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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离开以后》—— 第十年父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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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4 19:47: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是搬运工。)

我在梁家做了二十四年的保姆了,如果不是梁先生出事,我想我会一直做到动不了为止,凡事都讲究个缘份,我跟他们父子,或许就是前世注定的一家人。
梁先生走了,我很伤心,对我来说这与亲人去世并没有什么两样。当年介绍人带我过来时,一路上都在叮嘱,说这家主人脾气傲,喜静,先摸着他的性子做一段时间看看,做不下去再换人家。我原以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住得起这样高档的地方,又请得起保姆,必定也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可到了地方,就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抱着一个襁褓来回走着哄,动作姿势生疏,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当时就叫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抱孩子你想掐死他呀!
那男孩看了我一眼,我要会抱还请你做什么。
介绍人使劲的拉我的胳膊,我才明白过来他就是梁先生。与先前说的完全是两个人,他很和气,几乎从来不在家里大声说话。
那时他是多么的年轻而忙碌,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他的医院才起步,他自己又当领导又当员工,一回家还要陪着孩子,精力像是永远用不完。有时我在想,是不是前半生他太忙,把一辈子都忙完了,所以他才走的那么早。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他会在44岁这一年去世,我一定会劝他不要这样拼命,留点时间让自己享受。他这短暂的一辈子几乎都是在为了他的孩子而活着,可到了最后,却是带着伤痛离开的。
在他去世前,他曾经两度昏迷,后来一次长达四个月,每一个人都期盼着他能够像前一次那样奇迹般的醒过来,可最终还是没有。那期间我一直没有办法原谅小悦,可以说是他直接的导致了他父亲的昏迷乃至去世,如果那天他没有说要离开家,梁先生不会那样悲伤,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坐在起居室的摇椅里一动不动,他唯一的孩子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态度坚决的说要离开他,这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打击之大无法想象。
尽管是这样,可我还是无法去恨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他深爱他的父亲,他是个孝顺孩子。七月份梁先生突然出事,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几乎以为他也一样撑不下去了,他几乎是依附着梁先生长大,很多人说梁先生像棵大树,那么他就像一根藤。树倒了,藤就断了,可他却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他那么坚强,无愧姓梁。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难,每天要顾着他的父亲,还要处理那些他根本不会的事情。人后哭过不止一两次,可人前却装得像他父亲一样强。
梁先生二次昏迷以后,他就彻底把医院当成家了,他原来身体那么差,梁先生几乎像供宝贝一样供着他,含在嘴里都怕热化了,可他现在却能一个人把医院撑起来,瘦成皮包骨了,连感冒都不敢得。若是他父亲那时能醒过来看一眼,哪怕是一眼,一定心都会疼碎,绝不会狠心丢下他走。
他跟我说,阿姨,爸爸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
我说,怎么会呢你爸爸那么疼你。
他却伤心的直哭,不,他没有原谅我,他不肯醒过来看看我。
他哭我也哭,我常常在心里对梁先生说,你不该这么早就走,不该在什么都还没有教给他的时候走,你不是最心疼他的,怎么气量这样小,他只是说说要走,你怎么就当了真了,怎么就真的不肯原谅他了呢,你不是跟我说,你一定要死在他后头吗。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走得那么不舍,可还是走了。
办完他的后事,小悦大病了一场。他高烧不退,不停的呕吐,没日没夜的昏睡说胡话,一会儿说他不是有意的,一会儿又叫爸爸别走别离开。
哪个人听了不跟着哭,医院里那些人都怕他会跟着去了,守了他一个多礼拜,他才退了烧,几乎是一醒过来就扑到工作里去了。关于梁先生,他只字不提。
很奇怪,他明明不是梁先生亲生,可父子俩却那么相像,连处理事情都是一样的死撑到底,不轻易流露出情绪。
梁家大宅没人了,小悦跟我说,阿姨,要不你回去吧,我住医院里。
我说我不走,你爸爸让我看着你,我给你炖汤喝,你不是最喜欢喝我炖的汤。
他绷不住要哭,硬生生忍着眼泪笑了出来。
我是不会走的,如果我也走了,小悦不就成孤儿了么,我是不会走的,正是因为梁先生不在了,我才要替他看着他的宝贝,一直到我闭眼为止。
我是不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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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8:30 | 显示全部楼层
附:《离开以后》正文
本文兼作者均三观不正。父子年上,雷者勿入。
曾遭遇医患纠纷者慎入。

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OXXXXOOO

    梁院长在办公室教训心内科主任祁放,原因是他不计真相包庇科室内一名与病人起纠纷的小护士,因而导致病人伙同家属亲戚十来个人直接杀到院长办公室问他讨公道,扬言要告到市局去。若不是孙副在场,事情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因为梁院长太年轻,他还没学会低声下气。
    梁院长坐这个院长的位置原来就是逼上梁山的,所以耐性脾气自然也就比上一任梁院长——也就是他的父亲——要差得多,平时就很少见他和颜悦色笑一笑,一旦什么事儿犯到他手上,几乎立刻就要敲桌子甩病历,不批你个悔不当初是决不罢休的。
    三年前他刚上任的时候,一天打了上班铃后,他去肿瘤外科看望一个刚做了新开展手术的病人,在医生办公室见新来的轮转医生还在啃包子,当下火冒三丈,二话没说捞起桌上金属制的卡贴本就削了过去,若不是那小子机灵躲得快,脑袋都要被削下来一半了。
    肿瘤科的佟主任闻声来求情,梁院长冷冷的指着吓得冻住的小轮转跟他说,我今天给你面子,只扣你全科一个月奖金,别再让我看到。
    佟主任叹气说,要扣你直接扣我的,是我的人,我的责任。
    谁都知道佟主任跟梁院长的交情好得像是哥俩,这才把一个月奖金给保住了。
    小轮转好半天才压惊缓过神来,一连几天见了资格老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都跟祥林嫂似的哭诉院长的暴行,可没想到人人都反过来跟他说,是你错了,梁院长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儿吗,在你还没来得时候啊……
    在倒退三年前,老梁院长还没有病逝的时候,小梁院长还是小梁医生,那时候他万事不愁,也是个嘻嘻哈哈专门捣蛋的主儿。现如今自己做了当家,自然是不一样的。
    况且老梁院长四十四岁早逝后,小梁院长在这世上就已经举目无亲了。这种经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抹不去的伤痛,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突然转了脾性吧。
    总之也是个可怜的人。

    孙副听见了争执声,从隔壁间过来做中间人。
    祁放倔强站着,说:“我不能这样做,否则其他科室的同事要骂我的。”
    梁院长脸色惨白,手臂撑着桌面站着,说:“好,你回去,跟你那些其他科室的同事说,明早七点半到心内科集合,都看我去给你赔这个礼!我去替你当孙子!”
    孙副连忙插进来说:“怎么说到这份上了,祁放!”
    祁放低了头,没有当即反驳,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虽然自己的人是没有什么错,可毕竟现在当医生的没资格讲究什么尊严。
    梁院长哆哆嗦嗦拿桌上的茶杯喝。他不像他父亲那样体健,常常是发起火来自己先气得摇摇欲坠,骇得下面的人跟着不敢喘大气。
孙副对祁放使眼色说:“多大点儿事儿,你堂堂一个主任也跟着下面的人瞎闹,你是该去道歉,全科室的人都要去,买个最贵的水果篮儿,再买束最贵的花儿,到病人床前去给人鞠三个躬说声对不起,一天不行就天天去,越隆重越好,最好是隆重到病人都觉得自己过份了,这才是功夫。钱你不操心,院长这儿给你报销。”
    祁放无奈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孙副看着人离开,回头看坐在位置上气促的院长,叹气说:“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生这么大气,你多少也顾着自己的身体。”
    梁院长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他走开。
    这听不进劝的脾气,倒真是梁家的家传。孙副只能摇头。他是老梁院长的心腹,两朝元老,是看着现任院长长大的,打小活泼调皮的一个人,谁能想到年纪轻轻就被生活打磨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说到头还是要怪那个做爹的平时太宠,走的时候却又是一点不留情。人走了三年,留在自己孩子身上的后遗症,恐怕是要持续一辈子了。

    佟西言下班之前给梁院长打电话,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饭,梁院长说停车场等吧。结果上车第一句话就是问:“肿瘤科这么空?怎么你天天都能准时下班?”
    佟西言微笑说:“难道您不应该夸我们办事效率高吗?”
    梁院长挑了一下眉不予评价,手肘撑在车窗边,迎着晚风看一路街景。
    佟西言边开车边扭头看他的侧面。老院长去世三年了,他几乎一点儿没有胖回来过,倒是脾气越来越让人吃不消了。
    他叫他:“院长?”
    一个头也不回就说:“跟你说了叫我梁悦。”
    佟西言说:“我怕叫习惯了会当众叫出来,那多没样子。”
    “迂腐!”
    佟西言丝毫不介意这不客气的评价,他心里疼他,像疼自己的家人。梁宰平的去世对他而言是灭顶的打击,这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全院上下都看在眼里,谁都不会去苛责他的严厉暴躁。

    一路上梁悦打了个电话,佟西言接了个电话。梁悦的电话是打给家里保姆的,说是不回去吃饭了,不用等了。佟西言的电话自然是刑墨雷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敷衍了几句就要挂,那头不乐意了,说你不是背着我偷人呢吧?
    佟西言说,是啊。
    刑墨雷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了,说你别拿这事儿跟我开玩笑。
    佟西言说你偷了大半辈子,我偷一个怎么了?
    说完当即挂了电话。
    梁悦似有似无的笑,说:“不错嘛,驭夫有术啊。”
    佟西言说:“劳驾你讲话考虑身份,院长先生!”
    这称谓成功让梁悦隐了笑容。佟西言后悔不已。

    梁家保姆在六点半给已过世的梁先生上了一柱香,仔仔细细擦了香炉周围的灰尘,冲着遗照合掌默念:先生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悦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啊。
    才念这一句,就听见客厅大门响,小主子回来了。
    她说:“回来啦,来,给你爸爸上个香。”
    梁悦没作声,走到厨房去倒了一杯水,见保姆还看着他,便说:“你天天给他上香他消受得过来吗?”
    保姆默不作声,把香炉摆正了,又合了合掌,才问:“累了吧?我去放洗澡水。”
    梁悦阻止:“我自己来。你忙你的。”
    保姆像是叹息般自言自语:“我一个人,还能忙点儿啥……”念着念着还是上楼去了。
    梁悦喝完水,走近了看父亲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梁宰平不过三十几岁,脸上修饰得不见一丝皱纹,连笑容都那么安祥纯净,没有痛苦,好像随时都会开口叫他,宝宝,宝宝。
    他应了一声:“爸爸。”
    客厅因此更显安静,几乎只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人死万事空。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学会接受一切。

睡觉以前保姆敲门来看小主人,热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隔着被子捏他的小腿肚,她像祖母一样沉默而和蔼。
    两个人有聊没聊的唠些家常,每天的习惯。
    “阿姨,这周末我要出趟差,体检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你直接去院办找小宋,不要偷懒。”
    “不是两三个月以前才检查过吗?”
    “你这个年纪还是警惕一点好。你的血压本来就已经临界了,按说是要一个礼拜量一次的。干脆下礼拜我带个血压计回来,你自己在家量吧。”
    “年纪大了,不用这么费事,横竖都是要走的。”
    梁悦放下文件夹看她,在他的记忆力,她似乎是在这两年突然老去的,毕竟是年逾古稀了,以前她总是很精神很硬朗,她那双粗糙的大手可以毫不费力的把他拎着到处甩。
    “横竖都是要走,我还不是横竖都是要走。”他有些生气。
    保姆做了个吐唾沫的姿势:“呸,童言无忌。不要瞎说话呀小悦,阿姨还等着给你抱小孩呢。”
    梁悦垂着眼睑发愣,突然抬了一下腿:“好了你去睡吧,别管我了。”
    保姆替他拉平整被子,看他把牛奶喝完了,才收了空杯子带门离开。
    梁悦刷了牙擦了个脸,关了床头灯,双手叠在腹部,安静的等待入睡。房间里看不到一丝光线,外面没有响声。他固执的维持着姿势不变,两米宽的大床在左侧空处一大片位置来,只有这样做,他才觉得不是一个人。
    有时他会做梦,梦里总是梦见自己在那人臂弯里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那人依旧笑眼盈盈吻他的额头,随意的问一句:“睡得好吗?”
    如果真的可以有一个梦,能够这样一直下去,重复着很多年前自己的生活——那时并不觉得太过幸福的生活,他愿意不醒来。
    可在梦的最后,那人总是毫无预警的消失了,他拼命警告自己盯他盯牢一点,但他总是在一转身一眨眼间就消失了,伸出去的手捞了个空,恐惧和失落会瞬间包围全身,就像冰冷海水疯狂的涌进有巨大破洞的船舱,他会在溺毙的威胁中醒来,继而发现自己透不过气,不得不端坐起来大口呼吸。
    如此这般,越来越难睡安稳,床头柜的抽屉里安眠药已是常备了。像往日那样,关灯两个小时后他依然很清醒,于是侧身拉开抽屉,剥了两颗白色药丸闷进嘴里。

    佟西言送梁悦回了家,自己去往龙泽园。刑墨雷正坐饭桌边扒饭,见了他,眉毛倒竖:“上哪儿去了?!”
    佟西言换鞋子回答:“我还能上哪儿,跟人吃饭去了呗。”
    “跟谁啊?!”
    “……梁悦。”
    刑墨雷的脸色才缓了些,站起来收碗筷,说:“别老跟他凑一块儿,就是你们这些人给惯的,没见他的脾气越来越难伺候。”
    佟西言正要说他冷血,佟早早从楼上蹦跳着下来了,穿得跟小公主似的,刑少驹一手外套一手拖鞋,跟在后面叫:“鞋子鞋子!”
    佟早早嗷唔一声吼,跟只树袋熊一样扑到她大爸爸身上挂着,小脚丫子光裸,往刑墨雷衣服上擦。
    刑墨雷啊一声,痛苦的嚷嚷:“哎哟我的老腰……”
    佟早早赶紧滋溜一下落地,扶着刑墨雷紧张问:“大爸爸哪里疼?”
    刑墨雷说:“大爸爸老啦,骨头脆啦,背不动你喽。”
    “那我给您捶捶。”小丫头给人扶到沙发上坐着,卖力的上捏下捶。
    刑少驹看父亲偷笑的样子,翻了个大白眼,走到厨房去跟佟西言说话:“佟叔,我带早早去听音乐会。”
    佟西言挽着袖子头也不回说:“她坐得住啊?”
    刑少驹说:“她不但坐得住,她还睡得着。”
    佟西言转身看他,笑着摇头。
    等他收拾完厨房,两个孩子已经出门去了,刑墨雷坐沙发上看电视,他过去挤在旁边,学他的样子,把腿搁在茶几上。
    刑墨雷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眼睛盯着电视。
    佟西言有些恍惚,好像老夫老妻似的,他觉得好笑。
    “笑什么?”
    “没什么。”
    刑墨雷侧身吻他耳后,说:“是不是很得意摊上个大帅哥?”
    佟西言笑着说:“帅又怎么样,老得都快咬不动了。”
    刑墨雷似笑非笑瞪着他,一把把他压倒了:“咬一口试试!”
    佟西言突然指着电视像发现外星人一样:“啊!”
    刑墨雷说:“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啊。”
    佟西言睁大了眼睛看着节目,结结巴巴:“院、院长!”
    刑墨雷唰的扭头看,这是一档经济节目,大概是在讲近期股市的不景气,镜头对着证券大厅的交易牌,未见人影。
    “你什么眼神呢?”
    佟西言说:“刚才镜头对着大厅,有个人样子看上去真的跟老院长好像。”
    刑墨雷放开他,又看了一会儿节目,但是一直到节目结束了,镜头始终都没有再调回去。
    最后佟西言自己承认是看花了:“怎么可能呢,他都去世这么久了……”
    他是亲眼看到的,亲自在殡仪馆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看着他被推进火化室变成一捧灰,这是一两百个人有目共睹的,逝者如斯,梁宰平断不可能死而复生。
    佟西言想自己大概真是被梁悦的情绪感染太深了。

    梁家的司机在外面等了足够久,再不出发要误了机了,他急得不断看手表,又不敢鸣笛催促。
    梁悦跟保姆一同坐在客厅沙发上,直盯着昨晚的节目重播,佟西言说,看到一个人好像梁宰平。
    镜头终于扫过了人头耸动的证券大厅,停留了不过一秒多钟时间,梁悦在那一刻下意识的按暂停键,没作用,才想起来这是电视,不是录像。
    保姆呆了半晌,说:“也不那么像,梁先生的颧骨没有那么高,而且也没有驼背,头发也不那样白,这人看上去老很多。”
    梁悦没说什么,关了电视,捞起外套公文包出门,边走边给助理宋文渊打电话,说去电视台查查昨晚播的那档经济节目是什么时候录的,找到那个摄像师,看还有没有当时没有编辑过的录像,全部都留下来,一个镜头不能少。
    哪怕只是像,他也要每天都看得到。

