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09-8-10 20:38 编辑
七宗罪之嫉妒
(楔子)
1886年的初冬,我路过格罗斯特郡的时候,被临时邀请去主持一个葬礼。其实我并不愿意为了一个陌生人而打乱自己的行程,可是当来客怯生生地敲开我的房门,说要找「亚森‧加达神甫帮忙」的时候,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是一个老妇人,大约有六十多岁,也可能刚刚五十出头,但如果她说自己已经七十了我同样会相信的,因为她的外表让我觉得,面前的女人完全一个苦难的综合体:干瘪的身子佝偻着,顶了一头已经花白的、乱蓬蓬的黑色长发,羊毛披肩又脏又旧,裙子的边儿已经磨破了,鞋子上全是泥水;她脸色枯黄,皱纹像干枯河床上的裂口一样又深又密,而且瘦得厉害,颧骨高高地突起,指套外面的关节被黑黄色的皮肤包裹着,就好像干尸的爪子。但是她的眼睛却很亮,并且是一种纯粹的黑色,丝毫没有衰老的迹象。当她盯着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实在是亮得有些过分了。
「我叫莉莉斯‧赫恩,神甫。」她站在门口用沙哑的嗓音对我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我迷惑地看着她:「乐意为您效劳,赫恩太太,但是我想我们没见过面。」
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上面是一个我熟悉的签名:「梅勒神甫说只有您可以帮我,是他介绍我来的。」
「噢……」我想起来几年前我确实欠了那位同行一个人情,并在三个星期前写信告诉他我将因故在这里逗留一周,于是我把旅馆房间的门拉开了一些,「请进,夫人,请进吧。您也许愿意喝点儿热咖啡……」
冰冷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天快黑了,走廊上的光线非常暗。我把房间里的煤气灯拧亮,桔黄色的灯光似乎带来了一些暖意,但身后并没有如我想象的一样响起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那个老妇人站在原地没有动,用枯瘦的手抓着披肩。「我的儿子死了,神甫,」她说,「亚当‧赫恩……他死了……他需要一个葬礼。」
(1)
我乘坐着赫恩太太的马车跟随她赶回黑橡树村去,主持她儿子的葬礼。那个偏僻的村子离切尔滕纳姆有大约大半天的路程。
村子座落在迪恩森林外围,但大片的山毛榉树、栗子树、松树、橡树、云杉和冷杉已经蔓延开来,遮蔽了路上的日光,我看到的是一条黑暗的小道,弯弯曲曲地通向远方。那些粗壮的树干中间有许多灌木和杂草,胡乱地冒出地面,填满了剩余的空隙。在吱吱嘎嘎的车轮声中,我能听见野兽在其中悉悉索索地穿来穿去,偶尔还有绿莹莹的光点闪烁。
我把帽子压低,拉紧外套,双手揣进怀里。身旁的赫恩太太抓着缰绳,面无表情地驱赶着马匹,她双唇紧绷,脸上的皱纹就像石刻的一样。冬天的风从道路尽头朝我们刮来,不时能听见呼啦啦的响声。我的面颊好像被冻得麻木了,皮肤也有些微刺痛。
其实我也问过这位夫人为什么不请她所在教区的本堂神甫来担任那个分内的工作,但她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喃喃地说「谁会在乎呢」、「没人管我的亚当」,那种口气和她发亮的眼睛让我觉得拒绝她真是一种罪恶。
从赫恩太太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我大概知道,黑橡树村周围大部分居民是信仰新教的,所以这个全是天主教徒的村子就相对闭塞,显得有些孤独,加上茂密的吉恩森林围绕在外部,进出的交流更少了。不过森林中种类繁多的菌类和野生动物却又让村民们多了额外的收入,因此一个好的猎人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我很能体会赫恩太太的痛苦,那不光是亲情上的失落,更是生计上的困窘。于是我决定打起精神好好完成即将做的工作。
当太阳的边沿已经快要落入地平线以下之前,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在村子的入口处有一个木牌,它被钉在橡树上,上面的红色油漆已经快落光了,隐约还能看出「黑橡树村」这个名字以及潦草的树木图案。这个摇摇晃晃的牌子让我感觉非常不好,因为那生锈的钉子似乎会随时断裂,砸在某个倒霉的人头上。但让我感觉更不好的是这个村子的模样——
