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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viburnum

【老文回放= =】春华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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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大男人不好做,再辛苦也不说,躺下自己把忧伤抚摸。
大男人不好做,风险中依然执着,儿女情长都藏在心窝,任它一路坎坷。”
跟着电视里连续剧的主题曲轻轻哼唱了几句之后,王春华叹了口气,然后回过头朝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嗓子。
“三儿,差不多得了啊,你打算弄几个菜啊?”
片刻之后,切菜的声音停了下来,厨房门开了一道缝,李秋实的声音从缝隙里飘出来。
“不跟您说了甭管了嘛,今儿我妈出院,竞竞又放假第一天,从昨儿个我就说了今儿的饭我做,您也答应了,可不带反悔的啊……”
“我不是想反悔,我是怕等你做好这顿饭,天都黑了。”王春华又回过头给了他一句,但是对方仅仅嘿嘿了两声就又钻回去了,切菜声音继续,再之后是一阵爆炒的刺啦声,王春华听着那声音,直到听见那小子用炒菜的平铲儿敲炒勺边沿的动静,他终于不堪忍受了。
“我说祖宗,咱不过啦?我那铲子还要呐!麻烦您轻点儿嘿!”王春华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冲里头抱怨。
“……您真唠叨……”门似乎是很无奈的又开了,李秋实借自己的身高优势挡住了厨房里头王春华试图看清楚的情况,然后,那小子探过上半身,完全出其不意的凑过来在注意力不够集中的王春华脸上亲了一口。
“……”惊讶之后是咋舌,倒是没有分外脸红,王春华转身要躲这小子远远儿的,却被一把拉了回去,然后,一个结结实实的热吻就贴上了他的嘴。
炒勺里的噪音还在继续,但是降低了不少也柔和了不少,王春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嘴唇上的触感过于强烈才会静脉倒流,血往上涌,以至于听觉受损才会感到四周围一瞬间就安静了许多的,而后,当舌尖纠缠的灼热慢慢平缓下去,那噪声又重新灌进耳轮,同时还伴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刺激性味道钻进鼻腔的时候,他才恍然警醒,一把推开还意犹未尽的李秋实,又一把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王春华大步走到灶盘前头,用最快速度关了火儿。
“……行。”他看了看锅里发黑的不明物,讽刺般的笑了一声,“倒是好啊,吃你做的饭肯定不缺铁,开大火儿还炒那么长时间,这是豆腐嘛?瞧着怎么那么像炉灰渣子呢。”
李秋实跟过来,也看了看锅里的发黑的不明物,一瞬间的惊讶表情过后,是延续时间稍微长一点儿的忏悔表情,忏悔表情也逐渐退去之后,是再也掩藏不住的诡异的笑,他在努力控制,因为他师父在皱着眉瞪他,可到后来他就慢慢儿失控了,因为他突然觉得那瞪眼和皱眉的表情比锅里所谓的豆腐也好炉灰渣子也罢都更值得关注一下。
于是,李家小三儿,再次斗胆,借着王春华忙着开大吸油烟机的大好机会,伸手揽住了刚才热吻时没来得及抱一抱的男人。
但王春华不会次次都做被动者,他抄起平铲儿,做了个凶猛的打人动作,李秋实就坏笑着躲着闪着跑到一边儿去了。
说起来王春华也在渐渐习惯,习惯什么呢?当然是李小三儿循序渐进开始涉足他的家政事宜这件事,从最初在过夜之后一大早爬起来做早点,到后来礼拜六礼拜天的扫地擦地收拾房间,直到现在的所谓做饭。起先王春华还觉得这小子纯属是闲的,觉得好玩儿才非要跟他学做饭的,可后来他就意识到情况发生变化了,他的家里,开始硬挤进来一个以照顾师父和干妹妹为借口的侵略者。李秋实胆大包天的拿做饭当了第二职业,当那小子渐渐习惯性的赖在王春华家不走的时期到来后,他的师父,王春华同志,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疏忽造就了多么难办的一种后果,当狗皮膏药贴在身上,超过一定的时间之后,怕是想揭,都揭不下来了吧……
其实说起来李秋实确实是给王春华增添了不少的麻烦的,刷碗的时候摔碎盘子,擦地的时候踢翻水桶什么的都好说,关键是还给他造成了经济上的损失,某次非要帮师父洗衣服的李秋实,在忙活了半天之后,颇有成就感的出现在王春华面前,告诉他正在漂洗最后一遍,保证很干净。王春华点了点头,下意识的把手伸到上衣口袋里去摸烟盒,才发现自己没穿那件外套,走到客厅的门后头去找,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他问“三儿,瞧见我那件儿夹克了嘛?”李秋实很兴奋的说了声“我帮您洗啦。”王春华迟愣了两秒钟,然后眼角抽动了一下“我兜儿里那盒儿烟,还有个打火机……你给掏出来了嘛?”李秋实表情僵住了,然后噌的从沙发里窜起来,朝洗衣机奔去,王春华看着那小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在心里盘算着这次的意外事故折算成人民币相当于几顿饭的菜钱。五分钟之后,李秋实出来了,他走到新开了一包烟,新翻出来一个打火机,刚点上,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的王春华面前,神秘兮兮的伸出攥着拳头的右手。
“师父,给您点儿好玩儿的。”他说。
王春华伸手接过,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堆被漂洗得剥落了外面的纸皮儿,显得格外洁白与柔软的,香烟过滤嘴儿。
看了片刻后,王春华用夹着烟的另一只手拨弄着这堆过滤嘴,似乎在过数儿,然后,他抬头看着李秋实。
“这是十五个。你把水都放干净了,再找找,应该还有俩,这盒烟我才抽了三根儿……”
李秋实又转身朝洗衣机奔去了。
王春华听着放水的声音,看着手里一把湿漉漉的白过滤嘴儿,无奈之后是控制不住的,低低笑声。
李秋实是给他添了不少事儿,可也添了不少乐儿。
这是明摆着的,毋庸置疑,出离真实,颠扑不破。
然后,那天下午,放了寒假,提着大包小包东西从学校回来的王竞云,和自己的老爸,以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赖在自己家不走了的李叔一起,吃了一顿虽说丰盛,味道却总觉得有些别扭的饭。
“多吃点儿,别剩下,今儿这饭可是你李叔熬了一下午弄出来的。”王春华往女儿碗里夹了一块鱼。
“师父您就甭当面儿表扬我了,说实话我这顿饭做的也不怎么样,您忘了那豆腐了?”李秋实倒是不介意自己给自己揭短。
“谁表扬你了……”王春华没有表情,“我是为了洗脱嫌疑,别让竞竞以为这些是我做的。”
李秋实又展现出弃犬的表情来了,王春华看了他一眼,开始了那种欺负小屁孩儿的笑容。
王竞云看着对面的两位男同胞,看了挺长时间,然后从牙缝里笑了一声。
“嗯……挺好。”
“什么挺好?”李秋实不怕死的追问。
“我说啊,您跟我爸挺好的。”王竞云继续低头吃饭,可是那句多少有点儿含糊的话却让王春华差点儿把筷子掉到地上。
那顿饭吃的足够别扭,三个人的话题始终难以统一,或者说始终难以保持集中在竞竞的学校生活上,因为不管女儿说出口的是什么,王春华都会不由自主往某些“别的地方”想过去。
而更令他别扭的是,李秋实还偏偏接连不断问个没节没完。
问她和同学相处如何,她说还好,不过没有特值得交心的,都是挺客气让着对方,倒是像您俩这样儿互相开玩笑的机会不够多。
问她住宿情况如何,她也说还好,不过只是住宿,没有生活的感觉,就像现在这种的。
问她想家怎么办,她不说还好了,她说还成吧,其实也没啥特惦记的,您看我李叔不是没让您闷得慌嘛……
王春华不敢再听下去了。
他看了李秋实一眼,看着那小子天杀的似乎是很单纯的表情和幼稚的亢奋的眼神,虽说明知道这是装出来的,却还是克制住了揭穿那假纯背后的真煽情真多情和真色情……的冲动。
饭后,竞竞站起身,放下筷子,从盘子里捏了最后的一片儿糖拌西红柿放进嘴里,就准备离席。
“哎我说,不帮着收拾收拾啊……”王春华指了指桌子上的碗筷。
“谁做的谁收拾。”小丫头舔了舔指尖的白糖颗粒,朝李秋实一挤眼,“对吧李叔。”
“啊……就是,师父您瞧您,人家竞竞累了一学期了,还不兴让人家早点儿歇着啊,再说吃饭也是个力气活儿您不知道嘛。”李秋实接话接的足够快。
王春华想说的是,吃饭是不是力气活儿放一边,一边吃饭还要一边应付自己的人精闺女和傻缺徒弟倒真是个力气活儿。
放了跑去自己屋里拥抱电脑的女儿一马,感叹着为人父和为人师父都他妈太不容易的王春华,叹了一声之后站起身,端着空盘子往厨房走去了。
李秋实立刻站起来跟在后头。
“哎哎哎——您甭管您甭管您甭管……”一连串儿的阻挠让王春华有点想抽他。
“你烫着舌头了还是上满弦了?”