梁家的保姆在梁悦出差后,并没有依言去医院体检。她每天很早就拎着盒饭出门了,去电视节目上面说的证券交易所,她仔细的找,很想见到那个跟梁宰平很像的人。
    在第四天的下午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在位置上抬头看交易牌的男人,她看了很长时间,坐过去打招呼:“请问您贵姓?”
    男人侧头看看她。
    她赶紧解释:“您跟我一个亲人很像,他离家三年了,他姓梁。”
    男人说:“我姓蒋。”
    “您也近视吗?”
    男人把眼镜往鼻尖处拉,微微低头,目光从空档处望着她,说:“我老花。”
    保姆哦了一声,点了个头,坐在他身边不动,跟着茫然的看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的数字。
    男人好奇的看着她,问:“是你兄弟?”
    保姆连忙摇头:“不是,其实是我主人家,我是他家保姆。”
    “他没付你工资?”
    “不不,他很大方,把我当自家人……他跟您长得很像,也差不多高,但比您年轻几岁。他还有个儿子,今年27岁,他很想他爸爸。”
    “是吗,我儿子今年也27岁了。”
    “他跟您住?”
    “哦,不,我离婚了,他跟他妈妈住。”
    “……您一直住在市里吗?”
    “我是上个月刚搬来的。”
    “哦,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园林养护。”
    “您一个人住吗?”
    男人突然警惕看着她,闭上嘴不再搭话。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保姆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我们住在御景园,西大门直走进去东边第二幢就是,您要是有空,欢迎您来看看,这是家里的电话。”
    男人奇怪的盯着老太太看了又看,才接过纸条。
    保姆上了公交车才敢哭出来。

    刑墨雷是第二个找到男人的人,他一见到那人便冲过去揪起了他的领子,气急败坏的吼:“你倒是真能跑啊!三年了!你没把老孙吓死!”
    男人死死掰他的手,惊吓之余莫名其妙:“你认错人了!”
    “甭跟我装!梁宰平,你他妈有种试试看烧成灰了我认不认得出你!”
    “谁是梁宰平?我姓蒋,我叫蒋良!你认错人了!”
    旁边的人渐渐围拢来看热闹。刑墨雷盯着男人茫然的眼神好几秒钟才把他甩开了,冲旁人吼:“都他妈吃饱撑了没见过活人啊?!”
    蒋良看起来身体并不太好,被甩的踉跄好几步才抓着椅背稳住了,扶了一下眼镜框,跟刑墨雷对视,说:“你真的认错人了。昨天已经有人来找过我,我不姓梁,你看看仔细一点。”
    刑墨雷压根不信这一套,拖了人就走:“跟我走,当着你儿子的面说!你去看看你把他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蒋良一直挣扎着,在证券交易所门口挣脱了,他很生气:“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已经告诉你我不姓梁!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请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你个鬼!少他妈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刑墨雷发起火来跟只暴龙没两样。
    看得出来这个叫做蒋良的男人很斯文,这个年纪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像个老教师。他扶了一把眼镜,说:“我再说一遍,我真的不姓梁。如果你再坚持,我就要报警了。你不想把这么荒谬的事闹到警察局去吧?”
    刑墨雷狠狠皱眉,等反应过来,人早就拂袖走远了。

    梁悦一下飞机就联系宋文渊,问那电视节目的事。小宋说问过了,就是上礼拜才拍的,在桃源路的永安证券,没有多余的镜头留下来了。
    挂了电话梁悦就直接让司机开到桃源路,他比前两位都要顺利,几乎是一进交易厅的大门就看到了蒋良。活生生的那么真切,他觉得眼前一阵黑,连忙扶着墙壁,等着眩晕慢慢过去后,才走近了说:“你好。”
    所幸,他还能镇定的讲话。
    蒋良侧头看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下意识说:“我不姓梁。”说完一愣,咳,都是昨天那人给闹的。
    梁悦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蒋良说:“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是为这个来的?”
    梁悦说:“是,你长得很像我爸爸,他叫梁宰平。”
    蒋良不耐烦的说:“他去哪儿了你们直接找他,不要缠着我!我说了我不姓梁!”
    “他死了。”梁悦控制不住悲哀:“三年前就去世了。”
    蒋良这才安静下来,看着这个年轻人悲伤的脸庞,他有些后悔之前自己的态度,连忙坐进去一个位置,说:“你坐下说。”这孩子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晕倒。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蒋良突然说:“前天和昨天你家人来找过我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没有家人。”
    “有一个女的,说是你家的保姆,还有一个男的高高壮壮脾气很差,很固执。”
    梁悦突然打断,问:“你叫什么名字?”
    “……蒋良。我真的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梁悦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翻开了递过去,夹层里很醒目的一张父子亲情照,那时他十五岁,梁宰平正年轻。
    蒋良对着照片摸自己的脸,说:“唔,真的是有点像。”
    合拢了钱包递还给梁悦,他说:“我跟你爸爸是有点像,可你跟我儿子一点都不像。”
    梁悦定定看着他:“……是吗?”
    “嗯,我儿子像我,他很高,你却不像你父亲。”
    “……别人都说我们像。”
    “怎么会呢,光看脸型就不像了,我像国字脸,你有点像瓜子脸,而且你的眉毛也长得好看,鼻头也很小,你和你爸爸根本不像,是不是像你妈妈?”
    “……我没有妈妈。我是爸爸带大的。”
    蒋良有些吃惊,梁悦说话的时候,几乎是一眼不眨的盯着他的脸,他大概真的是很难过失去父亲。
    “我能叫你爸爸吗?”梁悦说:“我只是很想叫一声,想有人能答应。”
    蒋良动了恻隐心,他点了点头。
    梁悦说:“爸爸,我不生你的气,你也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回来,回家。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到你,爸爸,我很想你,你不要走,原谅我……”
    每一个字他都是哭出来的,他抓着他的衣袖,最后被眼泪哽得说不出话,任凭蒋良像梁宰平那样轻轻拍他的背,把他搂在怀里。

梁悦问蒋良在哪里工作,得知他是做园林养护工作后,便说自己单位里正好是要一个园艺师,问能不能屈驾。
    蒋良说不行。他这次过来这个城市,就是因为市政厅的城区规划中有个项目是在市中心偏东做一个省内最大的露天广场,他跟他的同事是应总工程师刘忠良先生的邀请从省会过来帮忙的,不能再接手做其它事。
    梁悦说,市政厅我会去说,只要你愿意。
    蒋良看了他半天,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梁悦说:“我从医。”
    蒋良微忖,问:“那你爸爸呢?”
    梁悦看着他的眼睛,说:“他是医院院长。”
    大概真的是因为他跟自己的孩子年龄相仿,蒋良总觉得在他的眼神下自己似乎很难说出不字,可是要他辞职了去一家医院做园艺师,他还是觉得不合适。所以尽管是难拒绝,可他还是委婉的说:“我知道你要我去你那里是想每天能看到我,因为我跟你爸爸长得像。但是这不能长久啊,等这个项目做完了,我要回去的,我的家不在这里。小梁啊,你已经这么大了,自己要学会坚强,人老了,都会走的。别太难过了。”
    梁悦说:“那你能留多久?”
    蒋良说:“大概两个月左右。”
    梁悦说:“真的不考虑来吗,两个月也行的。”
    蒋良很遗憾的摇了摇头。
    梁悦不再多说,起身道别,走时问:“能再抱抱我吗?”
    蒋良只当他是个孩子,给了他一个父亲般的拥抱,梁悦拥紧了他,几乎要把他的胸腔挤碎。
    “爸爸,我爱你。”他说。
    蒋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瘦弱的背。

    司机从观后镜看着整个人都有点哆嗦的院长,这样子好像受了很大刺激,他敢打赌他现在一定手脚冰凉。他做梁家的司机也有些年头了,原来一直在医院给梁宰平开车,好端端的一个人,自己也是做医生的,居然就只能白白躺了几个月等着死,留下这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一下子承受一切,折腾得跟吸毒似的削瘦,面色青白,眼底还常常有黑眼圈,真造孽。
    车总不能老在这儿停着,他小声问:“院长?回医院吗?”
    梁悦茫然看着前面,说:“不,去规划局,找刘忠良。”

    刘忠良是规划局的局长,他对梁悦的来访十分惊讶,两个人只在市政府官员私人聚会上见过几面,点头之交而已。
    秘书倒了水进来后,他放下手上的图纸,特意坐到会客的沙发上,端详对面这个小年轻,据说是本市最年轻的医院院长,因为父亲早逝被迫上位的,却也做得有声有色,加以时日,必定也是个人物。
    他笑着问:“不知何事劳梁院长亲自登门?”
    梁悦点了个头:“不敢,冒昧叨扰了。刘总您的时间宝贵,我就开门见山吧,您为城东正在建造的福祉广场请的几位园艺师,有个叫蒋良的,您是否有印象?”
    刘忠良端着茶杯说:“有。怎么梁院长也认识?”
    梁悦说:“您见过我父亲吗?”
    “呃,我来此上任时令尊已经仙逝。”
    “我这么跟您说吧,我见过蒋良了,他应该是我父亲。”
    刘忠良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拳头抵着嘴巴咳嗽,好一会儿才断续说:“……咳,不、不可能!咳咳……”
    梁悦静静等他咳完了说理由。
    “梁院长,你肯定搞错了,我跟蒋良是小学同学,他有妻子有孩子,也不是本地人,绝对不是令尊,再说,令尊都已经去世三年了!”
    梁悦说:“你不了解我父亲的为人,如果他想消失,他可以有很多办法。”
    刘忠良哭笑不得:“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梁悦自嘲的笑了笑,说:“大概是因为我太不争气吧。”
    刘忠良站起来踱步,说:“除了长相,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证明蒋良是你父亲?”
    “如果他愿意,我想跟他做个DNA鉴定,这是最直接最可靠的。”
    刘忠良沉吟了片刻,说:“好吧,我试试看说服他。”
    梁悦告辞,司机赶紧把那包厚重的“礼物”放在办公桌上。托人办事,自然是要客气的。刘忠良扫了一眼,并没有表示什么,却因此送到了大门口。
    梁悦说:“为了这样荒唐的理由来麻烦您,真是过意不去,希望您能看在我为人子一片心,帮帮我。”
    刘忠良点头说:“我尽力而为。”
    等目送梁悦的车离开,他才转回来,想了想,摇头笑,这孩子怕是想他爸爸想疯了,权当是卖个人情吧,毕竟是在市里有着强大人际关系网的人,难免日后会接触。

    孙副见着梁悦出差回来以后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的,忍了又忍,正要上去问究竟。刑墨雷先找上来了,如此这般一说,孙副差点跳脚:“什么?!你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刑墨雷拿掉嘴上的烟,皱眉低吼:“我怎么带,他说他不是!”
    “他头上的疤呢?!”
    “我疯了我上去就揪他头发?!再说,他要真是,那脆玻璃脑袋能随便碰吗?!”
    孙副横竖一想说:“不行!我得去找他!”
    刑墨雷拽着他:“回来!你就这么去啊?!他要还不认那怎么办呢?!你跟他说,求求你让我看看你的头?!”
    孙副也没了主意了,说:“都是你!我说不行不行!那是多大的事儿!能瞒天过海吗?!”
    刑墨雷抽着烟,说:“行了吧啊,能嚷嚷你当时怎么不跟他直接说啊,敢说个不字,他当场咽气给你看信不信?”
    孙副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刑墨雷说:“他要不是,那什么事儿都没有,他要是,依他的性子,也没我们什么事儿,他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溜达,自己早想好怎么应付他那宝贝儿子了,你先歇了,看看他玩什么把戏!”

    梁悦总算接到了蒋良的电话,那人很恼火,问:“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你跟他们一样认为我是你爸爸!”
    梁悦压抑着难受说:“爸爸,你别这样。”
    “我不是你爸爸!”
    “那你就跟我去做DNA。”
    “你们这些人,跟个死人较什么劲,他活着的时候你们好好对他的那就成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活在幻想里啊!”
    “跟我去做DNA。”
    蒋良沉默了,大概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半响才听到他咬牙说:“好!我跟你去!让你们都死了这条心!别再缠着我了!”
    梁悦被那头甩电话的声音震得身体一晃,握着电话把脸埋在手臂上,无声哭泣。

两人定了时间一道去DNA鉴定中心,梁悦说我来接你,蒋良警惕的说不用,梁悦说,爸爸,如果我想知道你现在住在哪里,只需要一个电话。
    蒋良突然冷冰冰的说:“有你这样的孩子,难怪你父亲走得早。”
    这话太过伤人,梁悦正握着电话下楼,腿发软踩了空,幸亏只有几格台阶,他摔在地上,第一念头却是掐了电话。如果被爸爸听到,这样大的动静,他一定会很担心的。
    小的时候梁宰平牵着他在小区散步,他跑在前面不小心摔倒了,邻居看在眼里,对梁宰平说,别去扶啊梁院长,你不能扶他一辈子。可梁宰平还是紧张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察看无恙后对邻居无奈笑说,不行啊,我摔不起。
    可就是这样的梁宰平,却舍得那么早就撒手离开,走的洒脱无情,根本不管他一个人在后面摔得头破血流。

    孙副赶到急诊看人,梁悦已经打了石膏坐在小手术室休息了,额头和一侧脸颊都有些擦伤,看起来更加落魄,哪里还有一院之长的气势风度。
    孙副要推门进去,被骨科主任拉住了,说院长说他想静静。
    孙副说:“怎么弄的?”
    骨科主任说:“护工阿姨发现他摔倒在楼梯口,都不知道躺了多久了,身上冰凉的。老孙,他这样子不对啊,我看着怎么跟老院长刚去世那会儿一样了啊,掉了魂似的?”
    孙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按下了猜测,问:“伤得严重吗?”
    “右手腕骨裂,要休息一两个礼拜。我估计也就是三四格台阶踩空了。”
    孙副没说话,透过玻璃看坐在窗边眼神茫然的梁悦,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只猫崽仔。孙副走到暗处给刑墨雷打电话,低声说:“梁悦可能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了。”
    刑墨雷正在手术台上,小护士拿着他的手机让他听,他说:“怎么会这么巧?”
    孙副说:“是不是你不小心透露了风声?”
    刑墨雷看了一眼对面主刀的佟西言,说:“我在手术室,说话不方便。结束了打给你。”
    挂了电话他问佟西言:“那天的电视节目,你告诉梁悦了?”
    佟西言被打断了思路,茫然抬头:“啊?”
    不用答案了。刑墨雷没多说话,低头继续做事。

    梁悦这副样子回了家,保姆自然是吓坏了,前后看,小心摸那支打了石膏的手臂的样子,好像石膏也知道疼一样。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老太太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
    梁悦头疼的厉害,揉着一侧太阳穴说:“一点小伤而已。”
    保姆突然呜呜哭出声来,梁悦一手倒水喝,觉得不对劲,又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保姆哆嗦着嘴唇死死憋着呜咽,说:“没事,没事。”连忙转身去厨房准备开饭。
    梁悦在后面问:“你是不是去找过蒋良?”
    保姆回头慌张说:“没有!”
    梁悦疲惫的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看向梁宰平的遗照,香炉里半截香袅袅起烟。
    保姆慌张解释:“小悦,他不是你爸爸。”
    “他是。”梁悦几乎是斩钉截铁。
    保姆垂泪:“阿姨也希望他是,可他不是,你别再欺骗自己……”
    梁悦瞪着眼睛,带伤的脸表情有些恐怖,他说:“他是。一个礼拜以后,我会给你看证据。”