老旧的房子杂乱无章地塞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惨白的石墙外面包裹着恶心的墨绿色苔藓,因为潮湿而朽烂的木料让空气中始终挂着一丝恼人霉味儿。青色的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弯弯曲曲地浮上半空,又扩散开来,要死不活地笼罩在房子周围,像幽灵一样。当马车驶过狭窄而泥泞的道路时,我看到一些村民躲在黑洞洞的窗口后面打量我们,有个村民赶着他的几只羊和马车擦肩,看了我一眼,紧接又把头低下去了,我注意到他飞快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们从房屋密集的地方一直向西,路过了一片空旷的小广场,然后又路过了大门紧闭的礼拜堂,居民的屋子逐渐少了,最后终于在赫恩太太的家门前停下来,这周围没有任何邻居。
我早就从她的衣着上知道她很贫穷,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她的生活窘迫到了这样的地步。那座房子——如果我还能叫它房子的话——已经倾斜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角度,缺少修理的栅栏和木门斑斑驳驳,野生的蔓藤植物顺着墙根一直攀爬到了屋檐,似乎连窗户都被它们淹没了。因为一块外墙脱落而暴露出来的木梁明显有朽烂的痕迹,我真担心它们会因为接下来的一场暴雨而坍塌。
赫恩太太把马拴好,然后领我进去,在开门的时候都没有掏钥匙,就那么随意地推开。「有点儿黑,神甫。」她满怀歉意地说,「请让我点燃蜡烛。」
在踏入这屋子的头一刻,我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很臭,又像是辛辣的东西。我想把鼻子捂住,但终于因为太失礼而作罢。不一会儿蜡烛就亮起来了,赫恩太太请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屋子里面并没有比外边好到哪儿去,房间里的家具很少,仅有的桌子和橱柜也非常陈旧;褪色的窗帘和桌布上全是黑乎乎的污迹,壁炉中的灰已经堆到了外面,彷佛很久没有整理了。有些晒干的草药堆放在桌子上,我想那种辛辣的味道就是从它们那儿散发出来的。
赫恩太太点燃了炉火,然后烧了一壶热水为我泡茶。那是一种味道古怪的草药茶,我只喝了一口就不愿意再尝。我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自己遇到了怎么样的苦差事,只想赶快结束它。
「赫恩太太,」我问道,「您儿子的葬礼决定在什么时候举行呢?」
她疲惫地摘下帽子,梳理自己花白的头发:「明天,越快越好。」
「那么……教堂的墓地已经选好了吗?」
「教堂?」她瞪着我,「不,没有,亚当不去那儿。明天我会用马车送他去喜欢的地方,然后……请您……」她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不出来了。
我点点头,承诺一定让她的孩子安息。我猜想这位可怜的夫人也许正是出于经济原因而无法给孩子一个体面葬礼,请我来也好,埋葬教堂以外也好,她想尽量为她的孩子多做一些。不过……这个村子里的人也不提供帮助吗?也许赫恩太太的家境让她没什么朋友,或者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孤僻……
「神甫。」女主人咧了下缺少血色的嘴唇,算是在微笑。「亚当就在隔壁的房间,您要见见他吗?」
「噢……」我站起来,「好的,夫人,我也可以看看还有什么得准备一下的。」
她端起一个烛台,带我走到一扇深色的门前,我看到木头上延伸的裂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当赫恩太太推开这扇门的时候,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的胃部痉挛,差点儿吐出来。这种味道很清楚地告诉我:有什么东西腐烂了。
「我请人做的棺材,也许不太好看,但是很舒服。」赫恩太太把蜡烛放在门口,朝房间中一个简陋的长方形木箱走过去,并且弯下腰注视着里面的尸体。
我勉为其难地朝那个方向挪了几步,离棺材远远的。注意到尽管那种味道刺鼻的草药和石灰都堆在周围,但是依然无法阻挡令人作呕的臭气。棺材里躺着一个年轻人,衣着整齐,但看不出具体的年龄,因为他的面部彷佛发涨了,呈现出一种可怖的紫黑色。当赫恩太太轻柔地用手触摸尸体的脸时,我忍不住担心:她如果稍微用力些,或许就会弄破那层浮皮,流出水来。
「这是亚当,神甫。」她对我笑了笑,「我给他换了新衣服,还放了他最喜欢的东西进去……您得知道,他是一个非常好的猎人,最好的……」
我打量着里面简陋的陪葬物,那一把老掉牙的火枪。「亚当他……很安详,赫恩太太。」我含含糊糊地说,「我觉得……挺合适的,嗯,什么都不缺。」
老妇人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上帝保佑,夫人……不会有问题的。」天啊,我真想捂住鼻子。
