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坠落之殇)
巴奇不知道究竟是谁更混蛋一些,是史蒂夫,还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遭到了命运的报复,因为他以前跟几个姑娘们有点儿什么,好几次都是当女孩子们开始认真的时候,他就会抽身离开,他认为他做得到,因为他觉得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控制的。但是后来他知道这都是因为他那如同小孩子一样的喜新厌旧跟“爱情”这种他从前挂在嘴巴上的东西完全不是一回事。
它完全操纵了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关心史蒂夫胜过自己,他担忧他的身体,为他的倔强苦恼不已,他想要帮他,在意他高兴、愤怒或者难过的情绪。他为史蒂夫需要他、亲近他而感到开心。他知道只有自己才真正认识那个矮个子,明白他虚弱身体里的灵魂有多坚强无畏,他是最了解史蒂夫的人。想替他做更多的事情,他是一个保护者。
但是当他看到史蒂夫获得了跟他的内心相匹配的身体时,他简直为他着迷,可他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变了,史蒂夫不再只是他的朋友,他将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时代——他不会再如同过去那么需要他。
可悲的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逃避地承认:他真的爱上了史蒂夫。
他已经下定决心,并且鼓足了勇气,承担失去这份感情的痛苦——除开史蒂夫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外,他还是个男人,是美国队长。
然而史蒂夫说了那句话。
他喜欢他?
巴奇觉得这简直是一场甜蜜的噩梦。
他几乎在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史蒂夫在向他撒谎,可是他知道那个人是不会撒谎的,至少面对自己,他从来不撒谎。
巴奇简直想揍他。
他用冰冷的雪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史蒂夫站在旁边,等着他的回应,可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冷得刺骨的深夜。
他不能给他一个想要的答案,连相反的也不行,因为无论哪一个,都会对他造成伤害。
他甚至不敢看史蒂夫的眼睛。
也许他们已经不适合呆在同一支队伍里了,也许结束这个任务以后他应该申请退伍,回到美国,再也不见面。
巴奇•巴恩斯蜷缩在帐篷里面,浑身发冷,一直挨到了天亮。
这将是很难熬的一天,他想,对他和史蒂夫来说都是。
美国队长站在悬崖上,看着隘口。
雪已经停了,苍白的太阳从阴云后面露出半张脸。铁路勉强还能看到影子,但山坡上的树已经完全变成了连片的白色幕布。
史蒂夫面无表情地抱着双臂,那种严肃的样子让琼斯有点发憷。他们现在都蹲在山崖上,等待着那辆火车经过。
琼斯用手肘捅了捅杜根:“嘿,我觉得队长今天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达姆弹眯起眼睛:“是有点,他板着脸呢,我没看错吧?”
“嗯……”琼斯意味深长地哼哼,“这次的任务可刺激了,就算是美国队长也觉得有些挑战难度吧?”
“巴奇的脸色也不对劲,”杜根轻微地朝后面偏了偏头,“他们吵架了?”
“可是,老兄,他们今年都是这怪样子。”
“不,不,我觉得似乎更严重了,昨晚你没听到他们打架吧?”
“这里可安静得连雪片落下来都听得见呢!”
“好吧,”杜根总结,“那就是你想多了,伙计,也许他们只是在担心速降的事。”
“我也担心,可我很轻松。”这个黑人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杜根咧咧嘴,不再说话。
他们趴在这个悬崖上,静静地等待着,雪的温度穿透了衣服,离预计的时间越来越近。
史蒂夫像一座雕像一样面无表情,但实际上他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要做的事情上,他要头一个搭上滑轮,降落到火车上。他要做得完美无缺,要给接下来的人做好示范,琼斯和巴奇……
他默默地让后面那个名字在舌尖上滚动了两下,感觉到一阵刺痛。
巴奇就在他身后,他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说过话。史蒂夫忘不了他起身推开自己时的表情,他从没有见过巴奇那个样子。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狂,为什么要在昨晚问那句话,就像鬼使神差一样。他明白早晚都得这么问的,而且只有他来开口。也许他的确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可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他看见他的脸,他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也许他憋得太久了,已经来不及顾忌巴奇是不是会因为他的前进而后退,甚至逃跑。
巴奇渴望一个答案,但他却不知道史蒂夫也一样。
他们得尽快解决这件事,就在逮住了左拉博士以后。
“队长,”福尔斯沃斯抬起头来,耳朵上架着无线电——那是从九头蛇手里缴来的东西,能够接收到他们的信号,“前面有消息,火车已经驶入了峡谷,还有十五分钟抵达,左拉博士就在车上。”
史蒂夫点点头,来到了悬崖边,把滑轮搭上钢索,用力拉了一下。
“还记得我带你开车兜风那次吗?”
史蒂夫听到巴奇在说话,他向右边转头,看见那个人忽然冲他笑了笑——巴奇在安慰自己,史蒂夫知道,即使是用这种熟悉的语气,他也能看清楚那双灰蓝色眼睛里的哀伤。巴奇的心结没有解开,但他想让自己认为他没有生气。巴奇担心他执行任务时的心情影响到发挥……史蒂夫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真是笨得可以。
“我当然记得。”史蒂夫配合地笑了笑,“我吐得一塌糊涂。”
“所以你现在可以报仇了吗?”
“不,巴克,”史蒂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保护你的。”
杜根在后面又捅了捅琼斯,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瞧,他们还是老样子,一切都是你的错觉。”
漆黑的火车像巨蛇一样呼啸着奔着隘口而来,它浑身覆盖着钢板,比普通的火车更巨大,速度也更快。
史蒂夫抓住滑轮把手,第一个跳下去,他感觉到狂风扑面而来,他像要迎面撞上去一样。但他抓住了机会,一下子松开手,咚的一声落在了车顶。他没有回头,但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了同样的两声响。
他稍微放下心来,弓着身体找到了中间的那截车厢,爬下去打开了门。巴奇跟在他身后,而琼斯继续朝车头的方向走。
这节车厢中全是成捆的弹药,但是没有一个九头蛇士兵,史蒂夫走在前面,巴奇跟着他,端着枪掩护。
然而当史蒂夫刚刚跨入一截车厢的时候,隔断门突然关闭,将他们两个人完全分隔开,与此同时两个全副武装的九头蛇士兵同时出现在对面,他们身上配备的是宇宙魔方的能量枪。那冰冷的蓝光透过弹仓射出来,让史蒂夫和巴奇同时感觉到心头发紧。
史蒂夫的盾牌可以抵挡能量枪,但强大的冲击波仍然让他不敢硬拼,他担心巴奇——那个人并没有这样的盾牌。
这样的战斗让史蒂夫无比焦灼,但是他并没有慌乱——他已经完全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士兵了,他懂得利用各种条件,在几个闪躲之后,他用自己当靶子,让九头蛇士兵的能量弹轰开了隔断的门。
他和巴奇又在一起了,他们背靠着背,对付两个敌人。
“你的子弹还有多少?”史蒂夫举着盾牌为巴奇遮挡,一边问道。
“快没有了!弹夹刚才掉了!”巴奇一边开枪,一边回答。
“那动作要快点!”史蒂夫盘算着时间,不知道琼斯有没有成功突破第一节车厢,如果那小子逮住了左拉博士,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他瞅准机会扔出盾牌,准确地打昏了对面的士兵,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防备,另外一个士兵再一次开火。
这次盾牌弹开了能量弹,撞在车厢壁上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史蒂夫被冲击波推到了墙上,他感觉到自己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得砰的一声,即便是有着超越普通人的强壮体质,眼前也一阵发黑。
他来不及撑起来,巴奇已经抓起他掉落的盾牌,同时朝剩下的士兵射击。
“史蒂夫,”他心急如焚地叫着,“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不……”美国队长使劲甩甩头,模糊地看见他的朋友正努力地向他移动,想用盾牌遮住他。巴奇的冲锋枪已经扔掉了,里面再没有一颗子弹,他只能用手枪对付敌人。这明显的差距让九头蛇士兵毫不躲闪,紧接着又是一发能量弹。
这次盾牌落在地上,而巴奇整个人都被抛出了车厢的裂口,挂在车厢外!