    蒋良本想见到那孩子,一定不要再给什么好脸色看了,他觉得这孩子比前头找他那两个大人都要难对付,丧父之痛对他的打击想必非常之大,他几乎有些走火入魔。
    梁悦已经等了一刻多钟,见了他,这回倒没有大喜大悲,只是引了去抽血留标本,一道出来时,才在门口挽留他,说是想请他喝杯茶,聊聊天。
    蒋良说:“对不起,我没有时间。”
    梁悦微笑:“难道你不想跟我说说你的家庭你的生活以打消我的疑虑吗?”
    蒋良犹豫了一下,想想也好,这孩子的情绪似乎比上次稳定多了,手上打了石膏,脸上还有些褐色的伤痂,虽然狼狈,动作说话却显得很有修养。看得出来他家境良好,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公子哥,只是不知道他们父子间到底有什么不能释然的,他要这样纠缠一个只是外貌相像的陌生人。
    梁悦吩咐司机去文澜阁,下车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高挂的漆木招牌,边往内走边对蒋良说:“我爸还在的时候,有时会和医院里的几个科主任来这里打麻将,小的时候我经常在旁边捣乱,我爸就会点一盘卤凤爪给我,说啃完了就回家。我就一个人傻乎乎的坐在太师椅里翘着腿啃啊啃啊,呵呵。”
    蒋良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事实上他没注意听梁悦说话,一旁经过的女服务员端了碟子差点滑到,他伸手扶了一下。
    “你说什么?”他问梁悦。
    梁悦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微笑说:“没什么。”
    两个人上了一壶铁观音,包厢里开头安静的只剩呼噜噜作响的水壶声,梁悦突然的情绪低落,没有主动开口。
    蒋良不动声色看他,他穿了件简简单单的宽领羊毛衫,里面白衬衫微敞着,如果不是这么瘦,应该算得上是个清秀的男人,只是实在看不出来有二十七岁。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8:5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把精致的紫砂杯推过去给他,说:“你不是要问我的事吗?”
    梁悦抬头哦了一声,说:“你跟我爸要是有缘能见上一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蒋良说:“我没有你爸爸年轻。”
    “嗯?”
    “你家里保姆说的。你爸爸应该比我年轻。”
    “他今年四十七,如果他还在。”
    “……那就是我看起来比他老相。”蒋良摸摸自己的鼻子。
    梁悦笑着说:“我爸虽然工作忙,可他很会保养,以前他还经常带我去做温泉SPA,那里的按摩师都说他看起来很年轻。”
    “你爸爸倒是很洋气。”蒋良也笑。
    梁悦说:“那当然了,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本来在澳洲考察制药厂,千里迢迢飞回来送了我一大捆红玫瑰呢,你不知道他当时多拉风,穿了件黑大衣,跟黑马王子似的,把医院的小护士迷得七荤八素的。”
    蒋良大笑。
    梁悦只是勾了勾嘴角,低头喝茶。等蒋良笑声淡了,他才问:“你呢?说说你。”
    蒋良说:“我啊,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的儿子跟你像吗?”
    “像啊,怎么不像。是我生的嘛。”蒋良抿了口茶,微微笑。
    梁悦说:“我真想见见。”
    蒋良挤挤眼睛,从兜里掏出钱包摇了摇说:“你有我也有。”
    梁悦接过来打开来看,险些捏碎茶杯。那是张全家福,虽然至少是十几年前的,但还是看得出来照片里的一家三口,父亲跟儿子虽不是同一模子,但血亲才有的相像,任谁都看得出来。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里有些费力的透气,镇定了些,再看照片,在他看来那像是什么电视剧或者电影的剧照,梁宰平参与其中,只是那男孩是谁,这世上最像梁宰平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蒋良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伸手夺钱包:“啊呀你别把它捏破了!”
    梁悦把茶杯放了,左手握住了颤抖的右手,坐着听蒋良自顾自说:“是不是很像?比你跟你爸爸像得多吧?他刚出生那会儿,没有一个人说他像他妈,都说是我一个人生的,把他妈给气的啊,呵……不过啊,越大越不像了,脾气也是一点都不像我了,毕竟也是我做错了事,我不求他们母子能原谅。”
    梁悦听他说他的孩子,那种疼惜语气令他有耐不住要掀桌子的冲动,一股子闷气在胸口来回盘旋,几乎要憋过去了,幸好他最后的那句话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梁悦问:“我也是听说你离婚了。”
    蒋良顿了一下,说:“梁院长,你爸在的时候你也这样吗?我是说,你一直这么霸道不尊重人吗?”
    梁悦愕然:“我霸道,不尊重人?”
    “你私下调查我,找人压我跟你来做DNA,这些都是不尊重我的行为,以前有人这么说过你吗?还是做领导的都这样?”
    梁悦脸上抽搐了一下,说:“只有人这样说你……我是说,说我爸。”
    蒋良说:“可从你的话里听,我觉得你爸爸应该还是个开明的人。”
    梁悦说:“他是开明。”
    蒋良瞧着梁悦的表情像是大有文章,他实在是搞不懂他跟他父亲之间到底有什么是连死亡都不能够抹煞的,他问:“他在的时候,对你是不是很严厉?经常打骂你?”
    梁悦觉得眼眶热热的,连忙做了个深呼吸,说:“他没动过我一根头发,他舍不得。”
    蒋良实话实说:“我看你这性格就不像是挨过打的,你爸爸的教育很失败,他把你宠坏了,所以你才不懂的尊重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梁悦突然飞起一掌就把茶盘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两个人身上,他没有动,蒋良却惊得跳起来,打翻了红木椅。
    “你干什么?!”蒋良怒问。
    梁悦抬头看他,抖得像疟疾病人,他低声咆哮:“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他没有教我,他是个王八蛋,恶棍!除了教我拿着,什么也没教!可现在他不给了,他撒手不管了!你叫我怎么办?!你叫我怎么办?!”
    蒋良震惊立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梁悦虽然没有哭,但他的悲哀像辐射一样穿透了他,蒋良难以想象这孩子到底在他父亲那里遇到了什么,这不像是寻常子女对父亲的抱怨,这也不是抱怨,这是恨。

    过了很长时间,梁悦才叫服务生来收拾了残局,他显得非常疲惫,暴怒过后的虚脱使他瘫坐在椅子里不能动。
    “对不起。”他低低道歉。
    蒋良重新坐了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实说他第一眼看到梁悦就有种亲切的感觉,丧父的悲痛更是让他对他十分同情。只是没料到他会是这样偏执的人,而且现在看来脾气乖张很难相处。尽管是这样,可他仍然是觉得这孩子可怜,大概是知道他这样做的根本原因还是不能接受父亲去世,三年了他都不能接受,怎么不可怜。
    他其实也惊讶居然世上会有个人跟自己这样相像,或许他遇到梁悦,真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他心里对梁宰平说,那么好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开导你的孩子吧,谁叫我们长得好像一个人。
    “你爸爸,是怎么走的?”他问梁悦。
    梁悦说:“车祸。”
    蒋良叹了口气,说:“那他自己也是不想离开你的。”
    梁悦说:“不是。手术以后他清醒过很长时间,第二次血肿复发,也是昏迷了四个月才走的。”
    蒋良说:“那他还是舍不得你。”
    梁悦说:“舍不得,就不会走。”
    “生死自有天命。”
    梁悦冷笑说:“他那种人,阎王爷怎么敢随便收。”
    真是孩子气。蒋良静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去给你父亲扫个墓,不知道放不方便。”
    梁悦垂着眼睑,说:“等阿姨挑个日子,我来接你去。”

    梁悦跟保姆说蒋良想去给梁宰平扫墓,保姆久久没说话,翻了老黄历挑了个日子随他安排去了。
    那天阴有雨,梁悦的车在规划局新建的员工宿舍楼下接了蒋良,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经过超市时蒋良说想买些水果鲜花,梁悦说不用,都有。
    三个人沿着公墓甬道慢慢往上走,司机给梁悦撑着伞。差不多快到时梁悦让司机回去,自己接过伞和白菊,领着蒋良继续往前走。
到了墓前,蒋良一看遗照,才觉得其实自己跟梁宰平也不完全像,那种笑容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梁悦放了鲜花,伞放一边,淋着雨,点了很久都没有把香点着,蒋良把伞往他头上移,梁悦说了声谢谢。
    点了香,默默鞠躬,梁悦轻声说:“爸,我带了个朋友来看你,你看看他是不是很面善?”
    蒋良浅浅鞠了一躬,拍了拍梁悦的肩膀。
    梁悦不管他,继续跟梁宰平说话:“爸,好长时间没来看你了,想不想我?医院最近大事没有,小事我忙得一塌糊涂啊,你都不知道……”
    蒋良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观察墓的整体设计构造。他在花岗岩墓碑后发现了几排小字,像是段墓志铭。
    “为了你为我剔骨割肉,为了你为我咽苦吐甘,为了你为我张开羽翼遮风挡雨,为了你为我孤独寂寞终生不娶,为了你为我强颜欢笑忍耐痛苦,为了你为我说不出口我爱你,为了你为我来不及得到回报就全盘放弃,我再不会爱任何人如同爱你。”
    明显是梁悦自己写的,字里行间都看得出对梁宰平浓浓的爱和缅怀。一开始蒋良也被感动了,他看了好几遍,慢慢觉得这段字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尤其是后面三句话,可他怎么都没想出来。

宋文渊做院长助理两年半了,他是个性格随和的人,并且话少极会识人脸色,所以在梁悦看来他的办事能力虽然不及孙副等人,但私底下交待一点事却也能办得合心合意,再加上年纪相仿,留着也就留着了,他身边总要有个人。
    中层干部近几年正在逐渐的新旧交替,孙副年纪也大了,业务院长的位置他早想腾出来,可一直找不到接班的人,梁悦心里惦记着佟西言,佟西言却不敢上位,推给师父刑墨雷。
    孙副觉得刑墨雷倒也坐得,虽然是脾气差了些,效率还是有保障的。
    梁悦哼了一声,说,嗯,让他做,有了医疗纠纷,他在后面充大佬,我在前头给他当居委大妈。
    孙副突然失落的说,原来这么多年我在医院里就是一居委会大妈。
    佟西言撑着栏杆笑喷了。于是此事暂按下不提。

    梁悦送蒋良回去后,把宋文渊招到院长办公室,对他说:“你去查查,当年医院里的中层干部,包括各科室护士长,除了值班出差的,还有谁没有出席我父亲的葬礼。”
    宋文渊不是会问为什么的人,只是疑惑的看了看梁悦,马上说:“好。”
    梁悦补了一句:“别让其他人知道。”
    宋文渊点了点头走了。梁悦坐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ICU主任,让他来见他。
    梁宰平走的那天晚上,他出差不在国内,据说当时正在病床前的一共就是四个人,孙副,王副,刑墨雷,还有ICU主任。
前头三个人他不信任,因为他们与梁宰平的关系太密切。剩下的ICU主任,就看他站哪边了。
    梁悦给他倒了杯水,看他惶恐的接,他高深莫测的说:“请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我爸走那天晚上的事。”
    ICU主任沉痛地说:“我怎么会忘呢。”
    梁悦说:“是你最后宣告抢救无效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异样?你指什么?”
    “他还活着吗?”
    ICU主任洒了杯里的水,脸憋得酱色,说:“小悦,从你父亲心跳停止到宣布抢救无效,整整四个小时里我没有放弃一丝希望!我也希望他能活过来,我们尽了一切能力!最后要不是你在电话里说放弃,我们谁都不会停止抢救!”
    梁悦安抚道:“你别激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能确定死的那个是我爸吗?”
    ICU主任糊涂了,想了一会儿问:“不是你爸爸,那是谁?”
    梁悦说:“一点儿没有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
    “不是模型?”
    ICU主任站了起来,怒道:“你这孩子!你怎么拿你父亲开这种玩笑!真是岂有此理!”
    梁悦冷笑了一声,说:“你可以走了,回去多吃点保心丸。”

    那之后梁悦独自去了一趟市殡仪馆,找到了殡仪组里当时负责梁宰平的几个工作人员,花了点钱问当时的详情,其中有些问题听起来荒谬之极,负责化妆的被提问:“摸着像是真人吗?”
    他呆了半天,说:“摸着像具尸体。”
    梁悦说哦。又问负责火化的:“是你亲手把他推进去的吗?”
    得到回答说:“当然,是我亲手推的。”那么隆重的葬礼,他至今记得。
    于是梁悦回来了,一下午的时间他都坐在办公室想着梁宰平是怎么做到金蝉脱壳的,临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基因鉴定中心的电话,说鉴定结果出来了,相似度很低,也可以说,蒋良根本不是梁宰平。
    梁悦很久才找回语言:“你们验仔细了吗?!”
    那头说:“我们不但验了,还与四年前你父亲留下的资料做了对比,你可以亲自来看。蒋良确实不是你父亲,梁先生,你要接受现实。”
    梁悦浑浑噩噩挂了电话,有种恶心的感觉一直泛上胸口,他走到外面洗手台擦了把冷水,抬头看镜中的自己,觉得很陌生,他开始呕吐,整个胃都在痉挛,他死死扣着水槽边缘,等着吐到没有什么可以吐,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是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发烧,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抱着柱子拼命喘气。

    佟西言来院办交评职称的照片,从走廊转弯处过来,远看着天井旁边的屋柱边扶着个人,渐渐下滑,好像是梁悦。
    他惊了一下,大步跑过去扶:“院长?院长?!”
    孙副跟其他办公室里的人闻声跑了出来,见着场面都吓了一跳,孙副蹲下去急急唤人,但梁悦没有任何反应。
    佟西言抱起人就往急诊室跑。

    消化内科的主任摇头说:“还是老毛病,神经性胃炎。老孙,你是怎么看人的啊?自己孩子你也弄成这样吗?”
    孙副沉默,听着数落,脸色阴晴不定。
    佟西言问:“他为什么事这么难受?一个礼拜前还是好好的。”
    孙副没好气:“问我?我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梁悦呻吟了一声,似乎醒了,但马上就开始出现呕吐症状,呕吐物是鲜红色的。
    消化内科主任着急吩咐小护士:“快去拿欧贝!”
    一针下去,梁悦很快就平静了,也重新陷入了昏迷,他的心跳很慢,血压也很低。
    几个人等着孙副做主意,孙副对消化内科主任说:“先收到你那里,我让他家阿姨来照顾他。”
    刑墨雷从手术室出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看了看手机,居然没有佟西言的电话,于是很不高兴的打了过去。
    佟西言被手机铃吓了一跳,走到病房外面去听。
    刑墨雷问在哪儿呢怎么不管他死活了。
    佟西言说,我在消化内科,梁悦老毛病发作了,又呕血。
    刑墨雷怔住。佟西言说,真不知道他心里又藏了什么事,老这样可怎么办,他还这么年轻。
    刑墨雷挂了电话,上楼去看人。梁家的老保姆正小心翼翼给梁悦擦脸,房间只有心电监护仪的定时量血压声。他站在佟西言身边看着梁悦惨白的小脸,头一次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回家的路上佟西言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老师:“你说梁悦是为了什么?”
    刑墨雷默默抽烟没回答。
    佟西言说:“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告诉他那天看电视节目的事,我确实跟他说了,他是不是去找那个人了?我没有看错是不是?”
    刑墨雷烦躁的弹烟灰,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
    “我就非得知道?”
    佟西言一愣,想了想,慎重开口:“我觉得你知道。院长走的时候,就只有你跟两副在床边,后事也是你们一手操办的,梁悦都没有你们靠得近。”
    “你总不能说人死复生吧佟医生?”刑墨雷笑得勉强。
    佟西言瞟了他一眼,那语气表情都已经认真了,他说:“这,我要看过人才知道。”

    梁悦转醒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保姆拉了一层窗帘,房间里光线暗淡,他模糊看床边坐着的人,像是梁宰平。一如从前,每次他生病,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一定会是梁宰平。
    可他现在异常清醒的知道那些只是过去,他问他:“你怎么来了?”
    蒋良说:“我打你电话,你家里阿姨告诉我你病了,我过来看看。”
    梁悦淡漠的说:“你不是我爸爸。”
    蒋良问:“只有你爸爸才能对你好吗?”
    梁悦轻轻笑,说:“我只有他。”顿了一下,又哽咽道:“现在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蒋良安静了一会儿,摸着他的头发说:“如果你需要,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你有什么话要对你爸爸说,有什么要对你爸爸做,都一并把它了解了,以后自己好好生活。”
    梁悦说:“不用。”他不需要外人来干涉他跟梁宰平的事。
    蒋良说:“别这么倔,你家里阿姨很担心你。”
    梁悦闭着眼睛,好半天才说:“你不是他,我说不出来,也做不到。”
    蒋良只能沉默了。

    宋文渊花了些时间才弄清楚梁悦要他办的事,当时没有去参加梁宰平葬礼的中层干部,除了有正当理由的,就只有一个人——心内科主任祁放。
    可梁悦听到这个,只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宋文渊小心翼翼问:“院长,还要不要找找别的?”
    梁悦半躺病床上摇摇头,精神疲软,话都懒的说一句。保姆在旁边帮他垫高一个枕头,老太太这几天都很安静,蒋良的事让她也受了一次不小的刺激。
    宋文渊坐在一旁陪着,说:“那天蒋良来看您,先前头都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呢,不过后来再看看,其实跟老院长也不那么像。”
    梁悦淡淡笑,说:“你又没见过我爸。”
    宋文渊不好意思的摸后脑勺,说:“我见过您桌上的照片啊,再说大伙儿都说不像,中午整个餐厅的人都在讨论,都说不像,老院长又有风度又有气质,而且还比他高。”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9:20 | 显示全部楼层
梁悦说:“嗯,是不像。”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看错。其实蒋良的那张全家福里已经很明显看得出来他跟梁宰平的不同之处,梁宰平的额头高一些,而且很年轻的时候眼角就有笑纹,大概是因为他的眉毛粗而且耷拉着,眼睛周围的皮肤压力太大。
    梁悦觉得自己或许有必要找成向东聊聊天,等到出院以后。
    可他还没有时间先找成向东,那天下班了以后,他突然让司机开车的时候从福祉广场绕着过了。远远看着广场上工人中间的蒋良,他依旧出神,看了好久,准备让司机回家的时候,他看见他脱了工作服交给旁边,上了路边一辆凌志。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可司机却突然说:“哎,怎么祁主任也认识他?”
    梁悦坐正了问:“谁?”
    司机说:“那是祁放的车。”

