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楼主: leewonting

【郑二】《第十年》 全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4: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佟西言自知失言,不知道该怎么改口。
    刑少驹过来插嘴:“应该叫,关局!”关华在药监局任副局长。
    新郎一看这阵势,体贴回避说:“我去看看酒水。”
    关华目送丈夫离开,回头问佟西言:“你师父呢?不是让一起来吗?”
    佟西言说:“我也不知道他,电话打不通。”
    关华问儿子要了手机,打过去,没两分钟就通了,就听她说:“……你横什么?儿子不是生来给你骂的。赶紧过来,每次吃饭都要我等你,二十几年了,这最后一顿你都不能爽快点?”
    挂了电话,跟佟西言说:“这不一打就通嘛。怎么?吵架啦?”
    “没。怎么敢。”
    “嗯,再把你气跑,谁也不搭理他,他就遂了心愿了。”
    关华打发儿子:“进去帮一下你伯伯,妈跟你佟叔有话讲。”
    刑少驹不肯:“说什么我不能听啊,不就是跟老爸那点破事嘛。”
    关华推了一下儿子。
    刑少驹说:“本来嘛,做了还怕别人说啊。”
    佟西言原来以为自己会脸红,可没有。他站着,磊磊落落看着刑少驹,直到刑少驹扭开头嘀咕:“得得得,我走还不行。”
    关华无奈的对佟西言一笑,说:“看吧,父子俩一样讨人嫌。”
    佟西言突然有一种被压抑了很久的的冲动,这个曾经是自己师母的女人,十年前第一次面对她嫉妒的眼神就让他莫名心虚了,只是他一样没有做什么没有得到什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知情人”的暧昧无度的猜测?
    他在关华开口前急急解释:“我想我有必要跟您澄清,我跟刑主任,什么都没有。”
    关华一愣,说:“什么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您一直都误会了。”
    关华的反问很尖锐:“做过吗?”
    佟西言稍犹豫,勇敢点了头:“十年前。”
    关华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低头好半天才像感叹似的说了一句:“这个老东西……”
    “我又怎么你了?”刑墨雷低沉的声音从佟西言身后传过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今天难得穿了正式的西服,打了领带,斯文的打扮一点掩盖不了本人的锐气,看上去魅力十足非常优雅。
    关华一转身,冷淡的说:“没什么,进来吧。”

    师徒俩的位置相邻,同桌的还有当年的同学,大多都还在医疗系统工作,所以都是老相识,很快就找了共同话题,一起话当年问今朝。佟西言一声不响坐着,低着头,等音乐响起,台上司仪讲话了,才抬头观礼。
    司仪很有经验,知道怎么活跃气氛,只是到后来或许是因为习惯了程序,居然说:“我们请新人来讲一讲他们浪漫的爱情的经过!”
    两位新人有些尴尬的站在中央对视。刑墨雷皱了一下眉头,嘀咕:“这人毛病呢吧。”
    佟西言渐渐替关华紧张起来,在座的宾客有些骚动,夹着窃笑。
所幸,新郎终于站到了话筒前面。他紧紧拉着新娘的手,说话的时候每个字尾音都颤抖:“各位亲朋好友,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我们的爱情,长跑了二十四年。当年我没能抓紧她,使我的前半生一直生活在懊悔和失意中,现在,老天爷给了我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语塞,竟潸然泪下。
    新娘被新郎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一样热泪涌眶。
    全场静默,刑少驹站了起来,带头鼓掌。顿时大厅内掌声哗哗。
    佟西言突然觉得鼻酸,连忙抬头看天花板。
    刑墨雷的视线从台上收回,投向身边的人,若有所思。
    仪式结束时正好酒菜上齐,于是杯盘交错众乐洋洋。
    新人过来敬酒,一桌人全部起立,新郎一直说:“谢谢,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敬到刑墨雷了,他让服务生拿了个大杯子,满满斟了一杯五粮液,冲着新郎说:“跟我说谢,我承受不起,这一杯酒是罚酒,我该喝。”说着要喝,被新郎拦住了。
    “你能来,就是给了我们最大的面子。这杯酒,我理当陪你一起喝。”于是也倒了一大杯,举到一样高,碰了碰,仰头喝光。
    桌上其他人哪有不明事的,见这阵势,自是起哄打圆场。
    关华把身后帮着拿酒瓶的小姑娘拉了出来,说:“来来来,给佟医生倒酒。”
    佟西言慌忙把酸奶用手护上,说:“谢谢谢谢,我真不会喝。”
    关华硬是夺了他的杯子,说:“这杯你一定要喝!这是大姑娘敬的,不是我。”
    佟西言转移视线打量那姑娘,二十五六岁年纪,不胖不瘦,穿了件嫩绿色的连衣裙,衬得脸庞格外娇嫩。此刻她正跟关华撒娇:“阿姨……!”
    关华拍拍她的手,又对佟西言说:“西言啊,我把她交给你了哦,你可得给我照顾好了,我就这么一个干女儿。”
    佟西言手足无措,比那姑娘脸更红,不知道怎么办好。
    刑墨雷直盯着人家姑娘,问:“叫什么名字?”
    关华不客气的说:“你看什么啊又不是介绍给你做女朋友!”
    一桌人闹哄哄笑。关华一扭腰,带着干女儿转到下一桌去了。

    散席以后送客,佟西言没能谢绝关华的好意,把人家姑娘领上了车。
    关华说:“既然你说没什么,那就证明给我看看。我这个姑娘人品相貌样样有,介绍给你,那是看在你叫我一声师母的份上,绝不会吃亏了你,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
    那还能怎么办,拒绝就等于承认撒谎,承认有奸情。
    扶着车门正要上车,瞟到刑墨雷在几十米外定定看着这边,他直起了背,停车场的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刑墨雷的脸,只觉得他转身进车内的背影有几分落寞。
    佟西言看着捷豹离开停车场,自嘲的笑了笑,也坐进了车内。刑主任会自己找乐子,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那姑娘坐在副驾驶座,侧面宁静安好,美人就是赏心悦目。佟西言怕她不自在,便说:“想去哪里转转吗?”
    姑娘点了点头,说:“去江边好吗?”
    佟西言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出停车场,突然想到还没问对方姓名,便不好意思的说:“你看我这人糊涂的。你贵姓?”
    “田,田蓉,佟医生您可以叫我蓉蓉。”
    “别别别,别用‘您’,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姑娘突然噗哧一下,说:“那我可不敢,你大我八岁呢。”
    佟西言不好意思的笑,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默默无语开车。
    “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啊?哦,佟勿忧,小名叫早早。”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呵,她大爸爸给她取的,大概是让她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吧。”
    田蓉有了兴趣,侧过身看着佟西言,说:“礼拜天带她一起出来好吗?”
    佟西言完全接不上话,啊啊了两声,又哦了一声,慢慢靠江滨公园外墙停了车,两个人沿着宽阔的江堤散步,迎面来的微风带了水气,很是凉爽。
    佟西言打了腹稿才敢开口:“蓉蓉,你干妈是说笑的,你没有必要应酬我,其实我很无趣,不会是个好伙伴。”
    田蓉眨眨眼睛,说:“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我听人家说,佟医生是个很温柔的人。况且你误会了,不是干妈要介绍我跟你认识,是我自己想认识你。”
    “为什么?我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
    “我不介意。”田蓉有些着急的打断了他的话,但下面的话又说不上来了,脸上通红。
    佟西言张口讶异的看着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两个人坐了半天,直到一个溜冰的小男孩摔倒在田蓉脚边,两个人才像解了穴似的连忙一起去扶。
    等小男孩滑远了,佟西言才说:“我送你回家。”
    田蓉跟在后面,问:“你有心上人?”
    “没有!”佟西言否认的声音连自己也觉得大了。看着等待答案的田蓉蓉,略一思索,说:“只是,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事。很抱歉。”
    田蓉蓉大度的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愉快,三两步跑到前面去了。

七月底的一天早晨,梁悦等护士们做完了晨间护理,盘腿坐在床尾,用热毛巾捂软梁宰平的脚趾甲,然后一点一点小心的剪。做这些的时候他完全不熟练,不过他很有耐性,边剪边看梁宰平的面部表情,如果不舒服,他会皱眉呻吟。
    已经十一天了,拔管也有七天了,梁宰平的状况,似乎一直就是这样。手术后的第二天,医院联系了外院的专家,最后的结论,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梁院长非常的顽强,并不是绝对没有希望。”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悦不想去细想,父亲确实渐渐有好转,昨天晚上他跟他报告省厅质控小组的检查结果,父亲还握了握他放在他手心的手,他听得见。
    他剪得那么认真,口罩下面,上嘴唇都微微撅了起来。做父亲的只会一味纵容,梁悦到念小学一年级了,书包里还揣着奶嘴,没事就塞嘴里吧唧吧唧吮,导致的结果就是,他现在只要一专心做事,嘴唇就会翘起,跟衔了奶嘴似的。
    剪完了,正小心磨平棱角,护士进来记生命体征,一抬头,啊的一声惊叫。
    梁悦唰的扭头看梁宰平。他正睁着眼睛看他们。
    梁悦一动不动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慢慢爬到床头,用食指拨弄梁宰平的睫毛。会眨眼,但是眼珠没有看他,只是茫然的转动。
    “爸爸?”他叫了一声,梁宰平没有反应。
    梁悦的眼泪喷涌而出。

    “实际上,我说,你们可别把话传到小太子那儿去,院长现在的状态,通俗来讲就是植物人,即使是那幸运的千万分之一,他醒了,他的智力,也只相当于一个八岁的幼童。”
    刑墨雷一把捏扁了手里的纸杯咆哮:“你说什么?!”
    神经外科主任吓一跳,责怪道:“做什么老刑!魂灵被你吓走一半!”
    这是在科主任会议上,主持会议的是孙副院长。
    “那就麻烦了。”他离座,忍着烦躁走来走去,说:“他一直维持这种状态,医院就一天不能交给梁悦,这这这,就要晋级了,这怎么做事?!”
    心内科主任祁放突然说:“如果张主任有明确诊断,梁院长已经是植物人,那么梁悦可以向法庭提出申请,要求财产转移,他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不成问题。”
    一阵沉默,孙副忍不住拍桌子:“你们倒是说话呀!这又不是我的医院!”
    刑墨雷的芝宝响声清脆,啪嗒一下,点了根烟。顺道给边上的一位递了一根。
    孙副把矛头对准了他:“墨雷,你别抽了行不行?!在座就数你资格最老,跟着梁院长的时间最长,你倒是说句话么!”
    刑墨雷弹了弹烟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梁宰平当年做院长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他做得,梁悦也一样做得。”
    其他人各想心事半晌没说话。
    刑墨雷是前任大外科主任,在整个外科系统说话是掷地有声的,再加上其人做事一向嚣张霸气,中层干部中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反驳他。
    孙副敲了敲桌面,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么,老张你就辛苦一下,去跟梁悦说说,注意点捡不刺激他的词儿。”
    张主任又吓一跳,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哪儿行啊,我怎么跟他说啊,哦,说你爸醒不了啦,醒了也是傻子,你该干嘛干嘛去?那他能受得了啊?”
    刑墨雷一瞪眼,说:“你是主治,非你不可,你平时怎么跟家属谈话的,再委婉点儿不就得了。”嘴上虽然这样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个现实,不管用什么方式使得梁悦得知,他恐怕都不会接受。
    孙副指了指ICU主任,说:“再加你,这事儿就交你们俩了。”

