起来:“要!”
容若以往和徐晖聊天,徐晖苦大仇深地说起自己刚进学校就碰到这群女人,被整的十分惨的种种,当中也出现过这个游戏名。听说当时是王丽娜和许世友两个女人不知参照了什么一起想出来,专门针对那一年新入校又和他们同级的徐晖而设计的游戏。规则就猜*大小,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输的人一定要回答真话,假如难以启齿的话,就要听从赢的人一个命令,这个命令,当然是惩罚居多。
万幸的是,容若刚来的时候,这帮女人已经忘记了有这么个游戏。今天徐晖会提起,估计也是对这个游戏受害者的后继无人怀恨已久。
浩荡的人群于是从侧面的吧台移到了正面的沙发,谢敏被推挤着坐在沙发的中间,左边是男人,右边是女人。
徐晖从正面看他那左拥右抱但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氛围,暗自感叹:人要是帅到一个境界,就可以无视世间的常规,不管做什么都不受谴责了吧。
容若刚好坐在谢敏身边,谢敏转头看了一眼老朋友,又看一眼他空了的酒杯,拿起桌面上的啤酒就给他倒满了。
之后拿起自己的杯子,笑着说:“干一杯吧。”
容若拿起杯子,说:“为你终于重回社会主义祖国温暖的怀抱干杯。”
谢敏碰了碰他的杯子,说:“为你的活蹦乱跳干杯。”
容若失笑:“什么话,听了像咒我的。”
谢敏笑着说:“我怎么舍得啊。”
容若别开脑袋,将那杯酒喝空,空杯放在桌面上。谢敏慢慢喝下那杯酒。
徐晖就是那种越多人看越来劲的耍宝大户,开场白还要说得像模像样的。
“今天的真心话大冒险还是以一人拼多人的形式展开!那主角当然就是,”徐晖的一个前空翻惹了嘘声一片,虽然与本意相反,还是赢得众人关注的某人,十分得意地把手指向那位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新来的口语老师,今日光荣地从前任那里夺得一中最英俊男老师宝座的,谢老师!欢迎欢迎!”
鼓掌声中,谢敏站起来,走到正面去。徐晖示意他在茶酒桌的前面一个软凳坐下。黄立刚已经很机灵地把另外一个麦克风递给了顺位第一的许世友。
许世友刚说了句:“那就快摇吧。”徐晖就抢白:“等等,本主持人还没说规则呢。谢老师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也不客气一点吗?”
许世友白了他一眼,说:“猪头晖,你要是想出锋头你自己上啊。”
“猴哥别急嘛。”徐晖招着手,示意她也到前头来,“谢老师那么给面子坐这儿了,你们不想一对一亲密接触一下?”
黄立刚又十分机灵地从侧面搬来一个软凳,安在谢敏的旁边。
许世友走上前坐定,徐晖就开始狂摇*,摇完砰一声压在茶酒桌上,问谢敏:“谢老师,要大还是要小?”
谢敏考虑了一下,说:“大吧。”
“你确定?”徐晖又开始耍宝,“这可是一生一次的关键选择,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了?”
嘘声一片。范哥都忍不住嘘了他。这句话,已经过时很久了吧。
谢敏笑着点点头。
徐晖转头对着许世友,悲凉地说:“猴哥,你只有小可以选了。”
许世友不买账地揍了徐晖一拳,说:“不要以为所有猪的哥都是猴哥。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
容若摇摇头,早就跟他说过女人这种生物是看见男人露出一分贱色,就要踩上十分,何况你露出了十分贱色呢?
徐晖捂着被揍的胸部哼哼道:“幸好我胸肌够厚。”然后锵锵了两声,“开出来的是——小!恭喜猪哥哥!贺喜猪哥哥!”
在被KO之后,徐晖爬在地上,气若游丝地说:“问吧,友姐姐。”
在诸位女性同胞“快问,快问!”的提示下,许世友依旧只敢把目光游离在谢敏脸外几米处,因为那位新来的英语老师正露出一个圣母级的慈爱笑容,在暗示了自己一百遍不可心软之后,问出口后这位化学老师良心愧疚得寻死的心都有。
她问的便是那群女人中讨论了许久的某个话题:“敢问谢老师婚否?”
在女人们屏息之余,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喝水声,女人们搜寻了半天,发现那位号称酒量很小的语文老师面不改色地又喝下了一杯啤酒。
在怒目中,那位语文老师道歉道:“不好意思,这里太热了。谢老师别介意,回答吧。”
谢敏看着那位语文老师坦荡荡地自斟自饮着,笑了一笑说:“未婚。”
已婚和未婚女性脸上都挂着莫名的微笑,已婚和未婚男性脸上多挂着莫名的讪然,只有那位语文老师不解世事般地自顾自解渴着。
南 风·第十四章
吴欣的挑战失败,第三轮是王丽娜。
作为游戏开发者之一的王丽娜,是那群异于常人的女人中,最不可小看的一个。这个女人号称已经抛弃了做女人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欣赏美丽事物的干物女而已。当然,通常的干物女,是和宅,腐女,2D控或者偶像剧狂人等等这些名词中的某一个并存的,万一并存数大于二,那不是一般的干物了。
王丽娜就是自称是经过盐和糖和辣椒三重腌制的干物,简称萝卜干。
在王丽娜顺利的赢了谢敏之后,她毫不犹豫地问:“谢老师,你的初体验是几岁?”
语文老师没咽下一口酒,呛了半天。
谢敏哭笑不得:“一定要回答吗?”
“不回答也可以啊,挑在座的某个男士接吻吧。”王丽娜贼笑,“嘴对嘴哦。”
“你的学生真可怜啊。”主持人在一旁怯怯地说。
谢敏把目光扫向在座的男士。主持人已经先尿遁了,剩下的三位,范哥缩在老婆身后,黄立刚缩在容若身后,容若正在用纸擦呛出来的眼泪。
“怎么样,要挑哪一个?我推荐我们新鲜香嫩的语文老师容若哦,他年纪最小,皮肤身材口感最好,又和你最熟,长得也最讨人喜欢。”王丽娜热烈地说。
“你拉皮条的啊?”容若笑着说,“谢老师,你要坚定自己的性向。”
谢敏含笑看着他。
容若咳了一声,说:“人民教师,不可以做出有辱师尊的行为啊。”
谢敏拿着麦,把脸从沙发上转开,说:“十三岁。”
虽然是听到回答,不过女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那时尿遁的主持人回来了,哇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过于坦荡的回答,想知道答案的人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桌面上摆了好几个空瓶,已经没有多余的酒了。容若站起来,走到外头去叫服务员送酒。此前按的服务铃半天都没人理会。
在外边转悠了半天,服务员都像去度假了一般,直到他走到门口的服务台,才见到人了。
多订了几瓶酒,容若回到包厢的时候,所有人都轮完了,也不知他们到底问了什么没有。徐晖招手叫他过去,说:“刚好,就剩你了。真是叫人久等的前任和继任的对决啊。”
容若坐到谢敏身旁。
“指教了啊。手下留情。”谢敏笑着说。
谢敏也喝了不少酒。一开头还不太显,到了时间一久,就能看出他眼角的皮肤有点淡淡地染红了。其他地方却没有,还是白皙如故,嘴唇不知怎地也特别的红,看上去越发的像唱京剧的花旦。
容若终于明白刚才那些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时为什么都左顾右盼的了。
杀伤力太大了。
“我要小。”容若对徐晖说。
“有你这样的吗?谢老师先。”徐晖推了他脑袋一下,“谢老师见笑了,这家伙失宠了以后连风度都没了。”
“不,他一如既往风度翩翩。”谢敏很诚恳地说。
“过奖过奖,怎么都比不过谢老师啊。”容若谦虚了一番。
徐晖看着这两个人在那儿虚情假意,心想他们不该以前有什么过节吧。
谢敏说:“就照他说的吧,我要大。”
然后,在徐晖在容若身后摇*的时候,谢敏一直挂着那种温和到慈爱的微笑看着自己的对手。看到最后,徐晖开了*出来说:“大,前任,你输了”之后,快阵亡地趴在容若肩上,对他的无动于衷表示深深的敬佩,在他耳边嘀咕着:“不要告诉我他从高中就这样,那你哪有机会被人看上啊?”
容若小声说:“你都不知道,以前不单单全校的女生都跑去看他打球,连附近幼儿园的小姑娘也跑来看啊。”
徐晖小声说:“是不是后来幼儿园的扫地阿姨也来了?”
容若继续小声说:“是啊,想当年我还是他小弟呢,你知道有多惨了吧。”
徐晖小声说:“那不就像他养的宠物一样了?啧啧啧啧。”
谢敏咳了一声,说:“这么近,我听得见。”
容若失色:“老大见谅,我只是在叙述我的惨痛青春罢了,那和老大一点关系也没有。”然后转头对徐晖说:“看见了吧,就是这样的,他说一我不敢说二。多惨。”
谢敏笑了半天,问:“那你要不要继续你的惨痛青春啊?”
容若看着谢敏,在他那张看不出端倪的脸上仔细地寻找着真心假意,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听见身后的女人们不满的叫声。容若指着她们说:“你真要问这个问题啊,她们不爽了。”不是对卸任者没什么兴趣吗,何必那么大反应。
谢敏问主持人:“这个问题算吗?”
徐晖沉痛地点点头:“第一个疑问句就是问题了。谢老大,你改不了了。”
谢敏笑得越发的不见端倪。看着容若,又问了一遍:“那就只好是这个问题了,想继续吗?”
容若说:“我不知道。”
主持人警告说他回答失真。
容若说:“真的不知道。谁不想继续青春,只是惨痛的就别论相当了。”
谢敏看着他说:“有这么痛吗?”