    过了两三天,梁悦给蒋良打了电话,说让来家里吃顿饭,保姆阿姨盛情邀请的,这段时间很抱歉给他添了麻烦。
    蒋良似乎是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他来的时候估计是把警卫吓了一跳,打电话进来时,像是看了悬疑片,说有个很像老梁院长的人。
    梁悦说是的让他进来吧,然后到院子外面迎客人。
    蒋良拎了一个水果礼包,正找门牌号,看到梁悦站着,便快了几步过去,说:“你身体不好不用接我,阿姨告诉过我地址。”
    梁悦说:“我这是老毛病,不要紧。”
    两个人进了屋,梁悦拿拖鞋给客人,看了一眼蒋良的鞋子,问:“你穿几码?”
    “四十一。”
    “我爸也穿四十一,而且他也只穿手工制的。本来你们真应该见一见。”
    蒋良说:“可惜没有缘分。”
    保姆擦着手出来问:“开饭吗?”
    梁悦说:“不慌,我带蒋先生四处看看。”说罢转身去书房。
    蒋良顺手把水果交给保姆,说:“我还是先给梁先生上炷香吧。”
    梁悦不反对,带蒋良洗了手,顺便让客人擦把脸。
    蒋良拿开毛巾才发现梁悦拿着他的眼镜,见他看他,他笑着说:“度数跟我爸一样,阿姨还说你带老花镜,我看着也不像,明明是一圈一圈的啤酒瓶底。”
    蒋良没说什么,接了保姆点的香,恭敬鞠躬,给梁宰平的遗像上了一炷香。
    梁悦带他到客厅坐,说:“我爸还在的时候,我们多数时间都在这里过,中间几格都是我的书,他的要么在下面,要么在顶格,他从来不挑。”
    “你爸爸很疼你。”
    “嗯,不过我一直很想有个自己的小书房,他没同意,说家里房间不够了,其实二楼的客房多的是。”
    “那为什么?”
    “人老了就容易觉得孤单,看书的时候想有人陪,是他自己说的。”梁悦关窗户的动作停了一下,说:“可我那时候总以为他是无病呻吟借口干涉我的自由。”
    蒋良说:“他确实还年轻。”
    梁悦面无表情,说:“他总说自己老,好像没几年就要走一样,结果活活把自己咒死了。”
    蒋良仔细看了看书柜,笑着说:“你这儿的小摆设怎么都是成双成对的。”
    梁悦说:“他呀什么都要是一双的,怪癖。”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副眼镜,说:“这是他以前看书的时候常戴的,我想送给你,你戴上试试。应该会很合适。”
    蒋良说:“你爸爸的东西,你该留着做个纪念。”
    “多了去了,楼上还有一副呢,这副是钛架的,德国蔡司的镜片,锁在抽屉里浪费了。”
    蒋良推拒不了便只好接了过来。

“戴上试试看?”梁悦很期待的看着他。
    蒋良摘了自己的眼镜,换戴梁宰平的。梁悦端起梁宰平的照片做对比,笑着说:“你好像十年后的他。”
    蒋良重新换上自己的眼镜说:“你爸爸本来就比我年轻。”
    两人一同上了二楼,楼梯走尽就是起居室,中间一张大圆盘的纯羊毛地毯,靠墙两张米色布艺长沙发,一个小书柜,正对着庞大的组合音响,窗边一把藤摇椅,地上散乱放着一些书籍唱片。蒋良弯腰把拦着路的几张捡了起来翻着看,一张《在你身边》,一张《忘记你我做不到》,还有一张《雪狼湖》。
    梁悦说:“他是Jacky Cheung的粉丝,03年他还带我去香港听过演唱会,我也是学友饭。”
    “什么饭?”
    “就是粉丝,就是歌迷。”
    蒋良突然笑了,梁悦问笑什么,蒋良说:“像他这个年纪常听的,不像你的风格。”
    梁悦说:“怎么不像我的风格了,他三分之二的歌我都能唱。啊,我给你唱一个吧。”
    说话间利索挑了一张唱片塞进仓里,还搞怪的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耍帅。蒋良双臂交在胸前,靠在书柜边看他。
    梁悦握着麦克风,一本正经的说:“欢迎大家来听我的现场演唱会,简称献演(现眼)。”
    蒋良噗的一下笑喷。
    梁悦唱了一首演唱会版本的《爱是永恒》,还是粤语的,唱的很顺溜,唱到后面的副歌部分,应该是演唱会的高潮了,片刻静音后全场和声雷动,配上那组昂贵的音响,效果很震撼。
    蒋良一动不动,看着梁悦的身体绷着一张弓,唱最后一句:爱是永恒,当所爱是你。
    他摘了眼镜揉鼻梁,以作掩饰自己的动容。
    梁悦倒是自如的关了音响,起居室瞬间安静,他笑着问:“没吓着你吧。”
    蒋良说:“唱的很好听。”
    “我爸唱的比我好,他唱这个的时候眼睛还会乱放电,我都被他电傻过好几次。”梁悦说着,打了个冷战。
    蒋良又被逗笑了。跟着他又打开一扇门,是卧室。先跃入视野的是张大床,黄色的缎面被,显得老气而富贵,摆设装饰都很简单复古,颜色偏暖。
    “这是你的卧室?”
    “我们的卧室。”梁悦顿了顿,说:“我跟我爸原来睡一张床。”
    蒋良说:“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你爸爸睡?”
    梁悦扫了他一眼,说:“你也觉得奇怪吗?”
    蒋良莫名其妙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话,梁悦却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了:“有时我们吵架他也睡客房,我认床。他这个人最狡猾一点就是绝对不会跟我正面的起冲突,为了维持他光辉的慈父形象。”
    “从来没有跟你动过手?”
    “……有。在他出事以前,他揍了我一顿。”
    “为什么?”
    “因为我跟人开房,在酒吧跳钢管舞。”
    蒋良张口结舌,半天才充满了谴责的说:“养你这么个孩子,你爸爸确实挺操心的。”
    梁悦罔若未闻,突然说:“那天你说的话,我后来有考虑过了,你说得没有错,因为爸爸走的太突然,所以有很多事情我没能了结,自己总也走不出迷雾。我接受你的建议,剩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会把你当成他,做我想做的,说我想说的。结束时我会尽力补偿你这一个月的损失,麻烦你了。”
    蒋良皱起眉头,突然想拒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若不拒绝,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会发生的事,会超出他的接受范围。越是了解他们父子的生活,越是觉得不对劲,梁悦有时说起梁宰平的口吻,完全不像是在说父亲,倒像是在说跟自己跟亲密的同辈,朋友,或者是情人。
    也许单亲家庭的孩子是这样吧,他的儿子对他的妻子不是也照顾得比自己女朋友还要细致周到么。但是他还是要说清楚一点:“我并不是为了什么补偿,你我有缘,懂吗?”
    梁悦微笑说:“我明白,谢谢你。”

    保姆上完了菜,自己转身去厨房吃。
    蒋良小声问:“你家里阿姨不跟你一桌吃饭吗?”梁家只有两个人了啊。
    梁悦说:“我老爸封建等级思想严重,下人不能上桌的。”
    蒋良啊了一声,一脸的惊讶跟不认同。
    梁悦笑着说:“除了长相,你跟我爸真的差好多,我在跟你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你都说了我爸洋气,又怎么会这么古板?是阿姨自己不愿意跟我一桌吃饭,连餐具都是分开的,说她年纪大了不干净,我没法说服她。”
    蒋良举起筷子又停了,说:“梁悦,你福份不小,要珍惜啊。”
    梁悦说:“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妈上哪儿了?你不好奇吗?还有我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都上哪儿了,你不好奇吗我一个人跟保姆住?”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多问。”
    梁悦笑了笑,说:“吃饭吧。”
    蒋良又有什么要说,被梁悦堵住了,说:“你怎么净跟我说话不吃饭啊?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让阿姨重做。”
    蒋良说:“不不不,挺好的,吃饭吧。”
    蒋良的胃口比梁悦好,梁悦一直跟鸟似的,吃饭数着米粒儿,他的胃承受不了太大压力。
    吃完饭时盘子都见了底,梁悦很满意。他特意吩咐保姆做一桌子梁宰平碰都不碰的菜,尤其是炒青椒,梁宰平只要闻到青椒的味道就可以不动筷子。
    “阿姨会爱上你的。”他冲蒋良笑。
    蒋良酒足饭饱,精神明显放松下来,听到这话他挑了个眉。
    梁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之后蒋良没有久留,执意告辞,似乎多留一秒就会让梁悦占了便宜去一样。梁悦也不勉强,披了外套送到小区外面,送客走了百余米,蒋良劝他止步。梁悦说那你回去路上小心,有事我打你电话。
    蒋良点了点头,拦了辆出租车,一直到弯了第二个路口才敢让司机停车,冲到路边把胃里那点东西吐了个干净。

刑家的两个小孩上奶奶家去了。龙泽园就两个大人在,难得一起做了爱心餐,气氛和睦的吃完了,刑墨雷刷碗,佟西言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像撒娇一样。
    刑墨雷激动的手滑差点打了碗。佟西言很少有这样温软的时候,从前在他面前像团棉花,在一起以后才发现,那是实心的棉花,横起来比他厉害,说话不轻不重,愣是把科室里那群人管的服服帖帖的。
    “墨雷。”
    “嗯?”刑墨雷觉得腿哆嗦。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吧。”
    “天气这两天热了,要不,你别跟我挤一张床了,孩子们看见了也不好。”
    “真没什么事儿……”
    佟西言松了手,一把把他拉过来,面对面看着他,问:“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
    刑墨雷脱了手套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还好些。”
    “你不说可以,一辈子别让我知道就成。”
    佟西言走到门边换鞋。刑墨雷跟出来问:“去哪儿?!”
    佟西言头也不抬:“跟你有关吗?”门砰的一甩就出去了。

    梁悦连夜给孙副打了个电话,说有趟差急着要出,明天不去医院了,有事打电话。
    孙副说你出得什么差?院里没事儿啊。
    梁悦说,我出差一定得跟你解释是干嘛去吗?
    这话说的。孙副刚要训几句,转念一想他刚出院没几天,就别惹他发火了,爱出去玩儿就出去玩儿吧。
    挂了电话梁悦又联系宋文渊,说准备了明天陪他去一趟规划局,然后再去一趟蒋良的老家。
    宋文渊二话没说,就干干脆脆一个好字。
    梁悦想,以后有机会,让他做医务科主任或许不错,这个态度,再难缠的家属都不怕。
    在书房处理了一点杂事,他有些累了,这一天真是斗智斗勇,想起来都好笑。
    洗了澡准备睡觉,保姆来敲门,说佟医生来了。
    梁悦纳闷他怎么这个点儿来,擦着头发说:“让他上来吧。”
    佟西言推开卧室的门,梁悦正坐床边软椅里擦头发,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对面:“怎么了这么晚来?”
    佟西言说:“在家待不住,找你说说话。”
    梁悦说:“行啊,今天就睡我这儿吧。”
    佟西言说:“也好。”
    梁悦找衣服给他洗澡,让保姆泡了两杯茶进来,跟保姆说关大门,佟西言今晚留宿。
    保姆丝毫不意外,梁宰平去世后一段时间,佟西言偶尔回来留宿,有时两个人秉烛谈一晚上。
    佟西言换了睡衣出来,顶着一头湿发盘腿坐着喝茶。
    梁悦说:“怎么了?吵架了?”
    佟西言说:“我告诉你电视节目的事以后,你是不是去找那人了?”
    梁悦说:“我又看了一遍重播才去找的。”
    “找到了吗?”
    “嗯。”
    “怎么样?”
    “做了DNA,不是。”
    佟西言慢悠悠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梁悦说:“可我怀疑,DNA他做了手脚。”
    佟西言洒了茶水,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你不要告诉我让我接受现实什么的,我实话跟你说,我一直就觉得他在,这三年来,他一直在看着我。”
    佟西言略迟疑,说:“我们说说现实的,如果真是老院长,那么葬礼是怎么回事?”
    “蜡像,他人的尸体,想混过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可你当时没发现异常。”
    梁悦笑着做了个鬼脸:“我那时能有几分清醒?把整场葬礼撑下来就不错了。”
    佟西言说:“那时真是……”他记不得那几天到底是什么天气了,一回想起来,总觉得昏天黑地的一片。
    梁悦低头,不愿意去想那种肝胆俱裂的痛。
    静默了一会儿,佟西言问:“如果真是,你会不会恨他?”
    梁悦惨淡一笑,说:“我不知道。”
    佟西言小心问:“如果他不是……”看他现在笃定的样子,真怕他太当真,会崩溃。
    梁悦却比他想的要淡定的多:“不是就不是吧。反正,日子还是一样过。”

洗过澡以后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佟西言觉得放松,他爱跟梁悦在一起待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能使他安静,人与人之间的感觉真奇妙。
    梁悦学他一样盘腿坐,把杯子放腿上,说:“西言,来假设一下当年的情形,他想脱身,必须要什么基础条件。呐,首先,他必须康复,起码他要能走动,恩慈的保全系统不是虚设的。”
    佟西言说:“老院长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即便他当时能下地,也非常虚弱,做不了那么多事,他一定有帮手。”
    梁悦咧嘴一笑:“我也这么想。那你说谁能瞒过全院职工做到这件事?这个人在医院里必定有声望,而且能经常接近我爸。”
    “ICU的朱主任吧……”
    梁悦摇头:“我找他谈过,依他的性格,我觉得他做不出来。”
    “那你怀疑?”
    梁悦突然啊的一声歪倒,说:“我怀疑全院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啊!”
    佟西言说:“我保证我也不知道。”
    梁悦笑着说:“我怀疑孙副跟王副知道,重点怀疑王副,老孙头太正直,他要是知道了,估计当时就要炸。毕竟不是小事,市里多数政要都会参加葬礼,省里都有人来。”
    佟西言完全同意:“孙副肯定不知道。”
    “那天晚上一共就四个人,两副,老朱,还有你男人,你觉得哪个更像是能出坏水儿的。”
    佟西言瞪他:“你就直说了行不行?”
    梁悦笑得更开心了,简直是前俯后仰。佟西言恨不能拿茶水泼他,可惜杯子空了。
    “好啦好啦。”梁悦收起笑说:“他没承认以前,我不会难为任何人,可他一旦承认了,凡是跟这事搭界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佟西言凉凉提醒:“老院长很有可能自己才是主谋。”
    梁悦哼了一声,说:“那是我跟他的家务事,另算。”
    有个问题佟西言一开始就想问可总觉得不妥,他怕伤害梁悦,但此刻气氛这样平和,他实在很想给这个太过自我的小孩一记当头棒喝:“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为什么这么做?”
    梁悦的手指无意识的擦着茶杯边缘出神。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那男人百依百顺,一定是想着,既然这么不愿意待着一个屋里,这么不愿意他在身边,干脆的永远离开了。
    那男人自卑的很,明明伤心了却还是撑的跟没事一样,更要不得是他还小心眼死要面子,一口气能憋很久很久。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9:33 | 显示全部楼层
闲谈结束,佟西言睡客房。梁悦漱了口,躺在被窝里给蒋良打电话,通了以后他软软叫了一声:“爸爸。”
    那头先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蒋良应了一声:“嗯。”
    “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我还没睡。”
    “……能不能像从前那样叫叫我?”
    “嗯?”
    “爸爸,我想你。”
    “……”
    “梁宰平,你这老混蛋,我很想你!”
    梁悦突然觉得很难受,不等蒋良有回应他就挂了电话。

    宋文渊先陪着梁悦去了一趟规划局,很快梁悦便从局长办公室回来,并吩咐司机直奔H市。
    他们去了H市的一个派出所,找一个叫蒋杰的民警。宋文渊的满腹狐疑在见到这个警察以后便消散了,蒋杰像蒋良,换句话说,像梁宰平。
    他对他们的来访很是不解,看起来是个脾气并不太好的人,冲着几个报案的小年轻大声说话,并很不耐烦的问梁悦:“有什么事儿啊你?”
    梁悦努力压下为那张跟梁宰平相像的脸而腾起的嫉妒,说:“我为你父亲而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蒋杰松领口,口气很冲:“你谁啊?!”
    办公室人很多,声音很杂,对讲机里不断的传出声音,旁边还有另外两位民警。梁悦压着不耐烦说:“占你一点时间,我只说几句话。”
    “没见我忙?!”
    梁悦火气上来了,喝道:“你忙到没有时间跟可能是你亲兄弟的人说几句话?!”
    这话成功让室内安静。蒋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突然骂了一句脏话,两步上前拎了梁悦的领子就走。宋文渊赶紧上去,眼见两人进了一个屋,刚要跟进去,砰的被门板挡了一鼻子灰。
    蒋杰一松手,梁悦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可立马就被恶狠狠警告:“我告诉你,蒋良不是我父亲!他有几个孩子也跟我没关系!”
    梁悦说:“你是他生的你赖不掉,看你们的长相。”
    蒋杰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叫梁悦,A市恩慈医院院长,我父亲名叫梁宰平,三年前他车祸去世了,他跟你父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那又怎么样?!”
    “我想问,这三年来,你有没有发现你父亲有哪里跟以前不同?”
    蒋杰说:“三年前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
    梁悦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他躲赌债躲了他妈快十年了!去年才挣回点儿钱还债!再说,我妈已经跟他离婚了,我早跟他解除父子关系了,他跟我没关系!爱像谁像谁!”
    “你说的是真的?”梁悦追问。
    蒋杰嘲笑说:“怎么,你要认他做爹?”
    梁悦说:“这你管不着,你只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他跟你没关系了!”
    他在蒋杰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拉开门走了出去,宋文渊紧张的迎上去来,却被他勾着脖子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走!回家!”
    宋文渊已经很久没有见梁悦开心成这样了,连走路的脚步都轻了许多,下楼梯时简直是连蹦带跳的雀跃,他在后面提醒:“您小心点!”
    梁悦笑骂:“滚!我残废了啊走两步路也要你提醒?”
    宋文渊摸后脑勺笑。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主子爷的心思了。
    梁悦说:“回去了你找个人跟祁放几天,他要是跟蒋良有接触,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没有人见过三年前的蒋良,这个人物已经失踪十年了,连他最亲的亲人都没有他的消息,那么,谁来证明这个人不是梁宰平?!