女主人看着棺材里的儿子,继续抚摸他的脸,当她躬下身把嘴唇凑近尸体的额头时,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咕哝了句「抱歉」,然后逃出这个房间。
也许赫恩太太会觉得我没礼貌,并且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可我现在已经不介意她把我想得更坏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快步走出大门,在室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着清冷的空气,尽管这空气潮湿、难闻,并且带着一股朽烂的木质味道。
我扶着栅栏,发现有两个中年女人在四五码外的地方探头探脑地望着我——尽管她们手里提着木桶,好像是在干活儿。
「晚上好,女士们。」我冲她们笑了笑。
这两个女人中有一位年轻些,脸上布满了雀斑,五官很粗糙,但是身材苗条,穿得也算整洁。她犹豫了一下,才对我说:「您好。」
我走出栅栏,来到她们身边:「我是亚森‧加达神甫。夫人,您来找赫恩太太吗?她就在里面,请进吧。」
「噢,不,不。我们是路过,对吧,莉萨?」
她的同伴,那个有着红色头发和臃肿身材的女人连忙附和:「没错。神甫,我们不进去了。」
「原来如此……我以为你们是来看望赫恩太太的。」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撇撇嘴,彷佛这话冒犯了她们。
我连忙岔开话题:「明天就是葬礼了,两位也会来参加,是吧?」
「当然不会!」年轻的女人尖锐地说。
「噢,这样啊……宾客少些也好,赫恩太太不会过于劳累。她很伤心,应该好好休息。不过……她似乎没有别的亲人来帮忙,对吗?」
红头发的女人好奇地打量我:「您和她不熟,神甫?」
「不,我只是应她的恳求来主持葬礼,以前从来没见过她。」
她们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要我是您,神甫,我就不会来。」年轻些的女人说,「瞧,格林斯神甫都不愿意为她的儿子主持葬礼。她纠缠了很久他也不答应,现在拖不下去了,只好去外面请人。」
「格林斯神甫管理这个教区吗?」
「是的,他是一个好人,非常仁慈,每周日都会到我们的礼拜堂来布道,而实际上他的教堂离黑橡树村很远。上帝保佑他身体健康。」
「为什么他拒绝为亚当‧赫恩举行葬礼呢?」
这两个女人相互看了看,最后年轻的那个耸耸肩:「自杀吧,好像是这样的……我们也是听说的,他在森林里朝自己开了枪……不过那个女人坚持是意外。」
「赫恩太太?」
「没错。」
「这都是胡扯!」红发的胖女人压低了声音,「亚当一直是村里最好的猎人,他能管好自己的枪。要我说,他会去死一点儿也不奇怪,反正他和那个女人也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好了,莉萨!」年轻的那个打断同伴的话,胖女人的脸色变得跟她的头发一样红,两腮也鼓了起来。
「我们得走了,神甫。」年轻的那个女人急匆匆地说,「上帝保佑您,祝您好运。」
「再见,女士。」
她们提着木桶走远了,一路上仍在交头接耳,还不时回头来瞟我一眼。此刻天边只剩下了最后一丝血红,光线被急速地收拢到夜幕中,森林的阴影似乎像一块绵软的天鹅绒,正一点点把这个村庄包裹起来。我踟蹰在赫恩家破败、腐臭的房子外面,只觉得夜空猛地沉降下来,厚厚地悬在头顶上方,只要一点儿意外的力量就会被拽落,砸中我的脑袋。
突然之间,我胸口憋闷,感觉到呼吸困难。
晚上睡觉之前,我吃了一顿并不美味的晚餐,事实上想到赫恩太太和儿子间的恋恋不舍,我对那些面包和汤根本提不起胃口。好在她很体贴地为我准备了一杯甜甜的热饮,总算让我不至于空着胃入睡。
赫恩太太在壁炉旁便布置了一张简陋的床——她原本希望我在客房里睡,但那里沉重的霉味儿让我无法呼吸,何况跟停放棺材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我躺在临时的床上,盯着跳跃的火苗,怀疑自己是不是会睡眠不足,可惜身体的适应能力大大好过了我的预料——从酣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我居然连梦也没做。
一阵「砰砰」的声音不断传进我的耳朵,我揉着眼睛,看见那扇陈旧的门半开着。
我走过去稍微瞟了一眼,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正在里面钉棺材。我咳嗽了几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请问,赫恩太太在哪儿?」
这个男人用左手指了指外面。我走出去,看见赫恩太太提来一桶清水,
「早上好,神甫。」她一边让我梳洗,一边指着那个房间说,「等一下肯特先生会和我把亚当抬到车上,但是他不会跟我们去墓地。您到达后可以帮我搬一下棺材吧?」
我能说不吗?