“不是说了谁做的谁收拾嘛。”
“……”王春华现在不想帮他收拾了,他想先把这小子给收拾了再说,把手里的盘子托稳当了,他语重心长的开口,“三儿,我真不是心疼你,我是怕你刷不干净,回我还得重刷一遍……”
“嘿——”李秋实夸张的表示不满,紧接着重重一点头,好像认命了一样的在帮着王春华收拾桌上的盘子的同时嘴里嘀嘀咕咕嘟嘟囔囔,“也对,重刷一遍多费水呢,洗涤灵也是个浪费呀,现如今洗涤灵也不便宜……物价蹭蹭涨,高的跟什么似的……”
王春华想笑,想给他一句“你想让物价低啊,我小时候倒是物价低呢,六七十年代,你想回去嘛?”,却最终还是在女儿拉开门露出脸来的时候收住了所有想表现出来的举动。
“爸,跟您说一声儿啊,我待会儿上我奶奶家去一趟。”
“啊?嘛去啊。”
“我三叔他们今儿个过去,上回瑶瑶不是管我要初二上学期的卷子嘛,我给她找了一套,这刚跟我发过短信,我待会儿拿过去。”王竞云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哦……”王春华点了点头,“那干脆明天礼拜天咱们一块儿过去不就得了嘛。”
“明天啊,明天您起得来嘛?”王竞云问得很自然。
“……那有什么起不来的……”王春华答得……也还算基本自然吧。
“我是想早去早回,我是放假了,您不是礼拜一还得上班嘛。”
“那……等你回来天都黑了,不安全。”
“不要紧的,我待会儿就走,今天就不回来了,您放心。”竞竞说完,转脸就回屋了,王春华看着关上的门,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吞咽什么格外辛辣刺激的东西。
什么叫放心啊,为什么事儿放心啊我,为了你不回来放心?那我是可以放心你的安全了,还是可以放心我的“安全”了?
“师父,要不说您闺女就是懂事儿呢。”李秋实在旁边儿好像个局外人一样用怎么听怎么虚假的赞许口气说着更令人肝火上升的话。
于是,那天的情况就成了这个样子:
王春华没能拦住想去奶奶家给正在上初中的堂妹送试卷的王竞云。
李秋实没能帮上坚决不让自己碰盘子碗的师父的倒忙。
王竞云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就出家门上奶奶家去了。
王春华在收拾了家里该收拾的所有地方之后开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李秋实让他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师父……”一脸色相的家伙凑过来了,一双手也跟着开始不老实。
“你太会钻空子了。”倒是没有拒绝掉那个轻轻浅浅却甜甜腻腻的亲吻,王春华在亲吻间隙给了那小子一句恶评。
“嗯,该怎么说,我这叫……钻社会主义空子?”
“……是惟恐天下不乱,大有乱中夺权,炸平庐山,停止地球转动之势……”
“不至于吧,我还觉得我顶多就是扇扇阴风点点鬼火呢,我还没从阴暗的角落里跳出来呢……”
“你还没跳出来?你这叫没跳出……”
李秋实跳出来了,于是王春华的话就没来得及说出来。又是一个深吻,抽掉了他肺叶里的多一半空气。
王春华有点儿一氧化碳中毒的感觉。
他其实也觉得事情很邪门儿,和李秋实混了半年多,而且这半年多当中还有将近三个月是用某种新婚燕尔一般的方式度过的,心态与否都暂且不提,王春华觉得自己这个岁数了,想让他再体验那种懵懂少年的洞房花烛的喜悦怕是可能性不大,但是那虽不敢说频繁,却也绝非稀少的激情体验的次数,却从另一个角度上颇精准的说明了某些问题。
“师父……”把王春华整个压倒在床心的时候,李秋实在某种特定时刻就显得特定的低沉柔和的嗓音飘进他耳朵里。
王春华打了个很热的冷战。
“别叫了……你一叫我‘师父’……”最后一个字说了多一半,就因为胸前那口不轻不重的啃咬差点儿变成了低吟,王春华平息了一下然后接着刚才的话,“……我就想,叫你‘八戒’……”
李秋实笑出声来了,带着无奈,也带着一点点不平。
“怎么着也该是‘悟空’吧,哪儿有我这么好看的八戒啊……”李家小三儿朝王春华咧嘴,然后指头报复一样的滑进王春华已经和自己有一拼的紧绷绷的内裤。
这之后,他越来越嘴不饶人的师父大人总算停止了口诛,因为光是忍住自己的气息不至于呻吟出来,就耗费了他的很大一部分注意力,可已经成了被样馋了的猫一般的李秋实,早就不再满足于只听得见喘息声的亲昵行为了,于是,他开始在过程中犯坏,他会想尽办法听到王春华的声音,不管事中和事后会不会受到那“温柔”的体罚。
情事渐渐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是在李秋实赖在王春华家不走一个礼拜之后开始的,虽说王春华也皱着眉问他有没有考虑过一个三十八岁的男人体力从某些方面讲确实是不如愣头青的秃小子们的,可李秋实每次只是傻呵呵的一笑,然后搂着他蹭来蹭去,直到把他也蹭出了磷火,蹭出了那原始本能的灵光。
灵光突现之后,一切也就都成了顺其自然的东西,于是已经基本适应了情事的王春华除了顺从自身本能之外,还多了些他自己意识不到或者至少是意识不够清晰的举动贯穿着情事的始终。就比如半主动的索吻,就比如越来越动情的拥抱,就比如终于敢于在高潮之后不再躲避他直视的目光。
李秋实喜欢直视别人,这可能和他原本就直来直往的性格有关,但在这直来直往当中,还多多少少隐藏着一种狡猾,一种虽说涉世不深,却不易被察觉的狡猾。他喜欢在舔弄王春华股间的宝贝时偷偷抬起眼皮来观察被舔弄者的表情,喜欢在指头探索到那温热深处的敏感点时偷偷借亲吻来凑近观察被探索者的表情,喜欢在刚刚进入的时候在自己也陶醉其中的同时抽出精力来偷偷观察被进入者的表情。而说到进入,实际上不止如此,李秋实还喜欢在动作中,在高潮前,甚至是完事之后被催着赶紧拔出去时,偷偷观察自己抽出磨蹭了许久的命根子那短短的几秒钟里王春华类似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努力想从中找到一丝依依不舍的成分来,而到某一天,他真的看到了这种成分的存在时,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感动般的情绪差点儿让他又硬起来。
总而言之,激情的过程王春华也许是在纯粹的激情之中度过的,可李秋实确实是一心二用了,一方面是专心于自己的享受,另一方面是关注王春华的享受,然后在发现到那种享受之后自己得到更大的享受。李秋实有一次曾经在喘息稍稍平定时腻在王春华身上,在理清了那绕口令一样的逻辑之后傻笑着说什么“师父,我真是神通广大嘿,你看我有特异功能……”
王春华没有深究那话里的意思,实际上他也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健康文明思想卫生的含义,李秋实这小子肚子里有几根儿花花肠子,他这个做师父的早就摸清楚了。
情字当关就会死缠烂打,间歇性或是时发性的犯傻,偶尔过度善解人意,以及能脱口而出那些打死王春华他也不好意思说的缠绵情话……
至于什么聪明,敏锐,多少有点儿潜在暴力之类的,那都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太明摆着了,根本不需赘述。
于是李秋实虽说足够年轻,却足够善于和不再年轻的王春华找到生活和情感上双方面的交集,这样的事情能在王春华身上发生,不能不说是个大个儿的奇迹。
至于王春华,他是懂得知足的,只是有时会控制不住小小的悲观一下,或者小小的瞎想一番……
“师父……您要是再走神儿,可就太伤我自尊了啊……”李秋实带着喘息的声音钻到耳朵里,然后在王春华还没来得及反驳之前就是猛的一个深入。
他也就什么反驳都说不出来了。
那回,两个饱暖思淫欲并且把淫欲充分实践了一遍的男人,一直折腾到天完全黑下来才算暂时休战。王春华懒得动弹,又不想让自告奋勇的李秋实帮他擦身体,强调了三遍“我就睡一会儿”之后,便蒙着被子见周公去了。
李小三儿看了他师父的睡脸半天,心满意足洗了个澡,然后围了浴巾,又用毛巾被把自己裹成半个阿拉伯人,就小心关好卧室门,边琢磨着冰箱里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粮草的东西,边往客厅溜达过去了。
李秋实怎么也没想到,他刚拉开冰箱门儿,房门就跟着打开了,门口站着的,是看见他时也一脸惊讶的王竞云。
“哟……李叔。”下意识的招呼了一声,王竞云进屋,关好门,“您吓我一跳,大晚上的……”
“你还吓我一跳呢。”李秋实很庆幸自己还裹着毛巾被,或者说更庆幸他刚才没让休战时间再错后半个钟头,“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这都……快九点了。”
“哦,我同学说明天让我陪着逛街,从我奶奶家那边儿出发不好坐车……”竞竞说完,朝客厅里干净整洁连一条折皱都没有,显然就是没人睡过的沙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关着的卧室门,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终于把目光放在李秋实脸上,“……我爸睡了?”