史蒂夫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咬着牙重新站起来,抓住盾牌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个士兵。史蒂夫听到了他头颅碎掉的声音,但已经无暇去检查是否真的死了。
他脱下碍事的头盔,不顾一切地探出身去,伸手去拉他的朋友——感谢上帝,巴奇双手抓着一道金属扶手,拼命地坚持着。
飞驰的火车让狂风携带雪沫打在史蒂夫的头上,他就仿佛要被吹走一样,他竭尽全力地伸出手,但始终没有办法触摸到巴奇。
“把你的手给我!”史蒂夫大声吼道,“再过来一点点!”
巴奇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头发在狂风中乱飞,他除了双手抓住扶手,全身再没有任何着力点,他咬着牙,想要朝史蒂夫移动。
但是随着他的动作,那道扶手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那是仿佛从地狱中传来的断裂声。
“小心!”史蒂夫都要疯了,他慢慢地挪动着身体,攀住裂缝处的铁皮,又一次试着向巴奇靠拢。他的体重让裂口变得更大,断裂的声音也越响。
“不,别再过来了!”巴奇双眼泛红,看着那几乎快要完全断裂的车厢外壳——似乎史蒂夫再动一下,就会整个掉落。
“巴克……”史蒂夫注视着巴奇的眼睛,再次伸手,“来,抓住我!”
但巴奇没有动,他看到金属扶手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而他离史蒂夫仍然有一段距离。他们望着彼此,就差那么几厘米。
“史蒂夫!”巴奇叫道,他脸上平静的神情让史蒂夫忽然觉得恐惧。
“不,巴克,不!”
但巴奇笑起来:“我爱你!”
然后他掉下去,和那根断掉的金属扶手一起,像狂风吹落的雪花,落入深深的山谷,与这一片苍茫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
(11.指间沙)
史蒂夫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这个梦的开头是甜蜜的,他观察着巴奇•巴恩斯那些隐藏的小动作和极力压抑的痛苦,然后知道其实他们两个都是无可救药的傻瓜。他决定改变这一切,为了他们两个彼此。但是噩梦之所以可怕,是在于它让你相信自己是幸运的,相信只要伸出手就能够把握自己的未来,但当你真的那么做了……它会把一切都碾碎。
史蒂夫看着巴奇掉下去的,坠落前的表情仿佛在他的脑子里定格。他忘不了他的样子,还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它们时时刻刻都出现在他面前,无论是他抓着左拉的胳膊把他扔进机舱,还是他坐在一片废墟的酒吧中徒劳地想用威士忌灌醉自己,甚至是佩吉哀伤地跟他说话时……
他听得见她的话,但这没法儿拯救他。
“我们的人在巴恩斯中士掉落的地方搜索了一下,但是……”佩吉努力地选择更温和的词,“我们没有找到他,史蒂夫,也没有迹象表明他生还。你知道,那个岩壁太高了,而且火车的速度很快,下面有一条河,河面没有完全冰封,其实冰层下……水的流速也很快。”
她在暗示,史蒂夫完全明白,她说不出那个残酷的字眼儿,生怕击垮了他。
“我要是能喝醉就好了。”史蒂夫对佩吉苦笑,眼睛通红。
“会好起来的。”她握住他的手。
不,不会了,噩梦还没有结束,史蒂夫想,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他被困在其中。
即使战争接近尾声,胜利的喜悦席卷大半个地球时,也是这样的。他拼命地战斗,举着他的盾牌冲过燃烧的战场,爬上施密特的飞机,想要阻止那个疯子最后的癫狂,他伤痕累累,但是成功了,然后是飞机爆炸、坠落、下沉。
当史蒂夫看到冰雪从破损的窗口灌进来时,他知道自己被死亡包围了,再也无法脱身。他没有畏惧,甚至觉得上帝对他很仁慈。
“大概我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完了”,美国队长被寒冷的冰层包裹住全身,模糊地想到,“还有什么遗憾呢,巴克……你会为我骄傲的,对吧……”
在他被冻在北极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时,他暂时地忘记了一切,似乎连噩梦也远离了他。他不知道在战争结束后,所有人欢呼雀跃,而杜根、金、琼斯、丹尼尔和福尔斯沃斯穿着整齐的制服,表情沉痛地为他和巴奇干杯,也不知道佩吉在多少个夜晚看着那张旧相片上瘦骨伶仃的男人泪流不止,他不知道咆哮突击队每个人走完了怎样的人生,还有佩吉的婚礼、霍华德和菲尔普斯上校的葬礼,当然也不知道阿波罗登月、水门事件、冷战、柏林墙、海湾战争、9.11……
七十年,这个世界与他无关。
时间在走,而他在原地,本来他以为自己到了终点,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奢望……不过他并不知道,奇迹在等待着他。
“罗杰斯队长,弗瑞局长让我把这个给你。”面前的女性紧张地看着他,她的服装和发型都完全是四十年代的样式,跟佩吉的打扮很像,她把一个塑料文件袋放在桌子上。
“谢谢。”史蒂夫温和地向她微笑,他知道自己一个小时前那破墙而逃的毛躁举动吓着这位女士了。
“不用客气,如果您需要,请按桌上的按钮,显示话筒的那个。”她说完之后又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史蒂夫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这个房间,这里陈设简单,完全不像他刚醒过来时那个布置成四十年代风格的模型屋。但有些东西就像他在时代广场看到的显示屏一样匪夷所思,比如门边满是数字的屏幕,不断地闪烁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屋子的四个角都有球形的东西像大眼睛一样看着他,还有刚才那姑娘出门时提醒他的桌上的塑料盖子,半透明的,下面有六个凸起,上头标示着不同的图案。
史蒂夫不打算去碰任何东西,他打开文件袋,里面有一个牛皮档案袋,一些照片,还有两把钥匙,其中一个看上去有点眼熟。
他又看了一下那些照片,是发现他时拍下来,还有他进入神盾局和治疗的过程,而那个牛皮档案袋上,标记着“机密”的字样。
他还没有来得及拆掉绳子,门又开了,这次走进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头发有点少,长得平凡无奇——至少看起来平凡无奇。
“你好,队长。”他的口气有点激动,“我叫菲尔•科尔森,是神盾局探员。”
“你好。”史蒂夫回应道,他觉得这个探员的表情很眼熟,他以前在推销国债的舞台下见过。
“弗瑞局长让我来送您回家,队长,就坐我的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有点儿发颤。
“家?”史蒂夫惊异地问道,“你是指……”
“布鲁克林那套房子,您自己的房子。”
“居然还在吗?我以为七十年过去,它已经不属于我了。“
“实际上一直都在,那幢楼没有拆,而且自从您失踪以后,霍华德•史塔克先生就买下了那里,然后卡特局长决定原封不动地保持下去,我们一直维护得很好。”
“卡特?”
“佩吉•卡特。”科尔森探员耐心地解释,“您认识她,她是神盾局的创建人之一。”
史蒂夫点点头——他知道她会大有作为的。
“刚才我们送了一点生活用品过去,还有一些书面材料,关于历史方面的,这两天您可以在家里休息休息,随便看看那些东西。哦,对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长方形塑料,向他演示,“我们给您配备了手机——就是可以移动的无线电话,操作很简单,请看,第一个是我的号码,第二个是弗瑞局长,无论有什么事您都可以直接联系我。”
“谢谢。”史蒂夫接过来摆弄了一下,“那么,咱们现在就走?”