蒋良最近已经被太多的陌生人弄得晕头转向了,若不是刘忠良一再好言相劝,说明了那家医院的情况,也大致告之了梁宰平这个人物的生平,若不是念在梁悦与自己的孩子年纪相近却为人子执念入魔,他早想中断工作回家去了。
    所以在孙副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明白告诉他,我不管你们谁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请你立刻消失。
    孙副完全吓傻了,不可思议,怎么能有这么像的人。前段时间他去医院看梁悦时,他在暗处看过他,那时倒还不觉得特别像,可这样近看,他戴着梁宰平原来那副眼镜,真是越看越是像啊。
    “你,你有兄弟吗?”他边问边掏口袋找他的救命药丸。
    蒋良说:“我没有兄弟,我跟你们梁院长,就是梁宰平,我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我跟你们现在的院长连DNA都做了,这位老同志,你就死了心了吧,回去吧。”
    孙副一把揪住他的手臂,说:“我不是为这个来的!从你出现到现在,梁悦就没有再管过医院一件正经事,他的心思全跑你身上了,蒋先生,既然你不是我们老院长,就请你消失,请你离他远一点!”
    蒋良说:“你是谁?”
    孙副退缩了一下,说:“我是医院的副院长。”
    蒋良说:“你这个副院长是怎么当的?你不是挺尊敬梁宰平?怎么给他把孩子带成这样?一眼看着像是吸毒过量一样啊,整个人都走火入魔了,见了我就叫爹,非得说我是他爹,你这个做副院长的,难道就光盯着医院生意好坏,不关心领导的状态是人是鬼啊?”
    孙副说:“我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呀!”
    蒋良说:“哦,合着是谁逼你把人孩子弄成这样的?”
    孙副看着这张脸,一个脑热就脱口而出:“你以为我愿意啊?!谁同意他的啊?谁愿意啊!不依他他要自杀!”
    蒋良皱着眉追问:“谁自杀?!”
    孙副当头一瓢凉水,背后冒寒意,立刻否认说:“没,没谁。”
    蒋良说:“我真是受够了!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了,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就放过他吧,也放过我吧!”
    孙副只能望着他拿着图纸远去的背影干瞪眼。

    那天夜里蒋良在广场的工地上与同事赶工到很晚,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他冲了个澡就睡下了,然后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是梁宰平,在御景园梁家的客厅里跟梁悦吵架,梁悦漂亮得像只燃烧的凤凰,最后他们纠缠在一起,以爱人的姿态纠缠着。
    他几乎是吓得一跃而起,接着就发现不过是场梦,可那太可怕了。虽然他一直怀疑梁家父子的关系不同寻常,可如果真的是如梦里所示,那未免太恐怖。
    看时间才两点,他起床到阳台上吹冷风,电话拿在手里,有种冲动想给梁悦打过去。
    这时候手机倒是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梁悦,蒋良赶紧接了起来,听见那头压抑着的哭声。
    梁悦说:“爸爸,我做了个噩梦。”
    蒋良惊了一下,问:“梦见什么了?”
    梁悦说:“很小的时候我不让你去看我的儿童节表演,你偷偷躲在观众席的椅子下面,还以为我不知道。”
    “你梦见了?”
    “我梦见礼堂塌了,你没有出来……呜……”
    蒋良心揪得疼啊跟绳子勒一样,安慰说:“梦都是假的,爸爸不是没事么。”
    “那你来,我要你现在就来……”
    蒋良说:“爸爸马上来。”
    挂了电话,回到房里捞了外套边穿边直奔下楼,拦了辆的士直往御景园去。
    等车开了十几分钟,他才渐渐冷静下来,一拍脑袋想刚才是怎么了,被那孩子一哭就哭晕了头了,这是要去做什么,都已经半夜两点了!
    “师傅!”他叫住司机。
    司机回头扫了他一眼,熬夜的疲惫使他的面无表情,眼神麻木。
    蒋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往回开这三个字。
    车子弯进御景园的范围内,蒋良就开始后悔了,尤其是远远看见梁悦穿着睡衣站在小区大门口,他突然很想让司机绕道开到前面去,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梁悦冰凉的身体扑进了他怀里,干瘦的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背脊,几乎要抠进肉里。
    那一刻之前一路的后悔揣测全部消失了,蒋良反拥住了怀里的人,他突然觉得很安心,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安心过。梁悦在咬他的肩膀,他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夜色里蒋良忘记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就是梁宰平。

    他们躺在床上没有说话,梁悦闭着眼睛,手还揪着蒋良的衣服。
    蒋良轻轻拍着他的背,盯着那张脸目不转睛,梁悦真的长得很好看,可也憔悴得让人心疼。他低头一下一下吻他的额头,抚开他额头散乱的几根发丝。
    梁悦睁开眼睛看他,目光像是秋天高阔的天空,那种纯净很容易使人迷失自我陶醉其中。
蒋良几乎是顺应本能凑近了他的脸,试探着碰触他柔软冰凉的嘴唇,小心翼翼的用舌尖勾勒唇形,如同含弄一块千年冰蝉那样轻舔吮吸,并且轻易就穿破了这层屏障进入到他温热滑腻的口腔里。他恍惚闻到了玫瑰的芳香。
    梁悦心不在焉,这不是他和梁宰平的第一个深吻。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很不明白为什么保姆那样喜欢看琼瑶剧,特别是当男女主角含泪热吻的时候,保姆阿姨会跟着哭,可他一阵阵起鸡皮疙瘩。有一回在书房跟梁宰平说了这事,梁宰平说,其实接吻是件很美妙的事,你想学吗?梁悦想当时自己应该是点头了吧,那一次他被梁宰平差点吻趴在书桌上,做爹的实在是不够厚道,末了居然还大笑着帮他揉胸口顺气,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跟他很勤奋的练习接吻。后来等他想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就僵了,别说是接吻,就是最平常的肢体接触,他都格外提防了,并且也学会了视而不见那人眼里的伤。
    再后来他终于也尝到了无可奈何等待着失去的滋味。那时他真后悔啊,没有什么比得过失去他,只要他能醒过来,他什么都愿意做,可他只得到了绝望。
    是不是在自己说要离开时,梁宰平也这样绝望?梁悦不知道。
    他往蒋良怀里缩了缩,一边用舌头转移他的注意力,一边抱住他的头,手指不着痕迹的插入头发,一寸寸摸索过去,在额头顶他摸到了一条浅浅的弧形的疤。
    他轻笑了一声,扭头躲开蒋良的吻,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暴力的拉扯他的衣服,弄得自己额头都出了汗。
    那可怜的老男人完全激动了,在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时候,他一样为他激动得不能自制,一样手指颤抖着解他的睡衣扣子,并且用力揉捏他的臀部,很明显的欲望暗示。
    梁悦终于把他脱得干干净净,他想确定的都已经得到答案,梁宰平的左侧乳头边有颗红痣,那颗痣的位置与蒋良身上的一模一样。
    “爸爸。”他又哭又笑,贴着那男人的滚烫的胸口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任由男人咬他的耳朵,喘着粗气,毫不温柔的用手指入侵他。

    在梁宰平昏迷的几个月里,谁都不知道梁悦曾经猥亵过自己的父亲,他赤裸着跨坐在他腹部,亲吻他的身体,为他口交,希望他能醒来,可丝毫不起作用,那时他就隐约有种预感,他们要分离了,梁宰平不会再为他醒过来,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永远做一个微笑的超人爸爸,因为他已经做到了底线,如果这就是梁宰平希望得到的,那他全部给他了,可他仍然不愿意醒过来。
    走投无路。
    所以梁悦后来一直也记不清楚到底葬礼的整个程序是怎么样的,他浑浑噩噩,像是在做梦。事实上那之后的一个礼拜他确实是在昏迷中做梦,所以有些事情他一直搞不清楚是真是假,比如他梦见梁宰平坐在他的床边亲吻他的额头,跟他说,再也不会有人约束你,你自由了。

    蒋良不明白梁悦为什么要哭,他不断吻掉他的眼泪,但眼泪越来越泛滥,他叫他爸爸,爸爸。那声音听在耳朵里,蒋良根本控制不住,想占有一个人的冲动和渴望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自己,但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谁了,他只想体验得到他的狂喜,好像他已经为此等待了一生。
    梁悦双腿分开跪在他的腰腹两侧,生疏却热情的用双臀摩擦他的阴茎,目光闪烁,只敢盯着他的喉结。他像个勇敢的小骑士,明明紧张会发生什么,却还是咬着牙做下去。这个样子的他蒋良喜欢得透不过气来,心都疼。
    他把他揽在怀里,抚摸他光裸细滑的背,扶着自己缓缓插入他的身体,这陌生的感觉让梁悦下意识身体往前躲避入侵,可腰部被牢牢固定住了,动弹不能,只能咬牙安静清醒的体验。
    皮肤和粘膜的摩擦接触那样特别,最昂贵柔软的锦帛也比不上这一刻的极致触感,蒋良必须谨慎的控制自己的呼吸才能保证不立刻射出来,况且那温暖的内壁还在本能的压迫推挤他,抗拒他的探访。
    梁悦全身颤抖,一时间无法呼吸,抓着男人肩膀的手指无意识的收紧了,眼前一阵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蒋良抬起他的下颌亲吻他,渡了两口气给他,一下一下使了些力道揉他的背,在他耳边沙哑开口:“要深呼吸,宝宝,爸爸在呢。”
    梁悦慢慢停止了颤抖,安静下来,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爸爸。”他叫了一声。
    “嗯?”他忍得更辛苦。
    “你在吗?”
    “在。”
    “你爱我吗?”
    “爱。”
    梁悦坐了起来,身体的重量往下压,让他们的接触更紧密,蒋良喘了一口气,立刻握住了他的腰不让再动一下。
    梁悦的眼睛里全是眼泪,他笑得很轻松,他说:“爸爸,我也爱你。”
    蒋良仅剩不多的理智在这一声我爱你中消失殆尽,他粗鲁的把他压在身下,收纳在怀里,他头昏脑胀,乱无章法节奏的侵犯他的身体,听他哭着求他,爸爸,轻一点呀,爸爸,好疼。时间拖了很久很久,梁悦觉得自己像个破布娃娃,身体被任意的摆弄,双腿被强迫大张着,不断承受着父亲的暴行,一直他到再也叫不出任何声音,全身痉挛,掏空了身体也陷入了晕厥。
    蒋良撑起身体俯视他,像个最忠诚的信徒一样亲吻梁悦的脚趾以及全身,到最后他发现自己也一样泪流满面。

清早保姆下楼做早点,客厅里飘着红茶的香味,她在厨房意外见到穿着睡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薄发的梁悦,正端了个奶锅点燃气炉。时间不过五点四十,天都没有亮。
    “早啊阿姨。”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保姆连忙过去接手:“我来吧,快去添件衣服,穿成这样不冷啊?”
    “不冷。对了,早餐做个我爸喜欢的点心,嗯,汤包吧,蟹黄的,有材料吗?”
    保姆说:“新鲜的家里哪有,你要吃的话,叫人送两个大闸蟹过来。”
    梁悦点点头:“嗯,你去打电话,我自己来。”
    保姆纳闷一早的他怎么心情这样好,难得还会知道要吃什么,这三年来他大概根本就没注意过自己的饮食。她转身去翻电话本,跟着也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蒋良在头疼中醒过来,他皱着眉头坐起来,一手习惯性的去摸床头柜,房里太暗,他摸了半天没摸到眼镜,突然发觉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里。
    只需要几秒钟时间他就完全想起来昨晚的事情了,热情的战栗的哭泣的梁悦,一瞬间他有点控制不住全身热涌的血液,但马上就拍了一下脑门,后悔了。探向床的左侧,没有温度,看来梁悦已经起床很久。
    你是怎么回事?!他质问自己,你给人扫墓,给人上香,末了上了他唯一的儿子?!
    头更疼了,按压两侧太阳穴完全不起作用,翻身下床熟练的找到浴室的方向,拉门开灯。
    梁悦端了刚煮的奶茶上来,开门不见人,听见浴室里的动静,他开了壁灯,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沙发里慢慢喝。
    蒋良出来就见他悠哉游哉抱着厚厚的白瓷杯满意的舔着唇,两侧嘴角还有奶末,看起来就是个小孩子。他的罪恶感一下子重了好几倍,立在浴室门口,烦躁的低头叹气。
    梁悦乖巧的笑着打招呼:“早,爸爸,喝茶。”
    蒋良没有动作。
    梁悦说:“你最喜欢的祁红,我煮的,不试试吗?”
    蒋良说:“我不爱喝红茶。”
    梁悦慢慢隐了笑,说:“你爱喝。”
    蒋良说:“我不是你爸爸。”
    “你是。”
    “我不是。”
    “那昨天晚上呢?叫你爸爸你为什么肯答应?”梁悦不像是质问,他的表情像是嘲笑。
    蒋良回答不上来,怎么回答,鬼上身?
    梁悦又笑了,吹吹茶,轻描淡写的问:“二十七的雏儿,味道怎么样?”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9:48 | 显示全部楼层
蒋良头疼得压不住,明明是自己禽兽了一回,却有一种被逼到尽头的挫败和愤怒,他说:“能不能不这么说话?你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梁悦冷静极了:“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你又知不知道呢?”
    房内幸亏有红茶香柔和气氛,这样尖锐的对话,都没有掀翻茶几。
    梁悦把对面的空杯子倒满,说:“试试看,或许你不那么讨厌红茶。”
    蒋良坐了下来,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悦问:“你头上的疤怎么来的?”
    “……以前好赌,跟高利贷打架弄的。”
    “不像是普通的伤疤,倒像是手术划的,你摸过吗。”
    “是手术刀疤,当时我撞到了头,开过颅。”
    梁悦突然仰头笑了,笑得眼角湿润,说:“天衣无缝啊老爸,我大概一辈子也赶不上你。那么,有人能证明吗?开颅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吗?”
    “我的家人。”
    “蒋杰说你们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去年你才去看过他们一次。你还有其他家人?”面对蒋良的怒意,梁悦只是抬了抬肩膀:“我的不尊重人都是跟你学的。”
    “可我们已经做过DNA,你连这都不信?”蒋良真正觉得掉进了一张网。
    梁悦说:“我是不信,至少有一次你做了手脚,不是这一次,就是上一次。”
    蒋良没听懂。
    梁悦说:“不是我偏执,再像也不可能复制身上的印迹吧?好好好,你只要能找出一个人来证明那空白的几年你确实是在外地躲债,那我就相信你。有吗?”
    “……没有。”
    “祁放呢?为什么包庇他?你们明明认识。”
    蒋良说:“我跟祁放是故交,很多年没见了,两年前我才遇到他的。”
    梁悦沉默的喝茶,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着突破口在哪里。老东西的局设得很完美,真不错,脑子摔成那样了还这么难对付,医院一定得还给他。
    蒋良突然问:“难受吗?”
    “什么?”梁悦回神。
    “身体。”
    梁悦哦了一声,说:“疼。”
    蒋良紧张的说:“我看看。”
    梁悦差点喷茶,戏谑道:“看哪里?前面后面上面下面?”
    蒋良瞪着他。
    梁悦别有深意笑:“我觉得我还是不要靠你太近为好,你说呢?”