容若笑着说:“痛死了。”
主持人警告无效,说:“谢老大,给他惩罚吧。”
谢敏还是那样看着他,说:“罚你今晚和我一起温习一下青春的惨痛吧。”
作者有话要说:咳,虽然平时没丽娜那么大胆,但是混迹于人民教师行列的腐女着实不少= =
南 风·第十五章
出了欢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虽是夏天的夜里,在屋外还是凉快了下来。无风向的微风吹来,就是被他固执地称作南风的那种风。吹拂着发际和衣角,钻进衣服底下,还有些微凉意。
要是在不通风的屋子里,白日的暑气是没那么快散去的。
女人们骑着摩托车走了,徐晖问容若:“你要怎么回去?”
容若说:“你载我吧。”
谢敏站在他身后,把从他家就捎来的头盔扣上他的脑袋,笑着对徐晖说:“我负责送他回去。”
“怎么好意思麻烦谢老师。”容若客气地说。
“你就好意思麻烦我啊。”徐晖跨上自己的大白鲨,说,“谢老大,麻烦你了,这家伙的家跟我家完全就是两个方向。”
容若盯着绝尘而去的损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欢唱的门口,只剩他们二人。谢敏发动了车子,戴上那个好像公路自行车赛车手的头盔,看着他。
容若坐上了来时坐的那个后座。
谢敏开的方向是朝韭菜园方向去的,在韭菜园外逆着龙津河上,快到侨中那儿的一个入口就反折了进入陵园路,朝北去了。
根本就是容若家的相反方向。
也是当年的他们时常骑着单车一起走过的路。
深夜的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夜风轻拂,昏黄的路灯一如往常。
不管多少年,龙岩的路灯似乎都是这个颜色。
容若抓住谢敏的衣角,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车被停在谢敏家门口,那条没有路灯的黑暗的巷子中。谢敏关了车的引擎后,车头的大灯灭了,就是一片黑暗。容若看着黑暗中他家黑暗的大门,问:“你不是负责送我回去?”
谢敏摘下头盔,又拨弄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在他的前座说:“你不是欠我一个赌约?”
惨痛的青春,也不知究竟是谁的。
容若从车上下来。谢敏开了大门,把车拉进他们家前厅。
容若站在客厅里。谢敏家的客厅有一个十分老旧的已经脱了皮露出棉絮的沙发,一张桌面上烧了一个黑洞的茶几,茶几对面是一个放电视的矮柜,矮柜上放着一个花瓶,一个相框,相框里是谢敏小时候练武的照片。然后矮柜边上就是一台看似还新的饮水机,如此而已。
他从来拒绝进来的那间屋子,原来是这样的。
高中的时候,在后来认了谢敏做老大之后,他们有段时间几乎是形影不离的。就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笑闹,就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互踩,就像普通的好朋友那样谈论一些好朋友才会谈论的话题。
那段时间,就算在当时,也是过一天,就拼命想忘记前一天的事情。
记得当时和谢敏在操场上打过球后,在更衣室洗了澡,他常会不经意的说:“今晚去我家玩吧。”
那个时候的容若一定会说:“下次吧。”
都不知他说了多少遍,也不知他回答了多少遍。
怎么就是忘不掉呢。
不管是那个时候谢敏看着他笑出深深酒窝的样子,还是听见他回答后谢敏微微有点失望地变浅的那个酒窝,说着:“那下次要去啊。”的那个样子。
谢敏把车推到里边的一间屋子里,就出来了,看见容若站在那儿,就说:“坐吧。没看起来那么脏,我擦过了。”
他的家里,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容若接过谢敏倒给他的凉水,坐在沙发上。谢敏坐在他身边,也喝着水。
“屋里还比较热吧?”谢敏解开T恤上边的两个扣子。
“是啊。”容若转开眼,盯着手中的水杯说。
他们并排坐在那张老旧的沙发上,沙发都有些塌了。这个沙发,恐怕是他出国前就存在了的。
谢敏放下杯子,说:“你先去洗澡吧。”
容若笑着说:“我的赌约不用洗澡吧?”
谢敏看着他,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在空气那么差的K厅待了一夜,不洗澡怎么睡得着?”
“????????”我没说过要在这儿住的呀。容若吞下这句话。
因为那个浅浅的酒窝,几乎变成了一个烙印。到了后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去了多远,不管遇见了谁,那个样子就一直在心里,怎么样都忘不掉。
现在的谢敏,也许并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了吧。
“我没换洗的衣服。”
“穿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不知为什么一切,每一章就变短了。因为本人看太长的章节有障碍,所以说为了方便阅读,故意弄短一点·····现在发现实在是有点过短= =然后就自食其果了。不知为什么,jj的服务器打开也很慢,登录也很慢,更新更慢,经常还打不开网页,只有一样是最快的,一秒钟它就能反应过来,那就是注销。OTZ。
南 风·第十六章
谢敏家的房子确实是很旧了。从前就算很要好的时候,谢敏也并不会提及太多自己家中的事。直到后来谢敏出国了,有一次他偶然在路上碰见阿金,那家伙把谢敏出国的事以及他家中的情况泪流满面地说了一遍,他才知道原来是那样的。
哪怕是最熟识的那段时间,他也一直以为谢敏是个家里条件很好的幸福小孩。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露出哪怕一点点的不幸。
他都没有意识到,谢敏说起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的时候,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
这栋房子哪怕是老妈口中太安于现状不求上进的他来看,也是相当的破旧了。陈设基本上都是二十年前甚至三四十年前的了。房子的布局也是很多年以前流行的样子。水管,排气扇,都有些锈了,镜子的边缘也是铁锈沉积的痕迹。
谢敏应该是彻底打扫过了,只是,岁月留下的东西是扫不掉的。
容若一直以为,有些事,过了就过了,就会埋在那里腐烂至死,只要不去翻动它,就算永远不能忘记,也可以当作已经忘记了。
容若一直以为,有些人,走了就走了,就算永远不会再相见,只要听说他还活得好好的,那就够了。
因为他听说,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些情感,是相见不如怀念的。
他还知道人是会变的,不会变的东西,是很恐怖的。
就算执意地不变,岁月还是会让它变的。
谁知道将来的自己是不是现在的自己。谁知道一时的勇气可不可以维系一生。
浴室的莲蓬头开得最大了,不过像毛毛细雨,这里的水压系统也比较老旧,旧的东西,不更新的话,用起来就会不顺畅。
老妈老爸要是听到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一定要弹冠相庆了吧。
他擅自用了浴室那条新毛巾之后,拿过谢敏准备给他的内衣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穿上了。
好吧,没什么,小时候也穿过威猛的内裤嘛。
只是小时候做过的白痴事,长大以后还做,就越发的白痴了啊。
他现在使用的这个浴室,连着的外头是谢敏的卧室,他穿上睡衣,又犹豫了一下,拉开浴室的门。
谢敏并不在那儿。
容若擦着头发,走到谢敏的书桌前。这间房间里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架,以及一个书桌,书桌上还有一盏很旧的台灯。容若打开那个旧的台灯,竟然还能发光。
书桌下压着的是谢敏和家人照的相片。容若辨认着从前他口中提到的父亲,母亲,爷爷,奶奶,还有幼年的谢敏。
其实自他七岁起的样子,容若都是记得的。不管是那个迷惑了他三年的漂亮小姐姐,还是后来渐渐长高的小屁孩,还是变成了小混混的他。
他也知道的,有些人,并不是不提起,就能忘记的。但他总觉得,迟早有一天,这些记忆会消失在时间里的。
没有忘记,只是因为那一天还没到来罢了。
听到身后有响动的容若回过头,看见谢敏手上拿着一支红酒,两个玻璃杯,身上穿着和他类似的睡衣,肩上搭着一条干毛巾,头发还在滴水。
原来他们家有两处浴室。
容若说:“我说怎么水那么小,你也在洗啊。”
谢敏笑了,说:“我是怕我洗太晚,出来你又睡了。那多没意思。”
他把酒瓶放在书桌上,拿起毛巾擦自己的头发,说:“还想叙叙旧呢。”
容若说:“还喝吗?”
谢敏说:“叙旧怎么能不喝酒?”
谢敏眼角的红晕已经消下去了,嘴唇也没有之前红。说不定那是因为包间缺氧才会那样的。
容若站到书桌边上的向南的窗口,那扇窗的木窗棂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陶瓷风铃。因为卧室的门开着,有了一些对流,风就从那里吹进来,那个风铃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细碎的清澈的声音。
谢敏斟了一杯酒给容若。容若看了看那个玻璃杯,上面标着珠江啤酒的标志,好像是前几个月做活动的时候买一箱的话就能送三个杯子的那种。
容若问:“你回来很久了吗?”
谢敏愣了一下,说:“不,只有三天。”
容若笑着举起那个玻璃杯:“看你装备还挺齐全的。”
谢敏看了看手中的杯子,说:“这个是连蕊送过来的,说家里应该会来客人,连个杯子也没有太不像话了。”
连蕊啊。
容若微微一笑,喝了一口酒。
谢敏在他还在喝的时候,拿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容若的杯底。也站在窗边喝起来。
所谓的叙旧,也就是站在南风的窗前,静静地喝着有些酸涩的红酒。
偶尔说说这几年经历的事。
夜很深的时候,那瓶红酒快见底了。头发也干了。谢敏的眼角又悄悄染上了一些淡红。他不经意地问:“怎么,终生大事解决了吗?”
容若把酒杯从唇边移开,说:“打算解决了。你呢?”