“当然。”科尔森探员忙不迭地帮他收拾好东西,领他出门。
他们从走廊里坐电梯去车库,史蒂夫看到路过身边的人都在看他,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好奇,有些还用手机偷偷地向他闪光。但科尔森冲着他们比划了几下,那些人就低头摆弄起手机来。
“请原谅,您苏醒的消息我们暂时还没有放出去。”科尔森对他说,“因此请您谨慎外出好吗?如果需要什么,我们会第一时间给您送来,当然了,如果您一定要出去,也请告诉我们,这样会安全些。”
史蒂夫对他的要求一一答应,他是一个优秀的士兵,总是服从命令——待在佩吉创建的官方秘密组织,就好像她仍然像从前一样将他吸纳到自己的部队中来。反正现在对于他来说,似乎在哪里,干什么的,都不是特别重要。
科尔森很照顾他,他热情地向他介绍沿途的路线和新修的东西——他是1943年离开的纽约,而一走就是七十多年。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整座城市进入了夜生活,所有的霓虹灯都亮起来,还有那些新鲜的彩色显示屏,史蒂夫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五颜六色的灯光在他脸上依次滑过,永无休止。
最后他们穿过了曼哈顿的奇幻梦境,在布鲁克林区的一幢老式公寓楼前停下来。科尔森帮他把一些东西那下车,还准备帮他提上去。
“不,不用了,谢谢你。”史蒂夫阻止了他,“我记得是几楼,菲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接下的事我自己来吧。”
科尔森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继续笑容满面地将东西都交给了史蒂夫,又在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当然,队长,听您的。这个是我找到的一些外卖电话,我不太知道您的口味,所以披萨、中餐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我都选了一些,网上评分挺高的。”
“谢谢,网上是……”史蒂夫接过那张纸。
“哦,您会知道的,等您读完那些……嗯,书面材料。”
“是吗?”史蒂夫向他挥挥手,“我一定会试试的,再见,菲尔。”
“晚安,队长。”
史蒂夫提着东西走上楼梯,他不是没有看到路边停着的两辆黑色厢式货车,这是老规矩——既然他们让你回家,你也得配合,这很公平。
史蒂夫站在棕色的木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铜质的,在穿孔的内圈有点深绿色,而边缘则被磨得发亮。钥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他轻轻地用拇指摩挲了两下,插进钥匙孔里,轻轻地一扭,门就开了。
屋子里有一股很淡的潮湿的味道,长久没有人居住的地方,即便经常打扫,也无法避免这样的味道。
史蒂夫关上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然后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打开灯。
所有的一切都跟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当然有些电器已经不能用了,但那些沙发、桌凳和铁床,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是彩色玻璃的灯罩。
他们帮他换过了床上用品,枕头和被子都是柔软、洁白、崭新的,打开衣橱,里面是合乎他尺寸的新衣服,牛仔裤、长裤、格子衬衫和白T恤。他蹲下来,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头整齐地叠着另外一些衣服,干净,但都是半旧的,小了几个号,有些地方泛黄,布料甚至经不起用力拉扯。
那是他被叫做“瘦猴子”“书呆子”时穿的衣服,它们居然还在。
史蒂夫又朝抽屉里翻找,果然发现了更多的老物件——它们都保存得很好,甚至经过了一些脱锈和打蜡的处理。
他站起身,来到书桌前,打开抽屉能看到他的画笔、素描本、颜料,还有一些草稿和半成品,而在另一个抽屉里,放着一些密封好的作品,它们被细心地放在真空中,避开了日光。
史蒂夫拆开它们,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他曾经憧憬过的场景:一个健壮的青年越过深涧,长着翅膀的女性在云层下翱翔,和猛兽搏斗的勇士,各种隐秘而闪亮的小妖精藏在蘑菇下面窃窃私语……
还有很多他曾经靠在窗边看到的世界:夕阳在高楼之间落下,汽车开过街道,下雨天的窗户,鸽子停留在消防梯的扶手上,新出炉的苹果派……以及那个对着他微笑的年轻人,有深棕色的头发和灰蓝色的眼睛。
史蒂夫用手指在那张彩色肖像上慢慢地描绘着巴奇•巴恩斯的轮廓,突然在书桌前坐下来,拿出纸和笔,开始画起来。
他画了很久,一张接一张,全都是巴奇,从少年时期,到他穿着军装的样子,他的微笑,还有发呆的表情。
史蒂夫扑在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丢在一旁,只是拼命地画。他忘记了时间,也没有感觉到饥饿,当第五支炭笔都已经耗尽后,他把那些画儿一张张地平铺开,摆满了地板和桌子。
巴奇环绕着他,栩栩如生。
史蒂夫拉开百叶窗,晨光正从东边照进来,他微微地遮挡着眼睛,在窗台上坐下,看着满屋子的画纸。
“嘿,巴克,”他微笑着对每一个巴奇说,“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会回来,生活要继续,对吗?我活着,才能记住你。”
(12.冥河对岸的来客)
是的,生活就这样继续。
史蒂夫在家里住了五天,他没有出过门,完完整整地读了神盾给他的资料,虽然并不全面,但是基本上了解了一下这七十年的变化,还有电脑和网络在现代生活中的地位。他学着用手机,然后打电话给科尔森,请他借给他一台电脑。那位探员很热心地拿来了一台笔记本,甚至顺带还送来了电视,帮他连上网络。史蒂夫如饥似渴地开始学习,他的记忆力超乎常人,所以学得很快。
他每天给自己安排了16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尝试着叫了科尔森推荐的外卖,然后用神盾提供给他的现金付账,除此之外他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画不同的模样的巴奇。他把那些画一一贴在卧室的墙上,检查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但他总能想起巴奇新的神情,然后又画下来。
这是他唯一放松的时刻。
五天之后尼克•弗瑞敲开他的门,向他问好。
“也许现在你算是进入了新世界,队长。”那个戴眼罩的黑人问道,“准备好重新战斗了吗?”
史蒂夫笑起来:“敌人是谁呢,长官?比纳粹还凶残吗?”