    梁悦一整天心情都很好。虽然没有笑在脸上,但说话时轻松的语态,已经一扫这几日的阴郁。佟西言整理了会议记录,想让他过目,进门就见他低着头趴在梁宰平办公桌上一边喝粥一边写东西。他敲了敲门板。
    梁悦抬头看是他,又低下头去,手上没停。
    “这是肿瘤外科和放射科的会议记录,以及他们科室内部讨论记录。”
    “放着吧。”
    “今晚是泌尿外科,这是科室近两年来的各类报表以及今年的医疗质量情况,还有你特别要的几起纠纷的资料。”
    “知道了。六点半在小会议室等我。”
    佟西言问:“为什么不开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你的负担会轻一些。”
    梁悦抬头看他,笑着摇头,说:“每个科室分开来,比职工大会要更管用,我都恨不能一个一个的叫来谈,只是时间不够了。”全体职工大会,那是爸爸的事。
    佟西言突然伸手刮梁悦的鼻子:“院长今天还好吗?”
    梁悦一愣,看到他手指上沾的一点粥,才明白过来,笑着说:“非常的好。他看得到我了。”
    “院长醒了?”佟西言惊喜。
    梁悦没回答,说:“把科室会议开完,如果他的康复情况允许的话,我得尽快办出院。监护室里太危险了,用点抗生素都提心吊胆的,怕他院内感染。”
    “怎么会呢,单独的监护室。”
    “怎么不会,一天到晚就是紫外线啊戊二醛啊,连个窗都不开,是人都待不住……啊呀你别跟我这儿站着,我做事要分神,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佟西言无声笑,觉得轻松很多,为了梁宰平的苏醒,也为了小太子难得恢复的活力。
    出门转身去自己办公室,刚一进门手机响,是母亲打来的,没多想就接起来了。
    佟母在电话里哭,佟西言努力捕捉母亲凌乱的语言:早早在家里受伤了,现在在急诊室。

    佟西言赶到急诊小手术室,急匆匆撞开了门。
    刑墨雷没穿白大褂,着便装,一手持针器一手血管钳,正弯着腰给佟早早缝额头,佟母两手抱着她的头不让动。
    佟早早睁开一只眼睛瞄他,惨兮兮叫:“爸爸……”
    “嘘。”刑墨雷温柔的安慰:“不能动啊早早,动了会留疤哦。”
    佟西言上前两步看伤口,问母亲:“怎么回事?!”
    佟母又气又泪,的说:“今天早上我跟你爸爸去参加学校的退休教师活动,让你丈母娘带着早早,结果她把早早捆在椅子上,开煤气自杀!早早吓得直哭,椅子倒了,额头磕在水池边上,这么大个口子,幸好邻居发现,打了110,要不,我可怜的早早,呜呜……”
    刑墨雷缝完了最后一针,把器械随意扔在弯盘里,摘了手套掏手绢,把早早抱在怀里,一点一点擦脸上的血迹:“疼不疼?”
    佟早早点点头,眼眶擒着满满的眼泪。
    佟西言怔怔看着,懊悔极了。
    “针就不打了,省得受罪。开点消炎药吧。”刑墨雷对佟母说着,抱着早早到外面办公室找处方笺。对佟西言熟视无睹。
    开了药,让护士去领。刑墨雷抱着佟早早,哄她说话。小姑娘受了惊吓,已经哭不太出来了,窝在刑墨雷怀里,怯怯望着父亲。
    佟西言想抱她,刑墨雷看了他一眼,让他伸出去的手僵在空气中,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好像那不是他的孩子一样。
    佟母抱怨:“你要把人带家里来,我跟你爸爸不反对,但你至少要看看人是不是健康的,是不是安全的,你差点害死自己女儿。”
    佟西言没说话。
    佟母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说:“造得什么孽……来,早早,我们回家。”
    佟早早一脸惊恐,扑在刑墨雷怀里,死死搂着刑墨雷的脖子:“不要回家!不要回家!”
    三个大人都一愣。刑墨雷连忙轻拍她的背:“好好好,不怕不怕,我们不回家。”
    刑墨雷站起来,亲亲佟早早的小脸,对佟母说:“要不今天就放我这儿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佟母简直要千恩万谢,眼角狠狠瞪呆若木鸡的亲生儿子。佟西言有苦说不出,医院现在群龙无首,梁悦要经手的事非常多,两个人的劳动量很大,完全无暇顾及其它。
    佟西言看着刑墨雷,想说谢,哽在喉咙里。两个人现在的状态,他连“谢谢您”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佟母一步三回头的回家去,等她出了办公室,佟西言才想起来,连忙追了出去:“妈,妈!”
    佟母在急诊大厅站住了,回头看他。
    佟西言很难开口,但他还是说了:“她人呢?”
    “在派出所呢,你爸也在。”
    佟西言拉住母亲的手哀求:“妈,明天我去趟派出所,把人带来医院看看心理医生,我去联系养老院,不让她在家里了。妈,您别恨她,再怎么她也是早早的外婆,她已经没了丈夫,没了女儿,咱不能看着她死……”
    佟母看了儿子半天,长叹:“唉……”

刑墨雷抱着早早在急诊护士站倒了杯水,喂小姑娘喝了一点,把剩下的水连一次性杯子扔在垃圾桶里,转身差点撞到站在后面的佟西言。
    他直直越过他,打算回住院大楼,心里想着带小姑娘去哪里好,宝丽金?
    佟西言跟了上去,硬着头皮开口:“我来带吧。”
    早早乖顺的把头支在刑墨雷宽宽的肩头,昏昏欲睡。刑墨雷说:“你有时间管孩子?”
    “我……”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刑墨雷嘲讽:“你准备带她去哪儿?关在办公室?你还是回院办去当你的保姆,带好梁家的孩子吧!””
    佟西言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他把早早带走。
    下班之前他回到科室找刑墨雷,小护士说主任早走了。又很委屈的问佟西言什么时候回来,说是他不在,主任每天都像是吃了炸药一样,前两天跟病人家属谈话,把人家属吓昏了。
    佟西言听说过这事,还以为是杜撰的。看起来刑主任的脾气只见长不见消啊。
    打他电话,倒是很快接了,佟西言问:“您在哪儿呢?”
    “玩具城。”刑墨雷那头有点吵闹,似乎很多孩子。
    佟西言说:“我过来。”
    刑墨雷没说话。
    佟西言又给梁悦打电话请假,保证六点半之前能赶回来。梁悦在监护室跟梁宰平说话,心情不错,同意了,准许他晚上会议可以不出席。

    佟西言匆匆赶到玩具城,看到刑墨雷那辆招风的车还在,才松了口气,进去慢慢找人。
    佟早早安安静静的在绒毛玩具柜旁边抱来抱去挑礼物,刑墨雷蹲在她身后护着她,偶尔摸摸她的头发。小姑娘长得像她父亲,他爱看。
    佟西言走近了,看女儿专注的样子,不敢打扰。外面虽然是炎热的三伏天,玩具城里因为有空调,倒还凉快,女儿待了应该很久,看她专注的把一只鹅黄的绒布大狗放在脸边蹭啊蹭的,一点不觉得热。
刑墨雷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过来陪着。自己站起来,踢了踢腿,出去接电话。
    佟西言轻声叫女儿:“早早?”
    佟早早扭头看看他,一边额头包了纱布,肿老高。佟西言看得好心疼,把女儿抱在怀里不肯放。
    “爸爸,早早不疼。”佟早早安慰父亲。
    佟西言一听,更难受了。用力亲了亲女儿的小脸,再抱回怀里,说:“早早,不要恨外婆,知不知道?”
    佟早早隔了很长时间才嗯了一声,似乎是照顾父亲的面子。
    刑墨雷进来问:“宝贝,还有没有想要的?”
    佟早早仰头看看高高的玻璃柜架,摇头。
    刑墨雷对佟西言说了句:“去吃饭。”转身到外面结帐。柜台边的推车上已经放了六七个大大小小的玩偶,佟早早抱了个最大的,连路都不能走了,刑墨雷拿她当玩具之一,抱在臂弯里。
    佟西言跟在后面,走到车前才看到,捷豹的副驾驶座,坐着柳青。他一愣,连忙空出手来拉刑墨雷:“早早坐我那边吧。”
    “早早跟谁坐呀?”刑墨雷问小姑娘,打开车门,把玩偶一个个塞进去。
    柳青文静的歪着头冲佟西言笑:“佟医生。”
    佟西言这会儿要是笑得出来,一定比哭更难看,他只能点了个头,迅速的把视线避开,去刑墨雷怀里抱女儿,不小心脚下一磕,整个人都扑了过去,好在刑墨雷动作快,一把搂住了。“多大的人了,站着也能摔倒。”刑墨雷语音轻柔,听不出情绪。
    佟西言没让自己沉醉在那熟悉的味道里,站稳了,把女儿抱了过来,头也不回的快步跑回车上。多奇怪,明明有过比这更亲密的接触,可这样的意外,居然还能让他脸红。他坐在驾驶座扶着方向盘,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心绪,才侧身帮女儿扎安全带。
    “爸爸。”佟早早突然叫他。
    佟西言嗯了一声,看着女儿。
    “大爸爸是妈妈,你是爸爸。”
    佟西言听得出来这是女儿变相的控诉,忍不住喷笑,猜想那个嚣张的男人听了这话该是什么反应,但笑容马上就没了,没必要让他知道了,不是吗。

    吃饭的地方是应该柳青挑的,因为他没有跟他来过,这家叫做子衿阁的私房菜馆。
    要了一个小包厢,环境优雅的像是茶馆,仿古的小方桌四个位置,早早够不着桌面,佟西言便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
    服务生在旁侯着,刑墨雷把菜单递过来,佟西言没有接,说:“您看着点吧。”
    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累。三个大人各怀心事。
    佟早早最忙,嘴没停过,两个爹不知道斗得什么气,自己不吃,可劲喂她。剥虾子挑鱼刺,刑墨雷那是连自己亲生的都没享受过的待遇全给了这小丫头片儿了。
    到最后佟早早实在是什么都吃不下了,谁给的也不吃了,任父亲那一筷子菜抵着嘴巴,就是不肯张嘴。
    刑墨雷皱眉,湿巾擦着油腻的手指,说:“她不爱吃,你别逼她吃。”
    佟西言放了筷子,心说,我的女儿你干嘛这么亲啊。
    柳青一直低着头,只偶尔悄悄的瞄一眼佟家父女,细嚼慢咽,文静可人。
    总算是把时间熬过去了。
    佟西言没等刑墨雷阻拦就抱着女儿上了车。
    刑墨雷手挡在车窗上,问:“你要带她去哪儿?”
    佟西言想不到地方,灵机一动说:“我陪她睡值班室。”然后一踩油门,飞似的跑了。
    从观后镜里可以看到柳青站在他身边,真是郎才女貌,这才叫般配。佟西言收回视线,忍住一阵阵涌上来的窒息感,心里惦记着,一定要跟那老家伙说,拜托这次请认真吧,如果你不想真的孤老终生的话。