“啊,睡了……有事儿?”
“没有没有,让他睡他的。”大姑娘把肩上的斜挎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边弯腰换鞋,边用怎么听怎么暗藏深意的语气说了句,“……我要找的是您,有句话想问问您,就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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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5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客厅里,坐着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还有一个伪阿拉伯人。
沙发旁边的阅读灯开着,但是灯光昏暗
李秋实突然觉得此时此刻和王竞云坐在一起简直犹如把他从有暖气的房间直接扔进了龙庆峡的水底,他冷的都木了。
“李叔,您先告诉我,头一阵儿老在门后头放着的那骨节竹子是怎么回事儿?”王竞云开口了。
“啊……?”李秋实半天才反应过来,“哦,那是我原本说给我们家老太太做个玩意儿的,结果后来不是住院了嘛……”
他边说边往门的方向看,却发现那段竹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哦,做完了嘛后来?”
“……没有吧……给扔哪儿去了我都忘了。”
“……您等会儿。”沉默了片刻之后的竞竞从沙发里站起身,走到电视机柜旁边,弯腰拉开柜门,从里面挺深的位置摸出了那节李秋实已经给忘了个干干净净的竹筒,慢慢递过去。
李秋实接过,然后,他愣了。
顺着竹子表皮的纹理,增加了一些似有似无强强弱弱的线条,底部则是细小的椭圆形镌刻痕迹,轻轻转动竹筒,连贯的横向发展的是朦胧的远山,近处的山道上有个手持竹杖的行者,那虽说看不真着却不知怎么就是显得格外生动的眉眼,那一身轻盈的素罗袍,还有自然洒脱的动作,分明刻画了一个山间信步放歌的文人骚客。再转小半圈,几棵松树旁边,是两行流畅的行楷小字。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李秋实看到这儿,除了哎呦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我偶然发现的,一开始沙发底下,后来是阳台,昨天我找一张DVD,在这儿瞅见了。”王竞云指了指电视机柜,然后问,“您不知道?这是我爸做的。”
“……不知道,真不知道……”李秋实摇头,他用拇指轻轻的极小心的拂过那些精细的雕刻线条,觉得如果不用心都快蹦出来了这句话形容,就真的无法表达他现在的想法。
“您是不知道他有这个手艺,还是不知道他一直自己偷偷做这个啊。”
“都不知道,哎呦……真的都不知道。”
“嗯,我也不知道。”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李秋实抬头,看见竞竞正重新坐在沙发上,“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他自己做着玩儿的呢,闹了半天是给您的,看来我又高估了我爸了,到最后……他还是给别人作嫁衣裳的……”
李秋实没找到回答的方式,他突然觉得谈话的气氛开始超出他的掌控能力了。
“挺好,您家老太太不是出院了吗,这个估计也快做完了,春节能当个挺不错的礼物送过去。”王竞云用眼神失意了一下被放在茶几上的竹筒,再次轻轻笑。
“啊……那什么……”李秋实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转换话题,“竞竞,说起来,你春节想要点儿什么?”
“哟,我要什么……您问这干嘛呀。”
“不是,你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弄到手的咱没二话啊。”
“您这是想收买我从而达到某种个人目的嘛?”
“这话说的……”
“算了,我从去年就跟家里说了,以后过年不要压岁钱,也不要别的东西,一家子聚一块儿吃顿饭比什么都强。”
“那……哦对了,你们是不是都更爱过那个,情人节呀?现在我感觉十五六岁的……”
“我是中国人,过哪门子外国人的节,再说了,我上哪儿陪我过节的人啊?”
“你……后来就一直没……”
“没有,我够了。”王竞云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当初我爸没深究,我已经知足了,现在事儿虽说过去了,可我是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添乱了。”
“嗯……唉……其实我还想呢,你当时怎么就看上那号人了呢……你图他什么呀。”李秋实再次尝试引开话题,他感觉王竞云今天跟他说话全都是横着来,怎么横怎么来,让他背后仿佛生了芒刺,坐立难安。
“咳……”这次的笑,多了一层浅浅的悲哀和无奈,“图他什么,图个新鲜吧,差异太大了我跟他,他有好多事儿是我不敢干的,我上了几年学,就当了几年好学生,累了。”
“……”李秋实本想说句什么安慰安慰,可接下来王竞云的一句话就让他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
那丫头说:“人都看着自己办不到的眼馋,然后就容易因为这个在一块儿。就跟……您和我爸在一块儿那样。估计这是我们老王家人的遗传,改都改不了了。”
李秋实半天没说话。
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迟疑,在犹豫,在摇摆不定,然后,他决定还是先正襟危坐起来,争取一个好态度,就好像上学的时候那样,犯了错误时首要任务是从老师那儿争取一个好态度,不然什么小问题都会恶化成大事件。
但是,王竞云又给了他更刺激的一句话。
“……可我爸比我走运,最起码您会疼人,我爸累了这些年,早该有个人好好心疼心疼他了。”
李秋实的正襟危坐刚尝试了百分之八十,就差点儿又从沙发上出溜下去。
什么叫大惊失色呀?这就叫大惊失色。
李秋实脸上几乎都没能展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他僵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这辈子脑子都没转这么快过。
他在大脑高速运转了仅仅几秒钟之后,突然异乎寻常的镇定下来了,接着,他咬着下嘴唇叹了口气。
“……你真是你爸的亲闺女……眼比谁都毒,心里比谁都明白。”
“……他是我爸。”竞竞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李秋实苦笑出来。
对啊,那人是她爸,是扶着她学走路,教她会说话的人,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好你个李小三儿,你就是一傻×,你忘了你,天底下谁都好瞒,唯独他王春华的亲闺女,你就是大罗金仙燃灯古佛,都不可能瞒得住她,你以为她是个小丫头片子?好糊弄?那你还真就错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早就把里里外外的事儿给琢磨了个门儿清了。
门儿清,明杠,一条龙,七对儿,幺九,大三元……
这场牌局,你李秋实在王春华那儿赢过来的,又让王春华他闺女给连本儿带利收了回去。
那么,你到底是输家还是赢家呢?
“竞竞……我跟你爸……”
他想说点儿什么,哪怕就是为了打破这种郁闷的气氛也得说点儿什么,但让他多少有点儿憋屈有点儿恼火的是,王竞云又把他的话尽数给噎了回去。
“行了李叔,我没什么好问的了。”王竞云站起身,然后用手轻轻抚平沙发上刚刚坐出来的折皱,“反正我就一句话,他是我爸,他要是让人坑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您要是能护着他,别让别人坑了他,我这儿就先谢谢您了。”
说完这句话,王竞云看了一眼还僵直在沙发上的伪阿拉伯人,转身朝自己房间走过去了,李秋实看着那丫头打开门,进屋,又关上门。
他沉默了两分钟,那扇门再次被打开了。
“对了,还得说一句。”竞竞又出现在门口,“我可没说过我接受什么了或者承认什么了,这需要一个过程,‘路漫漫而修远兮’,您慢慢儿‘上下求索’吧。”
这次说完,王竞云没有再在关上门之后重新跑出来,李秋实又沉默了两分钟,他伸手摸了摸茶几上那节竹筒,随后叹息,站起身,学着刚才竞竞的样子抚平了沙发上的褶子,又把竹筒小心放到电视机柜的尽里边,便关了灯,趿拉着拖鞋朝大卧室走了过去。
开门,进门,关门,锁门。
他把毛巾被和浴巾扔到一边,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然后,他紧紧抱住了被他制造出来的动静弄醒了的王春华。
“……干嘛去了?”睡眼惺忪的男人问,“身上都凉了你……”
“啊……那可不嘛。”苦笑了两声,李秋实开口,“竞竞刚才回来了。”
“啊?”王春华似乎一下子醒过来了,“都什么时候了她回来……”
“刚九点多点儿,没事儿,她回屋睡觉了,您放心。”李秋实轻声解释。
“……哦。”王春华吁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李秋实没说话,只是拉过被子裹住两个人,然后把脸贴在他师父温暖的颈窝。
“……师父,甭管您信不信啊,反正我对您是当真的……”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赌气的小屁孩正在不甘心的强调自己的情绪。
“啊,怎么突然又说这个了……”王春华笑了几声,把手臂轻轻绕过李秋实肩膀,在他胳膊上像是哄小孩一样的拍了拍,“你啊……你这样儿让我又想起来竞竞小时候了。”
“嗯?”