    保姆的汤包刚出炉,正要上楼叫人,就见楼梯上下来一老一少,那情形一如从前。她一个激动,血压升高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梁悦赶紧过去扶她:“蒋先生昨晚在这里留宿的,我忘告诉你了。”
    保姆傻傻的看着他身后的人,半天才啊了一声,起身蹒跚去厨房端早点。
    蒋良洗了手要给梁宰平上香,梁悦一把夺了过来,把相框正面压在案上,说:“不许点!不吉利。”
    两人坐在饭桌边等早点,梁悦无聊的蘸姜醋吮筷头,突然问:“你以前嫖过娼吗?男娼。”
    蒋良气愤的说:“没有!”
    梁悦说:“没道理,你是熟练工啊,这也有天份?太打击人了吧。”
    蒋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用力揉鼻根,不跟这小孩计较,毕竟是占了人便宜了。
    梁悦半个身体趴到桌上,伸手过去拍掉他的手:“跟你说了不要这样揉,鼻梁要塌的!”
    保姆端了小巧的蒸屉出来,视而不见两个人过于亲密的动作,转身又回厨房去了。
    梁悦迫不及待用手拎包子褶,烫的哇一声,手指还没塞进嘴里就被握住了,整个人被拖到卫生间门口凉水冲手。
    梁悦笑嘻嘻凑过去吹他的耳朵,说:“爸爸,我是故意的。”
    蒋良像是没有听到,眉头一直皱着,仔细的在流水中看他的手指有无红肿。梁悦渐渐收了笑,呆呆看着两个人的手绞在一起。
    “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蒋良轻声劝。
    不知道为什么梁悦突然想哭,他冷冷问:“你在乎?那时候我都快死了,你不是一样走得头也不回!”
    “我再说一遍,这一个月里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爸爸,但请你理智一些,我并不是。”
    “我会证明你是。我不会跟除了我父亲以外的男人上床。”梁悦挣脱他的手走开。
    蒋良受了惊吓,愣在那里。昨晚上他一直叫他爸爸,原来是角色代入,梁氏父子真的乱伦!这就是他走火入魔的原因,不单是因为失去父亲,而且还同时失去爱人。
    这时他真正后悔答应了梁悦做他一个月的“父亲”,他心底有恐惧,因为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在他控制范围内,梁悦身上有股特质,如果再来一次,他一样什么都不能保证。
    “我们谈谈。”他一坐下便着急开口。
    梁悦冲蒸屉抬抬下巴:“阿姨特意为你做的,尝尝看手艺有没有退步。”
    “梁悦,梁院长,就这样吧,再继续对你我都无益。”
    “什么?”
    “……我是说,人死不能复生,让你把我当成他只能是饮鸠止渴,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再继续了。我会尽快结束工作回去,你……你坚强些,接受现实。”
    梁悦眯了眯眼睛,说:“你这是单方面毁约。”
    “这样做于你于我都好些。”
    “你怎么知道这样对我就是好!”梁悦猛砸了一下桌子,脸色难看到极点。这两三年他的脾气就像个活火山一样爆炸起来毫无定数。
    蒋良被震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后继续说:“错错错,都是错,难道你要一直这么错下去,你不跟你爸爸以外的男人……好,可我不是你爸爸,为什么不想想你这样做是对他的亵渎,是背叛?”
    梁悦夹了个汤包过去说:“吃汤包要趁热,凉了吃会拉肚子。”
    “梁悦!”
    “你是不是怕跟我接近?有没有想过原因?以前碰过男人吗?没有吧?我这张吸毒过量一样的脸好看到让你分不清男女吗?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不想想明白?”
    一连串冷静的问题成功的堵上了蒋良的嘴,梁悦冷笑,说:“我告诉你答案,因为你是梁宰平,想上自己的儿子想了半辈子!跟我做,这是你的本能!”
    “不是!”蒋良脑袋嗡嗡响,头痛欲裂。
    梁悦站了起来,手臂撑着桌边上身下压俯视男人:“我会给你看证据!”
    蒋良打翻了椅子,踉跄几步,摔倒在了地板上。

张明远赶到梁家时,梁悦正失魂落魄跪在沙发边抓着蒋良的手说话,保姆着急的帮他换拖鞋,拉他过去看人。
    “怎么样?”他掏了小手电看蒋良两侧瞳孔。
    梁悦说:“瞳孔我看了,等大的。血压有点偏高,心律稳的,也没有恶心呕吐,看口唇面色都正常,呼吸也平稳。”
    张明远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为蒋良的长相暗暗惊讶,说:“什么症状?”
    “昏迷前似乎是头疼了。”
    “……一过性的颅内压升高吧,用点甘露醇。要不要去医院做个CT?”
    梁悦瞪他:“要去医院把你叫来干什么?!”
    张明远不敢说话了,这小主子比老的还难伺候,基本看不到他有好脸色。
    “行了你回去吧!”梁悦不耐烦的挥手:“有事我打120。”
    张明远来了不到五分钟,也只好留了抢救药品跟插管箱乖乖遵命走人。

    保姆绞了把热毛巾给蒋良擦脸,看着梁悦给挂了盐水,一道陪着坐在地毯上。
    梁悦说:“你去忙吧,我看着他。”
    保姆说:“我忙什么,我还不是忙你们父子俩。”
    “你相信他是我爸了?!”
    “一开始我就相信,我伺候他二十几年了,怎么会认错。”
    “那为什么……”
    “你爸爸做事自有他的道理,留在家里既然讨人嫌,倒不如死了给你个清净。”保姆暗暗替梁宰平喊冤呢。
    梁悦不满说:“那你刚才装那么惊讶!”
    “我不是惊讶,昨晚上闹了一宿,我看见你们俩激动不行么?”
    梁悦哭笑不得:“行行行,您前卫,那都听得下去!”
    保姆拍了一下他的手,说:“我怎么听不下去了,看你爸原来那样,我都替他憋得慌!”
    “你不觉得我们……乱伦?”
    “乱什么伦,你本来就……”猛然察觉自己说了太多,保姆生硬断了话语。
梁悦等待并猜测着,忍不住追问:“本来就什么?”
老保姆突然落泪。
“本来就什么?”梁悦又问了一遍,他要那个他怀疑了很久的答案。
“我答应了你爸爸不告诉你……”
“我们不是亲父子,是不是?!”像是温度计上飙升的红线,只差点爆水银球那一瞬。
老保姆最终沉默以对,侧身拿掉蒋良额头上的湿毛巾,佝偻着腰不动了。
梁悦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了,拼命吸气保持神志清醒,听保姆开始自言自语般唠叨:“我答应你爸爸不告诉你这件事,我就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谁也没说,他‘死’了我都没告诉你,他说怕你知道了心里有疙瘩,性格啊人格什么的都会有缺陷。他多疼你啊,你上中学了还赖床,他从来不催你,给你穿衣服给你洗脸刷牙,喂你吃早点抱你上车,你上第一堂课还闭着眼睛呢!我跟他说,你别这么宠着他,要不以后怎么办啊?他说他宠你一辈子。我问他,你不结婚啊,他说儿子都有了还结什么婚。我早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他心里是只有你,你小孩子不知道,那些年他身边多少女人,他全不要了,至多也就是偶尔出去喝个花酒……”
    “他还说他没去嫖娼!”梁悦气愤的打断保姆的话,瞪着昏睡的梁宰平。
    保姆正二八经替人申辩:“那怎么了,你那时才多大,你要他犯罪啊?”
    “……难怪这次的DNA不一样,我就说他上次动了手脚,这老东西。”
    保姆作势打了一下他的嘴,梁悦连忙躲过了,问:“那现在你怎么就愿意跟我说实话了?”
    保姆说:“你觉没觉得你爸不像是装的?他根本没想起来他是谁。”
    梁悦瞟了一眼梁宰平,没说话。
    “我看他老成这样,我心疼啊,你爸都快半百的人了,不是忙这就是忙那,什么福都没享过,我实在是不想看你们这么下去。小悦啊,你就孝顺点儿吧啊,他于你有养育之恩啊。” 那眼泪说下来就又下来了。
    梁悦奇怪了:“阿姨,你怎么尽向着他不向着我啊?!”
    “你还想要什么?你没把他气死啊,他当时病成那样你一个耳光就过去了,把你宠成那样!你人小不知道,我是早看出来了,你这小醋桶子就见不得他身边有人,丁点儿大的时候就说要嫁给他……”
    “我没说过!”
    “是不能怪你,你才多大的人,哪儿想得明白这档子事儿。也是你爸自作孽,不肯告诉你他不是你亲爹,宁可自己‘死’得不见踪影都不肯说出来。”
    梁悦呆呆坐着没说话。
    保姆一直叹气,又陪着坐了一会儿,说:“你想想三年前那会儿你有多后悔?能再来一次,是老天爷垂怜你们爷儿俩呢,别总任性,你也该长大了。”

蒋良苏醒时已经是下午了。梁悦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看书,察觉到他在动,回头看他,放了书趴过去温柔的问:“头还疼吗?”
    蒋良疲惫的看着天花板,问:“我睡了多久?”
    “几个钟头。肚子饿不饿?我让阿姨弄东西给你吃。”
    蒋良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说了一句:“对不起。”
    梁悦不敢确定他到底什么精神状态,是梁宰平还是蒋良,他只是看着他。
    蒋良说:“昨天晚上,我没能控制自己,伤害了你,也伤害了你爸爸。”
    “哦,那事情啊,不要紧我不生气,我爸也不生气,不但不生气,没准他还要感谢你呢,做了他没胆做的事。”
    蒋良皱起眉头看着他。
    梁悦反应过来了,啊了一声,有些尴尬的笑,说:“我是说,只要我不生气,他就不生气……”
    蒋良安静了一会儿,说:“以后你也别那么做,我年纪大了,做事容易犯糊涂。”
    梁悦弯起嘴角,故意凑得很近,说:“爸爸,我全身都疼,身上都是你的气味,你说怎么办啊?”
    蒋良低吼:“梁悦!”
    “好啦知道了。”梁悦收敛表情站了起来,说:“你再躺一会儿,好一点儿就坐起来,我去拿点粥给你,阿姨做了你最喜欢的海鲜粥,她今天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

    一下午两个人都安静坐在客厅里看书看杂志,总算没有争吵,梁悦出奇的乖,这一幕好像梁宰平还在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
    晚饭后梁悦送客,蒋良说你不舒服就别送了,没必要每次都送。梁悦哎哟哎哟伸懒腰,说还真是全身酸疼,那就不送了吧。
    保姆瞪了他一眼,客气的送给蒋良一包点心,让带回去跟同事们宵夜。
    蒋良一谢再谢,却不敢正面看保姆,昨晚上以及早上在客厅的争执她必定全听见了,大户人家的保姆就是本份,只字不提好像没听到一样。

    梁悦一上班就直接杀到肿瘤科找佟西言,好不容易等他查完房,一把抓着他的手臂说:“甭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得把话给我套出来!”
    “套什么?”佟西言还没反应过来。
    梁悦说:“你男人啊!”
    “你轻点声!有病人呢!”佟西言连忙关门。
    梁悦吐了一下舌头,正色说:“我跟你说,我现在百分百确定,蒋良是梁宰平,可我就是搞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在我们眼皮底下调的包,你男人肯定知道,指不定还是主谋,你听好了啊,这是政治任务,你得把话给我原原本本套出来,不然我扣你全科室奖金,扣一年!”
    佟西言面色森冷,说:“你放心吧,如果他真的做了,我会让他全部吐出来的。”

    刑墨雷已经不在住院部上班了,他只管坐门诊,按时上下班,有大手术了去给宝贝徒弟搭个手。虽然其实个别大手术还是他在主刀,那毕竟是佟西言还年轻,四十岁都不到。
    下了班他给佟西言打电话,佟西言在那头温柔的说,你回家来吧,我下午休息,在家呢,饭都好了,就等你了。
    那话听在刑墨雷耳朵里,甜得骨头都要酥了。他万没想到自家屋里还有鸿门宴呢。

一进门,就见宝贝徒弟腼腆笑着站在玄关接他的公文包,白衬衫牛仔裤,越是单纯的颜色越是勾引人的欲望,衬衫开了三个扣子,俯身给他拿拖鞋时,甚至能看到暗色的乳头。
    刑墨雷迅速扫了一遍客厅以及楼上走廊。
    佟西言说:“都不在,去我妈那儿了。”
    刑墨雷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闻到他身上淡雅的沐浴乳味道,笑着挑眉问:“发奖状啊今天?”
    佟西言羞涩的笑,捧着他的脸主动吻他,唇舌纠缠,热情的像是小太阳。刑墨雷岂止是受宠若惊,先不说这几天的冷战,就是心情再好,小徒弟也不会放得开,色欲攻心的老男人根本没去想背后的原因,把怀里的人放桌上,压上去深吻,一手熟练的解开裤头伸进去剥内裤,可只摸到一片滑溜的皮肤以及柔软的体毛,手背触到了那根半硬的性器,手腕一个反转握住了,肆虐似的用力套弄。
    佟西言吃痛,低低呻吟了一声,弯腰臀部往后退,欲迎还拒,手臂盘在师父脖子后面,手指灵巧的钻进他的宽领薄毛衣里抓他的背。
    刑墨雷喘着粗气咬他的脖子,俯视他,眼里的暗涌遮不住:“受不了就叫出来。”
    佟西言的脑袋热熏熏,还没明白过来这话,身体立刻被折弯了,双腿分开了架高,做师父的一点没有事先的预警就把自己那根粗大的玩意儿猛捅了进去。
    “痛!”佟西言痛得一个激灵,眼泪都要出来,忍不住打了一下他的头。
    刑墨雷得意笑了,爱怜的亲吻他哆嗦的嘴唇,说:“自找的,内裤都不穿,就这么想挨操?”
    佟西言心里骂了一句,我操你祖宗。手臂遮在脸上,他咬牙忍着痛收缩括约肌,成功的让刑墨雷嘶的一声倒抽冷气,拍了一下他光裸的臀,忍无可忍的挺腰抽送。
    “……嗯——不,不要了,求你,老师——啊不要……”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自主的迎合着,股间湿润,肉体摩擦和碰撞的声音听起来色情淫乱,和着甜腻压抑的呻吟,此刻刑墨雷眼里的小徒弟活色生香,恨不能一口吞了。
    佟西言心里念念不忘一会儿怎么收拾这老家伙,可到动情处自己也控制不了了,抓着师父的手臂胡乱求饶,一会儿是不要,一会儿又是再深一点,衬衫早已敞开了推到肩上,头发磨得凌乱,刑墨雷一瞬不眨的盯着他绯红的脸,表情越是失控崩溃,越是让他有成就感。他托着他的臀部帖近自己,扣住他的腰,凶猛的顶弄,每一记都比上一记更深更重,像要把那热得要融化的内部刺穿捣烂。
    佟西言很快射精,整个人陷入失神中,连叫都叫不出声,直肠内壁却因为前面的高潮而猛烈的收缩痉挛,逼得刑墨雷也同时到了顶峰,把自己深深埋入他的体内,低吼着射了出来。
    余韵震荡,佟西言颤颤巍巍把老男人抱在怀里,脸埋入他的脖颈,哽咽了一记。
    刑墨雷耳朵尖,直起身问:“弄疼了?”
    佟西言捂着眼睛说:“没……不是为这个……”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5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刑墨雷抽了一旁的面纸包裹自己,慢慢退出来,草草擦了几下便拉上了裤子,把宝贝徒弟搂在怀里问:“怎么了?”
    佟西言说:“没事。吃饭吧。”推开他扶着桌子走了两步,白浊的精液混着一丝血色沿着大腿滑下来,沾湿了衬衫下摆。
    刑墨雷的脑袋嗡的一下,发泄过一次的欲望重新腾起,他大步上前把人打横抱在怀里往浴室去。
    佟西言吓一跳,连忙挽住他的脖子:“要干嘛?!”
    刑墨雷低头吻他,恶意笑着说:“要干嘛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佟西言想我要干嘛你一会儿也会知道了,还就不信收拾不了你这根老淫棍。

    任凭刑墨雷怎么弄,佟西言是死都不肯合作了,他在浴缸里奋力抵抗,踹了他裆部一脚。
    刑墨雷吃痛:“真踹啊你!”
    佟西言瞪着他,要不呢,你以为是增添情趣呢。
    刑墨雷没脸没皮的笑着凑过去,佟西言冷冷开口说:“离我远点。”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佟西言说:“没心情跟你做了,我赶时间洗澡,有约会。”
    “约谁?”
    “管得着吗。”
    “嗯?!”什么态度啊。刑墨雷要用暴力了。
    佟西言往后退了退,警惕盯着他,说:“敢,有种试试,我明天就搬出去!”
    刑墨雷求饶了:“哎呦喂祖宗,又怎么了呀,我哪儿错了你说,我改还不行吗!快给我吧啊。”
    “你改不了的!”
    “我一定改!除了戒烟。”
    “好,那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我?”
    “老院长明明活着!”
    刑墨雷一愣:“谁告诉你的?”
    佟西言朝他脸上猛泼了一把水,气愤的跨出浴缸,说:“你有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实话?!”
这事儿上刑墨雷还真是理亏得没一句话好说了。
佟西言愤愤:“饭你自己吃吧啊,我在房间里,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来叫我!”