    小宝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行驶。佟早早吃撑了,精神萎靡,窝在座位里睡着了,佟西言想了很久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正要去开宾馆,手碰到了钥匙,想起来,梁悦把市中心那套房子的租退给他了。
    实在没有别的地方选,他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了车,买了些洗漱用品,打算临时去住一夜,看女儿的情况,要是明天还不想回那边去,就让母亲过来看她。
    妻子去世以后,只有母亲隔几个月来打扫照看一下房子,自己是真的有很久没有来这个“家”了,久到他根本算不清时间。
    刑少驹刚往头上浇了洗发水,正搓得满头泡泡,突然发现浴巾洗了放客厅沙发没拿进来,于是就赤条条的走出浴室。刚拿起浴巾,就听见门外有响动,听得门锁一声咔,有人进来了。
    佟西言怀疑自己幻觉了,怎么客厅里站了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刑少驹看清来人,手忙脚乱拿浴巾围上腰,却哧溜一脚踩在地板一坨洗发水泡沫上,砰的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
佟早早被声音吵醒,佟西言连忙一手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压低了声问挣扎要爬起来的刑少驹:“你怎么会在这儿?!”
    刑少驹眼睛被泡沫糊了,没好气的问:“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佟西言说:“这是我家……哦,跟梁悦合租的人原来是你啊!”
    刑少驹恍然大悟:“你是房东?”
    佟早早使劲掰父亲的大手,要看究竟:“是什么?!早早要看!”
    佟西言连忙说:“还不快进去!”少儿不宜啊。
    刑少驹狼狈的逃回浴室了。
    “那是谁?”佟早早四处看没人。
    佟西言把她放下来,说:“你小哥。”
    “哪个小哥?”
    “少驹哥哥。”
    “他在哪儿?”
    佟西言朝浴室努努嘴,自己开了主卧的门,打开窗户通风,掀掉遮灰尘的棉布,环顾一周,恍惚想起那夜新婚,空气中都是芳香的脂粉味,同事们哄笑着闹洞房,想尽了法子折腾他们。那夜他一直很晕,因为喜宴上喝了点酒。刑墨雷似乎很早就告辞了。后来科室小护士告诉他,那晚刑主任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抽烟到天亮,差点没把火灾报警器抽响了。
    他把书柜上阁放的两本婚纱照拿了下来,到客厅去找女儿。
    佟早早耳朵帖着浴室门跟刑少驹聊天,见佟西言招手,奔过去抱父亲大腿。
    佟西言把她抱到沙发上,把婚纱照摊开来:“早早,这是妈妈。”
    佟早早吃力的翻着大相册,问:“大爸爸呢?”
    佟西言说:“这是爸爸跟妈妈的照片,没有大爸爸。”
    “大爸爸迟到了吗?”
    “……没有。”佟西言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清楚三个人的关系,正好刑少驹洗完出来了。
    佟早早很高兴的叫:“小哥!”
    刑少驹走过去抱她,回避佟西言的注视,因为刚才的尴尬。
    佟西言自顾自坐着,翻那些照片,当年事俱一一浮现脑海,内心感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刑少驹清了清喉咙:“您怎么没跟我爸在一块儿?”
    佟西言说:“我一定得跟他在一块儿吗?——怎么不回龙泽园?”
    “离我现在见习的单位太远了,不方便。”
    “别干坐着了,去睡吧。”佟西言打发他。
    刑少驹没动坐了一会儿,他想说点什么,但总也想不到合适的话,太亲近了,恐怕以后失了地位,太疏远,又怕人觉得冷淡,打了一半天腹稿,才开口说:“其实,我爸这人吧,别扭的很,一辈子也没谈过什么恋爱,我觉得,您跟我爸挺合适的,都到这份上了,我是不会再反对你们……”
    余下的话被佟西言一个眼神杀了回去。佟西言坐直了,森冷说:“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跟你爸说?你觉得合适,我们可没觉得合适!”
刑少驹给镇的说不上话,佟早早手上的毛巾胡乱在他头上擦着,奶声奶气:“擦头发,擦干干……”
    发现自己说话重了,佟西言软下语气补了句:“你爸爸正在学习怎么谈恋爱,你还是早些做迎接后妈的准备吧。”抱过女儿要去睡,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指着烟灰缸里的一堆烟屁股头,说:“在我的房子里,不能抽烟。你记住了。”

    医院的心理医生最初是为了医院员工准备的,梁宰平在某次职工大会上说:允许发泄,允许抱怨,为此医院还特意为大家聘请了一名心理医生,目的只有一个,希望大家能把最好的状态留给病人,留给工作。
    但实际上这名叫做成向东的心理学硕士,更多的时间,是在为病人服务。
    佟西言是在丈人出事以后才想到他的,老年病人的心理问题一直就是隐患,只是现在的医疗服务没有细致到这一层,倘若自己可以早一步发现丈人的异样,并且请成医生过来谈一谈,也许不会弄成这样。但那段时间,光顾着梁家父子了。
    他问了熟人,说这种情况,人恐怕不能带来医院看病,无奈之下,只好请成向东出诊。那人倒是好说话,一口答应了。
    等待了很久,紧闭的那扇门才被打开。成向东出来,里头穿制服的警官随即带上了门。
    “怎么样?”佟西言问丈母娘的情况。
    成向东坐下埋头开方,说:“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老太太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是老人年常见的抑郁症,应该是一直都不开朗,老爷子跳楼那事一刺激,症状就加重了。”
    佟西言认真听着,问:“那你看……”
    “这里头我正好有旧识,先把人弄出来,我开的药,你要盯着她吃,然后还是要来我这里做一个疗程的心理治疗,6周左右,但是最要紧的是家人能够给予心理上的支持和安慰,多关心她,引导她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爱好,有同龄人相处,哦,还有很要紧的一点就是关注她的睡眠情况。”
    “这个……”
    “没时间是不是?”
    佟西言惭愧的笑。
    成向东说:“这样吧,我知道本市有一家疗养中心,是针对老年人的。那边有专业的神经内科医生和看护,我有熟识的人,不如你带老太太过去看看,要是可以,就办一下手续,只是收费比较贵。”
    佟西言连忙说:“那不要紧的!贵点就贵点,人能照顾好就行。成医生,真是,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成向东笑说:“谢我做什么,每介绍一个客户,我收他们三分之一回扣的。你可别告诉太子爷我给人当医托啊。”
    佟西言刚要着急澄清,见成向东含笑拿手机开始联系,才知道他是开玩笑的。

    把人安顿好,看时间也过饭点了,佟西言匆匆赶回医院,他跟梁悦说好下午陪他出去一趟。
    回到院办,梁悦正吃饭,见他满头汗跑进来,招呼:“正好,一起吃。”
    佟西言说:“我先喝杯水。”
    梁悦问:“这回都妥了?”
    “嗯。”
    “呵,成向东倒还有点本事。”
    “谢谢你让孙副把这笔钱直接给了老太太。”
    “本来就是医院的人道补偿。快吃吧。”
    佟西言接了筷子,坐办公桌边角旁一起吃小灶。梁家的保姆手艺很不错,难怪伺候得了太子。
    “下午去哪儿?”
    “弥陀寺。”
    佟西言含着一口饭:“唔?”
    梁悦说:“去求个签。”
    “求签?”
    梁悦挑了一下眉,埋头扒饭,没再说话。

    车子弯进深山老林里,路面坡度越来越陡,最后在一块稍宽敞的转角梁悦示意下车走,也让佟西言趁机调车头。
    幸亏是阴天,山间野风吹来,浓浓的仲夏芳草香扑面。山路宽约两三米,路面平整,两边杂草除的干净,倒像是常有人走动的。两个人没有带什么箱包,上山路上倒走得还轻便。老远听见蝉鸣声中夹杂的隐约风吹铜铃声,已经看得到青瓦房顶。
    佟西言问:“怎么知道这里的?”比这出名的寺庙多了去。
    梁悦说:“每年暑假我爸都会带我来避暑住一段时间,住持师父是个奇人。”
    佟西言正琢磨这奇人怎么个奇法,转眼就到了人家门前了。三格石阶,两扇大红木门,匾额陈旧,上书弥陀寺三字,看上去与一般寺庙并无两样。
    很安静,似乎没有人。
    梁悦自是十分熟悉地形的,领着佟西言走边上回廊,在偏殿里找到一个翻经书的老师父,才合掌恭敬弯腰:“明净师父。”
    “梁施主为何而来?”明净没有抬头。
    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小和尚,端了清茶两杯,像是恭候已久。
    “家父卧病在床,特来求个平安签。”梁悦仿佛改了性子,教养好得像是出自书香门第。
    明净很久都没有回答。屋内没有电扇,片刻便汗流浃背,梁悦不急,佟西言自然是坐在一边不敢造次。
    足足等了差不多个把钟头,明净才合拢经书起身,拿过桌面上的蒲扇往外走。
    梁悦与佟西言连忙跟上。沿着回廊一直到大殿,从侧门入,明净递上来一束香,梁悦接了,找个遮风的角落点着,插到殿外大香炉里,然后返回来恭敬跪在蒲团,双手合掌默念:菩萨,如果你听的见,请体察我为人子一片苦心,只要他能醒过来,从前的一切我都愿意按他的意愿去尝试,尽量不再忤逆他,叫他爸爸,我保证。请赐我一根上上签,保佑他醒过来。
    念完了,难过极了,顿了一会儿,确定眼泪不会掉下来,才敢俯身三拜。
    明净递了签筒过去。梁悦摇了半天,见有冒尖的,连忙又摇下去,犹犹豫豫,到底还是掉了一根下来。
    赶紧抓起来看,第九十五签,曹丕称帝,中吉。佟西言把梁悦拉起来,把签交给明净,忐忑等他解签。
明净把签簿翻到页,推到两人面前,四句话:志气功业在朝朝,今将酒色不胜饶,若见金鸡报君语,钱财福禄与君招。
    梁悦似懂非懂,说:“请师父明示。”
    明净说:“从签上看,令尊的病,近日难愈,非但难愈,恐有加剧之势。”
    梁悦脸一白,说:“但是,这是中吉,有个吉字啊!”
    明净颔首,说:“吉是吉家业财运,并非疾病。”
    梁悦呆呆说不出来话。佟西言连忙恳求:“请您给个破解法,医院里千把号人可都盼着梁院长醒呢!”
    明净似是叹息,说:“凡是俱要顺其自然,守常乃大吉。”
    说完了,抬起眼皮看他,眼神让佟西言不安起来。
    “施主,你有难将近。”
    佟西言啊的一声,说:“师父,我这一难刚化解,前面还有什么难?”
    明净说:“流年不利,命犯小人,年内难得太平。”
    佟西言看看失魂落魄的梁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请师父指点!”
    明净似乎不愿多说,只言:“自有贵人相助。”
    临走时,梁悦让佟西言把带来的一刀纸包放功德箱上,明净送到门口,宽慰他:“签上虽求不得疾病安康,倒也显示家宅平安,令尊与佛有缘,又是吉人福相,无须多扰,定能化险为夷。”
    梁悦点了个头。
    山边乌云滚滚,风起落叶飞,似有雷雨来。下山的路有些滑,佟西言想着和尚的话,心不在焉,差点滑跤。梁悦倒是走得稳,而且越走越快,几步跑回车内,乒的一下摔上了车门。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5:23 | 显示全部楼层
佟西言跟着进去, 看他沉默不语,与来时面色很大不同,恐怕他失了信心,便说:“这种东西就是迷信的,别当真了。”
    梁悦不说话。佟西言摇头,开车离开。