“她妈刚没的那会儿,我哄着竞竞睡觉,那时候她刚跟我胳膊一边儿长,小枕头一样挨着我,跟你现在似的,脑袋靠着我肩膀,两只小脚丫还不伸不到我手边儿呢……冬天特冷的时候,我就拿手攥着她两只脚,怕她冻着……”
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颤抖,黑暗中,王春华听到一声压抑的,吸鼻子的声音。
他沉默了半分钟。
“……至于嘛你……”有点儿无奈,有点儿伤感,王春华又拍了拍那小子的肩膀,“怎么了,我这么一说……你想你爸了?”
“不是,没有。”李小三儿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耳朵轻轻贴在王春华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我就是觉得,您特不容易,这么些年,什么都不图,一路熬过来……又什么都不埋怨。”
“谁说我什么都不图了。”王春华笑他,“我就图我闺女能好好长大成人,最起码以后能过得比我强,混的比我有出息。再说……”
那絮絮的声音停顿了片刻,之后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再说,我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啊,我现在……觉得自己活的……挺好的,也挺舒心的……”
越到后头,那声音越低,越含糊,可是李秋实听了,只觉得从头到脚都舒坦了。
“师父……”
“……甭叫我‘师父’了。”王春华突然打断他,“也……别老跟我‘您’、‘您’的,听着别扭,这时候……”
这次,李秋实没说话,屋子里静谧的气氛就这样维持着,两个人似乎都在琢磨着什么,却又都没再轻易把自己琢磨的东西说出口。
有些东西,只得意会,不得言传……
……
那一夜,并非无人入眠,一个家,三个人,虽说每个人都不是马上就睡着了,可没有一个人在睡着之前什么都没想,王竞云也好,李秋实也罢,都在或多或少琢磨着什么,而王春华,他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十六七岁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穿着肥大的蓝布工作服,卷着袖口,露着里面黑黝黝的,四棱子起金线的胳膊,叼着劣质香烟,蹬着一辆破二八车,唱着“山丹丹花开花又落”晃荡在厂区之间的王春华,并不能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结婚,会成为某个女子的丈夫。
他又想到了煎熬在最艰难的那段岁月中的自己,二十六七岁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为了多挣几十块钱的工资,天天在厂子里加班加点儿,把女儿用自己的血汗一天天养大,同时还扛着整个家庭,在没日没夜的疲惫之中一寸一寸的跋涉出一条路来的王春华,并不能预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李秋实,会成为这个愣头小子的师父。
他还想到了在一切都基本安定下来之后的自己,三十大几的自己,现如今过不了两年就要“奔四”了的王春华,从没想过会让一个如同天上掉下来的飞碟一般带给他无尽的突然与猝然的李秋实给就那么套牢了,给盯住了,给拿下了。
真的,你说他图的是个什么呢?
三十几年光景一晃而过,累了倦了或是寂寞难言的王春华,就这么遇上了那个乐意带着诺言出现在他面前,留守在他身边的李家小三儿。
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呢?
他在想,在臆想,在幻想,在遐想……
然后在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想象之中睡得沉沉,睡过夜深,睡到平明时分……
……
“师父,起来了嘿,日上三竿了啊。”一个声音在叫他,然后是拉窗帘的“刷拉”一声。
“……”王春华微微睁开眼,用手挡住过分绚烂的阳光。
“师父,您瞅瞅这天儿多好,今儿个不出去溜达溜达就是犯罪您知道嘛。”站在阳光里的家伙看不大清轮廓,只是一个镶了朦胧金边儿的影像。
“……”王春华又闭上眼,在适应了挺长时间之后才再睁开。
“师父,您别冬眠啊,据我所知大狗熊才冬眠呢。”那家伙靠近过来,爬上床,凑到他面前。
看清楚了,是这小子,李秋实。那张还算帅气或是俊俏的年轻的脸就在他咫尺远,睫毛上还挂着洗脸之后没擦干的水汽,那薄嘴唇凑过来,亲了他一口之后开始傻乐。
“师父,起来吧,啊,赶紧的熊师父,春天到了。”李秋实开他玩笑,然后把他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我是熊师父,你还不成熊崽子了……”王春华边揉眼睛边坐稳当。
“我无所谓,反正咱俩是同类。”李秋实继续傻笑,继而把几件干干净净的衣服塞到王春华手里,“穿衣服下地吃饭了。”
“……竞竞呢?”突然想起来女儿昨天回来的事,王春华清醒了不少。
“刷牙呢。”简单回答着,那小子灵巧的跳下床,往外屋走去,“您也快点儿吧啊,就等您了,再不抓紧时间粥都凉了。”
王春华抓了抓头发,看了看手里的干净衣服,突然笑了,他吁了口气,然后用最短时间抖擞了精神,穿好衣服,登上拖鞋,走到客厅。
竞竞正准备坐下,李秋实则在分筷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粥,放酱菜的小碟子,还有一看就是刚出锅的,金灿灿的鸡蛋灌饼。
“爸,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昨天我就说了,要是今儿个上我奶奶家您肯定起不来。”女儿接过筷子,端过碗,抬起眼皮看了看王春华。
“……师父来来来,坐这儿。”李秋实成功解围,他拉过椅子让王春华就坐。
“您赶紧趁热吃吧,这是李叔刚从楼底下买回来的。”王竞云把压在下面最热乎的那个灌饼放到老爸面前。
“竞竞,今儿我上你奶奶家,你跟我还去吗?”本想问一句“你昨天怎么大晚上的回来了”,却怕捅了马蜂窝,王春华还是选择了绕远的提问方式。
“哦,不去了,昨天我本来想住那儿,可又觉得还是回来好。”竞竞低头喝粥,抬起头来的同时轻轻舔掉了嘴角沾着的米粒,“爸,今儿您也甭过去了,我三叔昨儿个说今天带着我爷爷奶奶上远郊玩儿一圈,我四叔跟他女朋友也一块儿去。”
“啊?怎么没人跟我打招呼啊……王春华皱眉。”
“我说我帮着转告一声,他们就没打电话。”竞竞看了一眼要入座的李秋实,继续开口,“本来我二叔也说去,可我二婶这两天老发低烧,我奶奶就说先别跟着折腾了,让我二叔在家好好陪我二婶。”
“哦,那阳阳呢?”王春华问的是自己二弟的儿子。
“也不成,他们学校今儿鼓号队活动。”
“哦。”王春华点了点头,“那我回头打个电话过去。”
“嗯。”竞竞也点头,而后又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没插话的李秋实,“我待会儿也得走。”
“你又干嘛去啊……”
“初中同学聚会。”简单的答复,王竞云喝干净最后两口粥,站起身,放下筷子,抹了抹嘴,“挺长时间没见的了,碰个头儿。”
“哦,人多吗?”
“多啊,半个班呢。”
“那注意安全啊。”
“嗯,您放心,我们就凑一块儿吃顿饭,聊聊天,下午准回来。”想了想,竞竞强调了一下时间,“四点多左右吧,就这时候,那什么,晚上饭我在家吃啊。”
“哦,成。”王春华点头。
“哎……李叔。”王竞云朝半天没动静的李秋实笑了笑,“晚上饭是不是还是您掌勺儿啊?”
“啊?……哟,我掌勺儿?”李秋实放下碗筷,动作慌乱蹭掉嘴角的灌饼碎渣,“我会做的菜就那几样儿,昨儿都现干净了。”
“今儿接着学啊,反正您也不走。”王竞云转身往门口走,站在门后的挂衣钩前,边摘外套边说,“您今儿白天跟我爸再学两招儿,您这么聪明,还学不会嘛?”