谢敏看着他,没说话。
好一会儿,才转开视线,看着窗外黑暗一片的住宅区,说:“在考虑了。”
后来,说着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那张床不大,幸好是夏天,可以一人盖着一条被单过夜。
南风的窗子就在床的南边,容若在梦中能听见南风带来的那些清冷的风铃声。谢敏躺在他的身侧,安静得像是假装睡着的样子。那使他不断地怀疑,这样的夜里,这样恬碎的声音,倘若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怎么睡得着。
作者有话要说: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水干涸了,鱼儿们不得不处在陆地上,于是互相用自己的唾沫润湿对方的身体,用呵出来的湿气熏湿对方,与其在这种患难当中见识到这样的真情,还不如不要遭受这样的患难,都拥有一片自由自在的江河湖海,快乐地各足深水,无复往还,彼此相忘,恩情断绝。
其实原意是用来比喻与其在淳风散尽的艰难时局下盛誉尧舜的明治,非难纣桀的暴虐,还不如在大道之世,物各逍遥,也就是老子说的: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民不远徙;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这也是古代圣人所向往的最理想的治世。也就是无为而治无为而化用于帝王之道的最高境界。
好吧,扯远了~人人都满足,就是治世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
南 风·第十七章
高中语文老师,虽说是主科老师,但假如不是班主任,也不见得会忙到哪儿去。说起语文,在字也会认,文章也会写的高中还想让学生学些什么的话,只能讲得广或深一些了。容若一向认为所谓的国文课,单凭那一点教材,只会让教师和学生都陷入迷茫。难道把那些其实可以见仁见智的现代文背得滚瓜烂熟吗?执着于教材的话,会让学生的知识面变窄,常识性的东西也很多都不了解,虽然对于一个语文老师来说,照教材来讲是最轻松的了。但是教授的东西假如是学生都知道的话,不过是在浪费他们的青春。
容若有这样考虑过:汉语白话的写作,存在时间不过是近几百年的事。有价值的白话作品在所有汉语文字作品中,不过是淹没在文言作品中的沧海一粟。汉字和汉语区别于其他语言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表意性以及数千年不变的相承性。如今除了特殊的语言学家,两百年前的英语符号是没人读得懂的。可是接近三千年前的文字,只要认识汉字,还是可以看懂。而自从秦汉隶书使用之后,那后来的作品,哪怕看原始文件,也能读懂什么意思。
当然,虽然对六七十年前的读书人来说,这是件很容易的事,但现在的孩子有渐渐把这个能力遗失的那种趋势。
他没有认为简体字有什么不好,因为由小篆变隶书,简化了字体,汉字才能成为更多人的工具,简体字也是为了照顾全民教育而做出的让步。
只是他觉得遗失了某种重要能力确实有些可惜。
所以在他的语文课上,一般会花一些的时间讲解课外的内容,重点就在某个常见汉字从出现到发展的字形,字音,字义的演变,并且举例。其实这些内容,有几本重要的字书和工具书就能掌握,但现在的孩子恐怕还找不到门路。然后的重点就是古代名篇的赏析,或者是穿插一些文学史或文字史书法史哲学史宗教史音韵史民俗史或哪怕是方言上的趣闻之类的。高中生的话,不要求太深入,关键是要广。容若觉得自己初中时那位语文老师就挺广博的,讲了很多趣事,到了后来他还能记得。
不过教书也不能太任意妄为了。这部分的内容,他只能花一半多一些的时间来讲,另外一些时间,还要提一提教材。如果不提的话,说不定孩子们就完全不去认教材了。然后,在接近下课的时候,还会推荐一些合适他们看的书。
因为要系统地讲课,他觉得做老师后反而学习得更有方向了。当然他自己阅读的书也要足够多,有时候也会有些力不从心——老实说,龙岩能买到的书太有限了。
以往虽穷,可是有整个北师大图书馆乃至北京的各个图书馆做后盾,他也不觉得过得拮据。出了学校,看书居然那么困难。龙岩的图书馆摆的几乎都是益智性的一般书籍,新华书店里有2/3以上的书架上摆的是小学生和中学生的教辅。正经的文史哲书籍,只会在新出版的时候被选择性的进一些,选择出的结果又都是符合人民大众审美的。
席殊书屋的话,这一类的书倒是比新华书店还要多一些,不过也只多了那么一些。而且偏重西方哲学研究方面的。那些他看来有价值的书也是常年摆在那儿生灰,进新书的话也不频繁。
他的购书途径只剩下当当网之类的了。
不过偶尔,他还是会去书店走走。
比如,现在,是暑假中的周六下午四点。暑假上课本来就是额外的,容易招来怨气的。假如周末还不放假,那就越发可恶了。幸好周末只上周六早上的半天课而已。
那位口语老师倒是轻松,周末不需要上班。
仔细一想,当年他们高中时,是到高三前的那个暑假才开始补课的,而且还是只补了一个月。高一后的暑假,可是完整地放了两个月的。
学习应该是件可以觉得开心的事才对。过于功利的学习,会导致长大后对学习的兴致全失,其实是杀鸡取卵的行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中都变成了升学的通路,而不是真正学习的地方了。
容若想是这么想,不过对有目的的人生他还是很敬佩的。他可不想整天在学生面前高谈阔论这些东西,人人的价值观都不同,也没有对错之分。
孔夫子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是他觉得还应该加上一句:己之所欲,亦勿施于人。因为自己觉得对的,不一定别人那儿也是对的。强加于人的话,未免有些霸道。
老师这个职业,尤其要谨慎。在人生观价值观那些非学术方面,保持中立就可以了。
上午上了两节课以后,他就回家去了。做了一顿午餐忙掉了后面一半的早上时间,和老爸老妈一起吃过午饭睡了会儿小觉,威猛就打电话来约他下午四点左右去逛逛。
他三点多就出门,先到新华书店看了看,又去了一趟席殊。没见到什么值得买的新书,想着晚上上网订些书,就从席殊出来了。
他刚去牵单车,手机就响了,一看是威猛的电话。他接起来。
“你在哪儿啊?”威猛在电话那头叫着,他周围很吵。
容若看看手表,四点差两分钟。难得那家伙这么准时。
威猛现在在厦门工作,但时常周末会回家来。原因就是他女朋友在龙岩工作,是什么市团委组织部的什么什么他记不住的职务。
威猛大学时在大连上的学,读的是海事那方面的,毕业后就在厦门海事局工作,如今已经四年了。上大学时他们俩也时常联系,偶尔威猛还会来北京玩一下。
容若在研究生毕业后,跟威猛说他要回龙岩工作,威猛瞬间开始小人之心了。他斜眼看容若说:你该不是打我老婆注意吧。
容若愣了几秒,说:咦。好主意。
威猛就哇哇叫着去拍他脑袋,说:你敢,老子跟你绝交!
容若就说:谁在乎你啊,当然是女人重要。女人有实用功能,你有吗?
气得威猛嘴都歪了。
然后容若就喃喃自语说:唉,像我这样没实用功能的哥们,在哥们的老婆面前,只能随便就被绝交掉了。
说得威猛转眼间没火了,而且心生愧疚,此后每次回龙岩,只要他老婆在忙,他一般会找容若出来玩。比如今天,也是他老婆说要排演什么去乡下慰问的舞蹈,就把他撇在一边。他画了很久的圈圈也没人理,只好打电话给没有功能的哥们了。
在先前约他出来的那个吵他午睡的电话里,威猛喟叹:龙岩熟人太少了啦。我也不想每次都找你啊,腻死了。然后又说:你真是有病,累死累活读个研究生,还是北师大的,居然回龙岩教中学。
容若就说教中学有什么不好,你尽管藐视人民教师去吧,迟早有对我们点头哈腰的一天,除非你练葵花宝典去。
威猛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乌鸦嘴。
当然是起床气啦。
两个二十七八岁的老男人有什么好玩的,还约在中山街见面,要是给他的学生们看见,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容若应着威猛的电话说:“我在席殊,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威猛问:“哪个席殊?”
“新华书店对面的。”
“你下来,我走路,你骑车也。”
其实威猛是开小轿车来的,他家也不远,就在莲花山附近,骑个单车也不到二十分钟,出门却招摇地开着小轿车,时常却找不到地方停车。到中山街的麦当劳门口的话,运气好的话可以把车停在以前的五彩巷现在的附街附近,运气不好就只能停到龙津河边中山街二期的入口处,走上几百米到麦当劳。运气实在差的话转悠许久都找不到停车场,只能开回家去了。
容若有一次见他走了半天才赶来赴约,问你累不累啊?
威猛白了他一眼说:这是身份!身份!人要做和身份相符的事!
于是容若就说:哦,原来和你身份相符的事就是西装革履油头滑面地走在充满朝气的初高中生当中去麦当劳吃冰激凌啊。大叔。
被威猛恼羞成怒地扁了一顿。
威猛最为不爽的显然是那句大叔。自从过了二十三岁之后,他的前额就开始日渐光滑。有他老爸三十不到就开始露出油亮头顶的范例在前,他想不惶恐都难。现在除了剪了一个他从前最鄙视的那种把半头的头发都拿来当刘海的发型之外,他还每天都使用本来只在广东香港一带流行的霸王洗发水。听说厦门还没卖那种洗发水,他还是特意叫广州的熟人给他寄的。
什么熟人啊,这么仗义。容若很遗憾地告诉威猛:你还真信那玩意儿?我猜成X大叔那个头发假如不是天生的,必然就是假发,和洗发水估计是负相关。要不为何此款洗发水不找郑X秋大叔来代言呢?来一个使用前使用后岂不甚好?