    车子弯进市区,佟西言收到一条短消息,是田蓉发过来的,问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他接口夜班回绝了,不确定是否有爱人的能力,还是不要随便给人假信号。
    送梁悦到医院以后,刑墨雷的车正好驶出医院,两辆车交错而过,刑墨雷叼着烟扭头看他,他的车里还是一样坐着柳青。那一瞬间佟西言有一种骂人的冲动,他很想去撞刑墨雷的车,问他,你得瑟什么劲?!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靠路边停了很久,自嘲地笑了笑,掏电话准备打给刑少驹。早上女儿不肯跟他回母亲那里,时间又来不及,正好刑少驹说他今天休息,他想带早早出去玩,佟西言再怎么不同意,可女儿吊在人身上不肯下地呢,只好允了。
    在麦当劳与他们汇合,佟早早一脸番茄酱在儿童乐园里钻来钻去,很快就统领了一干小不点,很得意的冲刑少驹挤眼睛。刑少驹托着腮帮子痴笑着看她,连佟西言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佟西言顺着他的眼神看女儿,用手指敲桌面,引得刑少驹看他:“佟叔。”
    “她才五岁。”佟西言满面冰霜。
    刑少驹一下没明白过来佟西言的意思,好几秒钟,才喷笑。
    佟早早欢快的跑过来抱父亲大腿:“爸爸!”
    佟西言擦掉她脸上的污物,不理会疯笑的刑少驹,带女儿去洗手间洗手。
    刑少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突然嘎的一下硬生生止住,门口进来的那两个人,女的优雅秀美,男的挺拔英武,看起来很养眼。刑少驹使劲眨眼睛看,没错,那是他的父亲大人。
    不会吧,外面下雪了吗?他五十岁的父亲带着这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小姑娘来吃麦当劳?!
    没有太多时间震惊,眼角瞟到佟西言拉着女儿走过来,刑少驹连忙换了个位置,让佟西言背对着他们。
    “怎么了?”佟西言看他脸色不对。
    刑少驹头摇得像打寒战,见早早左顾右盼,连忙蘸了两根薯条塞她嘴里。
    佟西言皱眉看了他一眼,拿起汉堡塞嘴里嚼。
    柳青像个孩子一样拉着刑墨雷的手臂,在窗边的位置坐下了,笑得很满足,她没有看到他们。但刑墨雷看到了。父子俩的眼神撞了个正着,然后都慌忙躲开了,两个人都有点狼狈。
    刑墨雷再看儿子对面那对父女,有点坐不住了,怎么会这样巧,早知道就不该走神让柳青钻了空子,他可从来没想到这种地方来吃晚饭过。
    刑少驹一看父亲的神色跟偷情被逮着似的,大概有数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叹,老爸,虽然你动不动就毒打我,不过好歹我们父子一场,我就看在老妈的面上,帮你一次吧。
    “佟叔,别吃这垃圾食品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张‘秀色’的现金券快要过期了,咱过去吧,我留着也是浪费。”他热情的说。
    佟西言缓缓擦着手,抬头看他,说:“我吃完了你才说?”
    “啊呀,不要紧的,去那边吃甜品嘛!那边的冰激凌很有名的,早早吃不吃冰激凌?”
    佟早早大幅度点头:“吃!”
    刑少驹忙不迭抱起她,催促佟西言:“佟叔,快点,过了八点人就不让用券了!”
    佟西言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但女儿的催促声让他没有多想,拎包走人。
    刑墨雷看着三个人离开位置朝门口走,才松了一口气。可没等他这口气透完,柳青突然站了起来,去大门边的架子上拿吸管。跟三个人撞了个正着。
    “佟医生。”柳青打招呼,巧笑倩兮。
    佟西言一愣,说:“好……”转而扫视全场,果不其然,与刑墨雷眼神相对。
    刑少驹默默哀叹,完了。
    佟早早还在嚷嚷要吃冰激凌。柳青邀请说:“一起过去坐会儿吧?给早早买个冰激凌。”
    佟西言笑了笑,说:“不了,还有事,再见。”
    “那,再见。”柳青怪可爱的招了招手,回位置去。
    佟西言淡淡扫了一眼刑少驹,什么都明白了,说:“做什么?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你爸爸在学习怎么谈恋爱,这位就是你的预备后妈。”
    刑少驹再一次看向那年轻的身影,下巴差点掉了。

仍然没有人告诉他真相,第二次院周会上孙副看梁悦的样子就知道了。只字不提扶正的事,连下周省里的质控检查,也说自己不便迎接那些领导,要孙副代劳。
    散会后梁悦先回了办公室。孙副直接找上两位担大任的主任,质问为什么没有跟梁悦谈,结果两位主任干脆抵死不肯接这重任,推了。
    佟西言正整理资料,不解问:“谈什么?”
    孙副一转身,两眼放光,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说:“小佟,只有你了!”
    佟西言莫名其妙,问:“什么事?”
    “跟梁悦说,他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让律师来一趟,办些手续。”
    佟西言呆呆问:“什么手续?”
    “医院要过渡啊!这么一大家子人没个首脑要怎么做事!”
    “但,但是,梁院长不是渐渐有好转,我看他的反应——”
    “会眨眼并不表示他看得见,损伤太严重了,即使他能醒过来,智力也不会超过一个8岁的孩子,何况目前还是植物人的状态。”神外主任沉重的叹息。
    佟西言坐在椅子上,半晌没了想法,梁悦这段时间那么乐观有动力,他对自己说的那些关于梁宰平的话,全是好的,以至于自己早上去看,都没有分辨出来。
    “小佟啊,梁悦很信任你,由你来说最合适了!”孙副恨不能逼着佟西言立马就点头。
    刑墨雷在边上突然哼了一声,说:“他不是主治,更不是首诊,他有什么资格去跟病人家属谈话!”
    祁放插了一句:“看得出来梁悦对佟医生是很信任的,那天在餐厅,我就这么觉得了,所以,为了医院,佟医生真的要为民请命,劳驾这一次了。”
    佟西言回绝的话说的很困难。想必梁悦听到这些话,一定是五雷轰顶。又或者,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他是那么优秀的麻醉医生,不会看不出来病人的神志状态,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在自欺欺人,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没有用。
    刑墨雷突然怒喝:“行了!肥差怎么没见你们推来推去?!这点事情就难住了,还都是医院的干部领导,中流砥柱!你们不敢跟他说,我去说!”
    于是众目睽睽下,拂袖往院长办公室去。
    佟西言愣了愣,一扔文件夹就跑出去,在走廊上把人拦住了:“等等!你现在不能去!”
    几个主任跟了出来。文印室的小文员正好经过,狐疑的看着这一堆大小领导。
    孙副站在门口压低了声说:“你们要不要直接嚷嚷给他听?!”
    一行人才又回到小会议室,刚坐下,ICU主任就接起了电话,听了没几秒,啪一下合拢手机:“去ICU,院长刚才心跳暂停了!”

    气管导管重新被插了回去,自主呼吸微弱间断,氧饱和度在八十五徘徊,心率不稳,间歇房颤,情况相当糟糕。
    上班的副主任磕磕绊绊像是吓坏了,说:“刚才突然就没心跳了,按了好半天,强心药也给用了,不明原因的,现在刚稳下来一点,才有空给您打电话。”
    这种情况,是不祥之兆。出现反跳的病人中,死亡率是很高的。神外的主任跟ICU主任交换了一记眼神,隔着口罩也看得出对方面色凝重。
    梁悦出奇的镇定,走到监护仪前,调前面的数据看。
    只有佟西言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平静,明净大师那根签,他是相信的。
    抢救记录放在病床尾部的案上,清楚记录着梁宰平的病情变化,时间,措施,短短十来分钟,却是散发着黑色气息的十来分钟。
    梁悦清了清喉咙,在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的监护室里开口说:“神外张主任留下,其他人回去上班吧,别跟这儿杵着。”
    刑墨雷出去前狠抓了一把张主任的肩膀,一个眼神刮过去,那意思是,就现在说!正合适!
    张主任一下子紧张起来,定了定神,看了梁宰平的两侧瞳孔,疼痛反应,目前是深昏迷的。生命体征倒是渐渐平稳下来了。
    梁悦说:“你跟我说个实话,就现在这样子,到底有几成苏醒的把握,不要顾虑,我心里有些数的。”
    张主任口干舌燥,这是他行医几十年遇到的最困难的一次病情交待谈话。
    “并不是说一点希望都没有……”
    “你据实说,不用跟我扯那套谈话技巧。”梁悦直率的打断。
张主任咬咬牙,得了,干脆点说了吧,瞒不了他一世的。
    “院长的情况非常糟糕,如果不再出现意外,他苏醒的可能性,我是指意识清楚的可能,等于零。”
    梁悦坐了下来,摘了口罩,平静的问:“苏醒的可能性等于零,那么死亡的可能性呢?”
    “……还要继续观察,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梁悦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天下午梁悦在监护室一直没出来,窗帘拉上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谁也没有去打扰。