「谢谢,我给您准备的面包和水果,您不介意在路上吃吧?」
如果能节约时间了结这个事儿,我怎么样都不介意。
那个男人很快钉完了棺盖,我忍着反胃的感觉走进那间屋子,在赫恩夫人的坚持下,看着他们俩把单薄的、窄小的棺材抬上马车。那股恶心的腐臭味儿因为棺材被封闭而稍微淡了一些,但是一想到它还是会漂浮着一直到葬礼结束,我就很沮丧。我决定回到切尔滕纳姆之后好好洗澡,并且从里到外换身衣服。
我看了看怀表大约七点钟的时候,赫恩太太终于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她一甩鞭子,马车便朝村子的东南方走去。
这个时候天色逐渐变亮,灰白色的晨光中有淡淡的红色,就好像陈旧的血迹。云层的尽头残留着夜晚的气息,所以显得灰蒙蒙的。昨晚下了雨,地上泥泞又湿滑,灌木丛和树林间飘荡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因为没有风,只好一团一团地聚集在一起,让马车周围远一点的地方都显得模模糊糊的。
我坐到车上,来帮忙的男人朝我挥手告别,我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问道:「肯特先生不一起来参加葬礼么?」
「哦……」女主人冷漠回答,「他是村子里的铁匠,有很多活儿。」
「我以为他是您和亚当的朋友。」
赫恩太太露出的神情好像是在讥笑我的说法,于是我再也找不到任何话题了。
我们逐渐离开了村子,零零星星的房屋在低沉的雾气中冒出倾斜的尖顶。忽然,有几只乌鸦从扑棱棱地从村子的某处飞出来,一边发出沙哑的鸣叫,一边掠过我们头顶。我觉得背上发凉,不由自主地拉紧了领口。
赫恩太太赶着马车进入了吉恩森林。原本就不明亮的天空越来越暗,清晨就好像是傍晚一样,树皮和枯木浸透了雨水,潮湿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周围安静得不得了,我听不到任何鸟类或者野兽发出的声音,只有老朽的车轮吱吱嘎嘎响着。我吃着干巴巴的面包和酸涩的水果,背上的寒意丝毫没有散去。
马车在赫恩太太选定的墓地停下来,这一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正上方就是天空,我的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这里很难得的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阳光,于是开满了柔弱的野花,在繁茂的野花丛花中,有一个早就被挖好的深坑。赫恩太太请我帮助她把儿子在棺材搬下来,我认为作为一个男性,应该承受更多的重量,于是暗中托住了主要的受力点——就是较为宽大的头部,然后把棺材放进了墓穴中。
我摒住呼吸,忍耐着那股可怕的味道,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稍嫌匆忙地念完悼词。赫恩太太则把堆在旁边的泥土填进墓穴,然后从车上拿来一个木头的十字架,深深地插进土里。她木然地做这令人心碎的工作,没有要求站在一旁的我插手帮忙。我并不是刻意偷懒,因为我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或许算得上寄托哀思的一个方式。而另外一个方面,我也为帮完了这个忙而舒了口气。
尽管泥土掩盖了大部分腐臭味儿,但我还是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当赫恩太太提出要回去的时候,我简直高兴极了。希望她能在天黑前就把我送回切尔滕纳姆,这样我今天晚上就能痛快地洗个澡,然后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黑橡树村,那些阴森森的景色不再让我烦心,我完全明白「通过苦难,走向欢乐」的过程是需要耐心的。
我们很快就回到了村子里,雾气已经散去了,不过还是没有什么人。赫恩太太在她摇摇欲坠的房子前把车停好,然后问我是否愿意进去休息一下。我委婉地告诉她,我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于是她请求我稍微等一下,她去屋子里拿点东西就送我离开。我当然同意了,不一会儿她就拿着一个被洗得褪了色的帆布包出来,并把它放在车后面。
就在赫恩太太要上车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然后几十个男男女女匆匆忙忙地朝我们跑过来。他们人人脸色阴沉,有些还拿着农具和绳子,看上去不像是来致哀的。
「不准走!」领头的一个男人叫起来,「站住,莉莉斯‧赫恩!你哪儿也不能去!」
我惊愕地看着他们像狼一样扑过来,把瘦弱的赫恩太太一把抓住,然后粗暴地绑起来,拉一头牲口似的拽着她枯草般的头发往村子里拖。
我被这暴行惊呆了,生气地大喊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
抓着赫恩太太的几个男人愣住了,一个扯着她头发的女人也惊讶地盯着我。我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他们面前,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
大概是我的身份让他们有所收敛,这些人都讷讷地不说话,垂下了眼睛,而之前领头的那个男人则走上前来,摘下了帽子——他大约有五十多岁,穿着发黄的白衬衫和质地厚实外套,带着样式陈旧的假发,一双眼睛像青蛙似的鼓出来。
「对不起,神甫,」他对我说,「我是乔治‧米勒,黑橡树村的村长,我们并不是坏人。」
「那么,米勒先生,您能告诉为什么要对一位女士使用这样的暴力吗?」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用厌恶而又畏惧的眼神看了看赫恩太太:「您大概不知道,神甫。她是一个女巫,她刚刚杀了两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