这种话自然是深深地伤害了威猛娇弱幼小的心灵,也自然免不了被他掐颈或拍头处理。处理完后威猛不无伤感地看着容若乌黑浓密的头发叹道:哪像你,肾气那么足?早知道我就晚一点开苞了。
容若说:?????威猛,开苞好像是形容妓女破处的。
当然对容若来说,理科班毕业的威猛就算变身超赛IV,其攻击不过也就像猴子在挠他痒痒,偏偏每次不装出很痛的样子他还会自尊心受损。
南 风·第十八章
容若把单车停在麦当劳门口的众多车堆中,弯下腰锁车子的保险锁时,等得不耐烦的威猛奔了过来,说:“你个破车锁什么锁啊?谁要偷还要成本核算一下:拿去卖废铁还嫌锈,一斤还要倒贴两毛钱。”
“偷是没人会偷。借就不一定了。”容若直起腰,一脸正经地说,“借走了我也挺麻烦的,年纪一大把还要在这种满是可爱中学生的街上走回家,挺不合我身份的厚?”
“你留点口德。”威猛咬牙,大庭广众下不好动手。
容若微笑:“去哪儿?”
威猛嗯了半天,说:“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任容若取笑不休,对于麦当劳的热爱威猛丝毫不减。今年年初以来,他女朋友注意到他前额的问题后,以会加重脱发为由严格禁止他对美式快餐的摄入。据说此前她还是会陪他来吃的。那之后,威猛一方面不敢违逆老婆大人,一方面独自一人也没那个勇气踏入那个明显写着单身大叔慎入的场所,在实在受不了鸡翅或甜品瘾诱惑的时候就会想起他那毫无功能的哥们。
因为容若是他的哥们中唯一一个可以若无其事地独自一人走到点餐处,对点餐的小姑娘说:“两对鸡翅,一个圣代。”的那种人。威猛其实说归说,有时心里还是很羡慕容若那个不管干嘛都理直气壮的样子的。包括骑着早就可以丢去垃圾场的破单车去上班,包括问他是不是没谈过很痛快地说就是怎样,包括同学聚会时人人说月薪上万啦办厂啦之类时他很坦白地说一两千等等之类的。有时威猛也会提醒他做人可以稍微委婉一点,容若就会说我该委婉时委婉得很呢。
确实也是委婉得很。威猛认识他十几年,就愣是没听说他喜欢哪个姑娘。这种事对哥们不用那么委婉吧?每次就在嘴上吃吃豆腐,从来也没真的急过自己的终生大事。初中高中也就算了,大学还可以说没条件,上了研究生,都出来工作了,还这个鬼样子。其实据威猛高中的观察,给这傻帽递情书的女生也不少,只不过最后都变成纸飞机飞翔在蓝天里了。问他你怎么能这样伤害少女的心呢?容若就说这个已经是最低限度的伤害了啦。她们脑子热过以后,很快就会把我忘了的。
估计他在大学的时候也是这么装聋作哑。威猛是觉得没有趁上学时拐一个老婆的话,出社会女孩子都变很现实,像容若这样毫不在乎形象地说出我没钱的男人其实很是让女人打退堂鼓的。
在靠窗的走廊最里面的那个座位坐定后,威猛假惺惺地问了容若一句:“你真的不吃啊?”就把炸鸡翅送进了嘴里。
“我吃啊。”容若逗他。
威猛“没听见”那句话,说:“这两天好热啊,龙岩还好啦,厦门快热死了。”
“热吗?还好啦。比前段时间好多了。”容若支着下巴,看向透明玻璃的落地窗外。麦当劳朝向中山街和九一路十字路口那一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可以辨认两条街交汇处的人流。这个地段,就是龙岩最繁华的地段。
最繁华的地段,最热闹的时段。差不多都是初高中生。大叔大妈们平常还是不爱来这种地方的。
“龙岩好点啦,厦门真的好热啊。”威猛絮絮叨叨,“对了,看比赛没?今年很不错啊。没准真能超美国。”
“是啊。”容若心不在焉回答着。
有空看电视的时候还是会看一下比赛。不过只要跟老妈一起看电视她又会念叨往事,容若也不怎么愿意待在老妈他们房间看电视就是了。老哥房间那台黑白几年前报废了,现在房间里也没有电视。他又不是那种会特意上网看的人。故而大多数比赛还是错过了。
“听说北京更热,这不就是折磨那些不习惯的外国人嘛。北京也太恐怖了吧。春天又有沙尘暴,夏天又那么热,冬天又冷,你在北京待那么久,能习惯不?”
“今年比较反常,去年这个时候北京也没这么热,就白天热一点,晚上还好啦。”容若想,物极必反,年初冰冻雪灾过,夏天会这么热也正常。
今年夏天出奇的热。也不是一处的问题,到处都热。福建好歹还有台风,老哥有一次打电话回来时说广州都快把人热死了。今年的台风都不怎么经过广东。
不过最近几年,就算福建年年中标,台风不少,但像以往那样飞沙走石的台风似乎也少了。不知是因为在家中待的时间变短了,还是夏天没有从前悠闲了,就算有那种天气,也很难静静地听风了。
“你明天有没有空啊?”威猛啃第三块的时候问。
“怎么,你老婆明天还排练?”容若有点同情的问。厦门回龙岩,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也比较折腾,他这么折腾着回来,老婆还一心扑在事业上,也太悲情了吧。
威猛无精打采地哼唧了几声,说:“礼拜一就演出,不练怎么办?你明天想不想去龙崆洞玩,我好久没去了。”
龙崆洞去年才被迫去过。容若出于同情本想答应威猛,忽然想起吴欣那句话。
容若说:“不去了,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咦????”失望地叫到一半的威猛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块鸡翅,在奋战圣代表面的草莓酱时有点怪地看着容若的后方不远处。
看了一会儿把视线放回哥们脸上,问:“你记不记得我们上高一的时候篮球队有个帅到要死,女生天天在旁边朝他尖叫的男生?”
容若漫不经心地说:“没那么夸张吧?你说我?”
“你个头!”威猛抽了几下脸颊,“是那个谁谁谁啦,哎呀名字不记得了,当时我暗恋的一个女生天天跑去看他打球啦,我怎么把他名字给忘了?他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这辈子见过最帅的黄种人了啦,我怎么会记错呢?”
“帅不帅都是见仁见智的啦。”容若说。
威猛叫道:“他是那种仁者智者都要说帅的,就算你讨厌那种类型的长相,还是要说帅的人啦。你不会真忘了吧?以前有段时间你不还跟他挺好的嘛,那个初中二中流氓老大啊。”
容若把威猛逼近的沾着草莓酱的脸推到视线范围外,说:“好啦,我知道谁了啦,这孩子,穷激动啥呢?”
威猛小声说:“他走过来了哦。”
龙岩真是个很小的地方。容若看见威猛抬起手,局促不安得像见领导人那样朝他身后的某人“嗨”了一声,只好转过头。
一男一女,女人的手拉着男人的胳膊。
谢敏把胳膊轻轻从那个女人手里松开,笑着站在他们前边的那张桌子向他们打招呼。那个女的,则是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就坐到背靠着容若的那个座位上去了。
容若朝谢敏笑了一笑,转回头。
原来在考虑是这个意思啊。
“哇塞,他女朋友好漂亮啊。”威猛小声感叹着,“有人命就是好。又帅,又出息,老婆还漂亮。”
威猛感慨了半天,发现哥们没答腔的意思,不由取笑道:“怎么,受刺激了吧?赶紧也找一个吧。”
容若没理他,拿过他放在桌面上的圣代杯子。
“你干嘛?”威猛抢回自己危机十足的食物。
早说过相见不如怀念的。
有些东西,何必一定要在他面前让他看见呢。光是用想的,也能想得到的啊。
容若看向窗外,夏天倘若是这么灿烂的太阳,怎能不热呢。说着晚上还好啦不过也是安慰自己。
人怎么可以一直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中呢。过去的夏天是过去了,如今的夏天再热,还是要过的。
身后的谢敏在问那个女人:“连蕊,要吃什么?”
威猛舔着勺子,问:“你明天到底什么事啊?”
容若看着被威猛吃得红白相混的草莓圣代,说:“相亲。”
威猛差点没把勺子吞了,四下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门问:“你说真的假的啊?”
容若点点头。
威猛不无同情地看着兄弟,说:“早跟你说不要骑那辆破单车上班了吧?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说你条件也不差啦,人也高大,长得不是我夸你,也是很不错啦。工作也勉勉强强啦。你说你,是不是以前太挑剔的报应啊?”
威猛见容若不答腔,以为说到他痛处,摸摸鼻子说:“相亲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也能碰上合适的,多相几次就好了。”
麦当劳里冷气开得很强。容若原本是属于对温度的感受性很低,耐受性也比较好的人,只要不过热,过冷,他都觉得还行。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刚好是风口,他忽然觉得特别的冷。
身后的女人,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连蕊说:“可乐吧,小敏你还是喝橙汁?”
“嗯,我过去叫,你等我一下。”谢敏的声音挺温和的。
谢敏一向如此。
容若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对威猛说:“吃完没?走了。”
“咦?要走啦?”威猛停下把杯壁上的残余部分刮进口中的行为,站起来擦了擦嘴。
谢敏早一步去了前台,他们经过那一桌时,威猛朝那个女人拜拜了一下。就小跑着去追大步往前走的容若的背影。
南 风·第十九章
容若发烧了。
在他的记忆中,他只有那一次得肺结核的时候发烧过,以前就算感冒,不过流两行清鼻涕,打几个喷嚏,没过两天就好了。所以他一向把自己归类到身体好那一类。
既然会得结核,说明他其实也并不太好吧。老哥当时说他是劳累、焦虑、睡不好、受凉、压力大,之类的理由应该有一个搭上边了。
容若心里想:有吗?他自我感觉还挺好的。
难道那个时候他压力这么大的吗?