“那你要是豁得出去,我倒是不怕弄不好。”李秋实咧开嘴乐,然后看了看埋头喝粥的王春华。
他师父没抬头,可是能看到脸颊上微微的红晕。
女儿,吃完饭就跑去同学聚会了。
徒弟,吃完饭抢着去厨房刷碗了。
自己,擦干净桌子,打开电视,调到早新闻频道,却发现连新闻结束的滚动字幕都没赶上,屏幕上只有周日连续剧的情节在上演,想了想,他扔下遥控器,然后走进了厨房。
李秋实在刷碗。
他看了看泡在水池子里头的碗碟,以及李秋实让凉水很快冻红了的爪子。
“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自己……”唠叨了一句,王春华凑过去,伸手打开连接着热水器的温水龙头。
一股暖流灌进冷冰冰的池子里,李秋实乐了两声,说了句“还是我师父疼我”。
一股暖流灌进热乎乎的心坎里,王春华哼了一声,回了句“该着我倒霉呗……”
李家小三儿没反驳,只是拉着王春华的手,探到池子里,说师父您看,不凉了,要不说热水器这个高科技的玩意儿就是好哈。
王春华也没挣脱,只是反过来在水里回握住那小子的爪子,说你甭美,待会儿教你做鱼香肉丝,学不会你瞅我不踢你的。
李秋实似乎很开心,说踢吧踢吧,打是亲骂是爱。
王春华就真的抬起脚来,不轻不重给了他腿上一下子。
然后,藏在水池子里的两只手不约而同握紧了,李小三儿探过身,凑过脸,贴上嘴。
王春华又感到那种刹时间的寂静了,于是直到亲吻结束,他才又听清了客厅传过来的电视里连续剧颇热闹的主题曲。
“……插起门来自己琢磨……谁让咱这么好的福气有时竟不觉得……春天花开秋天结果天伦之乐多快活,踏实别来虚的好事自然多磨……啦……啦……活着……”
“嘿……”李秋实愣了两秒钟,突然笑出了声,他傻呵呵的,又特认真的看着王春华,“师父,我就觉得我现在特有福气,特快活……”
“……留神吧你,乐极可生悲啊。”王春华面无表情。
“悲不了了,没地方悲了。”李秋实仍旧特认真。
“……你小子……”王春华看了他片刻,继而豁出去了一样的用没有浸在池子里的手拉过那小子的领口,在那张总是用特别认真的腔调说密语甜言的嘴上“恶狠狠”的亲了一口。
李秋实爽了,他暗爽不已。
然后他想,竞竞昨儿晚上说的话,还有那节竹子的秘密,都先就让它秘密着吧,找着合适的机会,他自然会顺理成章点破,至于在那之前,留点儿秘密也是一种乐趣。
再然后他又想,他跟他师父,不也是那么回事儿嘛,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折腾着,消停着,忙活着,乐呵着,播种着,收获着,最后,到现在,是真的收获了,大丰收。
“……谁谁谁谁谁是谁的谁谁那谁谁呀,藏不住的秘密说不出的滋味,谁谁谁谁谁是谁的谁谁那谁谁呀,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不说咱也心儿里美……”
李秋实有那么点儿想笑,电视里传过来的歌词让他想笑,也让他有点儿“心儿里美”了,于是,他干脆把手从池子里伸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泡沫,继而一把抱紧了面前这个他已经打算好了要跟他继续收获下去的男人。
他得好好心疼王春华,就跟王春华心疼他那样。
被抱在怀里的王春华舒心的叹了口气,他琢磨着,兴许这样儿也不错。
很不错。
至于爱情这玩意儿,兴许也是真的正到了该开花结果,生长出点儿什么来的时候了……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53:3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

大男人、小心眼

李秋实从不打算认定自己是个大男人,他宁可说自己只是个小老爷们儿,因为众多的事实例证告诉他,大男人,一贯小心眼儿。
就比如他那已经故去的老爸。
当年他家曾经因为一场莫须有的李老太太红杏出墙案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静,起因就是他那如今正安安静静在家养病的母亲,曾经多和邻居家二哥说了两句话,于是李老头儿醋意大发,最终造成了李老太太多年后都会在想起来的时候就取笑两句的“李家七九风波”。
事实上李秋实懒得去追问具体的细节,只是从自己母亲“七九年,饭刚吃饱点儿就有劲儿喝醋了,你爸呀,挺大的一个老爷们儿,心眼儿小的,就跟针鼻儿似的……”这样的话语中,可以读出深深的想念和风雨多年贫贱夫妻的浓情。
所以,老妈说老爸“坏话”,揭发八宝山骨灰盒里那把灰土生前曾经怎样的心眼儿小这件事,对于李秋实来说,是有些可笑,又有点儿凄清与感伤的。
然后是他的二哥,李夏阳。
李夏阳这位同志呢,应该算是个好同志吧,最起码正直纯良,在家,说一不二,支撑着母亲、姐姐、妻子,乃至外甥和李秋实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在外,待人接物你说不出他半个“不”字儿来。小时候的李秋实,曾经把大自己五岁的二哥当成偶像般的崇拜过,可这位偶像,也不可避免的有小心眼儿的毛病。
那是来自二嫂的口述。
“三儿,不是我当着你这个当弟弟的说你哥坏话,就没他那样儿的~!那天我们协会有个临时的餐会非参加不可,我也跟他打招呼了说晚上回来晚,结果嘿,我刚到家他就给了我一堆废话,问我为什么不接他电话,我说我在地下停车场呢,手机没信号,他还来劲了,问我干吗出了停车场不给他赶紧回一个,我说,有这样儿的嘛?!大晚上的,我开着车,那宾馆门口乱得跟什么似的你让我怎么给你打电话,你就不怕为了打电话你媳妇儿让十轮儿撞死啊?结果我这么一驳他,他更来劲了,人家翻身睡了,说懒得跟我说话,还说‘文武之道自古少有来往,你自己反省去吧’,我靠,我反省个屁啊!合着我开画廊对他而言就算是练武的了?我还没上天桥儿耍把式卖艺呢吧!白疼他了,死没良心的,不就让他多等了一会儿嘛,不就让他热了两回饭嘛,我又没彻夜不归!再说了,上回他们几个文友会的出去胡吃海塞,我还不是等了他大半夜?!饭我给他热了三回呢,也没见我唠叨他什么呀。凡事儿不得将心比心呐?!挺大的人了,心眼儿骺小骺小的!还敢说自己是一男人呢!边儿歇吧你!哎,三儿,你给我说句公道话,你哥是不是心眼儿小,都‘奔三’了还跟小屁孩儿一样得让人哄着,幼稚不幼稚啊你……”
李秋实听完,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然后看着自己那一脑门子官司坐在书房里抽闷烟的二哥,喊了一嗓子:“哥!!赶紧出来认错!早死早托生!”
然后,在那个好像文学家一样静静坐着,凝视着似乎无限远的某个地方的男人,深沉的熄灭手里的烟,又深沉的叹了口气,最终深沉的从椅子里站起来,从屋子里走出来,并最终把“娘子在上,为夫的我错了”这样的话传达出来之后,李秋实异常庆幸,自己跟那个疼他、在乎他、容忍他、关切他的王春华在一块儿是多么的走运。
傻人有傻福,李秋实边想边傻笑。
不过王春华不同意他的观点。
“你傻吗?我怎么老觉得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枕着自己的一双手臂,王春华边抽烟边笑他。
“谁说的,我可没装啊,我是真糊涂……”李秋实黏糊糊的腻过去,拿掉师父手里的烟,堵住师父半张的嘴。
其实有时候李小三儿也会想,他师父应该就算是个大男人了吧,可为什么这个大男人就没那么小心眼儿呢,当然,买东西砍价儿和过日子精打细算这两点除外,其他的时候王春华还是很宽宏大量的。
那么,是不是还要说他足够幸运呢,没摊上个小心眼儿的大老爷们儿?
“你别老‘小心眼儿’‘小心眼儿’的,你说的那两条都不叫小心眼儿,你妈你爸那叫爱情,你哥你嫂子那叫关心,因为忒在乎,所以斤斤计较,让你一说都成小心眼儿了……”王春华在李秋实给他讲那两件事的时候这样反驳。
“这是我说的吗,这明明是我妈跟我嫂子说的……”李秋实夸大了自己的委屈。
好吧,老爸和二哥都不算心胸狭窄,他自己当然也不算,因为他还不能算是个大男人嘛。那么,王春华应该也不能算是最开始他所说的大男人一贯小心眼儿这个定义范畴之内的,李秋实这么琢磨。
但是,事实是残酷的,很快,本来被他排除到定义之外的王春华,就异常生动的给他上演了一幕小心眼儿的表现。
时间恰好是那一年的春节。
地点是王春华家。
事情的起因,是李秋实再次自告奋勇,决定从年终大扫除开始,包办除夕夜之前所有的闲杂事物。
但是王春华从最起初就表示反对。
“你过年还不回你家陪陪你妈啊,你妈可刚出院没一个月呢。”
“没事儿,我晚上回去,正好赶上饭。”李秋实把窗帘摘下来,堆放在窗台上准备洗一遍。
“我觉得你最好早点儿回去,别让你妈他们等着。”
“不碍的,晚了就让他们先吃。”
“哪儿有这样的……”
“行了师父您就甭管了,我心里有数。”
王春华没再说话,但是似乎又总是想再说点儿什么。
然后,很快的,李秋实就知道他师父想说的是什么了。
他洗窗帘的时候,王春华说:“其实窗帘洗不洗都成,要不你甭管了,你早点儿回家吧。”
李秋实说不要紧,眼瞅着就完了。
他把窗帘晾好,准备小试牛刀进厨房的时候,王春华说:“行了,你还想做饭呐,饭不用你管,再说今儿晚上我跟竞竞都去她奶奶家,你做了也没人吃,多糟践啊。”
李秋实说您晚上不吃,中午也不吃啊,中午饭我来,就简单炒俩菜,快。
他把食材准备好,盘算着怎么均衡膳食的时候,王春华说:“琢磨什么呢,要不干脆你甭管了,你回家,我跟竞竞下点儿挂面就成。”
李秋实说没事儿,挂面多没营养啊,您给我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
李秋实打开水龙头,正打算洗菜的时候,王春华说:“又用凉水,又用凉水,跟你说多少回了,那爪子冻得冰凉,都僵了,回待会儿你切着手都没感觉了……”
李秋实说师父,看把您唠叨的……
王春华皱眉,瞪眼。
“我不唠叨,你老不听话我怎么不唠叨?”