之后过了两天,一个晚上,刑墨雷在宝丽金跟陈若打球,陈若看着老友近日修身养性有从良的架势,见着边上没人,直接问情况:“我看你这段时间不对劲嘛,吃素了?”
    刑墨雷咬着烟没回答,专心挥杆那样子好像自己是个职业桌球手似的。
    陈若上前调笑:“说说嘛,你要是来真的,兄弟我也好早点准备红包份子钱。”
    “什么来真的?”
    “就上回你带来看表演的那女的,叫什么柳青?我可听说了,刑主任最近追人追得紧啊。”
    “我没追过人。不会。”刑墨雷烦他:“你有空干点正经事,别他妈三三八八跟个中年妇女似的。”
    陈若笑着揍了他一拳:“滚你的吧!”
    刑墨雷也笑,但明显的心不在焉。
    陈若又靠拢来:“哎,那位,就这么算了?”
    “哪位啊?”
    “佟西言啊!你跟我还装什么糊涂!”
    刑墨雷一砸球杆:“有完没完?”
    “嗨,你急什么啊?谁看不出来似的。我跟你说,咱哥们几十年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生冷不忌,我就觉得人佟西言挺不错的,虽然是面了点儿,这不正好配你呢嘛,哦,你都流氓了大半辈子了回头想起来在他面前装正人君子,你以为你是圣女贞德?再说了,你别糟践人小姑娘了成不成?你真娶她是怎么着啊?关华一个还不够你下半辈子积德啊?”
    刑墨雷眉毛也不抬一下:“你懂个屁!”
    陈若来劲了,一拍桌子:“别跟我这儿充老大啊。”
    刑墨雷扫了打球的兴,拎起边上两瓶啤酒,递了陈若一瓶,两个人就这么靠在桌边对饮。
    好半天,刑墨雷才说了句话:“我是真疼他。”
    陈若举起瓶子碰了碰,说:“我知道。”
    “可你说,我能真娶他?”
    陈若呛了一下,说:“你给他一句话,不用娶,他跟你一辈子。”
    “我带他这些年,不是为了睡他。”
    陈若靠了一声,小声说:“脑袋被驴踢。”
    刑墨雷苦笑,说:“关华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对方家世长相学问都不差,他没拒绝,我看着,也挺合适的,这些年他在我这儿也算仁至义尽,他不愿意的事,我不想再勉强他。”
    “那柳青呢?”
    “小兔崽子说我不会谈恋爱,我就想谈一个试试,成了有成了的打算,不成,那是最好。”
    “狗屁,床都上了,还装纯情?”
    “你看见了?”
    “正人君子,你脖子上那铁证还没消呢!”
    刑墨雷抬手摸了摸脖子,一脸纵容的笑:“不是她。”那晚他的体温和触感那么美好,他几十年的修为,差点又要毁了,幸好剎得住车,要不第二天做晨间护理的小护士不知道会怎么想那一床污渍斑斑的被单。
    陈若无奈的摇头,权当是浪费了唾沫,早就知道刑大主任是死不肯听劝的人呐。于是突然想到另一件事,问:“你们那医院是不是出什么医疗事故了?”
    刑墨雷纠着眉毛瞪他:“说点吉利的不会?”
    “昨天卫生局的一个副局长带了几个客人来乐呵,我正好在监控室翻前天的录像,不小心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是什么事故鉴定委员会的人,提到恩慈了。”
    刑墨雷挺起腰背,严肃的问:“听清楚了没有?”
    陈若摇头,说:“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听,况且他们讲的也不多。你回去医院问问不就得了,有什么事,提前做个防范吧。”

    清晨几个主任照例上ICU看梁宰平,可都扑空了,只见到干干净净铺着的备用床。有吓得一下子结巴的,那是怕一晚上人就没了,也有还想的乐观的,比如刑墨雷,还能皱着眉头问护士:“人呢?”
    小护士说:“昨天下午把管子拔掉,晚上主任陪着,回家去了。是梁悦的意思。”
    这进程,也太快了吧?几个人目目相觑。正好ICU主任从电梯口那边走过来了,看见他们,先开了口:“都来啦。”
    “怎么回事?”刑墨雷沉着脸问。
    ICU主任开门请几位进办公室,说:“还是意识不清,不过反应要好了些,梁悦执意要办家庭病床,我已经调了一个护士过去特护,正想跟你们商量,每日轮班过去一个医生,照科室轮流,简单的抢救药物和设备,我都拿过去了。”
    “胡闹什么?!”刑墨雷来去踩地砖。
    神外的主任突然说:“也许这样还好些。”收到一大堆质疑的眼神,才又解释:“前天我跟他把话都谈了,他应该有了准备,院长的状态,只要是过了危险期,其实,还是在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做做康复疗养,意义或许还大一点。”
    ICU主任说:“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了,要谢绝探望,可是你们也知道,来看院长的人,哪个是我能拦得住的,医院到底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兴许回去还好些,反正必要的治疗都照常进行。我这么一想,也就没反对他的做法。”事实上他没法反对,儿子看起来不比老子好对付。
    “墨雷,你先坐下。”孙副看不得刑墨雷那暴躁的样子,使劲捏自己的鼻根,摸衣服口袋找硝酸甘油,含了一片,问神外的主任:“那你跟他说了医院过渡的事儿没有?”
    张主任看看周围,说:“那我哪儿敢啊,你们是没见他那表情,万念俱灰啊那是!我还敢跟他提那事儿!”
    “不行,我还得去看看。”孙副起身要走。
    ICU主任连忙说:“你别去,我来时他特意嘱咐我了,谁也别去看,你也别去,有事他会通知,这段时间他不来医院了,有什么事,跟佟西言说。”
    刑墨雷越发皱紧了眉头,梁悦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即使是伤心过度了,医院大小事务,原来也一直是由孙副直接过问的,现在却安排了佟西言做中间联系人,这是要回避所有人了,这小子聪明劲儿不小,早猜到这群元老是个什么意思了吧,只是他这样做,不想想会多伤了这几个老人的心。他越想越觉得不妙,佟西言有多傻,他是知道的,只怕是梁悦没安什么好心,风口浪尖上把人推出去,这小笨蛋是个实心的,可没那点心眼坐这个位置!
    “一朝君子一朝臣,合着,是让小佟代理他的位置了,是这意思吧?”王副直接点破。
    刑墨雷粗声反驳:“就是个传话筒!”
    连这样的中高层干部会议都没有参加过一次的行政新人,谈什么院长代理!

    佟西言没料到这么巧,休息天陪着母亲跟女儿逛街,就在附近冰店买箱冰棍,居然也能遇到田蓉。
    进门就见一个穿了条绿色宽吊带的连衣裙的姑娘,头发扎了马尾,趴在一排冰柜前面认真的挑冰激凌,早早偏要挤到她那边去攀爬冰柜,还着急嚷嚷:“早早要看!”
    佟母连忙上去把她抱高。结果那本来趴着的姑娘闻声抬起头来了,是田蓉。佟西言头皮一麻,人家已经高高兴兴打招呼了:“佟医生!”
    佟西言只好应:“你好。”
    早早偏头看这个漂亮阿姨,佟母连忙说:“快叫阿姨。”
    “这是……是早早吧?”田蓉弯腰跟佟早早挤眼睛:“嗨,美女。”
    佟早早大悦,响亮的叫了声:“姐姐好!”
    佟西言一看母亲那两眼放光的样子,心里就渗得慌。果然,母亲一点没能感应到他的心理,热情的跟人攀谈了:“姑娘,你贵姓啊?”
    田蓉收了耳边的散发,微笑说:“阿姨,我姓田,单名一个蓉字,您叫我蓉蓉就行了。”
    “蓉蓉,真是好名字!”佟母赞叹,说:“在哪里上班啊?”
    “我在实验小学教语文。”
    “哦,实验小学的老师啊,我说呢气质这么好,不错不错!我们西言啊,就是个闷葫芦,认识这么漂亮的姑娘,都不跟我这做妈的吭声,你跟我们西言认识很长时间了吧?”佟母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田蓉脸一红,看了一眼表情僵硬的佟西言,说:“也没多久,佟医生的师母是我干妈……”
    佟母一时没听明白,问儿子:“你哪个师母?”
    佟西言恨不能立刻拉她回家,可也只能老实回答:“……刑老师的前妻。”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5:58 | 显示全部楼层
“哦,这样啊。”怎么刑主任以前还结过一次婚啊?佟母其实压根都不知道人离婚的事,但是眼前这个姑娘要紧啊,于是指着墙上显示了三点半的挂钟说:“喔唷,这么晚了,要吃晚饭了,蓉蓉啊,不如上我们家吃个便饭吧!近得很!走几步路就到了!”
    佟西言差点昏倒。
    “那怎么好意思啊?”田蓉看向佟西言。
    佟母狠狠掐了一下儿子的腰背,佟西言疼得一个激灵,言不由衷说:“是啊,这么巧,不如去家里坐坐。”
    田蓉看着他,浅浅一笑,说:“那就打扰了。”说着顺手帮早早把够不着的一盒牛奶味儿的冰激凌递到了她手上。

    客人在外面看电视,逗女儿玩,佟西言在厨房跟母亲解释:“妈,您要干什么啊?”
    “你别管,这是我的客人。”佟母甩甩芹菜上的水珠,手起刀落切成段。
    佟西言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着急说:“您别瞎想,我跟人家不熟,只见过一面,就是师母介绍的那次。”
    佟母湿嗒嗒的手点他脑门:“好哇!这么好的姑娘人跟你介绍了,你说都不跟家里说一声,你是想打一辈子光棍啊?!”
    佟西言哭笑不得,说:“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佟母满不在乎,点火倒油,说:“处处不就有感觉了。要么你跟妈说实话,你看上那个会抽烟的,到底是哪家的,要么你就这个,我看挺好的,你还配不上人家呢!”说着偷偷看客厅,笑着说:“你看,你那人精女儿也喜欢她,最好不过了!”
    佟西言看了看客厅,田蓉跟早早不知道在做什么游戏,他心里大骂女儿不跟自己连心,又一想,人家本来就是小学老师,那哄孩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佟西言急死没用,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吃个饭么,那就吃吧。可是人缩在厨房还是不敢出去面对人家。
    佟母要赶人,听见门口动静,想是老头子回来,探头一看,哟,他也带了个客人。
    “西西,你师父来了,快点去给人倒茶。”佟母回头催促儿子。
佟西言一下子脑袋一片空白,不是吧,今天什么日子。

“大爸爸!”佟早早一见来人,立马把漂亮阿姨甩下了,直扑到刑墨雷怀里。
    刑墨雷抱起她,看着沙发里坐着的年轻女人,心想够快的,这才几天就带上门了。
    田蓉也一样打量他,她早知道,佟西言跟他的师父,关系好的就像一家人,可她看不透刑墨雷看她的眼神,那让她很不舒服。
    佟父一见有客人,连忙跟人笑了笑,大声叫:“老太婆!出来介绍客人啊!”
    佟西言缩在角落不肯动,佟母作势要用锅铲拍他,他才畏畏缩缩走了出来,没有去看刑墨雷,直接跟父亲介绍:“爸,这是田老师。”又跟田蓉说:“这是我爸。”
    田蓉连忙鞠躬:“佟伯伯。”
    儿子这是头一回带姑娘来家里啊!佟父喜得直点头,连说:“好,好好。”
    佟母擦着手出来,嗔怪:“刑主任要来,你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多买几个菜。”
    佟父说:“有多巧你是不知道,4号楼李老头的孙子,掉湖里了!就咱前面公园那湖!眼看他掉下去的,捞起来就没气了,得亏了墨雷有事经过,又是吹啊又是压的,把人给弄回来了。这李老头揪着墨雷不让走,又要送孩子去医院,我说是我们西言的师父,他才肯让我带回来的。”转身招呼刑墨雷:“墨雷啊,自己家里我就不招呼你了啊。”
    “啊,这么危险的。真是。”佟母连忙给倒了杯冰水:“一定累了吧,快坐,早早,别缠着你大爸爸。”
    田蓉笑着说:“刑主任真是医者仁心啊。”
    刑墨雷没说话,接了水,坐沙发另一边喝。抬头找佟西言,人早不知躲哪儿去了,他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起身过去推门而入。

    佟西言胳膊支在窗边看风景,回头见是刑墨雷,心里乱七八糟。
    刑墨雷坐藤椅里问:“梁悦跟你说了?”
    “……嗯。”
    “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帮多少帮多少,尽力。”
    “他迟早都是要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再有两个月就要晋级,医院里兵荒马乱,你坐不得这个位置,你真心帮他,该让他像个男人,承担责任。”
     佟西言低头,说:“……可他才23岁,你见过院长怎么宠他,现在又怎么能再要求他一夜世故。”
    刑墨雷喝光杯子里的水,说:“这是没有退路的,他姓梁,要怪就怪梁宰平,自负独断,却不想想天有不测风云。”
    佟西言说:“医院不是他的,是院长的,他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就让他休息两天吧,他太累。”
    话题中断了。真是很难得,师徒间终于像普通同事一样相敬如宾。
    “您还要水吗?”佟西言客客气气。
    刑墨雷没回答,说:“女朋友很漂亮。”
    佟西言立马就反击:“您的也是!”
    佟父敲门在外面叫:“西西,让客人吃饭了!”