这次的发热,就有据可循了。至少容若觉得是昨天麦当劳的空调导致的。就算他和那个空调熟识到不是一次两次五次十次坐在那儿的关系了。
那也没办法嘛。生病就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当时外边那么热,出了一身汗进到空调室,毛孔大开,风就那么进去了。
容若想着:但是发病也太快了吧。
昨天晚上回来后有些发冷。睡了一夜,早上身体很沉重,不晓得醒来。起来时觉得挺热的,摸了一摸自己的皮肤,才发现已经发烧了。
那时老爸老妈已经去乡下的小姨家玩去了。
他找出体温表量体温,发现已经烧到39.5°了,随便吃了一颗扑感敏,变得很困,连早饭也没吃,又爬回床上睡觉去了。
然后就做了很多离奇的梦,比如和威猛去上学,单车脱链,那家伙就一个人先走了。比如和老爸去爬山,但是爬到一半他觉得累坐下来休息后,老爸说要先走就先往山顶去了。比如嬷要淌过村头的那条河,容若追上去时,那河不知怎地就变成了海,海浪一下子把嬷给打不见了。
发烧是不是会让人情感脆弱呢?容若在迷糊中这样想着,被单角怎么湿了一块呢。
中午醒来,头开始很痛,烧是稍微退了一些。但是因为出了很多汗,口干得很厉害,他本不想起来,最后还是耐不住爬了起来。去楼上的饮水机接了水喝。
老哥说感冒的时候要喝温水,不过他觉得太渴了,懒得煮水,就直接喝了两大杯。
看了看厅里的钟,已经快十二点了,想起和吴欣的约定,就去打了个电话和她说生病了去不了。她却似乎是忘了这件事。反应了半天才“哦!”
女人啊。
“那你好好休息吧,下个礼拜再说啰。”
咽和鼻腔都是疼的,汗半干不干地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以前没发过这么高的烧——当年结核时,医生说你发烧了,他都没感觉。那是低烧。
老哥后来就说他感觉太迟钝了。估计是粘液质的。老哥说什么神经递质的类型来分人,粘液质的感受性低,耐受性高,所以容若才会连发烧都觉察不到。估计有什么压力,也是压着,自己却没怎么意识吧。
其实很多事,他不是觉察不到,而是认为没必要觉察,反正觉察不觉察,病还是要病的,觉察不能的人,反而比较幸福。
第三杯水下肚后,他觉得又有些发冷。刚才在床上出汗出多了,他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了,就剩一条小裤衩,现在在空气中站久了,开始冷了。
外界的空气其实应该是不冷的,天气预报的最高温度有34度,最低也有26度。容若惊讶地看着自己胳膊上一颗一颗站立的鸡皮疙瘩,觉得自己的身体如今真是反应过度了。好像只要触到空气就会发冷似的。
喝完水后,他到老妈老爸的房间里,从壁橱中翻出一条棉被。去年秋天老妈认识的一个安徽老板娘特意把老家中新收的棉花打作一条被子送她。说是报答老妈帮他儿子介绍门路上大专之类的。老妈人面其实并不太广,都是老爸的熟人在帮忙。
老爸虽然平时喋喋着什么天道人伦,这种走后门的事做起来也毫不含糊。
容若心想老爸怎么就教出他这个半成品了呢?爸爸是不是真的已经安之若命了?
每到沮丧的时候他就想,就算不能真的不动容,至少要接近不动容吧。他已经这么大了,也不好意思再问爸爸那些形而上的问题,在书中不断的寻找,答案也是见仁见智。
有求皆苦。人怎么才能无所待呢。
那床棉被十分温暖。冬天时他盖过一段时间。去年冬天非常的冷,冷到往年只盖一条薄棉被的容若有一天说受不了了,想去买棉被,老妈才发现小儿子在零度时就盖那么点儿,说了他一顿,冷也不吱声,买什么棉被,家里还有啊。就把新被子给他了。
盖上那床被子后,鸡皮疙瘩消了下去。
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感冒本身还是药效的结果,虽到了该吃饭的时间,却身体沉重,很疲乏,就只想睡觉。但又睡得不沉,做着一些不知是回忆还是梦的梦。
他看到九岁的自己奔跑在去体校的路上,那天下课后,他没回家吃午饭,从隔后一路狂奔去了体校。
那个家伙要走了。
昨天下午教练不经意地提到练散打的一个优秀的小孩由于家里的原因要放弃了,感叹了一番这年头志向很难坚持到底。听了一会儿,才听出那个小孩正是他的假想敌。
到体校后,他在拳馆外头转悠了一圈,没看见一个人。
他清楚地听见树上的知了叫得很欢快。天气很热,太阳很高。
他有些沮丧。
他拖着步子去了更衣室,没想到那个家伙在更衣室里坐着发呆。
容若从来没见过那家伙那么低落的样子。看来他退学真的退得很不甘心。
怎么才能让他不那么低落呢。
容若记得当时的自己想了一个自认为好的方法,就是和他打架。打架的人,是不会低落的。顺便还可以一偿自己的夙愿。毕竟以后就见不到他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和他打呢。
不过当年他还那么小,他怎么想出这些的。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怪怪的。说不定小时候自己的悟性是很高的。
打了一架,那家伙的脸红红的,越发的像唱戏的姐姐了,有的玉表面有红色的皮,那种也很好看。
虽没有打赢,容若还是觉得很开心。
现在想想,他那个行为,不就是一般的小男孩欺负自己扎马尾同桌的那种性质吗?
大了却想明白了。那玩意儿就是初恋。
初恋这么与众不同,他后来怎能不懊恼呢?
懊恼到次次只能想着躲避。
懊恼到最后一再劝说自己不要因为怀念,就把过去的情感重叠到现在。
因为今天的你我,和昨天的你我,并不是同一个人啊。
梦中长大的谢敏染着白得没有杂色的头发,笑着看着他。
然后就转身走了,身边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容若知道她叫连蕊。
女朋友,该是多么温暖的一个名词。
所以容若一直认定,谢敏对他的情感不过是思春期的一场将来回想起来就会觉得羞耻的梦。
正如容若一向不相信情 欲能持续多久。
那个时候看见的吴晨,就像是自己一般。明知不可得,拼命压抑,思念的一角还是被人发觉了。
谁不会变呢。他只能在心里对吴晨说:忍一忍,过几年,只要见不到了,也就好了。
等到他结了婚,生了子,身材走形了,那时,再看看他那傻样就好了。我们自己,终究也有自己要走的路。
谁不会变呢。也不知是谁笑着说他:你都没怎么变啊。
人怎么可能不变呢?他又看见了嬷,摇摇头说:“嬷行不动了。”的样子。
人会从活蹦乱跳变得再也走不动的。到那个时候,床前没有子女的话,该有多凄凉。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容若也不舍得让他变得那么凄凉。
假如不仅仅只是思春。
不过他从来就不觉得,基于心灵的情感,竟然会在面貌肉体都不受控制地改变之后,仍然不改变。
他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不知何处传来吵人的铃声,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容若哼了两声,终于识别那是他的手机在响。伸出充满热气的胳膊——这被子也太热了吧。他身上出的汗越发多了,连被套都给沾湿了。蹬掉被子,又觉得开始起鸡皮,于是就把身上唯一的一件衣物,那条裤衩给剥了,然后又盖上被子。尽管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那个打电话的人也太执着了吧?吵得他的头愈发跳痛,他没办法,只好接起那个电话。
“大夏天的你冬眠啊!”徐晖的大嗓门震得他耳膜疼。
感冒的时候,好像耳朵也很脆弱。容若把手机拿开了一点儿,问:“什么事?”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沙哑,吓到徐晖了,他半晌才说:“哇,你哭了啊?”
“?????”容若下意识的摸了摸眼角,应该是汗吧。“感冒了。”
“你也会感冒?不是说傻冒不感冒吗?”徐晖幸灾乐祸,“你不是很强壮嘛~”
这死小子。
“你干嘛?”容若只想快点结束通话,再继续睡觉。
“本来约你打球啊,我都约了敏哥了,谁知道你废了。”徐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地说,“那就算了,你感冒去吧,我们去打球了。”
容若看了一下徐晖挂断的电话,怎么就四点了?
觉察到之后,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很饿了。爸妈怎么还没回来啊。心想要不去煮个稀饭吃吧,可是又觉得从床上爬起来都费力,翻了一个身,又睡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听见了开大门的声音。心想太好了,他们终于回来了,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被子被掀开,有温温的东西在碰着他的脸和身子。他睁开眼。
是谢敏。
搞什么,原来还在做梦。
还是个连环的套梦。
“这个梦也太久了吧。”他嘀咕着。
心里想:其实既然是在梦中的话,他怎么做,那个本人也不会发现的吧。为什么在自己的梦中还不任性一些呢?
难得他回来了,难得他一直在看自己,难得他没有一直在笑,难得他离得这么近。
容若伸出手,摸了摸谢敏的脸。就和想象中一样,像玉一样光滑。
谢敏动也不动,任由他细细地抚摸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他有时也会这么看着他。
只是容若一直觉得,那不是属于他的。就算那个时候是,总有一天不是。
难得在他那个时候就想明白,在一起越久,分别的时候就越伤痛。
“谢敏,你终于回来了。”容若笑着缩回手,却被他的手紧紧抓住了。
容若闭上眼睛,心想他抓得可真紧,紧到骨头都疼了。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梦是属于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求皆苦:出自一句佛谒: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无求,真为道行。
有所待:庄子中提到的人有“至人”,“真人”,“神人”,还有“圣人”。说列御寇是至人,可以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可以御风而行,然还“有所待”。修道还不到家。
佛道关于天道的真理其实是互通的。圣人或者佛参透的那一条真理就是:没有期待,没有欲求,就不会有痛苦。是形而上的问题鸟。
南 风·第二十章
被老妈叫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七点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身上也轻盈了许多。他掀开被子,发现背心裤衩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不由有些疑惑——难道睡糊涂了又穿回去了吗?