“……我又不是您儿子……”李秋实嘟囔。
“哼……你倒想呢……”王春华也嘟囔。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打从刚才就没完没了的,我昨儿个可是半夜才到家啊!”,小里屋传出一声怒吼,是昨天夜里刚冬令营结束,坐火车回来的王竞云,大丫头翻了个身,拉过被子蒙上脑袋,试图阻隔门板挡不住的对话接二连三灌进自己耳朵里,“……一个比一个唠叨,一个比一个话多……倒是瘸驴配破磨,谁也甭嫌弃谁……”
外屋没声了。
女儿发话,老爸消停了。
不光老爸消停了,老爸的徒弟也消停了。
虽说是暂时的。
那天中午,这“一家三口”的饭,吃的并不踏实。
“稍微抓紧点儿时间啊,吃完了就上你奶奶家。”王春华把饭碗递给女儿。
“嗯。”竞竞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李叔您跟着去嘛?”
“啊?”李秋实有点儿受宠若惊的表情,“那你要是没意见我倒是乐不得呢!”
“别闹了,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王春华拦住了李小三儿的遐想。
“师父,咱不带这么无情的啊。”
“这怎么无情了,你已经挺长时间没回家了,你妈那儿你就不惦记啊。”
“惦记啊,可不是有我大姐跟我二哥嘛。”
“也不能都指望你哥你姐,你老大不小的了,也该多管管家里了。”
“没不管没不管,再说了,看谁妈不是看呐,师父,要不我干脆待会儿跟您走吧。”
王春华放下筷子,开始皱眉。
李秋实撇了撇嘴,低头塞饭。
王竞云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饭后,竞竞回屋去收拾东西了,王春华从电视机柜里拿出那个早就被发现了的“秘密”。
他把那节竹筒放在茶几上,小心叮嘱。
“这个,给你妈,我估计你都忘了……”
李秋实看着自己师父脸上微微的红晕,突然间来了精神头,他开始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于是这笑声歪打正着的被王春华以为是看到礼物时的惊喜。
“别乐了。”正色叱了他一句,王春华扔给李秋实一个很厚实的布袋,“拿这个装上,要不你坐车容易碰了。”
“没事儿,我揣怀里。”收起傻笑,李秋实拿起竹筒,看着上面更加细腻的雕刻线条,“哎,师父,我二嫂说回头过了年,在她那画廊里加开一个小手工作坊,您到时候去吧。”
“我去干嘛。”王春华无奈的笑了。
“做点儿小玩意儿什么的,总比当工人轻省。”
“要当工人就老老实实当,我发现你比海子还会瞎琢磨。”
“我没有啊……”
“还没有?你这不就撺掇我跳槽嘛?”
“那是因为您有这个实力。”李秋实笑了笑,真的把竹筒塞进了羽绒服里,拉好拉链之后准备往外走,“那我先回家了啊。”
“哎……装起来……”王春华指了指茶几上的布袋。
“那多麻烦啊,就这么着吧。”
“不成。”
“哎哟师父您真事儿多……”李秋实到底没打算要那个布袋子,他拉开门,准备踏出门槛时却再次被王春华叫住了。
“回来!忘东西了……”喊他的男人从门后的挂衣钩上摘下毛线帽子和围巾,“挺大人了怎么老忘事儿……”
“还不是您老想让我拿那么个破口袋。”李秋实借着傻笑把师父的怒目而视糊弄过去了。
王春华叹了口气,把围脖搭在那小子脖子上,然后把帽子塞到李秋实手里。
“戴上。”
“算了,不冷。”
“刮风呢,戴上。”
“真不冷。”
“……”
“得得,我戴……”李秋实开始耍赖,他稍稍低头,示意王春华,“您给我戴上吧。”
“……”无奈到极点,又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王春华动作多少有点儿野蛮的把帽子套在那小子脑袋上,然后在刚想把他推出门之前就被一把搂了过去。
房门又随着冷空气的推动关上了,李秋实于是靠在门上,并借助惯性把王春华也拉了过去,两个人的重量压在一起,房门的锁咔的一声,锁了个结实。原想挣扎一下的大男人还是没能摆脱秃小子的怀抱,他真不知道这小崽子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子蛮力,竟然能如此牢固的把他锁在怀里。而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两个人,面临着竞竞随时会从里屋出来的风险,在玄关,在大门口……那什么。
接吻两个字,王春华说不出来,甚至一想到就会头顶冒烟,那太文艺了。
可是亲嘴儿,打啵儿什么的,又太庸俗,或者至少太不适合他这个年龄段的人说出口,于是,在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之前,李秋实早就把这个吻一路加深,到了舌尖相互纠缠的程度了。
好吧这实在是太大胆了,就算女儿的房间在最里面,看不到门口的景致,可是……可是……
竹筒压在两个人身体之间,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王春华想以此为借口推开李秋实,但那小子反而加大了拥抱的力度,亲吻一再加深、重复,然后,在彼此的嘴唇终于分开,在李秋实凑到他耳侧低声叫他“师父”时,一只不老实的手探进了王春华的衣襟。
穿宽松的羊毛衫,根本就是个错误。
不把衬衣下摆塞进裤子里去,更是个错误。
错上加错,李秋实成功把手滑到了王春华衣服里,然后沿着肌理线条一路攀升,滚烫的指尖贴在他早就因为习惯了情事而敏感到不行的胸前。
不想撒谎,被那指头用技巧愈加高明起来的方式缓缓揉捏的时候,王春华几乎差点喘息出声,他想用“年轻人微循环就是好,指尖儿从来不会冰凉”来分散注意力,可越是试图冷静淡定,那战栗的感觉就越是强烈起来。
李秋实咬住了他的耳垂,然后舌尖轻轻舔弄,手掌又从胸口滑到腰际,然后顺着身体的侧线钻进裤子里,似乎很是故意的隔着内裤的布料摩挲,修长的指头最终按压在已经习惯了被反复侵入的地方。
王春华打了个重重的寒战。
他让自己这个寒战给冻醒了。
一把抓出那只手,又推开贪得无厌的小混蛋,他低着头,把那小子拉到一边,又打开门,冲还在傻笑的家伙指了指楼道。
“出去。”他说。
李秋实很听话,至少这次很听话。
他出去了。
王春华进屋,锁门,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听着那小子下楼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然后……
又渐渐重新出现,并且一直回到屋门前。
似乎有些犹豫的敲门声。
王春华皱着眉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秋实。
“怎么……”刚想问,那小子就带着极为尴尬和负罪感的表情慢慢把那节竹筒举到王春华面前了。
然后,王春华愣了。
直条条的一个大裂痕,贯穿了竹筒的侧面,倒是没伤及登山的骚客,可是两句诗当中的一句,已经被整整好好的分成了两半。
“你这……”
“我刚才下楼……不留神碰了一下儿楼梯扶手,就觉得好像裂了……结果一看,还真裂了……”李秋实低声嘟囔。
王春华沉默了十秒钟。
一把抓过竹筒。
他想骂那小子几句,该,让你不听我的,让你不用袋子装上,碰坏了吧,亏了我这么长时间藏着掖着抽空弄了这么个玩意儿,你小子三分钟不到就给我弄坏了!可真是坏事儿容易成事儿难啊,这可是给你妈的,你说给谁的东西你都能不上心,给你老娘的东西你这么不上心是不是忒说不过去了你?!……
王春华满肚子不爽,然后,他听见那小子说了句“师父,您不高兴啦?您看您,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嘛,不就是个竹筒嘛……”
他就更加的不爽了。
他肝火上升,而且是瞬间就上升到了头顶,一句话都没说,王春华拿着竹筒向后退了一步,继而“咣当”一下摔上门。
竞竞从里屋走出来。
“……爸,您这儿干嘛呢,我怎么老听着关门开门的。”
“……没事儿,刮风。”王春华沉着脸,走到客厅,用比关门时稍微轻一点的力道把那节裂开的竹子蹲到了茶几上。
王竞云什么都没问。
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大姑娘转身回屋。
“得,捅马蜂窝了吧……”她用极低的音量念叨,然后回头冲王春华说了句话,“爸,我收拾完了,等我关上窗户咱俩就走啊。”
“嗯。”王春华点头,接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那个大年三十儿,就没有过得这么别扭的了。
王春华在一家子人齐聚一堂的时候没时间乱想,直到吃了饭,看完了春节晚会,弟兄几个凑了一桌麻将准备消遣一番的时候,他才终于因为环境安静了不少而开始琢磨中午发生的事。
于是,他郁闷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他并非心疼劳动成果,而是因为李秋实说的那句话而别扭,什么叫小心眼儿啊,哦,和着他还没权力生气了?他因为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秃小子弄坏了自己的作品而生气有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这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恼火源自于那小子对给自己亲妈的东西如此的不当一回事儿,弄坏了还敢回来跟他说呢,还敢那么嬉皮笑脸跟他说呢,还敢嬉皮笑脸说他小心眼儿呢!