“是的,很多……队长,有时候超乎你的想象。这个世界跟你曾经为之牺牲的那个已经不一样了,可我们仍然要守护它。”弗瑞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加入很重要,队长。”
“但愿我不会让你失望,长官。”
弗瑞点点头:“那么明天早上科尔森会来接你,我们欠你一个欢迎仪式,队长。”
他告别离开,而史蒂夫关上门,回到卧室中。他打量着自己五天来的成果,然后将它们都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收藏夹里。“我又要去打仗了,巴克。”他对每一个巴奇说,“瞧,我学的是美术,到头来却成了一个职业士兵,命运多么奇妙。就像我们在刚认识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相爱……”
但我永远会将这视为一种恩赐。
弗瑞是个城府很深的家伙。
史蒂夫这样认为,但他还不算什么邪恶之徒。至少他的确是在对付破坏世界和平的那些野心家。这使得史蒂夫暂时放心他的工作并不是无用甚至效果相反。
人人都尊称他“队长”,就像在咆哮突击队中一样。他认识了很多新的同伴,克林特•巴顿,总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可人挺可靠;布鲁斯•班纳,腼腆而内向,在他不发火的时候很好相处;娜塔莎•罗曼诺夫,史蒂夫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火辣的美人,甚至比佩吉更加美艳,既冷酷又性感,却奇异地跟他处得很好;托尔,传说中的雷神,居然真实地站在他面前,虽然是强大的“神”,但又意外地天真;还有托尼……是的,托尼•史塔克,他挚友霍华德的儿子,可他们不怎么像,当然了,父子俩都是天才,但托尼更加玩世不恭。老实说比起托尼,史蒂夫觉得他的未婚妻佩珀•波茨小姐更加靠谱。
此外他跟希尔探员和科尔森都相处得不错。
他们尊重他,愿意听他的指挥,他们经历了许多艰苦的战斗。当然了,开始的时候的确磨合得不怎么顺利。但史蒂夫知道这不代表什么,因为共同的敌人会很快让战士们凝聚起来——如果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光明和正确的目标。
结果就是这样。在纽约大战之后,他就知道他又有了归属,他为这个世界而战,不仅仅是一个国家。不过他刚开始是有点儿震惊,他揍过纳粹,揍过九头蛇,但是还真没有揍过外星人。他开始意识到“世界”这个词儿已经超越了他以前认识的边界,也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真的已经远离“过去”。
不过对于史蒂夫来说,有点儿事情做总是好的,他想不出来自己如果退役还能干嘛,他活像个孤僻的老古董。
除了参加秘密行动,他的私生活可谓单调乏味:听那些老唱片,补这七十年来的空白,学习各种新机器的使用方法,骑着那辆哈雷戴维森到处去写生……哦,对了,还有练拳,在拳馆里泡上几个小时,因为害怕自己的力道伤到别人而只能打沙袋。尽管这样老板也还是有意见,因为他会让沙袋的损耗增加,为此他得加钱——这倒不是大问题,他的薪水还可以。
史蒂夫安稳地过着这种日子,常常招来托尼和娜塔莎的嘲笑。
“我有个派对,你知道,很多妞,特别火辣那种。”托尼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邀请他参加各种消遣节目,但史蒂夫不愿意去,他应付不了那种场合,也不明白为什么波茨小姐纵容托尼胡闹。但他一直都没说,他太会克制自己,直到有一次托尼又打来电话,说这回来的全是男孩儿。
“这么说吧,队长,我有个朋友是服装设计师,做男装的,刚刚结束了纽约时装周的秀,你知道他挑男孩儿的眼光有多毒。”
就算史蒂夫是个老古董,也明白托尼是什么意思,他没答应,挂断电话以后想了想,又把刚才的对话内容告诉了波茨小姐。
后来托尼就没有再为这些事情找过他。
但另外一个没有放弃的人是娜塔莎,她比托尼还要难对付。
美艳的女特工跟克林特是一对儿,当然她绝对是做主的那一个。克林特几乎不会跟她说个“不”字——除了他们俩搭档完成任务的时候。当然在对待史蒂夫的事情上,克林特更是完全听从女朋友的吩咐。
娜塔莎给史蒂夫介绍过神盾局内部的不少好姑娘,比如克里斯蒂安、珍妮、安娜、芭芭拉……甚至是莎朗,莎朗•卡特,除了那头金发,她几乎跟那位著名的长辈佩吉•卡特一模一样。娜塔莎寄希望于这个优势对史蒂夫起作用,但美国队长还是没有去约那女孩儿。他不喜欢她们,一个都没约过。
“你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吗,化石先生?”娜塔莎曾经在跟史蒂夫练拳之后这么聊到,她是神盾局内部少有的能跟史蒂夫过招的人之一,当时他们正一起分享冰啤酒,气氛相当好。
史蒂夫知道她很年轻,虽然她那么老练而世故,但是她依然比他小了七十多岁。“知道吗?”他不知道第几次这么跟她说,“我的老伙计们都死了,没几个人能跟我有相同的经历,这让我的约会变得特别难。我还是先抽点时间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比较好。”
娜塔莎不会像托尼那么容易被打败,大概也因为克林特不是波茨小姐。“上帝再给你一次人生是让你享受的,”她说,“固执地保持原样的人无外乎是一个原因:过去有无法割舍的东西。你把什么东西留在了过去,史蒂夫?”
我的灵魂。
史蒂夫没有说出来,只是向她笑了笑,如同长辈一样揉揉她漂亮的红发。
如果是克林特这么做,大概娜塔莎会报复地扯他的脸,但史蒂夫收回了手以后,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走出训练场。
如果没有亚历山大•皮尔斯,史蒂夫估计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最好的年代,最坏的年代。
九头蛇在神盾体内生长,有些已经消失的噩梦卷土重来。左拉,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似乎设下了一个陷阱。它使得整个神盾局都陷入了混乱,一连串的变故虽然没有纽约大战那么惨烈,但似乎却更加阴谋重重。弗瑞失踪,而史蒂夫莫名其妙地被宣布为通缉犯。
生活再次被颠覆,但对于史蒂夫来说,这又是一个需要战胜的敌人,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如果他没有在桥上遇到那个人。
在水坝下的秘密藏身处,史蒂夫和娜塔莎得到了暂时的休整。娜塔莎的伤很重,失血过多,他们不得不给她一点时间恢复。而史蒂夫同样不能立刻投入反击行动,自从看见那个人的脸,他就有些不对劲,连大大咧咧的山姆•威尔逊都感觉到了。不过他没有看清楚那长着金属手臂的人到底什么模样,只是听说跟史蒂夫青梅竹马的好哥们一模一样。
“你觉得是本人吗?”他偷偷地问娜塔莎,他只看到过纪念馆里巴恩斯中士的模样,笑得很开朗,但袭击他们的杀手留着长头发,凶悍无比。
“我怎么知道,他就像个幽灵。”女特工白了他一眼,现在她的血已经止住了,伤口缝合好,左臂挂在绷带中,“史蒂夫在哪儿?”
山姆向上指了指:“我刚才和他聊了会儿,就在水坝顶上,估计他现在还在那里。”
娜塔莎走过他们的临时指挥室,看到希尔探员和医生正在帮助弗瑞站起来。在他们随后的行动中,能站起来的局长至关重要。但娜塔莎现在最关心的不是他。
她爬上锈迹斑斑的铁梯,推开门来到小水坝顶上,这里是波托马克河的一条支流,天黑下来以后周围全是树丛层层叠叠的黑影,但是远远地能看见D.C.的璀璨灯光,就好像远隔着云端的一个梦境。
“嘿,你没吃晚饭?”娜塔莎走近史蒂夫,美国队长坐在护栏上,满是灰土的蓝色夹克还没换下来,脸上也还沾着点血迹。
“我猜是压缩饼干和速溶咖啡。”他没有转头,目光仍然投向远处。
“哦,还好,咖啡不算难喝。”娜塔莎单手撑着栏杆,看着史蒂夫的侧脸,“你确定是他?”
史蒂夫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翻到一页,递给了她。
娜塔莎用手机的灯照着,看见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个男人的肖像,短发,年轻,温柔地笑着。史蒂夫良好的美术功底和他记忆中丰富的细节让这幅肖像栩栩如生,尽管有那么多的差异,但娜塔莎还是能够辨认出这个人与追杀他们的杀手长得一模一样。
“世界上很难有这么相像的人,寒冬士兵也许就是巴恩斯中士,”她低声说,“已经七十多年了,他看上去完全没变,这不可能啊,还有他的手……”
史蒂夫收回本子,重新放进怀里:“佩吉告诉过我,他们曾经试着寻找过巴奇的遗体,但没有结果。也许他当时只是受了重伤。”
“但他变成了一个顶尖杀手,他不记得你了,史蒂夫,你注意到他的眼神了吗?”
史蒂夫沉默了好一会儿:“是的,他不记得我。‘不,不要去那忘川……’”
娜塔莎不再说话,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史蒂夫的胳膊,又陪他呆了一会儿。史蒂夫从栏杆上下来,向她笑道:“走吧,我饿了,要去吃点东西。我得攒点儿力气,弄一套可以打仗的制服。”
“你准备好了吗,史蒂夫?”