从额头上掉下一块湿毛巾,容若捡起来,问床边的老妈:“妈,你给我敷的?”
老妈拿过毛巾,说:“是你同事啦。我们才刚回来。”
什么同事?容若狐疑:“哪个同事?”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难道是徐晖?不可能的。那家伙乐都来不及。他哪有那么好心。
“你不记得?烧糊涂了?他刚刚才走。他说他打电话给你,听说你发烧,就过来看你的啊。”老妈把毛巾放脸盆里,说:“你不知道他来过吗,那谁给他开门的?”
容若想起今天早上刚起来时候似乎有开过大门看了一下天色,后来挺不舒服的就去找体温表了。恐怕是关上门但忘记锁了。
容若想着什么同事,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把被子彻底地掀开,找到了那条被踢在被窝深处的裤衩。
容若的手摸了摸额头,问:“妈,我那个同事是不是和我差不多高,皮肤很白的?”
老妈说:“是啊,很白。你那个同事长得很帅。”
老妈的审美可是很苛刻的。
老妈看着儿子的脸说:“你怎么脸那么红?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什么。”容若应道,又躺回床上,转了个身,说:“我再躺会儿,饭好了再叫我吧。”
容若本以为自己不会存在所谓的周一综合征。也许是因为感冒还没完全好,在家睡了一天,都没有过周末的感觉,到了周一早上上班前,他产生了严重的抵抗情绪,在家磨蹭了半天,老爸去练太极都回来了,他还没出门。老爸问他怎么还不去上班,是不是感冒不舒服?他只好说是不小心起床迟了,然后就出门了。
早上量的体温还有37.5°,身体的关节部位和以前比赛或打架、运动受伤的部位酸酸痛痛的。嬷以前经常说一个词叫“老伤”,说是下雨天身上以前受伤的地方又会疼起来。他一直不太明白那种感觉,这次的感冒居然让他体验到了。
那些旧伤口,还以为早就好了。平常什么感觉也没有,可是在身体不好的时候却会在原部位痛起来。
原来身体的记忆能力这么的强。
到了学校后,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早读已经开始了,那些文科的老师都去巡逻了。容若今天并不是特别想去巡视。其实上个礼拜那个新来的英语口语老师会去每个班看一下,他去不去也无所谓了。
他本想泡一杯铁观音,因为觉得头有点昏,想提提神,才从抽屉里拿出小袋装的纸包装真空铁观音,手中的茶包就被人从头顶抽走了。容若转头一看,就看见那个本来应该去巡视的英语老师。
“这么快回来啦?”容若转回头,看着杯子问。
干燥温暖的手掌从他的身后伸来摸上他的额头,因为这个没有料到的动作,容若全身都僵住了。
摸过额头后,那只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脖子上,在他的脖子侧面上停留了一会儿,在容若有些微抖地伸出手,试图把那只手拿开之前,谢敏已经把手移开了。
“还在发烧,别喝茶了。”谢敏在他身后说。
“我知道了。”容若拿起杯子,站起来,离开那个座位,走到遥远的窗边,弯下腰在饮水机边接着水。
先接冷的,再接热的,就能喝到温水了。
谢敏不知为何也走了过来。
窗边那么狭窄的地方,站着两个块头不小的男人,难免有些挤。
热水的笼头在容若动了一下手时,持续地流出的热水淋上了他的手,烫得他一阵发怔。反应过来时,已经缩回手,一杯水都打翻在地上。
谢敏抓过他的手,放在饮水机凉水的开关下冲了好久,直到容若艰难地说:“发水了。”
水漫过饮水机下方的漏网,漫在地面上,和刚才他打翻的水聚在了一起。
谢敏抬起头,看着容若,刚动了动嘴唇,门外就有人进来了,是陈纱。她咦了一声:“你们俩都在啊?”
容若抽回手,笑着说:“是啊,来太迟了。”
谢敏没说什么。
陈纱走过来,问:“挤在那儿干什么呢?哇,怎么这么多水?”
“刚才饮水机热水开关有点儿失灵了。”容若说,“掰了一会儿才掰回来。”
陈纱哇了一声说:“这饮水机不会又要坏了吧?前几个月不是才换了一个笼头吗?”
南 风·第二十一章
一样的每天上班,碰见了,打打招呼,各自下班回家。
没有人再提起叙叙旧的事。
只是徐晖那家伙,最近总在朝谢敏献媚。时不时地就跑到他们的办公室来和谢敏套近乎。
容若感冒还遗留了一点黏黏鼻涕的时候,暑假也快结束了,下个礼拜上两三天的班就可以休息几天,等待开学。
周四的那天傍晚,徐晖又跑来高二的办公室。那时候那帮女人已经走了。办公室就容若一个人,在改随堂考的卷子。很简单的,估计加班那么半个小时就能搞定。
徐晖来的时候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找谁,没看到人后,就在黄立刚的办公桌前坐下,说了一套开场白,大意就是教师节快到了,学校让他们搞节目,他们教研室想来想去没什么节目可搞的,最后敲定搞一个男女教工混合篮球赛,要以年段为单位进行比赛。
不就三个年段嘛。循环赛也只能打三场,有什么可比的。容若心不在焉地应着。
三场比赛积分嘛,积分前两位的再打决赛,就有四场比赛了。徐晖说。
教师节活动干嘛找体育教研室来办?容若抬头看徐晖手中挥舞的五环旗就闭嘴了。
趁奥运大腿还热时,能抱则抱的意思吧。
那犯不着是篮球吧?容若低头继续改卷。办个教职工运动会不挺好的?
你以为办运动会会有女老师参加?你就等着看男人的腿毛吧你。徐晖白了他一眼。篮球好歹有个框可以投,那帮女人至少可以当游戏玩玩。
哦,那好啊。容若说。
好什么好。高二的队你要上。
容若终于听懂了徐晖的意思,抬头看着那个神气的体育老师,问:“不是男女混合三人篮球赛?两个女的?”
“?????你在听什么啊?谁跟你讲是三人赛?三男两女!”徐晖抽了抽脸说,“你最近好像有点痴呆啊。什么话只听了一半。”
“哦,我们年级不止三个男老师吧。”容若继续低头改卷。
徐晖瞪了他半天,挤出一句话说:“作为我们年级个头最高,资历最浅的前篮球队队员的你,想推脱这个责任?”
容若说:“是候补。”
“??????不管怎么样,你不上不行。”徐晖说,“今天就算了,明天开始天天要训练。”
容若说:“这把年纪了,干什么这么认真?”
徐晖斜了他许久,恶狠狠地说:“你想我输给洪侠?”
所谓的洪侠,就是暑假之前带高二体育,马上要带高三体育的某个体育老师。本来,体育老师的编制是比较固定的,一般不会一年内招两个。但那一年刚好是扩招学生加上某个体育老师因家庭的原因跳槽到厦门去,就一口气招了两个。雄性生物的特点就是好斗,加上是体育系的雄性,就好似一群猩猩中只能有一只雄猩猩作头领是一样的道理,两人应该是围绕“一中最XX雄老师”的宝座展开过殊死的决斗。
“你到底在笑什么?”徐晖的拳头逼近了容若的脸。
容若拨开某雄性生物的攻击,笑着说:“注意影响,注意影响。”
就算现在是放学后的办公室,难保不准什么时候跟徐晖要好的什么女学生会进来寒暄几句。作为前任的前任,得到那个宝座的艰辛不提也罢,自身实力还是有的。加上体育这种放松压力的科目,使得他在学生中人气还是很旺的。关键就是,这小子其实在学生面前很是注意身份,所以提到“影响”,就是阻止他暴走的最好手段。
当然不能把想象中两只猩猩嘶吼着互丢香蕉的场面说出来找死。
“你好久没打篮球了?几个月了吧?人家范哥在大学可是篮球队的。你就一候补,还想偷懒?存心想输是不是?”徐晖咄咄逼人。
范哥接下来继续带高三,跟洪侠和忠哥组队,那确实是实力很强的一队。
容若的试卷改完了,他整了整顺序,看着眼前焦躁的雄猩猩,说:“洪侠跟你说了什么?”
徐晖拿鼻子哼了一声,不予作答。
“其实我也不指望你啦。不过就是你跟敏哥熟,你要是不去,他没准还不去了呢。”徐晖说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上个礼拜本来要打球的,你居然感冒,搞得敏哥没什么兴致就不来了,你也不看看你多重要!”
“???????”容若抹掉脸上的口水沫,说:“他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就准你做他小弟?”徐晖嘲笑。
容若把改好的卷子放进抽屉,起身拿手机塞裤兜里就要走了。徐晖拉住他衣角说:“诶,你是答应不答应?”
“答应什么?”谢敏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刚巧听见这句话,于是笑着问徐晖。
今天他最后一节课好像是三班的。听说是要作一些临场测试。这么晚才下课吗?
“敏哥你回来啦!”徐晖从座位上弹起来,“辛苦了辛苦了,上课上到现在啊?”
“也不是,有两个学生问了点问题。”谢敏的办公桌被安排在容若的旁边,他拖过自己的椅子,在他们俩身边坐下。
“教师节要搞教职工篮球赛,敏哥,我们就靠你了。”徐晖殷勤地端茶送水。
谢敏看了眼打算要走的容若,问他:“你不上?”
“上,当然要上!”徐晖在容若身后一脸谄媚地替他捶肩,“是吧?容哥?”