刑墨雷在客厅大概足足坐了个把钟头,烦躁的上楼推卧室门。
    佟西言穿了简单的家居服坐在灯下翻几本厚薄不一的专业书,见他进来,只是瞟了一眼。
    刑墨雷无奈说:“怄气也不能不吃饭吧?”
    佟西言不作声,继续翻书,手里的笔走走停停。
    “好,那都别吃了,我陪你。”
    “随你便。”佟西言淡漠的说。递了一本最厚的肿瘤学给他。
    所谓一物降一物,必定就是这样了。十几年的相处,这个看似迟钝的小徒弟,早已把他每根筋骨都摸松了。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梁宰平还活着。”那么谈吧,说出来,总好过他每天为这个秘密多抽好几根烟。
    佟西言合拢书说:“不是我,是梁悦说,他确定蒋良是老院长,我相信他,他不会认错自己唯一的亲人。”
    刑墨雷哼了一声,说:“就这点儿定力,还跟我们要死要活。”
    佟西言顿了一下,突然说:“其实你们做的也并不是毫无破绽,有些事情我一直都想问你,但想着人已经不在了,也就没往细处推敲。那天晚上在ICU,你们宣布抢救无效以后,我也是第一时间从龙泽园过去,可等我到时人已经送去殡仪馆了,做什么要这么急?而且我听说当时随车去的就你跟孙副两个人,王副先去安排之后大伙儿才陆续过去的,那一两个小时内,只有你们三个人跟老院长在一起。”
    “再说老院长走得太突然了,那之前的一个星期,全院大会诊的时候,相关科室的几个主任还说他有好转,张明远亲口说的,不排除有再次苏醒的可能。明明是转好,怎么会走得这么突然。”
    “你我手上都有过抢救无效的病人,我虽然不能像法医一样准确的判断人的死亡时间,但怎么都还能比较得出刚去世跟去世几天的区别,
    “还有就是,遗体告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躺着的人跟老院长不像。我当时还想着是化妆师的问题,可你想想,只有把遗体美化的,怎么可能往老了去化?”
    刑墨雷似笑非笑看他,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推理行家。”
    佟西言说:“你少跟我打哈哈,说吧,怎么回事。”
    刑墨雷拉过他的手揉捏,说:“就这么回事。他确实醒着,我跟孙副去看他的时候他吓了我们一跳,之后就说他要走,要离开。你是没见他那表情,跟看破红尘了要出家一样。老孙头怎么可能答应,可他非逼着他答应,说是要不答应,就趁咱不注意的时候给自己推点氯化钾。”
    “什么?!”佟西言坐正了:“孙院长也知道?!”
    刑墨雷说:“你当我三头六臂,没有他,我一个人怎么演这场戏?”
    佟西言呆呆的看着他说:“……院里没有能相信的人了。”
    刑墨雷笑喷了,说:“他也是被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梁宰平那份忠心。不能怪他。”
    “那你呢?你干嘛让老院长胡闹?”
    刑墨雷说:“我?我欠了他一屁股债,不还给他,难道要拿你抵债?”
    佟西言默不作声,良久才感叹:“……那时候,他应该很伤心吧,梁悦那么任性,伤他那么重。”
    “去,人呐,都是犯贱,你看他还不是自己忍不住又跑出来了。”
    佟西言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我真服了你们,瞒得了三年,把人藏哪儿了?”
    刑墨雷说:“我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佟西言不解。
    刑墨雷说:“葬礼以后我们就找不到他人了。”
    “你们怎么这么粗心啊?!”
    “不是我们粗心,是一开始他就安排好了,我跟孙副只是受了利用。”
    佟西言接受不能,脸上的表情怪异。
    刑墨雷说:“我真要佩服他,蒋良?哼,才三年,你看他演得多真,跟洗了脑似的。”
    佟西言说:“……我觉得他不像是在演戏。”
    “哦?”
    “前段时间梁悦住院,他过来探望,我跟他说过几句话,倘若真是老院长,梁悦出事了,他走路说话的姿态都不可能那么轻松。你还记不记得梁悦念小学的时候,有一回我们在开会,他打电话来说膝盖磕破皮了,老院长丢了我们一大帮子人就往学校跑,不知道还以为出命案了呢。蒋良就是个陌生人,演戏,演不到这个境界,老院长又不是学表演的。”
    “你又说相信梁悦的感觉。”刑墨雷指出他的前后矛盾。
    佟西言慎重开口:“所以我的意思是,老院长会不会失忆了?”
    “失忆?”刑墨雷咀嚼这个词半天,突然表情一变抽走他手上的书,一把把人扔到床上:“你先管管我失不失意吧!”

第二天孙副去院长办公室签几张合同,进门见佟西言也在,随意点了个头没在意。
    梁悦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夹,却没动手,双手交握在腹部,靠在转椅里微微笑着看这个以正直出名的元老太傅。
    孙副瞧着他这样子跟梁宰平不怀好意时的表情那是如出一辙,他警惕的分辨办公室里的气场,瞟了瞟边上淡定喝茶的佟西言,没好气的点点文件说:“你瞧着我做什么?签吧!”
    梁悦咧嘴一笑,那两排小白牙锃锃发亮,看在孙副眼里,越发恐怖。
    他说:“孙伯伯,你太让我惊讶了。”
    孙副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喉咙,梁悦的脾气自梁宰平走了以后就一直暴躁乖僻喜怒无常,而且他从来不在医院里叫他伯伯,这个称呼只在他还上学的时候,在梁宰平面前为了维持教养而叫过。他心里慌张,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看这小孩到底要说什么。见过蒋良以后他就时时刻刻担心着要出事,哪怕那人不是,可他这么像,梁悦是不会罢休的。
    就这么绷着,梁悦先打破沉寂,边摇头笑边看文件,说:“行了吧你啊,我都知道了。”
    孙副说:“你知道什么?”
    梁悦说:“你说呢?”
    儿子比老子还会玩这一套。孙副一瞬间啥念头都跑出来了,有种冲动要抱腿忏悔说你原谅我吧我是一时糊涂,或者痛哭说你爸爸当年真的是就剩一口气了你不孝哇,或者就是说我既然这么做了这三年来我就没后悔过!
    但到底是元老了,是梁宰平一手带出来的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在心里已经做了各种铺垫了,但他依然端着老臣的姿态问:“说什么?”
    梁悦用耐人寻味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最后一挑眉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永远不知道了?我是真想不到,你这把年纪这个身份,居然也做得出这种事!”
    “……什么?”冷静冷静,千万不能让这祖宗看出来!
    “就是院歌儿啊!”梁悦一抛水笔,笑咪咪把手臂枕在脑后,说:“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他们不跟我说,我还以为是请哪个作曲家写的呢,屈才了屈才了,曲子歌词儿写得这么好,我说,你是不是原来练过啊?”
    孙副一颗冷汗顺着太阳穴下来了。
    梁悦说:“怎么出汗了?冷啊?”
    孙副揉着胸口说:“没事,没事,我这半路出家的,让你看笑话了。那没事儿了我还去趟银行呢。”捞了签好的文件兔子似的没了影儿了。
    梁悦仰头大笑,调皮的转了一圈椅子,把腿架在桌上。
    佟西言说:“你好好跟他说白了不行?孙副心脏不好,你别给他真折腾出事儿来。”
    梁悦轻哼了一声,说:“放心吧,这帮老家伙比你想得坚强的多。”
    佟西言不苟同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说:“我回病房了。”
    梁悦叫住了他:“哎你等等,我听说你男人要收个新徒弟,有没有这事儿?”
    佟西言刷的抬头看他:“……你听谁说的?”
    “哦,市府里头梁宰平一个熟人,昨天特意来了一趟我这儿,轮转的一个叫王子君你见过没?说是他儿子,让我给他定你们科,这人跟你男人是麻友,私下都说好了让他收他做个关门弟子。哪个王子君?有空我见见人。”
    佟西言很快在脑海里找到了那个清秀腼腆的新人,原来是在科室里待着,这几天刑墨雷说他门诊忙,拉去帮忙了。
    “……你想见,叫他来一趟就是了。”佟西言的口气听不出情绪,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旋出一个小圆弧:“我回去了。”
    梁悦心情大好,恶劣的笑着想,别怪我啊刑主任,你欠我爸的钱,可我不欠你的钱。

    佟西言直接就去了刑墨雷的外科专家门诊,下午空,按他的习惯应该是休诊去宝丽金还是哪里打一下午麻将到误了晚饭,可今天还就真稀奇了,他在。不但在,而且正耐性十足的跟个小晚辈有说有笑研究一张CT片儿,跟看结婚照似的头挨着头。
    佟西言敲了敲门:“刑老师?”
    片子放下来了,两个人一起注视他。刑墨雷立刻站了起来:“有事?”
    佟西言看了两个人半天说:“没大事儿,明天的手术病人,复查的血常规出来了,白细胞还是高,我正好到楼下配点药,就顺路过来问问您的意见。”
    “佟老师,您要配什么药,我去吧!”那个叫王子君的小晚辈机灵的插了进来。
    佟西言笑着说:“你别叫我老师啊,乱辈份了,你叫我一声师哥就足够。”
    说完了,看了一眼刑墨雷,转身就走。
    刑墨雷追了出去,在楼梯拐弯处捞住了他的手臂,无赖的笑着:“怎么了?”
    佟西言无辜的看着他:“什么怎么了?都跟您说了啊。”
    刑墨雷俯身凑他耳边说:“再这么说话,我可要在这儿亲了啊。”
    佟西言反射性的推了他一把,差点没把他推得滚下楼梯。
    佟西言说:“您不是最喜欢我这么叫您吗?老师?”一转身,憋着火走了。
    刑墨雷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委屈,昨晚上他都把事情跟他老老实实讲清楚了,就看了几个钟头好脸色啊,怎么他又哪儿做错了?他使劲想也没想明白。

    梁悦在睡觉以前捏着电话好一阵犹豫要不要给蒋良打过去,那天他走了以后,两个人就一直没有再联系。
    他心里怨恨他,有没有搞错啊,敢情是玩一夜情呐。
    前思后想心就烦了,本来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这么纠结,觉得自己太不象个男人了。于是一丢电话,干咽了两片儿安眠药,拉灯睡觉。
    才睡下没几分钟,电话突然嚎叫。他吓了一跳,接电话时很冲的喂了一声。
    宋文渊似乎被吓了一跳,瑟缩说:“院长,是我。”
    梁悦骂:“打电话不看时间啊?”
    宋文渊说:“我这不是跟您汇报情况吗。”
    “有屁快放!”
    “蒋良跟祁主任一块儿吃宵夜呢,刚坐下的,您要不要来看看?”
    梁悦一个鲤鱼打挺:“在哪儿?!”
    “……城隍庙百乐门。”
    梁悦心想操,还真敢往人多的地方现!于是睡衣也不换了,随便抄了件风衣腰带一勒,下楼到车库开了梁宰平的大奔就出去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刚下肚的那两片儿安定。

蒋良大概是在十点左右才发现祁放的十几通来电,那之前他一直跟同事们在工地忙碌,非常吵闹,根本听不见那点铃声,后来他惦记着梁家那少爷会不会要找他,拿手机出来一看,才知道祁放已经打了他一个多小时电话了。他做这一行二十几年了,自认为还算兢兢业业,如果不是自己年轻时荒唐了那十几年,现在早就不是一名普通园艺师了。
    年轻时他好赌,父母留下的丰厚家产,尽数丢在赌桌上了,最后弄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全是咎由自取。唯一庆幸的是在那期间他遇到了刚上大学的祁放,祁放做了一份在场子里打扫的兼职,人很机灵,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捡他玩剩的,就这么有过一段际遇,后来自己去外地逃债了就断了。
    之后再见到人,就是两年前了,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没想到他已经留学归来,是名堂堂正正的内科主任了,不但一眼就认出了他,竟然还愿意借他钱还那笔不小的赌资,虽然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人不错,但真正受了恩惠,还是感叹自己的幸运。
    只是他没有想到,祁放对他来此地工作的事,反应会这样大。他几乎是声色俱厉的命令他中断工作回去,而且是毫无理由的。
    他问他,是不是因为梁悦?我已经见过了。
    祁放一下子就跟泄气了的皮球一样了,他说,那好吧,看你自己怎么处理吧,你跟他爸爸那么像,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是个偏执狂。
    他又问他,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有人跟我长得那么像。
    祁放淡淡说,我并觉得不像。
    他隐约觉得祁放对他的感情特殊,可又不好说出来,再说人家对他是有恩的。所以自己也是很想早点离开,但一见到梁悦,所有的计划都没了,只想着别让这个小孩儿伤心。
    那次祁放跟他说,既然已经见了,那就是逃不掉的劫数,你自己好好处理,没事不要联系我了,那小孩疑心重,让他知道我们是故交,我麻烦会很大。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没料到祁放会主动找他。
    捡个僻静地方回电话过去,问什么事。
    祁放在那头冷笑:“我以为你跟梁悦在一起呢,这么长时间不看一眼电话。”
    蒋良说:“我在工地忙呢。”
    祁放说:“出来吃宵夜吧,我们聊聊。”
    蒋良怎么会拒绝,于是回宿舍换了身轻便的衣服,下楼时祁放的车早就等在楼下了。

    两个人在百乐门里找了个清静的酒馆儿,坐下来慢慢聊。
    祁放看起来心事很重,一连闷了好几杯,才问他:“最近经常跟他在一起?”
    蒋良啊了一声,给他倒了酒,没说话。事实上他很愧疚隐瞒了祁放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就是他跟梁悦有了性接触,直觉告诉他一旦祁放知道这件事,后果会很可怕。
    “感觉怎么样?”祁放迷蒙看他。
    蒋良只有在他面前才敢说出实话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比看到小杰还要亲,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有血缘关系。”
    “那是因为你跟小杰十几年不见了,况且他们母子都恨你。”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梁悦。”
    “梁悦本来就善于蛊惑人心,一个会跳钢管舞勾引自己的父亲的人,他对你亲,你自然就觉得亲。”
    这话听在蒋良耳朵里,他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又找不到什么话。因为现在看来一切正如祁放所说,他遇到梁悦以后发生的事情都不在他控制范围内,他一见到他,就变得不是自己了。
    “不管他了吧,反正,再有半个月就回去了。”他自言自语,仰头把一小盅蕃薯烧喝干了。
    祁放笑了笑,问:“这段时间头还疼吗?”
    蒋良摸了一下脑袋,也跟着笑:“还好,很久不疼了。”他总不能说有一次疼晕在梁家餐厅里。
    对话停顿了一会儿,蒋良才突然冒出一句:“那个……欠你的钱,我还在攒,有一部分已经打进你的户头了。”
    “那个啊,不要紧。我不急着用。你不去场子里混了,对我就是最好的回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5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奇怪啊,现在我对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去炒个股,还累得要死,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会犯那么大的错。”
    “……你这话什么意思?”
    “……”
    “你是,什么意思?!”祁放凶狠的盯着他。
    蒋良说:“你想多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祁放依旧盯着他,直到窗外有个庞大的黑色的物体飞驰而过,轰的一声撞到了前头的店面里,外头一下子骚动起来。
    祁放被转移了注意力,侧身看窗外,那是辆的奔驰车,车牌号有些眼熟。
    没等他多想,蒋良却已白着脸忽的一下站起来,丢了一句:“叫救护车!”然后人就冲出去了。

    梁悦很少开车,有一回他给梁宰平当司机,结果梁宰平眼镜都被迎面来的风吹掉了,那之后他就被剥夺了开车的权利。幸好他自己也不爱开,有司机在,一路上他还能做点别的工作。
    所以他并不特别熟练刹车跟油门,一时踩错了,可以理解,况且他真没想把车撞进人家店面里。他只是有些困,尽管心里火得要命,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走神,差点撞到人,幸好及时拉方向盘,只要没伤到人,毁点东西他赔得起。
    他想下车,可被困在安全气囊跟座位之间使不上劲,头又晕,还一直打哈欠。
    有人猛拍车窗,他眯着眼看,是一脸惊慌焦急的蒋良。