“是的,”美国队长望着她,眼睛反射着星光,“只要巴奇活着,什么都不重要。我就会弄清楚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会找到真相的。”
注:这是济慈《忧郁颂》的第一句,原文是“No,no!Go not to Lethe,neither twist”,Lethe就是四大冥河的支流忘川河,喝了喝水就忘记尘世,跟孟婆汤类似。
(13.残冬)
史蒂夫从史密森尼博物院航空航天博物馆的那个假人身上剥下了制服。
那是仿照他在二战时候的穿戴重新复原的,他能闻到布料上缝纫机油淡淡的残留和新鲜皮革的味道。当他试着穿戴起来的时候,发现这套衣服完全合身,靴子也很舒服,甚至连头盔都严丝合缝,他的身体数据跟七十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看上去帅极了,”当他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时,山姆兴奋地在旁边说,“你看上去就跟漫画里一模一样!”
这家伙虽然是个战士,但也是看《美国队长》漫画长大的孩子之一,史蒂夫将他的话当成是恭维。“谢谢,”他对山姆说,“能复原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肘部和膝盖上能多一些磨损的痕迹,哦,还有肩膀这边,那就跟我以前那身差不多了。”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穿这身衣服,队长,”山姆摊开手,“那位独眼老大准备的物资里有现成的作战服,我觉得挺不赖,你该试试。”
“也许你说的没错,山姆,但我习惯了穿这套。”史蒂夫用手拍了拍腰间的皮带,“之前科尔森给我设计的实在有点紧,后来新的也丢在局里了,这套正合适,我的老伙计一定很熟悉,对不对。”
山姆耸耸肩,然后赞同地点头。
娜塔莎和希尔走出来,她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装,正在戴假发,她的角色很重要。
在看见史蒂夫的模样以后,她愣了一下,“很合适,史蒂夫,”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企图,“这次你就该穿这个,准备好出发了吗?”
“当然。”
史蒂夫跟着山姆和希尔探员走出水坝,向他们的目标进发。天已经亮了,日出的微光照在他这套制服上,崭新,但是又跟过去一样。很多人都见过他这么穿,在七十年前的战火中,这身衣服让很多人都熟悉。
也许巴奇能认得出来,说不定他记得一点点细节,比如头盔上的翅膀图案,或者是腹部的红白条。他曾经大笑着问史蒂夫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是不是在舞台上表演得太多了影响到审美观,史蒂夫告诉他“美国队长”并不只是他这个人,因为那些宣传和塑造,他已经代表了胜利的信心,他希望无论是在舞台上还是战场上这身衣服都能起到同样的作用。然后巴奇就仔细细细地打量他,表示这衣服至少比舞台上那套看着顺眼。“肩膀的设计不错,还有裤子,”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用捉弄的口气说,“最抢眼的就是那颗星了,标记在心脏的位置,跟人说朝这里开枪是吗?哦,不过算了,反正你那盾牌也跟靶子一样!”
也许他真的可以想起那颗五星。
史蒂夫觉得,他可能需要找到一切熟悉的东西,万一巴奇看到了还能想起他。
但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史蒂夫已经无暇顾及这个了。他和山姆、希尔探员、娜塔莎,还有弗瑞分工合作,突袭了神盾局总部。为了掐住九头蛇的要害,史蒂夫照例承担了最艰难的部分,他和山姆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将刀锋芯片插入天空母舰,当他潜入了第三艘母舰的时候,发现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站在狭窄的通道上,对面是全副武装的人,身上带着枪。巴奇来了,来阻止他完成任务。
史蒂夫看着对面那个男人,他的轮廓没有多大的改变,也没有明显的衰老,除了头发留长了些,多了些胡茬,他跟七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就是巴奇,史蒂夫再次肯定自己没有认错,即便这实在是荒谬,可他无比笃定。
但这也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巴奇了,巴奇的眼睛不会这么冷,如同寒冬一样,凝滞得如同坚冰。他盯着自己,就像一头捕猎的狼看着猎物——一头跟他自己一样危险的猎物,他准备好以性命搏杀。
史蒂夫想起了自己从左拉的实验室里救出他的时候,他们在施密特炸毁工厂时在逃生出口对望,唯一的横梁已经断裂,他们被分割在生死两端。那时候巴奇的眼神是疯狂而专注的。“我不会留下你自己走!”他这么冲他吼,声音嘶哑。
现在他们又这样站立着,但这次是史蒂夫垂下双臂:“巴克……很多人会死,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那个人无动于衷,他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他只注意史蒂夫的动作,双手离枪很近。
没有时间了,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史蒂夫举起盾牌硬冲,巴奇闪电般地掏出枪来向他射击——他的动作比以前更快、更敏捷,也更精准。史蒂夫挡住了两枪,而第三枪的子弹擦过他的肋下。
他狠狠地撞飞了巴奇,手枪掉在地上,但巴奇很快就爬起来,抽出了匕首……
史蒂夫上一次遇到的强悍对手是施密特,那个注射了不完美血清的怪物,而现在巴奇比他更强——他身体里的血清让他变得更强壮,他的左手是力大无穷的机械臂,他简直难以战胜。
史蒂夫试图制服他,他原本试着用最低的伤害控制住他,但这几乎是妄想。巴奇唯一的目的是杀死他,这很清楚。他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刺向他的要害,胸膛、脸,史蒂夫身上的伤口在增加,鲜血涌出来。
“巴克!是我!”史蒂夫徒劳地在他耳边叫着,但巴奇的回答是更凶狠地进攻。
史蒂夫觉得自己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痛苦中憎恨自己,厌恶这些厮杀,一个则毫不留情地扼住朋友的咽喉,掐着他的脖子举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时冷酷地卸掉他完好的那只胳膊。
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史蒂夫憎恶地想,他甚至扔下暂时休克的巴奇,抓起那块刀锋芯片,不顾一切地爬向中央处理器。
时间不多,时间不多,十五秒,十秒……史蒂夫在拼命地追赶。
巴奇重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用那只机械手朝他开枪了,他知道,他感觉到腹部一热,却奇异地没有痛感。他是美国队长,胜利的化身,即便是中了三枪,全身都是伤,但他依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就跟从前一样。
他在最后两秒插入了刀锋芯片,天空母舰开始互相攻击、爆炸,并且坠落。
史蒂夫从中央处理器上掉下来,落到巴奇面前——这个凶狠的杀手被掉落的钢架给压在下面,脱臼的右手无法用力,只能在钢架下拼命挣扎。他想要活下去,或许是本能,但史蒂夫却仿佛感觉心脏绞痛起来,他扑过去,用尽全力抬起那东西,虽然只多了一点儿缝隙,但巴奇还是爬了出来。他古怪地看着史蒂夫,似乎被他救出来显得很怪异。他原本毫无波澜的灰色眼睛里闪动着一些困惑的神色,这让他暂时没有发动攻击,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们两个人都满身狼狈,喘着粗气,巴奇的右手脱臼,只剩下那只金属手臂还能活动,他脸色苍白,却依然摇摇晃晃地向他扑过来。
史蒂夫没有再出手,他脱掉了头盔,露出汗湿的金发。他的脸肿了,嘴角被拉出一条大血口子。
“巴奇,”他费力地露出笑容,“我是史蒂夫•罗杰斯。”
“我不认识你……”金属手臂伴随着喊叫砸在他下巴上,史蒂夫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不,你认识我,”他笑着摇头,“你叫做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我们一起长大,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认识你!”