容若斜了徐晖一眼:“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你敢不答应?”徐晖在容若耳边小声地咬牙。
谢敏放下杯子,站起来,握住容若的手,把他拉离徐晖的身侧,笑着说:“你该不会这么不讲义气吧,丢下我一个。”
抽不回来。
容若看着谢敏的酒窝,笑着说:“怎么会呢?旺财。乖汪,松开爪子。”
南 风·第二十二章
徐晖家住师专,谢敏住北门,方向是相同的。不过谢敏只要出了一中新实验楼那处的后门,走上一会儿就可以到家了。徐晖在心愿达成后十分畅快,说要载敏哥回家,谢敏说不用了,走回去就可以了。最近他差不多都是步行去上班的。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容若要去车库牵单车,和他们俩一个方向,就一起下了楼。也不知徐晖在和谢敏聊什么,就聊到买菜的事。
容若没怎么仔细听,听到的时候就听见谢敏说:“这个时候的菜都不大新鲜了。”
“可是早上中午也没空去买。”徐晖说,“敏哥你对家务事好像很了解嘛。”
谢敏说:“以前高中不是野炊吗?就那一次傍晚去菜市场买菜。觉得不太新鲜了。”
已经走到车库,徐晖牵出他的大白鲨,见谢敏还在车库门口,说:“敏哥,你不走吗?”
谢敏看了看车库里牵车出来的容若,对徐晖说:“你先走吧,我跟容若讨样东西。”
徐晖说先走之后就开着他的车走了。容若见谢敏站在车库门口,悠闲地看着他。
“还不回去?”容若跨上单车。
“怎么可以丢下主人先走呢?”谢敏笑着说。
那句旺财想必使他怀恨了。
“你现在寄养在别人家了,别认错主人。”容若说,“错过喂食时间,饿肚子了怎么办?”
谢敏说:“走一走吧。”
“咱俩反方向。”容若盯着单车车把。
“我随你走。”
倘若是他推着单车,谢敏跟在一旁走的话,走到大门,谁知会被多少学生看见。容若只好选择和谢敏一起走后门。至少路程还短一些。
在推着单车爬到实验楼走廊的时候,谢敏问:“周末想不想去哪里玩?”
容若愣了一会儿,回答道:“徐晖不是说要训练吗?”
“总能抽一天空吧?”谢敏说。
“有一天空还不休息?”容若说。
谢敏于是笑着说:“好吧,你要是休息累了,就找我玩吧。”
容若看着谢敏的脸,猜不透他的意思。到了大门,他再次跨上单车,在分别前对谢敏说:“有空多陪陪女朋友吧。”
看见谢敏轻轻皱起眉头,容若说:“我回家了。Bye。”
龙岩的天黑得比同纬度哪怕纬度高三四度的一般地方都要早。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形的关系。从盆底抬头看太阳,那确实是“下山”了不久,天就黑了。
容若想:太阳下(落)山,这样的说法,证明了先民们并不是住在海边的吧。
天黑得早,而且天亮得晚。
很少有时间可以看到天亮的容若,偶尔会有那么几次,会被迫在早上六点前起床。那个时候,就是小学初中高中春游或秋游的时候。因为和平时起床的时段不同,起床后的感觉会让人特别兴奋。
不知是因为可以出去玩兴奋,还是因为那时的空气特别清冷,吸进去很舒服而兴奋。或只是单纯地因为可以看见黑夜变成白昼。
而诸多的春游中,最兴奋的当是野炊。嬷还在世时,他一般是没机会接近炉灶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野炊的新鲜感十足。虽然初中时的每次野炊,和威猛郭越同组都会烧坏锅子,最后只能吃烧焦的白米饭或是向女生讨要。
唯一一次没有发生事件的那次野炊,就是发生在他第一次上高一的那年秋天。
每一年的秋游发生的时间,都是已经早晚有些冷的时间了。那时起床时还会有点儿发抖。抖着抖着就有同伴打电话来——平常那么早是绝对没有电话的。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增加了一些兴奋感。
那一天的清早,打电话的就是同伴谢敏。在那前一天,他才问了容若家的电话号码,说:我明早要核对一下你带够东西了没。
谢敏当时就在电话里问他带了什么。容若一样一样地说:锅、锅铲、碗、筷子、勺子、盘子、米、报纸。
带的都是头天商量过的。
谢敏的笑声通过电话传来,说:带了洗碗布没?
容若心想这家伙怎么那么轻车熟路啊?
在那头一天,当班上说隔天全年级都去特钢厂附近的稻田野炊时,所有组合都组完之后,只剩了他们三个篮球队的没人要,于是只好凑成了一组。在讨论带什么东西时,都是谢敏在发言,吴晨还拿出笔记像模像样地记了半天。记到最后谢敏拿过他的笔记本看,看到的压根就不是他们讨论的,而是他自己想吃的东西。
容若当然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没人要。因为在男生看来,篮球队的这帮和自己差距太大的男生都很不好惹。尤其是那两个重读生,看上去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唯一的良善,在和谢敏焦不离孟之后,在其非自愿的情况下,也被视作异端。要跟这种人其乐融融地“野炊”,大多数男生还没那个胆。
至于女生,则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对那两人敬而远之。初中时,圣哥在他们班也是最被女生疏远的男生。当时的小姑娘似乎越是对谁有兴趣,就越是躲得远远的。情书倒是经常写,最夸张的还是匿名的。女孩子的那种心事,他还真不明白。
当时看到被分在这么容易吃到烧焦饭的一组,容若也向他同桌求助过,说:帮帮忙吧同桌,不能一个组里一个女生也没有啊。太没意思了吧。
同桌就白了他一眼说:你要有意思,我明天回来就会被整个年级的女生剥了煮了吃了。
容若笑嘻嘻地说:我魅力没这么大啦。
同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丢了一句:你白痴啊。就去她自己那个小组讨论去了。
当年她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样子。如今也不知活在几个人的记忆中。
最后的决定就是容若带炊具餐具和米,谢敏带生鲜和调味料。吴晨,则由于明显的家事无能,只好便宜他带零食了。
讨论完,容若打算撤退时被谢敏拉住,说:你这么快走了?谁陪我去市场啊?
容若看了一眼吴晨,后者十分镇定地说:我没去过市场。
谢敏则是扫了吴晨一眼,对容若说:上次他去我家,在我家看到一条完整的活的草鱼,问我这个东西是拿来干嘛的?
??????容若看着谢敏。
谢敏就露出他深深的酒窝说:他们家吃鱼都是下锅前就去头去尾的。
吴晨毫不羞耻地说:我怎么知道那个吃的鱼肉就是活鱼变的。样子差太远了。
于是那一天就变成了谢敏携带小弟去韭菜园菜市场,由于市场是接近关门的状态,谢敏说那些食物都不太新鲜,挑了许久,才买到一些简单的食材。容若交代谢敏保留他们的原始面貌,以便明天对吴晨那个有缺陷的童年进行一定的补救。
从韭菜园出来,走到岔路时,谢敏提出要小弟陪他回家,小弟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说:我要回去刷锅。
刷锅也只需要十分钟啊。
谢敏也没有戳破他那显见的谎言,只是露出浅浅的酒窝说:“那好,明天见。”
容若在谢敏朝他挥手byebye之后也向他挥了挥手。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总能记得谢敏转过街角,骑着他的单车远去的背影。
现在看来,当时的谢敏不过是个个子虽高,却还是比较细长的高中生,穿着那件红蓝条带的白色校服,像个普通的高中生那样蹬着单车。
十七岁而已。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单薄的背影。
梦中的那个背影,是有据可循的。
当年的容若,尽管拼命地想漠视,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还是常在不经意间袭上心头。
例如谢敏那个仍然稚气的背影。
例如有些失望,但没有说出口的那个浅浅的酒窝。
人怎么可能不变呢?容若又一次问自己。
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无论怎样珍视的东西,该走的时候还是要走。时间就是那个最有力的力者,能够把人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一切背走。
就像当年的时光一样。
既然都是要走的,既然明天就没有了,你何苦还要回来呢,谢敏。
当年的野炊,由于吴晨的无能,容若的自信不足,谢敏只好包办了除了淘米洗菜这些容若还能完成的事项外的重点事项,比如切菜切肉煮饭做菜。
吴晨的唯一用处就是被谢敏打发去生火。弄得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严重毁损了自身在同学中的形象。
由于他们的样子太过滑稽,加上“前流氓老大下厨”这一轰动性事件,引发了不小的围观。
容若和吴晨蹲在一旁默默扒饭时,他们的衣食父母谢敏就像开记者招待会一样被人围着问怎么能做出这样一手好菜。
到最后班主任的林老头也闻风而来,吃了几口,赞赏了一下本来以为一定会挨饿然后寻求救济的这一组,并且把第一名的殊荣颁给他们。
林老头临了拿着相机说:来,给你们三个帅哥照张相。
那张相片就是吴晨和容若蹲在秋天的稻田的稻梗边上扒饭,谢敏居高临下地站在他们身后,被不爽的吴晨拉下,三人摔成一堆的样子。
班主任给他们仨一人洗了一张,后来听说那张底片被班长用花言巧语骗了出来,在黑市卖了高价。
同桌知道此事后,嘲笑他说:你真是鸡犬升天啊。
当年的她,如今不知去向了哪里。
他以为他们也会一样,会在各自不知的地方生活,辗转地从不同人口中听说着他的消息,然后各自死去。
就算他的每一张照片都被偷偷藏好,不论去到什么地方都带在身侧。
就算他的样子不论多少年,只要想起,一定就像在眼前一样。
就算将来的自己,选择了只有往者,没有来者的道路,一生都在等待时间把那些记忆背走。
迟早有一天,那些东西,还是会消失的。
那天夜里,容若难得地睁着眼过了凌晨。夏夜从窗外涌进的南风到了床前,只能轻轻地吹动纱帐。身下的凉席,在这样的夜里,实在有些过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这句话也是出自《庄子内篇·大宗师》。意思是:把舟藏在深深的沟壑中,把舢藏在宽广的水泽内,以为藏得紧紧的,不会被人偷走了。但半夜了,有力气的人把它们背在身上带走了,藏的人还不知道丢了呢。