    佟母不停的给田蓉的小碟里夹菜,笑着看她吃,越看越顺眼。佟父总觉得这桌上气氛有点怪,在桌子底下踢老太婆的脚,踢了好几下,佟母才扭头瞪他。
    佟父使眼色让她看闷头扒饭的儿子,和一声不吭的刑墨雷,意思是,你看这俩是怎么了?
    佟早早在盘子里抓了个泡椒凤爪,像只小老鼠一样啃,眼睛滴溜溜转,看着一桌大人,突然提问:“夏令营好玩吗?”
    一桌人看她。田蓉想到自己刚才跟她说了暑假开始时带学生去夏令营的事,料想是问自己,便回答:“当然好玩啊!”
    “早早也要去!”
    “那可来不及啦,明年再去吧。”佟母给她擦嘴巴,问她:“姐姐好不好啊?”
    早早不知道这是奶奶的陷阱,笑着点头:“嗯!”
    “姐姐变成妈妈好不好?”
    佟早早被难住了,捏着凤爪,看看爸爸,再看看大爸爸,再看看田蓉,小嘴一张:“早早有妈妈,爸爸是妈妈!”
    田蓉有些好笑的看着她,问:“那谁是爸爸?”
    佟西言夹了个肉丸一筷子堵住女儿的嘴,背脊流汗,看着田蓉说:“小孩子胡说八道,不要介意。”
    没想佟早早呸一下吐掉肉丸,响亮清晰的说:“爸爸是妈妈,大爸爸是爸爸!”说完了,得意的看着似笑非笑的刑墨雷,跟亲父女似。
    佟母完全没听出这话里的奥秘,说:“瞎胡说!”
    田蓉看着头低的要垂到饭碗里的佟西言跟一脸风淡云清的刑墨雷,若有所思。
    等到佟西言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大胆的问:“你心里的人,是早早的大爸爸吗?”
    佟西言脸绷的很紧,没有看她,打着方向盘,说:“不是。”
    田蓉沉默了一下,说:“我妈总怪我说话做事都不会动脑子,我又讨人厌了,对不起。”
    看她那沮丧的样子,佟西言本来乱糟糟的心稍微静了一点,毕竟她很无辜,完全不知道内情。
    “早早,跟她大爸爸很亲。”他选了个折中的说话:“可以说,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和跟她大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长,而且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通常都是她大爸爸在她身边,所以她才会说那样的话。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田蓉说:“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再找?她那么小,需要母爱。”
    佟西言这刚平静一点的心更乱了,他回答不上来,为什么不找,因为有个该死的王八蛋占了他十年的心思,他什么都做不了!
    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他偏头看窗外,咬中指关节,回避了田蓉的问题。
    田蓉说:“佟医生,其实,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当你的缺憾持续的时间长了,你就会觉得不需要也可以。但事实上应该要有。况且,接受一个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当然我不是说那个人一定就是我。再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多找些朋友,你有点自我封闭。不知道我这个诊断下得对不对。”
    佟西言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讨厌这个姑娘,他点了个头,说:“嗯,谢谢你。”

梁悦赤着脚踩着地毯走来走去,念诵叶芝的诗集。这是梁宰平最喜欢的诗人,小时候他常常念给他听,在冬季,他给他一杯热奶茶,把他抱在怀里。
    每天早上他都会念上个把钟头,除了这些,还有当日的早报新闻。
    特护进来做护理,梁悦点了个头,示意她把东西放下,然后出去。
    念完了一首,他把书放在床头柜,瞟了一眼温湿度计,把空调打高两度,然后盘腿坐上床去,掀开被子,暴露出梁宰平下腹部和大腿。
    弯盘内是做好了的碘伏棉球,每天必须做两次会阴护理,也就是擦拭插了导尿管的阴茎。他做这个工作,已经相当的熟练,因为不想有别人来做这些,简直难以想象等梁宰平醒了,他会怎么接受自己的这段过去,一次次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为了最基本的生理保障,毫无尊严可言。所以还是让他来吧,毕竟大家都是男人。
    保姆敲门进来,拿着电话,说:“孙院长打电话找你。”
    梁悦边脱手套边问:“他说什么事了没有?”不是已经说了,找佟西言。
    保姆摇头,说:“他说有很要紧的事。”
    梁悦拉好被子,接了电话,对保姆吩咐:“午饭的米粉,剁一点虾仁进去,要细,早上的蔬菜末差点把胃管堵了。”
    保姆点点头出去了。梁悦把电话放耳边:“孙伯伯?”
    “你爸爸这两天怎么样?”
    “好多了,劳烦你跟其他人也说一声,爸爸挺好的。”
    “医院里,出了点事情。”
    “佟西言不在么?你有什么事,尽管让他去做。”
    “就是他的事!”孙副的语气是压抑着的怒气:“早上我一个医鉴委的朋友打我的电话,肿瘤外科有个病人,死亡快两个月了,是他负责的病人,家属现在把他告了,整本病案都在上面,问题很严重!”
    梁悦皱眉:“家属是怎么拿到病历的?”
    孙副说:“谁知道!是复印件,总是病历还在肿瘤科的时候,他们自己欠保管好!”
    “你再说说详细些。”
    “这个病人是癌症晚期,入院做的血常规,血色素只有四克,佟西言没有及时采取措施,从入院到死亡的一个多星期,没有复查过一次血常规,没有输过一滴血!这是严重的医疗过失!人家说了,下月初就要来调查,要是定下来,那就是一级医疗事故!”
    梁悦把纱窗前的一盆兰花转了个位置,想了想,说:“你把病历复印件给一份佟西言,让他下午过来我这里一趟。其它事情我来处理。”
    挂了电话,再打给刑墨雷:“你下午来趟我家里……自然有事,要紧事。”
    特护进来收拾东西,看他的背影,因为更瘦所以看起来似乎更高了,这样挺直了腰背站在窗前摆弄一棵植物,硬气的像是经历了风雨的男人,与一个月前那个单纯的小年轻一比较,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了。以前他是多么任性张扬啊,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朝气蓬勃自信满满的,笑容有几分嚣张,穿着白大褂的俊美模样,人见人爱。
    他转身看她愣在那里,问:“怎么了?”
    特护突然脸红,说:“没事,没事。”低着头收拾了东西快步出去了。
    梁悦重新拿起诗集,坐在床边的藤椅里翻阅。他第一次意识到梁宰平对他已超过父子亲情,就是因为叶芝的诗,他挑着念给他听的诗里,通篇都是无望却浓烈的爱,有天晚上,他兴致很高,他把他锁在转椅里,几乎要抵上他的口鼻,那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危险,他缓缓的说: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即使那是自己已经倒背如流的诗句,即使那年他只有十五岁,一样也觉出了异样……
   猛的倒吸了一口气,他像噩梦惊醒般费力呼吸,气促,心跳剧烈。最近他总是因为想得太远,忘记了呼吸。这是什么病症,他没有学到过。
    床上的人突然很痛苦的呻吟了一声。梁悦屏息看他,怕自己听错,但梁宰平确实在皱眉头。

    佟西言来得早了一些,到梁宅时,还不到两点,他买了一些水果与花束,毕竟是第一次登门。
    保姆来给他开门,告诉他梁悦在书房等。佟西言看她面色欢喜,多嘴问:“阿姨,院长最近还好吗?”
    “好的呀,梁先生早上醒来了过,动得好好的!”保姆擦了擦泪湿的眼角,接过那些东西。
    佟西言先也是一阵惊喜,但马上冷静了,会动并不表示清醒,已经一个多月了,即便清醒,倘若真如神外主任所说,那又能怎么样呢。
    梁悦在书房翻梁宰平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属于医院的文件夹,幸亏这些生意他不是样样都亲自在管理,否则这会儿都轮到他头上,非得四分五裂了不可。
    佟西言敲门进来,梁悦示意他坐,继续整理那些纸张。
    佟西言静静看着他。梁悦穿了件深V领的灰色短袖T恤,锁骨窝深的可以养鱼,连胸肋的痕迹都明显看得出来,简直像恶病体质,露在黑色七分裤外的一截小腿瘦如柴,赤裸着的脚关节凌厉,毫无血色。
才几天不见,又瘦了这么多。但精神看起来却不错,眼睛因为眼窝的深陷而变大,依旧黑亮有神,虽然有淡淡黑眼圈。
    “看什么?”梁悦瞟了他一眼。
    佟西言说:“你要注意自己的肠胃。”
    “我的肠胃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过。”梁悦笑了笑。没有了家长的纵容,本来不怎么样的身体,反倒是健康多了。
    佟西言问:“院长怎么样?”
    梁悦说:“早上有点反应了,还不错,我试了试,他知道疼。”说完又笑了。
    “能去看看吗?”
    “晚点我带你去。”
    保姆倒了茶进来给客人,佟西言坐了几分钟,问:“究竟什么事?”
    梁悦说:“不急。”
    正说着,有人敲门。梁悦应了一声,刑墨雷开门进来,见佟西言也在,心里有些意外。
    “坐下说吧。东西给我。”梁悦一道坐在沙发里,把佟西言带来的档案袋拆开,里面的病案掏出来放茶几上。
    师徒俩不明就里。
    梁悦叹了一口气,说:“这份病历的复印件,现在在省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
    刑墨雷狠狠一揪眉:“你说什么?”
    梁悦面无表情,靠在沙发靠背,盯着师徒俩:“我说的够清楚了,我倒要你们来说说,是怎么搞的。”
    佟西言拿起病历翻,脑子里搜索关于病患的资料。他记起来,这是晚期胃癌的病人,他查过房,签过字,最后是家属要求放弃抢救的。
    “这个病人在入院一开始就是说明了是来等死的,住在高级病房的,治疗基本上都停光的,家属的态度一直很好,放弃抢救,也是他们自己签了字的。”佟西言想不透这怎么会闹到上面去。
    “孙副告诉我,病人入院查的血常规就有问题,但是你们没处理,家属就凭这一点去告的。”
    “但是,家属一开始就要求了,增添病人痛苦的治疗,已经没有意义,都一律免了的。”佟西言还是没反应过来。
    刑墨雷问得关键:“谈话签字没有?”
    “什么?”
    “每放弃一样治疗,都要与家属谈话签字。”刑墨雷瞪着小徒弟。
    佟西言觉得冤枉:“濒死病人,不是一直都这样做的吗……”
    “你是第一天做医生?!”刑墨雷“忽”的站起来,像是要发飙。
    梁悦冷冷看着他,说:“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不是你的主任办公室,不用跟我这里装腔作势。”
    佟西言失魂落魄坐在沙发里,表情还有些不敢置信。
    静默了一会儿,梁悦才开口:“下个月上面会派人来查,不管你们怎么做,这件事情一定要过去,倘若定为医疗事故,那么今年晋级的事,就彻底完了。爸爸现在这样,我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你们不要让我跟他交待不了。”
    说着,站了起来:“上楼去问候一下他吧。”