那样惊慌焦急的表情映入眼里,使梁悦突然有了试探的心思,这个看起来丢失自我丢失记忆的男人还能为自己付出多少关心,换个说法,他能在多大程度上接近梁宰平。
    他在车门打开时闭上了眼睛,身体歪一边,倒在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蒋良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一瞬间他觉得全身冰凉心脏都要跳不动了,他跪在地上,把梁悦半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脸,压着惊慌呼唤:“悦悦?悦悦?!”
    得不到回应,他着急摸索他的四肢身体,摸他的脑门头发寻找伤处。
    祁放在他背后说:“别紧张,你这款车子的安全系统一直很受好评,只是撞破个灯而已,他不会有事,或许只是受了惊讶晕厥而已。”
    蒋良已经仔细检查了梁悦全身上下,连一处擦伤都没有,腹部柔软平坦,应该也没有脏器损伤,他松了一口气,把梁悦抱在怀里,找了一处通风好一点的位置,等着救护车来,他不断的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似乎是为了自己安心。
    祁放站在车旁边,与那受损的店主商量着赔偿事宜,不时回头看他们。
    处理完了,他走过来叫蒋良:“院长。”
    蒋良不解抬头看他。
    “好了不要耍我了。”祁放站在他面前,很平静。
    蒋良又急又恼:“你在说什么?!”
    “连自己的车牌号都记得,你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梁悦对你的洗脑很成功。”
    “……什么车牌号?什么洗脑?你在说什么?这是车祸啊!你不看看,比我跑得快救人的有的是!”
    “可他们没你紧张。”
    “那是因为我看到里面的人是梁悦!我跟你说过,我看着这孩子亲!”
    祁放没有说话,抿着唇看他们,听着救护车的声音靠近了,转身离开之前他说:“明天我来接你,我们去趟易医生那边,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不想你再回到从前。”
    梁悦睡着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抓住的最后一个重点就是“易医生”这三个字,而且他终于记起来了为嘛自己会撞车,在接到宋文渊的电话之前,他吃了两颗安定。
    梁宰平走以后,安定是唯一能陪他入睡的东西,一颗早就不够量了,两颗确实管用,他不想睡也得睡了。

    急诊值班的谢纬阳如临大敌!
    一个是院长,一个是神似老院长,他慌得两只手同时去拉脖子上横挂的听诊器,脖子被勒得生疼。
    护士比他冷静,早已把人放床上,边装监护仪边大声叫:“快来人!院长出车祸了!”
    于是乎啦一下其他办公室值班的都奔了过来,围了梁悦一圈,并且都偷偷的看蒋良。基本上医院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有个人跟去世的老院长很像,但真正见到了,也都只能把惊讶暗暗咽下了。
    监护仪提示梁悦没有什么异常,但他就是不醒。谢纬阳大了胆子一个手指头去做疼痛反应,梁悦皱眉头嗯了一声,差点一挥手打到他。
    “呃……他是不是,吃了镇静催眠的药?”谢纬阳问蒋良。
    蒋良说:“我不知道,我是在车祸现场找到他的。”
    药房的小药师插了一句:“院长有吃安定片的习惯……”
    谢纬阳擦了擦脑门的汗,问蒋良:“应该没什么事,要不,去做个全身CT扫描看看?”血压心率氧饱和样样正常。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蒋良瞪他:“问我做什么?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谢纬阳紧张点头说:“是!”转身吩咐护士:“快去叫总值班过来。”

    孙副接了电话有一瞬间没法移动双脚,老天爷啊,梁家受诅咒了吗?!
    所以等他跑到留观室看到了一切正常的梁悦,他就差点一下子虚脱了。
    很想上去把小祖宗抽醒,吓唬人不带这样的!他忘记他父亲出事时全院的动荡了吗?!
    可蒋良坐在一边擦脸压惊呢,再生气,他也不敢上去抽梁悦啊。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虚惊了一场。

    梁悦一觉醒来天大亮了,睁开眼睛,床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他有点反应不过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他问一边儿的孙副:“蒋良呢?”
    孙副说:“刚走。”
    梁悦扫了所有人一圈,撑起院长的架子严厉责问:“都不上班呢在这儿杵着?!”
    有个大胆的回了一句:“我们昨天夜班……”
    “那还愣在这儿干嘛?!回家歇着去!”梁悦不耐烦的挥手,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还不伦不类的穿着睡衣。
    为了避免他尴尬,一群人都当没看见,一个一个有秩序的离开了留观室。
    孙副忍不住骂:“你看看你,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人省心啊?!做事怎么不为医院多想想?!你要有个意外,叫我们怎么跟你爸爸交待!”
    梁悦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说:“你们当时怎么没想着,总有一天没法跟我交待?”
    孙副警铃大震。
    梁悦走到医生办公室,随便捞了件白大褂穿上,瞟了他一眼就擦身过去了。

成向东又一次接待了院长大人,他感到荣幸,要知道,梁宰平可从来不找他。
    梁悦皱眉问:“够了没有?你是个医生,不是卖笑的!”
    成向东依然微笑,说:“微笑有治愈作用啊院长大人。”
    梁悦说:“我用不着你治愈。我问你,你的同行里面,有没有会给人做催眠或者洗脑的?”
    成向东一愣:“催眠倒简单,可洗脑又是什么意思?”
    梁悦说:“就是告诉一个人,他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成向东定定看着他,问:“……您看了什么电影了?”
    梁悦一锤桌子怒道:“跟你说正经的呢!”
    成向东又笑了:“我的老师没有教我法术啊院长,您这是为难我。”
    “好,那我再问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姓易的?大概也是个心理医生。”
    “易均?您认识?”成向东收了笑:“……他是我学长,不过他当年没有拿到学位证就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
    “他对自己心仪的对象催眠并非礼,对校长催眠让他老人家只穿条内裤在操场上跳了一个小时兔子舞。他很有天份。”
    “那就是他了!”梁悦激动的差点把椅子绊倒。
    成向东不解:“您什么意思?”
    “一定是他对他洗了脑——”
    “没有洗脑这种东西。”成向东理性的打断了他:“没有。”
    梁悦不与他争辩:“你能联系到他吗?!”
    成向东的目光在镜片后面闪烁了一下,说:“我听说他后来自费出国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试试看。”

    梁悦走后,成向东立刻打了电话给易均:“你回来了?”
    那头懒散:“我回来三年了,你才知道。”
    成向东扶着眼镜说:“明天我来找你。”
    “明天我有病人,你应该早几天预约,况且,你不怕我了?”
    成向东说:“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要见见我的孩子吗?是个女孩,跟我很像。”
    那头沉默很久,问:“明天几点来?”
    “一早就来。”成向东掐了电话。
    他对梁悦说的话,有很大程度上的保留,易均在学校催眠并非礼的那个女孩,就是他孩子的母亲,他的妻子。所以他们不但是校友,还是情敌。

    第二天祁放到易均那里的时候,易均显得很不耐烦,他着急把蒋良叫了进去,没半个小时就让人出来了。
    “他没问题,很清醒。”他对祁放点了个头。
    祁放仍然怀疑:“你确定?”
    易均说:“你不相信,找个精神科的给他看吧啊,别来找我。”
    祁放正要走,转身就见成向东进门来了,他有一瞬间的惊慌。
    成向东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祁放:“祁主任,这么巧。”又看了看蒋良,恭敬的叫了一声:“院长。”
    蒋良皱眉头:“我不是。”
    易均越过这两个人,拉了成向东就往办公室去,砰的一声关了门。

    成向东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质问:“你是什么时候给这个人做的治疗?!”
    易均给他泡茶呢,问:“谁?”
    “蒋良,或者说,梁宰平。”
    “两年前。”
    “他的脑子受过伤,任何催眠暗示对他伤害都很大!”
    “是他自己的意思。你要看签字书吗?是他自己的意思。”
    成向东显然意外。
    易均说:“两年前他来找我,签了字,跟我说想忘记以前的事,做一个另外的人。他给了足够多的钱,我为什么不做。”
    “梁宰平这个身份三年前就死了!”
    易均坐着喝茶,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急躁:“哦,看来他想死的决心很彻底啊。你知道做这种治疗,是很需要他本人配合的。”
    “……那么祁放呢?祁放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新的身份,他们是好朋友啊,是认识了十几年的好朋友。就像我们这样。”
    成向东捧着茶思量,问:“指令是什么?”
    易均笑着说:“凭什么你认为,连这个我都会告诉你?”
    成向东盯着他的眼睛,一语不发。
    “别这么看着我。”易均笑着摆手,扭头躲开他的眼神:“别费劲了,你做不到的。”
    成向东站起来果断的告辞:“我什么都不想做,明后天我会带梁宰平的儿子来看你,如果你不想见,可以躲开。这个人未必好对付。”
    他的手放在门把上了,突然听到易均说:“没有必要替我擦屁股,我知道你不爱她。”
    成向东轻蔑的回头看他:“你知道什么是爱?我爱她。”
    这只是只自私的动物而已。
    他没看到关门后易均的表情,除了不甘恼怒,甚至还有痛苦嫉妒。

成向东果然带梁悦去找易均了,他很守规矩的在外面等候,梁悦进去时,他对他耳语:“不要看他的眼睛。”
    梁悦说:“废话,我又不是没看过电影。”
    成向东笑着点了点头。

    易均穿了件白大褂,梁悦上下打量他:“你有执照吗?穿这一身?”
    易均说:“你是来砸我的场子的吗?”
    梁悦笑了笑,说:“怎么敢呢,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全押你这里了。”
    易均说:“那么,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
    梁悦说:“我是来为你服务的。嗯,是关于门外那个笑起来很可爱的人哦。”
    易均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轮多的年轻人,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梁悦看着他笑,正面对着,但是焦距不在他脸上:“你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
    易均顿了一下,说:“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力,只要给的钱能超过你父亲,我就会把什么都告诉你。”
    “可我的零花钱不够。”梁悦说:“那么,你确实给我父亲做了催眠?”
    易均点了个头。
    梁悦满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吗,我原来怀疑是成向东做的。”
    “即使他做得到,他也不会做。”
    “祁放呢?他带我父亲来做的?是他要求你这样做的?”
    “恰恰相反,蒋良这个人物确实是祁放提供的,但催眠暗示,是你父亲自己要做的。”
    梁悦愣住,垂了眼睑没说话。
    “祁放跟蒋良是故交,交情非常好,而且蒋良只比你父亲早’死’那么几天,你父亲认为,这是他脱身的好机会。要我说这个主意真的不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像的两个人,简直像是双胞胎,祁放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到你父亲的医院工作,起初他以为你父亲是蒋良,后来真正的蒋良临死前来找他,他才相信不是,那之后他很痛苦,我想这种痛苦大概跟你第一次见到蒋良却发现他不是你父亲一样,他来找过我好几次。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你父亲知道了——大概是祁放做的明显了——当然你父亲很一直很聪明,于是他就欺骗了你们所有的人。他来找我时,自己已经学了一年的园艺了,他做了充足的准备才到我这里来做治疗的。坦白讲我不了解你父亲,不过我了解蒋良跟祁放,我为你父亲讲述了这个故事,并且使他相信他就是蒋良,他本人也乐于相信,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合作的客户。”
    易均说完了,看看没反应的梁悦,说:“如果你告诉我的事不值这个价,我会让你走不出这房间。”
    梁悦看起来很悲伤,但依旧镇定的说:“成向东的孩子不是他的,而且他根本没有结过婚。”
    易均点点头:“哦……很公平,你可以走了。”

    梁悦出去时,没有跟成向东打招呼就直接上车了。
    成向东恼火的推门进去质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易均冷淡的说:“与你无关。”
    成向东咬牙切齿:“人家父子够可怜了,都是因为你!”
    易均看着他:“别人的事,你何必去操心。梁宰平未必就真不记得自己是谁。”
    “你不是……?”
    “我是做了,可我不是测谎仪。他是我见过的最没有催眠暗示性的人,他的意志很坚定,可我做的很轻松,如果不是我进步了,那就是他在演戏。”
    成向东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易均说:“有空,我想请你的家人吃顿饭,年轻的时候谁都会犯错,我希望有机会弥补,我也想见见你的孩子。”
    成向东冷淡的说:“不必了!”
    当即甩门离开。

蒋良再见到梁悦时,他很乖巧的叫他:“蒋叔。”
    他非常意外梁悦的清醒不纠缠,所以在老同学的劝说下,他开始考虑是不是留下来,在这个城市定居。刘忠良说,你回去有什么意思呢?那边名声又差,又找不到活儿,蒋杰他们母子也不认你,不如就留下来吧,你看梁悦多诚心诚意,你要是愿意,他指不定拿你当亲爹孝顺。
    那之后的梁悦真的很乖,一点不闹腾,请他去梁家吃饭也是客客气气的,一句没叫他爸爸,终于有天他跟他说:“蒋叔叔,我想明白了,你不是我爸爸,你是我爸爸安排给我的,所以,我会好好表现给他看,请你留下来,医院里真的少个园艺师。”
    蒋良完全没办法拒绝,他摸着他的头说:“好,那我做做看。”

    他上班的第一天,一大清早举着大剪刀在修剪绿化带,医院里骑车上班的抬头看到他,都跟见了鬼似的,还没睡清醒的居然迷迷糊糊叫他:“院长!早!”
    梁悦在办公室窗口俯视,笑开了。
    孙副在后面教训他:“一早的站着傻笑什么,做点正事!”
    梁悦出奇配合:“好。”
    孙副盯着他,防他又玩花样,梁悦却笑着说:“辛苦你了,孙伯伯。”
    孙副摇摇晃晃走到门外,觉得跟做梦似的。

    刑墨雷开车经过时,也看到蒋良了。远远看了很久,他真正松了一口气。偏头看副驾驶座的小徒弟,也一样探着头看呢。
    “这回,他该心满意足了吧。”他意有所指。
    佟西言收回目光说:“早上的手术还是您过来做吧,我不行。”
    “这种小手术你做过那么多次了……”
    “我最近,状态不好啊。”佟西言一句就给顶了回去。
    刑墨雷无奈的凑过去求饶:“别跟我闹了行不行?甭管是什么,我都错了,我道歉。”
    佟西言开门下车,俯视他,说:“您不是喜欢做师父的感觉吗?我陪您玩啊。”
    刑墨雷看着他的背影,灰溜溜摸鼻子想,难道恨他做了十年师父?不会吧,等等,让他想想……是关华又找他了?还是护士长背后跟他嘀咕了?还是他遇到柳青了?……不会是陈若这口没遮拦的出卖他吧!操!到底是谁?!
    ——可怜的老男人,总算开始检讨他前半生造的孽了。

    梁悦请祁放吃饭,家宴。
    祁放拒绝了一次,但找不到理由一直拒绝,硬着头皮去了,蒋良正在厨房给保姆帮忙,背影看过去,祁放有错觉那是梁宰平。
    梁悦问他:“是不是见他年轻了?我让他尝试我爸以前生活的方式,他还能接受。”
    祁放的嘴角拉着一平线,一语不发。
    梁悦倒茶给他,说:“从前是我错了,都错了,你不喜欢我很正常,很感谢你为医院,为我爸爸所作的一切,你不用多说,我都知道。”
    祁放说:“我并没有做什么。”
    梁悦微笑,那笑容看在祁放眼里跟梁宰平极像,他说:“还是要谢谢你。”
    蒋良擦着手出来,见两人坐着谈话,问:“我可以听吗?”
    梁悦说:“我们谈病人的事,你恐怕听不懂。”
    蒋良故作不以为然:“我谈园艺的事,你们也一样不懂,不要搞职业歧视哦年轻人。”
    梁悦笑着说:“嗯,你说的很对。”
    蒋良也笑了,转身回厨房去接着帮忙。
    梁悦重新回过头来看祁放,说:“你失去过,我也失去过,你得到了,我也得到了。我还是要感谢你。”
    祁放终于没有再说什么,看着梁悦眼里的真诚,自嘲的笑了。

    蒋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别无所求了,虽然梁悦不让了,但他还是常常把梁宰平的照片竖起来敬香。
    有天保姆听到他在对着照片说话:“不好意思啊,借你的光,我一定会像你那样疼你的儿子的,不过你能不能告诉他,别让他在家里跳那些舞?还有,他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睡觉了啊。”
    保姆镇定的出去打断他:“先生,这是今天的菜谱,您过目。”

    显然那些祈祷都没有什么用,睡觉以前梁悦依然来钻他的被窝,穿着可爱的卡通睡衣,却总是忘记扣领口的两三颗扣子。并且总是窝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好精神就好。梁悦最近长了些肉,看起来又乖又可爱,医院里的人也都在说他的性格变好了,再不像以前那样随便砸人了。
    这样下去,他会变得像他父亲那样的受人爱戴吧。
    蒋良这样想,也就没有再推开他,安置了舒服的体位,拉灯睡觉了。

    梁悦也一样觉得别无所求。尤其是当他发现,书房案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被不着痕迹的修改了错误的地方时,他就更满足了。
    他相信只要他着急的叫一声爸爸,那个男人会立刻出现在他身边用叫了二十几年的小名叫他,宝宝,爸爸在。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那又怎么样呢,他一直在,一直没有离开。
    他一直没有离开。

——完
发表于 2010-4-25 09:42:48 | 显示全部楼层
郑二的人气不是盖的。
发表于 2010-7-28 18:37:40 | 显示全部楼层
挺喜欢郑二的文的。现在这个系列的,算是离开以后的番外吧正在连载中,叫<当你老了>,挺好看的。
发表于 2010-8-6 19:28:01 | 显示全部楼层
熬夜看了第十年和离开以后,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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