这句话是用来比喻万事万物都是不断地在变化的,有人以为有些事是不会变的,殊不知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就算强行要不变,时间总是在流逝的,既然这样,就不可能不变。
所谓的大宗师,通达了天道的真理之后,就会得出一个结论:安之若命,顺化而化。不要抗拒变化,而要在无论什么变化中,都能泰然自若。
南 风·第二十三章
为了表示对支持自己工作的二人的感谢,周五下午去师专打球之后,徐晖决定请客。
龙岩是个很小的城市,真正繁华的地段也就是中山街附近那一带。最近几年城市版图是增加了,人口并没有相应增加,也就是说,某些偏僻地段的人变得更少了。因为这种不旺的人气,威猛才说不想回来。说一中毕业的多数同学都在外地,以厦门居多,回去多没意思啊。他寻思着什么时候可以把老婆调到厦门去,从此就可以不需要时常跑回来了。
人不多,但是由于靠山吃山,由于有煤矿、水泥灰岩、金矿、稀土矿、高岭土的存在,龙岩其实是个矿产和重工业地带,暴发户很是不少,于是暴发户们的正室、二奶、三奶直至X奶,以及暴发户的少爷或小姐们带动着龙岩虚高的物价。
龙岩的物价虚高得离谱。服装是最突出的。老哥去年过年回龙岩后,说龙岩的衣服比广州的贵了至少两倍。威猛也大叫这么烂的衣服还卖这么贵,比厦门贵多了。至于餐饮业,普通的面向平民的餐饮店还好,但只要是有个牌子什么的,比如XX咖啡厅,或是XX饭馆之类的,就会高额得使人望而却步。
比如徐晖提议要带他们去吃的那家韩国烧烤店,就是借虚高物价浑水摸鱼的典型。
对此,在武汉那种平民美食天堂住过的徐晖自然是很无奈。其实容若看了菜单后,觉得比北京正儿八经的韩国料理店也贵上那么一截。超越首都的消费水平,低于农村的收入水平。
所以容若还是觉得作为本地的贫民,在家里吃饭就好了嘛。
不过徐晖为了表示诚意,还是决定大出血。
徐晖父母是师专的教授,那一块儿是他的地盘。因为不想被女学生和女老师从旁观瞻,徐晖提出去师专特训,他的几个哥们可以当对手。
自合并进龙岩学院后,师专已经改称“龙岩学院凤凰校区”,只是他们还是习惯性称为师专。不过听说那块地方已经转给二中了,今年年底凤凰校区就要搬迁到主校区,而二中高中会迁到原来的师专,二中原址改办初中。
那个韩国烧烤的位置就在师专不远的地方,地段十分偏僻,这家店也很冷清。不知是不是因为冷清,就越发的昂贵。那时才七点多,那家饭馆只有他们仨。
他们选择的是靠窗的四人座位。容若先坐到窗边,徐晖在他身边坐下,谢敏坐到了容若对面的靠窗位。
点菜后上菜前那段时间就要了一瓶清酒,边喝边聊天。徐晖在喝了点小酒就开始聒噪,问起谢敏在澳洲那么多年干了什么,谢敏说自己去到那儿读了十二年级的课程后就考进了昆士兰大学,读的就是分子生物学。大学毕业后又做了五年的Ph.D,今年刚毕业就回来了。
听得徐晖瞠目结舌,半晌才说:“敏哥,我不明白你干嘛回来,这不是大材小用吗?”
谢敏的酒窝那么深,看了一眼对面正在把刚上桌的红薯放上炭架的容若,说:“因为有人等我回来。”
那块红薯不知怎么的掉进了炭架之间的空隙,掉到炭火里,沾了一身的灰。徐晖见状说:“喂,不想吃也不要浪费啊。”
容若看了看手中的筷子,说:“筷子太滑了。”筷子是银的,又细又滑。
徐晖叫服务员换了三双正常的木筷子上来。想起谢敏的话,很是好奇,说:“敏哥,谁等你啊?女朋友吗?”
“嗯。”谢敏的酒窝就没有消失过。
“她一直在龙岩?这么多年了哦?”徐晖乐此不疲。
“他之前在北京读书读了很多年,最近才回来工作的。”谢敏继续笑。
容若把面前那杯清酒一饮而尽。又开始奋战另一块红薯。
徐晖嘀咕:“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用胳膊肘撞了撞容若,问:“喂,跟你一样在北京念书的,认不认识?”
容若笑了一笑,说:“以前见过。”
徐晖马上问:“漂不漂亮啊?”
“不太记得了。”容若含糊地应着。
徐晖膜拜地看着谢敏,说:“敏哥,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哦,我还以为你就是个花花公子。”
“我是啊。”谢敏说,“因为他太倔了,总觉得跟我不可能,害我伤心得换了好几个女人。”
容若低着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斟得太满,溢出了杯沿。
徐晖有点感触地说:“那是,你在国外,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女孩子这样想也正常。不过怎么突然又想通了呢?”
谢敏看着容若说:“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和谁在一起,我心里一直在想他。”
容若喝完那杯酒,站了起来,说:“去趟卫生间。”
徐晖稍微让了让,看着容若的背影说:“今天怎么啦?都不说话,光喝酒。没见过他这样的。”
谢敏低头喝了一口清酒,说:“可能打球打累了吧。”
徐晖切了一声说:“他才没那么不济。说出来吓死你。他体力可好啦,可以从天宫山脚下爬到山顶,大气不出一口。”
“是吗?”
“是啊。你别看他平常看起来好像还有点瘦,我说学中文的嘛,就算瘦,应该是那种排骨一排肉还软啪啪的吧,结果上次游泳的时候换衣服把我吓死了,八块腹肌啊,胸肌也有,摸了一下还弹性十足。我就说他怎么像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显。”徐晖说得口沫飞溅。
谢敏看了徐晖三十秒,说:“你摸了?”
徐晖毫无城府地说:“那是,不摸白不摸。就是参考一下,作为目标。”
那时容若从卫生间回来了,坐回座位上,徐晖拍拍他的肩膀说:“容哥,什么时候跟敏哥秀秀你的肌肉?比比看?”
容若抬头看一眼谢敏,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笑着说:“那好啊,比比,我又不见得会输。”
谢敏看着他,微微一笑:“你说的啊,时间地点我定。”
南 风·第二十四章
此前下班是徐晖载他到师专的,容若自己的单车丢在一中车库里。谢敏是骑着自己的摩托车来的。吃过饭之后,徐晖很自然地认定谢敏会送容若去一中取单车,三人一起走到师专侧门后,徐晖就回家了。
谢敏的车就停在离侧门不远的车棚里。那个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学校侧门几乎没什么人出入。二人站在校门内的车棚边,谢敏也不牵车,只是在没有路灯的夜幕下看着他。
容若转身就走。公车站的话,门口就有。
谢敏拉住他的手。紧紧地。
真的不是做梦。如果是做梦的话,骨头怎么会被捏得那么疼?容若鄙视了自己的失节,反手一扭。
谢敏见他同归于尽的势头,只好松开手,微微苦笑:犯不着用擒拿术吧。
容若继续往前走。
“容若!”
因为谢敏的声音那么急切,因为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他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因为南来的风吹来,吹起了他的衣角,吹乱了他的头发,让他觉得,如果这么走了的话,风也许马上就要消失了。
容若停下身子,转过头。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谢敏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的。
容若笑着说:“你在说什么?不要把对象搞错了。她在等你,你为了她回来。我很感动,也很替你高兴。谢敏,我们不小了,该考虑的事情是时候考虑了。”
谢敏没有在笑,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若不说话了,看着夜色下谢敏修长的身影。
十年了。他以为要变的,他以为会变的。
所以他时常在后悔,为什么当年不更任性一些?
因为现在,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了呀。
你教我怎么对你负责?谢敏。
小的时候,在那条叫威猛咬牙的坡上,捡了一只毛色鲜艳的瘸了腿的鸟儿,容若把它带回家,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放在它面前。它就是不吃。因为喜欢,怎么都舍不得放走。央着爸爸买回一个漂亮的鸟笼,以为有了窝它就会吃东西了。
可是不是。它出不来,最后就那样饿死在那个笼子里。
谢敏,我不知道那只鸟儿该吃什么,我也不知道怎样它就不欢喜了,我只知道,关在笼中久了的鸟儿,注定要死的,不管那个笼子是不是用思念做的。
谢敏,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
容若再次转身,他以为自己走得掉。
倘若谢敏没有发现的话,他是不是可以走掉呢?
当他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的时候,容若明白自己可能错了。
他一直告诉自己,世上无所谓对,无所谓错,今天对的事情明天可能就错了。你坚持的对,可能是他的错。所以,不要用自己的是非去约束别人。当然,谁也别想用他的是非来约束他。
尽管到了今天他才明白,用对错来看待爱情,本来就不应该。
“没有别人。”谢敏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回来的,只有你一个。我一直希望在等我的那个人,也只是你一个。”
那一晚的风特别的大。大到就像是台风要来了。大到刮得他的脸都疼了,像是盐洒在伤口上那种疼。直到谢敏伸手去抹,抹了一遍又一遍,容若才发现,那真的是盐水。
从身体深处出来的,又咸又苦的水。
南 风·第二十五章(本篇完)
谢敏没有送他去一中,而是直接把他送回家了。在进家门口前,容若回头看了一眼谢敏。安静的路灯下,已经没有了风。他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只要少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样。
胸骨后钝重地疼痛起来,不能止住,不能压下。
“容若,明天见。”谢敏这么说。
容若说:“嗯,明天见,谢敏。”
如果到了这样的年纪,还有所谓的任性的话,那一定就是这种,轻轻说出口的明天见。
只要明天还见得到,那就已经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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