病房设在二楼客房内,房间宽敞大约二十平米,整体装潢靠近古典风,色调以米色为主,衣柜和床柱都镶刻了妙曼的花纹,很是雅致。搭配窗外茂盛浓绿的丹桂树,房间增添了许些年轻的生命力,冲淡了陈旧老气。L形的大窗台上整齐摆放了一排绿色植物,有仙人球、法国吊兰、矮芦荟、甚至是开放的幽兰。特护第一天来上班时,为此惊讶了很久,因为那根本不可能在夏季开花,直到它凋谢的那天凌晨,有人送来一盆同样是不会在夏天开花的怒放的金钟梅调换,她才意识到梁悦的奢侈。
    梁宰平依旧平躺在床上,脸颊水肿已经完全消退,额颞处弧形的刀疤被寸长的头发遮盖了不少,眼睛半睁着,面色土灰,毫无生气。特护正给他按摩手脚,见到他们进来,有些欣喜的跟梁悦报告:“刚才又有反应,叫他,他握紧了拳头。”
    梁悦凑到床边去叫:“爸爸?”
    梁宰平没动静。梁悦并不在意,继续说:“刑主任跟佟医生来看你,早上跟你说过的,记不记得?”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6:14 | 显示全部楼层
佟西言上前两步,轻唤:“院长?”
    刑墨雷皱眉:“瘦了这么多。”
    梁悦无奈的笑,说:“只吃些流质,哪能不瘦。”
    刑墨雷的视线从梁宰平脸上转移到那盆兰花,那是梁宰平最喜欢的花,但他从来不养,总说是自己铜臭味太重,不配养,要糟蹋的。他一定想不到梁悦现在为他做的,才是真正的糟蹋。

    送客到门口,梁悦正色说:“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拖,也要拖到年底去,晋级之前要是出一点差子,爸爸的位置,我是真的没本事坐了,不如让给两位坐。”
    这话没有任何实际用处,是明着的威胁。
    刑墨雷没说什么,先走了。佟西言一心的愧疚,简直抬不起头,半天才痛苦的说了句:“对不起。”
    梁悦说:“你流年不利,我有心理准备的,自己当心一点,医院里的常务你尽心就好,很抱歉我不是梁宰平,帮不上你,所以只能叫他来,不管你们走到哪一步,他不会不管你。”
    佟西言点点头,要走。
    梁悦突然上来一个拥抱:“会过去的!打起精神来!”
    这话他大概已经对自己催眠了无数遍了吧。佟西言只觉得他那身干扁的骨头硌得自己肩膀疼。

    出了门,刑墨雷还没走,坐在车里抽烟。佟西言经过时,突然听他说:“吃个饭,不耽误你时间吧?”
    佟西言回到车里,发动车子跟上了前面的捷豹。

    傍晚时分,电闪雷鸣。这个点生意尚清淡,陈若支靠在总台边,正百无聊赖,见门口进来那两人,脸上才有了一丝玩味的笑。这对师徒,可有时候没见前后一道走了。
    “哟,吹得什么风呢,两位大医生有空光临小店。”故意捏了个老鸨腔上去调戏,寒得总台小姐在背后打了个冷战。
    刑墨雷皱眉:“你这乌鸦嘴。”
    陈若一愣,看看无视他直接走到前面去摁电梯的佟西言,小声问:“真出事了?”
    刑墨雷极不耐烦的点了个头。
    陈若有些莫名:“大不了就是赔点钱,你怎么也跟摔了个脸着地似的。”
    刑墨雷丢了句:“没你事。”跟着徒弟上楼去了。

    老位置。宝丽金的晚餐一如往常美味,只是师徒俩都无心去认真的品尝。
    佟西言无声喝着碗里的鱼汤,神游太虚,努力的回想关于那个病人的一切。刑墨雷时不时抬头看他,心想着,倒霉该有个头吧,怎么这两个月,就他跟撞了鬼似的净出事,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老了五六岁,成心的招人疼。得亏是没有在科室上班,不用一天十几个小时站台,要不,这身体非得垮了不可。
    佟西言被递到面前来的一大勺汤打断了思绪,他抬头看他。
    刑墨雷把汤倒他碗里,说:“过两天是全国肿瘤会议,今年在青岛,我有事走不开,你替我跑一趟。”
    佟西言哪能不明白他的用意,他低头继续喝汤,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您没必要替我担着。”
    “这事儿,你担不了。”否则梁悦不会连他一起找去。
    佟西言停下动作,说:“恐怕不行,我是当事人。况且,院办的工作,也不能丢了。”
    刑墨雷用鼻子叹气,说:“让我来处理。听话。”
    佟西言了解说服这个男人有多么难,所以他并不准备反驳。但这到底是他自己的事,离开了肿瘤外科,他不想在缩在他的保护层里。
    “很对不起,离开科室了却还要为您添麻烦。如果这次的事情不能解决,跟科室,跟您,都没有什么关系,医院要责难的话,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处置我都无话可说。”
    刑墨雷实在忍不住动气,说:“是我教你的?”
    “嗯?”
    “我都没这么大口气,你倒是能啊,什么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一个人的事’,揽得下来吗你?看看女儿头上的疤!怎么你就不能受点教训?!”怎么能不生气。十年了,耳濡目染也应该学一点他的精明谨慎,他倒是好,惹事不说,还净往自己身上揽,不够折腾是怎么着。
    一拍桌子,站起来警告:“这事,我来解决,你有本事动一动,再不用叫我一声师父!” 说完了,气呼呼一甩门走了。
    佟西言倒在椅子里,看着洒了一桌面的汤水,疲惫的双手掩面。

    佟西言给梁悦打电话,简单汇报了院里大小事务,说到质控检查,结果很差,上面极不满意,希望在晋级前能有所改善,但孙副觉得是无中生有,质控这块一向是医院最硬的,这次检查,是鸡蛋里挑骨头。
    梁悦坐在床边,两条腿支在梁宰平病床上,大腿上放着那份病历复印件,心里知道原因。医院的当家栋梁倒了,日后的麻烦会更多。
瞅了一眼昏睡的梁宰平,他说:“不用管它,你们尽力去做就好。”
    佟西言很担忧,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还是要拿个主意。”
    梁悦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又问:“你那事怎么样了?”
    “……”一片沉默。
    梁悦多少也有数,说:“别太担心了,大不了今年这级就不晋了,保个人还是保得住的。”
    挂了电话,他突然有恶作剧的冲动,伸直了脚,用脚趾挠梁宰平的下巴,那里有坚硬的胡渣。
    闹了半天,自己笑了,向往常那样跟他“聊”开了,说:“我还以为,刑墨雷没你能忍,没想到他还挺沉得住,不到关键时候就是不吭气。”
    “……真不想叫你爸爸,你这老王八蛋,把我坑惨了你知不知道,那帮老家伙天天逼着我做苦力呢。”
    “……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怪。家属不声不响,没有来医院争辩,直接就捅到上面去了,这得多有经验啊……佟西言最近是不是太背了?什么事儿都找上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我喜欢他,我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特别舒服。生气吧,生气你就起来接着揍我啊……三甲要上不去,可不赖我,是你自己不负责任。”
    “……我都解释了多少回了,那天晚上我真是去接人,怎么你连刑墨雷的儿子都认不出来了,亏他叫了你这么多年叔叔……”
    “……别这么小心眼好不好,你不是说你疼我吗,你就这么疼我?一天到晚的睡,跟你说话也不理,生病了你也不管,有你这么当人爹的吗?”
    “……睡吧睡吧你接着睡吧,早晚不要你了。”
    越说越来气,使劲用脚踹那人的脸:“醒不醒啊你到底?!”
    梁宰平突然呻吟了一声,梁悦惊得差点椅子上掉下来,以为是这几天常有的间歇性的呻吟,却不料他渐渐躁动,屈曲侧弯起身体,更大声的呻吟,似乎试图把头埋到胸口,面部表情狰狞,像是承受了无法忍受的折磨。
    梁悦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样痛苦,一时间吓住了。
    门被撞开,特护紧张的进来看情况,一见梁宰平的样子,也吓了一跳,扑过去叫院长院长,又着急抬头看梁悦:“梁医生?!”
    梁悦抓住梁宰平的肩膀,用了些力气掰,但他抵抗,几乎要卷成一只虾子,并且发出干涩嘶吼声,那声音逼得梁悦要流泪。
    “打电话给张明远,甘露醇一百二十五毫升,再量个血压。”他很快绕道另一边去,斜坐在床沿,扶着梁宰平的肩膀哽咽叫他:“爸爸?爸爸?!”
    梁宰平狠狠扯掉了胃管,又要伸手去拔导尿管,梁悦两个手都来不及,大声唤保姆来帮忙。
    特护在忙乱中一把抓住了梁悦的手臂,似乎不确定,小心翼翼的问:“梁医生,院长,好像知道……?”
    梁悦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再看看挣扎抱头的梁宰平,慢慢松开了手。

张明远接了电话是一口气没敢多喘飞奔着就来了,等他走到,梁宰平早已经过了刚才的躁动,眼睛似睁非睁,半坐在床上。特护拉他的手,被挥开了。
    梁悦两手臂抱胸,立在床尾看着梁宰平,表情说不上是高兴,他说:“知道头疼,知道胃管导尿管难受,会换体位,想要坐起来,目前就是这些。”
    “是好事!”张明远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是好事,他在恢复意识,是突然的吗?有刺激他吗?”
    梁悦抿了下唇,说:“没有。”
    张明远再一次点头,激动的说:“神志会慢慢清醒,真是太好了,真是奇迹……”他凑近了叫:“院长?院长?”
    梁宰平猛的挥了一下手臂,差点打倒他,他连忙后退了两步。
    “能够恢复到什么程度?”梁悦冷静的问。
    张明远迟疑,说:“颞部损伤严重,语言功能会恢复得很差,其它的……清除血肿时我是尽力去保全的,但是院长已经昏迷四十一天了,你知道,越是醒得晚,越是……”
    梁悦明了的颔首,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不用跟其他人说,这样的人,反正也不会再回去掌事。”
    张明远有非分之想,这样的病案不太容易碰到,他想做些积极的尝试,问:“梁悦,你看能不能……”
    “不能。”梁悦瞟他:“你敢拿他做实验?”
    张明远哪有那胆子,头都快摇掉了,才听到梁悦的逐客令,由保姆领了出去了。