美国队长的颧骨再次遭受到重击,很快青肿起来。天空母舰持续坠落,接连不断的爆炸在舰船的内外响起,舰体开始倾斜,脱落的钢结构掉下来,砸破了全透明的托底。
史蒂夫往外面看了一眼:另外两艘天空母舰已经相撞,燃烧成巨大的火球掉落在了波托马克河,而这一艘也正向着神盾局的三曲翼大楼撞过去。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山姆和娜塔莎他们都不可能再来救援,这一次或许他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被冰层救一命。
也许这次他会死。
史蒂夫松开盾牌,看着陪伴他七十多年的老伙计远远地落进水里,再也看不到了。
“我不会跟你打的,”他依然向着巴奇微笑,“你是我的朋友,巴克,我不会对你动手了。”
“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巴奇的额角上冒出汗水,他拼命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像疯了一样扑上来,重重地把史蒂夫撞倒,扬起金属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砸在史蒂夫的脸上。
“你是我的任务!”他嘶哑地吼道,“你是我的任务!”
他的拳头真有力!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壮,更难以战胜。史蒂夫用肿胀的眼睛看着巴奇,他已经有七十年没有这么近地看他,他几乎无法去思考别的,只能盯着他的灰蓝色眼睛,还有熟悉到连每一条笑纹都可以描绘出来的脸庞,而正在掉落的母舰和逼近的死亡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们再次重逢,他不在乎巴奇是否已经忘记他,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如娜塔莎说的已经成为了冷血无情的杀手“寒冬士兵”。他只想抱着他,就在下一刻走到终点。
巴奇的拳头越来越慢了,他狂乱的眼神渐渐地变得迷惘,他看着史蒂夫,忽然无法动作。
“你是……我的……任务……”他喃喃地机械地重复着,似乎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断裂的边缘,只需要最后拉一把。
史蒂夫温柔地看着他,尝试着对他笑,但是他肿胀的嘴角已经很难完成这个动作。
“那就完成它!”他伸出手,把僵硬的巴奇拉进自己的怀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根巨大的钢梁掉下来,彻底砸断了他们身下的硬化玻璃,两个人和无数的碎片向着墨蓝色的河面坠落。史蒂夫紧紧地搂着巴奇,闻到他身上汗水、鲜血和硝烟混合的味道,这就像七十年前刚刚结束战斗时两人靠在一起时所拥有的味道。跨越漫长的时间,他们似乎终于回到了原点。
“这次我抓住你了,巴克……”史蒂夫在巴奇耳边轻轻地说,他能感觉到在撞进水面的时候,那只金属手臂放在了他的腰间。
(14.谎言)
世界总在变化,史蒂夫明白这一点。他经历过一次世界大战,看到宇宙魔方在他面前蒸发了一个人,然后跟外星人战斗,明白了人类在宇宙中并不孤独,他关于世界的认识不断刷新;他看到身边的人从敌人变成朋友,或者从朋友变成敌人,再也没有什么能让他更明白“世事无常”这句话的含义了。
但史蒂夫没有迷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恪守自己的道德标准,珍视自己的感觉。他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外部世界怎么变化,只有把握住自己,才能适应一切。
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去处理现在的情况。
他又在经历一次剧变:原本世界安全理事会控制的神盾局现在已经被证实早就被九头蛇渗透,甚至沦为它操纵的工具。这个他所服役的组织现在表面上已经解体,尼克•弗瑞行踪不明,而娜塔莎在公布了一系列灰色档案以后出现在听证会上,那桀骜不驯而又美丽动人的脸是各大媒体的头条。
史蒂夫不会像弗瑞那样完全隐匿在黑暗中,但美国队长也不会脱下盔甲曝光在镜头下,像个嫌疑犯一样被FBI和CIA日夜监视着。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
他没有再回家,而是让山姆出面,寻找了一个可靠安全屋,带着巴奇暂时栖身在那里。他需要养伤,巴奇也是,作为超级士兵,他的恢复力远强于其他人,所以很快就能够下床活动。脸上的青肿消退得差不多的时候,嘴边被刀划出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但巴奇的情况却复杂得多。
“你可真狠啊,巴克,”史蒂夫摸着血痂冲床上的人笑着说,“我差一点就破相了,要是你恢复了记忆,认不出我可怎么办?”
寒冬士兵沉睡着,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身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换上了柔软的棉T恤,因为紧闭着双眼,所以就像从前一样,是个安静而温和的青年。史蒂夫坐在他的床边,几乎有一种时光倒流七十年的错觉。
“他现在听不见你说话,队长。”派德崔恩医生在旁边提醒道,他正在调试巴奇身上的点滴,使得速度更慢一些。
史蒂夫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对不起,大夫,我老忘记这件事。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这个很难说。他的大脑估计受到了损伤,昏迷的原因很复杂,如果能进行一次彻底的脑部检查或许会搞明白,哦,对了,也许还涉及到心理原因。”戴眼镜的医生把手揣进口袋里,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之前弗瑞伪装死亡就是他帮忙才成功的,之后弗瑞和娜塔莎都经过他全力救治转危为安,因此史蒂夫对他很信任。
“你知道他的身份,大夫,现在他暂时不能被人发现。”
“我明白,他是九头蛇的杀手,很重要的人证。”
派德崔恩医生给巴奇的定性很准确,但史蒂夫仍然感觉到了些微刺痛。“你觉得他会自主苏醒吗?”史蒂夫担心这个,“他已经昏迷了五天。”
“但是他的脑部还是很活跃的。”派德崔恩医生拿起几张脑电波图,这是他目前可以做到的极限了,“我觉得病人并没有失去自我,结合你告诉我的情况,我更倾向于他的意识和接受到的暗示在发生碰撞,或者说,他现在正经历一场一个人的战斗。”
“会怎么样呢,大夫?”
派德崔恩医生摇摇头:“我真的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队长,没有详细的检查就没有办法做出诊断结果。”
“这样下去会很危险吗,我的意思是,他的身体……”
“如果一周都没有苏醒,我建议最好送他到设备更齐全的地方去。”
医生留下了这样的忠告,又再次检查用药和余量,这才告辞离开。
史蒂夫坐在床边,山姆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正轻轻地抚摸着寒冬士兵的额头。这情形让山姆有点尴尬,即便猎鹰是个应变奇快的人,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当然他在军队里看过类似的一对儿,可是——天啊,那是美国队长,另外一位则是他的朋友和“敌人”,这简直是罗曼蒂克小说里才有情节。
“嘿,我给你送点吃的。”他来不及退出去了,因为史蒂夫转头来看着他。
“谢谢。”史蒂夫看着盘子里粘糊糊的咖喱饭,并没有发出任何怨言。
山姆摸摸头:“当然了,你要是觉得恶心我就叫外卖。”
“不,不,其实现在我吃什么嘴巴里都一个味道。”史蒂夫笑起来,“谢谢你,伙计,还好这段时间有你照顾。”
“得感谢你不嫌弃这玩意儿,”山姆朝巴奇抬了抬下巴,“你打算怎么办,队长?”