太不可饶恕了这个……
太欠揍了……
“哥,犯什么愣呐,再犯愣我可偷牌了啊。”四弟王春海打趣他。
“嗯,敢你就试试。”王春华哼了一声。
“哎,大哥,你怎么没把你那收山的弟子给带来啊。”二弟王春江突然问。
“带他干嘛……”
“给咱妈磕个头也是好的啊。”
“就是,那可是他奶奶,对吧,来磕个头也能得着点儿压岁钱,多好。”三弟王春林跟着起哄。
“行了你们。”王春华苦笑,“谁家不得过年啊,这时候什么师傅徒弟的,都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弟弟们不再起哄了,屋子里又只剩了打牌声。
那天晚上,王春华手气从没这么差劲过。
或者,应该说差到了极点。
他赢了一次,然后输了无数次。
年初一晚上,终于受不了这种别扭感觉的王春华,决定还是回自己家,临出门的时候,自己母亲赶上来,把一小袋饺子塞到儿子手里。
“妈,您留着吃呗……”
“你给三儿带着。”老太太一句话,王春华就愣了,“昨儿个你们在西屋打麻将的时候,人家三儿还给我和你爸打了个拜年的电话呢。”
“啊?”王春华更加愣了,“他打电话了?”
“啊,那可不。”老太太白他,“你说你也是,干嘛不带着三儿一块儿过来,或者哪怕今儿个让他来一趟呢,你爸连压岁钱都准备出来了。”
“妈……”王春华哭笑不得了,“他都多大了还压岁钱?”
“多大?没多大,刚二十郎当岁儿,你当跟你似的都大老爷们儿了呐。”母亲笑他,然后继续强调,“要是没什么事儿,你头上班儿之前带着三儿再来一趟,跟他说,想要压岁钱就得亲自来,不亲自来就没他的份儿。”
王春华突然觉得热乎乎的。
他轻轻笑出声来。
“哎,成,回我告诉他……”点了点头,他抓紧了手里的饺子袋儿,然后觉得手心微微冒出一层汗来,“那什么……竞竞要是回家,您让她别忘了先给我打个电话,我给她做饭。”
“嗯。”母亲应着,看着王春华紧了紧衣领之后迈步出门。
外头很冷。
往车站走的一路上,可以看到两边绿化带里的积雪还没消融掉多少,大前天夜里雪下了多半宿,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李秋实就那么安安稳稳睡在他旁边,抱着他一条胳膊,脸颊距离他咫尺之远。
被窝里热得很。
王春华打了个哆嗦。
天果然太冷了。
冷到让他都开始眷念那小子高于常人的体温了。
“……小王八犊子……”王春华骂了一句。
他很不舒服,明明就是那混球啰里巴索该走不走,明明就是那混球在大门口硬逼着他吻了又吻还摸了又摸,明明就是那混球不听话弄坏了本应送给自己老妈的玩意儿……
李秋实这小子,真不是个玩意儿……
还敢说他师父小心眼儿,他师父什么时候小心眼儿过?!他师父是何许人也?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儿,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的开拓者,一个有目共睹不可否认的大男人……
你李小三儿居然敢说他小心眼儿?看来你是不想活了你……
……
一路胡乱琢磨着,王春华回到了家,从公车里下来,拽了拽羽绒服的衣襟,他往小区里走。
大年初一,周围的新气氛很浓,路边儿还有鞭炮的红色碎纸屑,从远处还能听见偶尔的一阵阵燃放声,王春华提着那袋儿饺子,沿着进小区的甬路走。
他开始回想年三十儿那天那最后一幕来了,自己把李秋实关在了门外头,嗯……想必那小子会生气吧,被用那种方式扔在门外,不生气都不正常……
可是……
真的会生气嘛?那小子……那厚脸皮的小崽子……
是他不对,错在他,所以,他没理由生气,要是生气,就算他欺师灭祖没良心……
脚下一滑,王春华差点儿摔倒。
虚惊了一秒,警醒过来的王春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个和恋人闹了别扭的纯情少女!
这不是更不可饶恕嘛……
懊恼的加快了脚步,走到单元口,又上了楼,王春华直到站在自己家门前才松了口气,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屋,看着屋子里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叹了口气,他回手要关门,可就在门关上之前,一股力量就猛地从外头挡住了门板。
王春华吓了一跳。
门被反方向推开了。
李秋实出现在门前。
王春华吓了第二跳。
“你……”
“哎呦我的师父哎……您跑的还真快……我刚跟后头紧追您。”那小子喘着气,相当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晃荡进屋,“哟,这屋里可够冷的啊,烧锅炉的睡着了是怎么着……”
“你干嘛来了……”虽说这么问着,王春华还是在李秋实进屋之后关好了门。
“给您送饺子啊。我妈说了,本来还想把您叫过去一块儿热闹热闹,可又一想,您那儿还一大家子人呢,怕不合适的。”李小三儿摘掉帽子和围脖儿,挂在门后,接着晃荡进客厅,把手里提的饺子放在茶几上,放在那节被蹲在那儿没人搭理的,裂开的竹筒旁边,“嘿……这竹子的事儿我跟我妈说了,然后我妈跟我姐,还有我二嫂一致把我给弹劾了一遍,说让我反省错误……”
那小子的鬼样子,像足了试图用傻笑把错误蒙混过去的低年级小学生。
你还想让王春华怎么继续小心眼儿的跟他较劲呢?