史蒂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再等一天,如果他继续昏迷,我就请娜塔莎送他去医院。”
“这就意味着他会被逮捕,被严密监控。他们恨不得从他嘴巴里撬出九头蛇的所有秘密。”
“是的,也许会陷入另外一种危险,但这些跟他的生命比起来都不重要了。”史蒂夫顿了一下,“娜塔莎答应帮我找她在基辅的朋友查一些事情,跟巴奇有关,我很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怎么样,他活着是最好的。山姆,我原本以为巴克真的死了,但是他现在活着,如果你曾经失去过一次,就明白失而复得之后什么东西最重要。”
他爱他,山姆在心里默默地说,大概现在我是唯一知道美国队长爱着他同性好友的人了,阿门。
“祝你好运,队长。”他真心实意地对史蒂夫说。
也许是山姆的祝福真的起了作用,就当天晚上,史蒂夫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他敏捷地翻身起来,抓住身旁的盾牌,双脚踏在地上。
自从身体的伤势开始恢复以后,他就睡在离巴奇的病床只有几米远的沙发床上,所以很快就辨别出这声音来自于哪个方向。
他向病床跑去,悬挂着输液袋的钢架向他砸过来,他用盾牌挡开,紧接着一个黑影扑上来,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
“巴克……”史蒂夫勉强叫了一声,接着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嘴里的伤口再度破裂,他尝到一股血腥味。
史蒂夫抓住了巴奇的手——那只金属的——他正要扼住他的喉咙,这可怕的力道足以让他窒息。但是史蒂夫能感觉到,寒冬士兵的进攻远没有在天空母舰时那样凶猛,还没有痊愈的伤势和几天来没有进食大大削弱了他的杀伤力。
史蒂夫用双腿缠住他,使出摔跤技法将他反过来摁在地上,一边压住他的喉咙,一边用盾牌的边沿嵌入金属手臂的腕部。
“别这样,巴奇,”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会切断你这只手,你知道我可以!”
史蒂夫感觉得到巴奇剧烈的心跳,还有他的喉部因为吞咽唾沫而不断地活动。最后他感到对方的肌肉慢慢放松,抓住他的右手也放开了。
“很好,巴奇,我们需要谈谈——”史蒂夫松了口气,收起盾牌,但就在他拉着巴奇起身的那一刻,就被一脚踢在腹部。虽然只是泄愤,但寒冬士兵的力气也让他倒退了两步,同时胃部一阵翻腾。
很好,史蒂夫一边咳嗽一边苦笑,这种算是一个情绪化的反应吧,巴奇还没有被完全改造成一个机器人。
他打开灯,看着屋里一片狼藉,而巴奇光着脚站在中间,头发凌乱,手背上被他拔掉输液针头的位置流出了血。
“愿意先坐下来吗?”史蒂夫向他微笑,指了指沙发床,“我们暂时休战。”
巴奇沉默着,灰蓝色的眼睛充满了戒备,忍不住又扫了一眼史蒂夫的盾牌。
“行,我把它放得远远的。”史蒂夫将盾牌放到了墙边,举起空空的双手。
巴奇终于走过去,在沙发床上坐下,而史蒂夫就在他身边。
室内安静下来,这是他们两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平和地看着彼此。先开口的是巴奇——
“我不认识你。”他的声音沙哑,长时间没有说话,让他的发音和吐字都显得很模糊很僵硬。
又是这句话,史蒂夫发现巴奇似乎有种强迫症,他通过重复这些话来固化自己的认知。
“无论你说多少次,巴克,这都不是真的。”史蒂夫告诉他,“还记得在天空母舰上我告诉你的吗,你是我的朋友,你不但认识我,而且是最熟悉我的人。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战斗,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
他柔和的语气让巴奇很不适应。“我不记得了……”他低声说。
“是的,我能看出来,”史蒂夫心口很酸,但他还是微笑着,“那么,你还记得自己的左手吗?它并不是生来就那样的吧?”
巴奇举起那只金属手臂,接着是右手,他的眼神是那么奇怪,仿佛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双手。最后他放下手,对史蒂夫说:“我不记得了。”
你的记忆里还剩下什么呢,巴克?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吃苹果派吗?记得帮我打架以后拉着我逃走吗?还记得我们在路灯下跳舞吗?
你还记得……我们是爱着对方的吗?
史蒂夫悲哀地笑了笑,这笑容让巴奇皱起眉头。
“我该杀了你的,”他说,“你救了我?”
“大概是吧,我们掉进河里,都昏迷了,我先苏醒,然后山姆发现了我们,把我们带到这里。”
巴奇似乎很困惑:“我应该完成我的任务,但是……”
“现在没有办法完成?”史蒂夫反问道,“是的。你的身体很虚弱,你看到了,你根本无法打败我。”
巴奇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戾气,他将最后那句话视为挑衅。
“你会完成任务的,巴克,”史蒂夫微笑着说,“先养好伤,我会帮助你想起从前的事情,如果你最后还是无法想起来,那么就做你想做的事情。杀了我,离开这里……无论是什么,你都可以去做。”
寒冬士兵露出怀疑的眼神,又有些不可思议:“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过你,我不擅长说谎,朋友们都知道。”
史蒂夫站起身来,巴奇立刻绷紧了身体,做出防备的姿态。
“接着睡吧,如果要吃东西就叫我。”史蒂夫微笑着说,“我就在外面的客厅里,明天早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一个纪念馆,去见一见过去的你。”
史蒂夫已经撑不下去了,他不能再看他的表情,于是拿起盾牌,关上了门。
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史蒂夫再也没能睡着,只能靠着墙,看着被自己关好的门。
那一年在伦敦,他和巴奇一起看《鸳梦重温》,巴奇说,他绝对不会忘记所爱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记得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绝对会认得你。”
他曾经向他这样保证。
骗子!史蒂夫摇摇头。
你永远都是更会说谎的那一个,巴克……
(15.你好,陌生人)
巴奇还很虚弱,尽管他已经苏醒。
派德崔恩医生一边大叫着这是个奇迹,一边给巴奇测量了一下身体数据。当然这比起巴奇沉睡的时候,要难得多——寒冬士兵在极力抵抗,而史蒂夫花费了很多力气连安抚和劝说他。
派德崔恩医生估计从来没接触过这么难对付的病人,但他还是完成了他的工作,将诊断结果告诉史蒂夫。
“脑震荡的后遗症还是有的,”他说,“病人的大脑本来就有损伤,这从他的瞳孔反应上也能看出来,对于某些刺激反射比平常慢,所以现在的失忆是否能康复我不敢下结论。但是他本身的行为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我想他日常的行动上你不用太担心的,队长,需要注意的是他受到的某些暗示——”
“您指的是什么,大夫?”
派德崔恩医生为难地推了推眼镜:“我不知道他是否受过催眠或者别的心理暗示,但之前你给我说过他在天空母舰上的那种行为,听起来很像。所以,希望你能注意他的某些反常的细节,比如突然发愣,对外界缺乏反应,还有短暂失控等等,这样或许会有帮助。”
他说得含含糊糊,但除了心理隐患和大脑损伤有所保留外,对巴奇身体的其他情况倒是持乐观态度。
“他的身体素质很好,虽然跟你比起来有些距离,队长,但是恢复能力也大大超过了普通人。他的肋骨骨裂,可完全不碍事,那只脱臼的手臂也复原了。只要多吃一点,很快就又会变成原来那个让人害怕的强壮的杀手。”
“那么他的另外一只手,我是说左手,您有什么看法?”
“这个……”派德崔恩想了想,“我无能为力,队长,这涉及到机械方面的专业技术,你得找一个更加专业的人来看看。现在我唯一能给您说的是,那只手应该从肩膀的部位开始就截断了。”
史蒂夫的左肩也在隐隐作痛,仿佛同时感觉到有利刃从他的心口上切走了一片肉。
“谢谢你,大夫。”他将派德崔恩医生送出了门,回头看见巴奇光着脚站在身后,他脸上已经没有青肿,但右手手臂还缠着一些绷带。
“他说我基本上没什么问题了,”巴奇对史蒂夫说,“那个戴眼镜的,他说我可以出去,你也说要带我出去,对吗?”