他早就没气可生了,就在李秋实冲他傻乐的一刹那。
沉默的走到客厅,把自己手里的饺子也放在茶几上,他叹气之后开口。
“我妈给你带的饺子……”
“哎哟喂~~!您瞧这话儿怎么说的……”李秋实的表情好像亿万分的感动,又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那袋儿饺子似乎成了免费送上手的五百万大奖彩票,透着一种让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的魔力,李小三儿就差不多算是手舞足蹈了,“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唉……还得说我奶奶惦记着我……”
“……你说的那都是人话嘛?”王春华眼角抽搐了两下,“谁是你奶奶……”
“您妈呀,还能有谁。”李秋实倒是不在乎充小辈儿,他可能是谨遵了充大辈儿没好事儿这句俗话的精神所在,那“奶奶”二字叫得足够亲,“嗯,闻着味儿是茴香的,我还真就特爱吃茴香的。哎师父,您说多巧这……”
“……行了。”王春华脱掉外套,挂好之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两袋饺子,“你要是想吃,自己煮啊。”
“再说再说,还不饿呢。”李秋实说着,一步步靠近王春华,最终站到他面前,给了他一个严丝合缝的拥抱。
“……松开……一身冰凉的……”
“……师父,您不生气了吧?”李秋实没有乖乖松手,他就在王春华耳朵边儿上念叨,“我那天说您……小心眼儿,是开玩笑的。真的。”
王春华想拽开这贴膏药,可又在闻到那小子身上熟悉的味道时软了手。
“我还能跟你一般见识嘛……”
“就是就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知错就改您抬抬手儿给我个机会,啊~”李秋实明显有点儿得了便宜卖乖的表情显露出来了。
王春华懒得戳穿他。
实际上他现在也没心思戳穿那小子什么,他只想默默享受他的体温,他的怀抱。
……
李秋实可能异常敏锐的发觉到了。
因为在脸颊磨蹭了一会儿之后,好像久违了的一个热吻就压了下来。
……
过了个别扭而且手气极差的大年三十儿之后,王春华迎来了个挺刺激的大年初一夜。
“师父……冷不冷?您这屋暖气是不是温度不够啊……”天快亮的时候,李秋实抱着他这么问。
“……这屋本来就冷,背阴。”王春华懒洋洋回答。
“买个电暖气吧。”
“……有一个,坏了。”
“修修啊。”
“我不怎么怕冷,你要是受不了,天亮了你打保修电话去……”翻了个身,王春华打了个哈欠,“说明书什么的,可能就在电视柜儿最底下那层呢……”
“嗯……”李秋实应着,看着他师父开始慢慢袭来睡意的脸,悄悄笑开了花儿。
他想,还是算了吧,他不冷,其实他是想听王春华说自己冷,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抱着他不撒手了,至于什么电暖气,根本就是个借口。他才不想打什么维修电话,就算他师父让他打,他也决定找个借口给糊弄过去。
人家维修工也得过年啊,所以咱还是算了吧,再说咱俩一被窝,您要是冷,我抱着您。
他想,要是他这么说,王春华肯定会先皱眉,然后冷笑,然后沉默,然后像家长训孩子似的问他怎么又忘了,不都说了这时候少叫我师父,也少跟我“您”啊“您”的嘛……
想到这儿,李秋实乐了,王春华一阵一阵的让他觉得,有时候大男人的小心眼儿也怪可爱的,尤其是他师父这种,更是可爱到不行。
他又想起来王春华所谓的,那不叫小心眼儿,那叫爱情,这句话来了,对,很对,这就叫爱情,师父这是您自己说的呀,那就让咱继续爱情下去吧,爱到心胸都跟着狭窄起来,或者说至少是偶尔狭窄一些,才正是所谓爱情二字的至高境界。
您说呢?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9-8-6 17:53:49 | 显示全部楼层
~附篇:又是一年春来早~

“又是一年春来早,柳絮儿满天飘,暖风轻扬桃花儿红了,榆钱儿串上了梢……”李秋实哼哼着一首足够老的老歌,空心儿穿着羽绒服在屋子里溜达。
屋里有三个人,他,他师父,以及一个修电暖气的。
“您这电暖气坏了几年了?”维修工抬起头来问。
“哟……得有四年了吧,好像还是04年坏的呢。”王春华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看着被整个拆开,躺在客厅里的电暖气,“是不是都没法儿修了?”
“有法儿修,就是不免费了。”维修工抬起头来笑了笑。
“哦,那不要紧,我出钱。”李秋实赶紧接下茬儿。
“行啊,真大方,这是您……兄弟?”对方显然是不大清楚二者的关系的,于是只能尽可能靠谱的猜测一个答案。
“啊,不不,是我徒弟。”说这话的时候,王春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哦,徒弟啊……”对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那,您这个,也没个礼拜天休息什么的?”王春华觉得气氛多少有点尴尬,只好转换话题。
“哦,有啊,我今天就到上午十一点就完事儿了,您家这是最后一个活儿。”
“是嘛……”点了下头,王春华也没再多说什么。
今天一大早,王春华就在李秋实抱怨冻死了冻死了的话语里被吵醒了,只见那小子裹着羽绒服正往被窝里钻,看架势倒不像是装的。
他说,春节都过了一个月了你还嫌冷,眼瞅着就该暖和了。
李秋实打了个喷嚏,然后扑过去把王春华整个压在身下,还说着什么师父我就是怕冷啊,这两天寒流又回来了,要不咱俩运动运动吧,运动生热,一生热我就不冷了。
王春华踢了他一脚,然后冲他喊:“去给我上阳台上搬那电暖气去!然后打那维修电话让人过来修~!”
于是,抱着侥幸心理,李秋实无奈之中打了这个电话,有人接,然后很快的,不到上午十点,维修工就来了。
其实刚看见来者的时候,王春华还真不大相信此君能把这个闲置了好几年的玩意儿给修好,因为那家伙给人的第一印象怎么看怎么都是在街面儿上混的,虽说穿着电暖气公司的制服,可当他从工具箱里翻腾出长把儿扳子来的时候,王春华还真觉得这号人其实更适合去客串拦路的匪徒,或者最起码是打群架的痞子。
但是,对方很快就让他改变了看法。
电暖气没多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插上电源,打开开关,很快就开始生热。
“行了,能用了。”修理工站起身,把工具都重新收拾好。
“哎,那谢谢您啊,修理费……”王春华也跟着站起身,刚想问价钱,就被李秋实凑过来打断了。
“不都说了我给嘛,师父您甭管。”李小三儿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钱包,准备付钱,但还没等他问清楚价钱,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不是他的,不是王春华的,是维修工的。
“哟,不好意思啊,我接个电话。”抱歉的笑了笑,对方掏出手机,刚说了两句话,突然抬起头来四下里寻摸,然后稍微有点儿迟疑的问王春华师徒,“那什么,您家哪儿能看见小区门口那条马路啊?”
“哦,阳台。”指了指阳台的方向,王春华示意对方自己过去,点了点头之后,修理工边和手机那边的人对话边走上阳台,向下看了看之后又走回来,简单说了几句话,挂了电话,他收好手机,“谢谢您啊,得,那我赶紧走了,有人等着我呢。”
“哦,哎,修理费……”王春华跟进了一步,提醒对方还没结账。
修理工愣了下,很快有点儿尴尬的笑了出来。
结账,看着对方离开,又回头看了看靠在墙上,双手插兜的李秋实,王春华冲他乐。
“不冷了吧这回?”
“……不冷了。”
听话听音儿,那语气明显就是带着不爽的,虽说不能断言没有撒娇的意味,可还是充分体现了闹别扭的意思。
“怎么了你。”
“不都说了我结账嘛……”
“这还用你?”
“……其实关键是您无视我存在,您瞅您跟那人聊得那叫一高兴……”
“……哎哎哎,你小子说什么呐?”王春华差点儿乐出声来,他几步走过去,抬手摸了摸李秋实的头顶,“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吃飞醋……你是不是有点忒小心眼儿了,啊?”
“嗯……那证明我距离大老爷们儿不远了。”撇嘴,叹气,一把拉住王春华的手,李秋实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师父……”
“嗯?”
“竞竞什么时候回来?”
“这哪儿有准儿啊,你想,她昨儿个跟几个同学上工体看演唱会去了,散场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时候不都快半夜了嘛,这会儿估计她还跟宿舍补觉……”
“哦……”似乎没憋好心眼儿,李秋实琢磨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那还有时间。”
“……”王春华明白了,他一转身躲开那小子凑过来的怀抱,“时间,有,精力,没有。”
“别介呀……”
“少跟我耍赖。大礼拜天的还有好些活儿没干呢……”王春华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然后,门开了,进来的是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的王竞云。
“哟,竞竞这么早就回来啦?”李秋实倒是很快转换了角色。
“嗯,她们都挺早起来了,我也不想老跟宿舍闷着。”换鞋进屋,王竞云边挂好书包边开口,“刚才我跟楼底下看见个奇景。”
“什么奇景?”王春华问。
“我刚进小区门儿,就瞅见一黑色儿的大奔停咱家楼底下,一看就不是咱小区里的车,是外来的。”
“是嘛,奔几啊?”李秋实插话。
“好像是……350吧。”
“哦,那估计是谁家的亲戚呗。”
“不是。”王竞云走到沙发前,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我进楼门的时候,瞅见一穿工作服的男的上车了,然后车就开走了。”
李秋实愣了片刻。
“你看错了吧?”他笑了出来。
“绝对没有,那人乍一看特像我昨儿看演唱会那乐队的吉他手……”
“那兴许就是那吉他手。”
“行了李叔您别给我打岔了。”王竞云无奈笑了两声,放下杯子,“哎爸,中午吃什么呀?”
“那得看你想吃什么了。”王春华指了指冰箱,“自己翻去,想吃什么拿出来,待会儿我给你做。”
“……哦。”王竞云从沙发里站起身,溜达到厨房去翻冰箱了。
“哎,师父,竞竞说的是不是给咱修暖气那人啊。”李秋实小声问。
“啊?”
“就她说坐大奔走的那个。”
“不是吧……”
“谁知道呢。咳,爱是谁是谁吧。”李秋实淡淡扯动嘴角,“那孙子害得我都心胸狭窄了,不提他不提他。”
“你还小点儿……”王春华轻轻笑,然后朝厨房抬了抬下巴,“去,看看竞竞想吃什么,今儿中午饭的特权交给你了。”
“真的?”李秋实眼睛里闪出光来,随后大踏步的朝厨房奔了过去,答应的声音格外清脆,“得令啊~!”
王春华看着那小子的背影,听着他和女儿在厨房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在舒叹之后稍稍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走过去了。
客厅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电暖气的细微运转声和挡不住的暖气流在屋子里一点点的弥散开来……


【完】
发表于 2009-8-6 23: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又素第一锅噢
人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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