史蒂夫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他并没有充满期待,反而是自己——活像在征兵面试前那么紧张和雀跃。
“是的,巴克,我说了,所以换一下衣服好吗,我们现在就要出门。”史蒂夫向对面的男人微笑。
现在是早上九点,华盛顿特区已经醒来,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没有人会注意自己身边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关心什么。因此即便是史蒂夫和巴奇就这么缓慢地走在街上,也没有谁认出这就是前段时间搞得波托马克河差点被截断的两个人。当然了,也许是因为史蒂夫穿着最稀疏平常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而巴奇戴着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
史蒂夫注意到巴奇开始打量着周围的街道,他的目光很奇特,混合着戒备与警惕,同时又带着一些好奇,就像个孩子。
史蒂夫注视他,仿佛重新认识巴奇•巴恩斯——这个男人的身上原本有的如同午后阳光一般的温暖已经消失殆尽,只剩下寒冬的气息。他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即便是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藏起那只手,可史蒂夫能感觉到他跟自己和其他人的疏离。
但巴奇对自己所散发的气息却丝毫没有意识,坦率得近乎单纯,他在看着街道和店铺,来往的行人,那些电子显示屏和穿着奇装异服的广告人。他在重新端详这个世界,仿佛第一次认真地在白昼里看它。
“那是火腿汉堡。”史蒂夫看见他盯着街边一个小屏幕上播出的广告,忍不住开口问到,“你饿了吗,巴克,要不要尝尝?”
巴奇有些惊讶,对于史蒂夫提出的问题一时间没有回答,好像他问的其实关乎他的性命。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史蒂夫微笑道,“只是吃个汉堡,以前的可没那么大,而且现在的调料倒有些新花样了。你想要什么味道的?有些是辣酱……”
巴奇的表情依然很奇怪,他看着史蒂夫,停下了脚步。
“真奇怪,”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你没有命令我。”
“命令你吃一个汉堡?多滑稽,巴克。”
但巴奇没有笑,而史蒂夫闪亮的蓝眼睛也渐渐地暗淡了。
他的朋友已经习惯于接受命令,只能听从命令,甚至连食欲都被控制。
你从火车上掉下去以后,到底经历了什么呢?他们用了什么方法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史蒂夫心中除了痛苦还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更糟糕的是这愤怒无处宣泄,他知道有人必须得为此付出代价,但他看不清他们,就像面对着虚无的幽灵。
最终他把那些怒火都压在心头,用他所能做出的最平静的表情告诉巴奇:“你想吃的话,我可以买给你,如果你不想吃也可以告诉我。你有权利选择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不能强迫你,也没有人可以。”
他们俩站在那家并不算起眼的快餐店前,好像忘记了自己应该继续赶路。但史蒂夫有足够的耐心,而寒冬士兵反而陷入了迷惑。
但他并不允许自己迷惑太长的时间,他只是看了一眼招牌。
“我要吃火腿汉堡。”他对史蒂夫说,“我有点饿。”
“好的,巴克,”美国队长欣喜万分地掏出了他的钱包,“两个吧,我给你买两个!”
史蒂夫以前看洋基队的比赛,见过投手掷出的球力量有多大。他想象那种力道的时候,觉得棒球完全可以轻易击穿自己公寓的墙,打破坚实的壁垒。所以小小的东西,其实也会有强大的力量,只要找到可以发挥的条件——就如同他对自己的认识。
现在火腿汉堡再次向他论证了这个观点,它们让巴奇和自己中间无形的冰墙有了一丝裂缝。
当他们拿着外带的汉堡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巴奇大口大口地咬着那东西,竟然冲着史蒂夫咧咧嘴。
“很好吃。”他评价道,史蒂夫觉得他是想向自己微笑。
“你以前没吃过?”或者是已经忘记自己有没有吃过。
巴奇没有回答,他鼓着嘴,像一只往嗉囊里塞满了榛子的松鼠。
好吧,史蒂夫在心里说,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至少我们在交谈,而不是想揍得对方爬不起来。
他们走到了地铁站,巴奇吞下最后一口汉堡。史蒂夫买了两个人的票进去,就跟其他人一样遵守规矩。在这有节奏的轻微的摇晃中,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史蒂夫觉得自己也许在做梦,在这七十年里,他没有过这么温暖的幻想:他们回到了过去,像从前一样一起出门,搭乘着公共交通。没有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们,他们也不担心突然遭到攻击,或者是在爆炸中狼狈地躲藏。
“你没有来过这里吧,巴克?”史蒂夫一边领他的个人展览参观券,一边问旁边的人——史蒂夫特地带上了墨镜,有时候眼尖的观众还是可以认出他,也许连带也能认出巴奇。
寒冬士兵摇摇头,即便是在七十年前,他也只是跑遍了纽约而已。
“那好,”史蒂夫想起里面的陈列,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想提醒你的是,这个展览中有些布置比较夸张,大概是为了观看效果,请你不要太……太在意。”
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显得欲盖弥彰了,一拿到参观券就赶紧拽着巴奇走进了二楼。
灯光暗淡下来了,美国队长的大幅画像引导着他们和参观者前往展厅,总统致辞的声音从入口开始就在一直循环播放。
这是一条时光隧道,只属于史蒂夫•罗杰斯,他串起了过去和现在,但更多的是过去。
巴奇走得很慢,认真地看着那些画像和介绍,他仔细读史蒂夫的生平,看那张只有五英尺四英寸时的照片,然后又回头望着明显大了两圈人。
“是啊,是不怎么像,但那的确是我,”史蒂夫摸摸头,“你还见过我更瘦的模样。”
巴奇没说话,他完全没有印象,也想象不出来。
他开始了解史蒂夫,包括那次神奇的血清注射,然后是他人生的改变,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咆哮突击队……”巴奇喃喃地重复着说明牌下的名称,看着那五个模糊了面目,但是衣着整齐的假人——中间美国队长的衣服是崭新的。
“你也是其中之一。”史蒂夫指着旁边透明的展板,下面有一个屏幕正播放着黑白纪录片。
“巴奇•巴恩斯?”
那个展板上有一个年轻人的肖像,微微地挑着下巴,斜视镜头。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穿着磨损的外套。
寒冬士兵看得出他和自己有多像,眼睛、鼻子和嘴巴,甚至是这张肖像上没有表情的模样。
但就在下方的屏幕上,他却和史蒂夫开心地笑着。老胶片转制成的数码影像没有去掉那些雪花点儿,也许是为了某种真实感,但没有抹去他们传达出的欢乐。他们看了看彼此,脸上的表情很动人,轻微晃动的身体和张开的嘴,只需要看着就仿佛能听见两个人的笑声。
巴奇出神地盯着这一段视频,耳朵里听到配音的介绍,关于这个“美国队长最好的朋友”,“咆哮突击队里唯一牺牲的人”。
他听了三遍,在第四遍循环开始的时候终于回到史蒂夫身边。
“我不认识他。”巴奇说,“他只是跟我长得很像而已。”
“即便是双胞胎也不会一模一样的。”史蒂夫微笑着对他说,“你就是他,巴克,你就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你有过父母、朋友和……爱人,你有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他们在哪儿?”巴奇又回头看了看展板上的生平年月,“他们已经死了吗?”
“有些……也有些还活着。”
巴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你能找到他们吗?”他问,“你要向我证明我就是那个巴恩斯的话……你得给我找到他们。”
“我会的,我可以用性命担保,但是——”史蒂夫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你首先得找到自己,巴克,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
“相信我。”史蒂夫说,“我会全力搞清楚这些年你到底怎么了,谁伤害过你?你的手丢在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会忘记我?但你愿意相信我所追查的是真相吗?”
寒冬士兵紧紧地闭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不命令我?或者是要求……”
“不,巴克,我要你自己选择。”
“好……”他终于点头,“但是,如果你撒谎,我就杀了你。”
史蒂夫丝毫不生气:“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
回复上面两位~~ 俺来更新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