    晚餐梁悦亲自端了喂父亲。特护被遣了出去,梁悦把粥油放在床头柜上,爬上床,把赤裸着的脚伸进被子里。
    梁宰平没有攻击他,眼皮耷拉着,像是睡眼朦胧的看他。
    他应该认识自己,梁悦单纯这么觉得。他铺好餐巾,用汤勺喂他喝汤,虽然是半进半出,但梁悦一样觉得轻松了些,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很温顺,比保姆和特护伺候的时候要安静,而且他会吞咽,这也是好事。
    喂完了饭,他拥抱了他一下,离开了房间。不再跟他没完没了的说话,因为似乎不再有必要,而且,面对这样醒着的梁宰平,他实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雷雨交加。
    深夜,梁悦被映入窗帘细缝的闪电刺眼亮惊醒,翻身下床拉紧窗帘。心里担心刚有些恢复意志的梁宰平,拉拢了单薄的睡衣去看。
开了门,吓一跳。梁宰平背对他站在窗前,窗户没有关,大雨刮进纱窗,夹着频繁的雷电,看起来惊心动魄。
    梁悦冲上前去啪的一下关上窗户,猛推了一下梁宰平,使他一下子跌坐在床上。闪电的白光隐约照出他的脸,还是那样毫无生气。
他是怎么站起来的?!即使是每天都按摩,他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下地了,伤成这样,他居然还能突然站起来。梁悦不敢相信,蹲下来摸他的腿,却发现裤管全部都湿透了。
    连忙解开他的衣扣裤带,脱了湿衣服,用大被单裹住他,开灯叫特护过来,找了套干燥的睡衣给他换。
    梁宰平是故意捣乱的。特护拉了好几次,都没有办法解开他紧紧拽着的被单。
    梁悦有些冷,打了个喷嚏,无奈说:“你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等房间里就剩两个人了,梁悦再去拉被单,他松手了。
    梁悦抬起他的手臂把衣服套上去,一颗一颗给他把扣子扣好,又想打喷嚏,连忙捂着鼻子走到角落去。
    恐怕是感冒了,他吸着鼻涕想。把梁宰平按倒,被子一拉,匆匆跑出来,在起居室找药盒拿感冒药吃。
    正头昏脑胀的吞药丸——干吞药丸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听着后面有脚步声,一回头,喉咙里两颗药差点没跑气管里去。
    梁宰平站在他后面,而且,没穿裤子。
    梁悦使劲拔自己头发,抱着头原地转圈,拉着他往回走。回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把裤子套上,看着他睡下去,自己刚去开了个门,他又坐起来了。
    梁悦彻底毛了,噌的一下爬上床,四肢压四肢,身体压身体,把梁宰平固定在床上,咬牙切齿:“你要干嘛?!”
    梁宰平一动不动,梁悦隔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这是个病人,连忙爬到一边叫:“爸爸?爸爸?”
    梁宰平的呼吸很均匀,梁悦松了口气,这么一闹腾,自己都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直接就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护士长接到刑墨雷的电话,虽然有些纳闷,还是在黑板上写了晚上开会的公告。
    办公室里几个小年轻哀嚎,又得浪费一个晚上。医院的会议可以缺席,科室的会议,尤其是主任的会议,那是怎么都没胆子缺席的。
于是几个人下了班没回家,直接就在食堂吃晚饭。
    护士长端了餐盘,见佟西言一个人坐在角落,走过去打招呼:“领导!”
    佟西言正神游,吓了一跳,抬头看是她,把汤碗拿开了让地盘。
    “晚上来吗?”她问。
    佟西言点头说:“就是我的事。”
    护士长一愣,问:“你又有什么事?”
    连她都用了“又”字了,佟西言只好苦笑,说:“会上说吧。”
    护士长看他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院办的工作要是不适应,你就回来嘛,主任本来就舍不得你走,要不是看在院长不省人事,他怎么都不会同意梁悦把你弄走,你不在,科室里什么事都要他操心,他这脾气呀,一天比一天爆,小的那几个,都不想待了,私底下商量要换科室呢。”
    佟西言说:“怎么不让其他人帮忙,于鹏呢?”
    “你师父,除了你,其他人他一个都不放心。”护士长无可奈何,却有心开玩笑:“下个月给肿瘤科加奖金吗?高升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哦。”
    佟西言没心情接话茬,勉强笑了笑。
    饭后一起回科室,办公室里到了不少人了,有说有笑闲聊着,没一会儿刑墨雷就到了。
    他一进门,办公室唰的一下鸦雀无声,旁边的小医生机灵的把他的茶杯递上去,他端着茶杯,坐在常坐的位置里,环视所有人一圈,说:“站着舒坦是吧?成,那都站着吧。”
    二十几个人目目相觑,哀怨的看他:您也没让坐啊。
    “召集你们,是有个消息要说,我们肿瘤科啊,马上就要出名了。不但是医院里出名,市里省里都要出名了!”
    护士长一惊,看向佟西言。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一级医疗事故!”刑墨雷砰的一下砸茶杯,怒瞪着一干人,问:“知道是哪个病人吗?!”
    无人答应。佟西言捏了捏鼻根。
    刑墨雷脸色铁青,点头说“很好啊,家属这御状告到省里了,我们呢,连是哪床病人什么毛病都不知道!”
    病案被摔在桌面上,又是一声响,桌面似乎都被拍起灰尘来。
    “都好好看看!”
    于鹏第一个把病历拿过去翻,然后再传给下一个。其中一个小年轻只看了一眼病人的名字,就抬头惊慌看佟西言,这个病人是他请佟西言签的字,在他病休结束刚回来上班那天,之后没几天病人就死亡了,那正是佟西言为他丈人劳心的时候。
    佟西言看这小家伙要着急发言,心里十分清楚缘由,连忙用眼神压住了他,皱了皱眉,示意他看看刑墨雷的面色,再考虑要不要找死。
    刑墨雷做了两个深呼吸,叫护士长:“你去,统计化疗的跟病危的人数,都摘出来给我。”
    病历很快的传了一圈,落在佟西言手里,他没看就放桌上了。
    刑墨雷的火气似乎压下来了一点,说:“这个病人是佟西言组里的,但在他病休那段时间,科室一半人经手过,有谁能说说吗?”
    “这是晚期濒死的病人啊……”有人嘀咕。
    “对。”刑墨雷说:“他是来医院等死的,现在他死了,家属把我们告了,问题在哪里?”
    没人回答。护士长把名单统计出来了,放桌上,刑墨雷手指点了点,说:“这些个,病历一份份都查仔细了,有什么该谈的话,该签的名字,都补上。咱们科,这个夏天,两回了。自杀的病人,没有跟家属签字谈话讲明病人有自杀倾向,没有签字,凭白背了责任。这次的事,一样也是没有签字惹得祸,他来等死,你就跟家属签好了,来等死的,就这么写都不出事!病情交待,往重了谈,都不是第一天做医生了,这点经络没有?”
    又没声音。刑墨雷又一顿茶杯,吼:“都睡着了?!”
    吓得二十几个人异口同声:“是!”
    刑墨雷没好气的瞪眼,说:“经手这个病人的留下,其他人散会!”
    佟西言手机响,是急诊打来的,说是一个病人,送来的时候就没有生命迹象了,家属在急诊室闹呢,让赶紧过去看看。
    佟西言一边应着给保安室打电话,一边跟皱眉的刑墨雷打手势示意抱歉,匆匆跑了。

等处理完急诊的事,已经是十二点多了。累得走路都拖着腿,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回家怕惊扰家人,去自己那房子,又有个刑少驹。想来想去,只有宝丽金。
    在总台刷了卡,小姐笑得妩媚,习惯性说:“刑先生在他房里。”
    佟西言累得不想解释,回房间洗了澡,突然很饿,跑到餐厅吃宵夜,正巧陈若跟刑墨雷也在。陈若招手示意他过去,佟西言百般不情愿,还是过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6:29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这副样子了?眼皮都肿了。”陈若啧啧出声,伸手刚要摸上他的脸,被刑墨雷格开了。
    佟西言把倒给他的一杯酒咕咚咕咚几口喝完了,一放杯子,打了个酒嗝。
    陈若赶紧又给倒了一杯,说:“都是我这张嘴不好,你们师徒俩也别摆一个脸色给我看啊,使得着的地方,说一声,我帮到底,算是赔罪了,怎么样?”
    刑墨雷直直盯着他,高深莫测。
    陈若寒毛竖起来了,说:“干嘛这么看着我。”
    刑墨雷勾起一边嘴角,说:“陈老板,你要是真心帮忙,可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啊。”
    陈若立时驳了笑脸,狠狠看着刑墨雷。
    佟西言喝了酒的脑子没听明白他们说什么,大着舌头问刑墨雷:“他,他,他说说什么?”
    刑墨雷手臂放后脑勺,闲闲靠在位置里,说:“他说要帮你。”
    “他帮,帮不上。”
    “那可未必。”刑墨雷低声说,眼睛看着对面脸色越来越糟的人。宝丽金层层叠叠包罗万象,陈若手里,哪年不死几个人,这么些年能稳稳站得住脚,不是没有背景后台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陈若缓过来劲儿,笑嘻嘻去抬佟西言的下巴,说:“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可我舍了血本,你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吧。”
    刑墨雷便顺手抄起一个钢叉扔过去,说:“一抬屁股就知道你放什么屁!”
    陈若闷笑着继续给佟西言倒酒。刑墨雷不拦着,醉了也好,能让他一夜无梦。
    坐着把最后一点酒喝完,一点来钟了,陈若去转悠巡视,临走给刑墨雷递了根烟,暧昧的看了一眼他臂弯里的醉昏了的佟西言,说:“春宵一刻那啥,你别浪费了啊,我看着都馋,你要是不行了直接的跟我吱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刑墨雷抬脚就踹,陈若大笑着连滚带爬跑了。

    上了楼,送人到房间,给人脱了鞋子安置上床,刑墨雷坐在床边静静看他。床头灯光打得很暗,使他的五官拢上一层朦胧的黄色,连嘴唇的颜色也显得暗淡了。
    梁宰平出事的这一个多月,两个人都忙了很多,不去主动维系,不知不觉走得也远了。看他眉头微皱的样子,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无处发泄,在他身边时虽然也没见他怎么开朗,但总不会让他这样疲惫,大的手术也都是陪着上的,院里的几个同辈都说他这样带徒弟不好,总是手把手不让他一个人去做,看这么紧,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器的。可他还不是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了。他是乖,知道他疼他,所以尽了力不丢师父的脸。
    刑墨雷摩挲他光滑的脸,最近真是犯太岁,瘦得连下巴都尖俏了。就这么毫无防备的睡着,还真让人有些按耐不住。
    俯身吻他,嘴唇柔软,有淡淡酒香,陈若这酒是越来越地道了,让人舍不得松口。刑墨雷把持不住,手放到枕后掌着佟西言的后脑勺,舌头撬开他的牙关,肆意舔弄口腔内壁,卷着他微颤的舌头吮吻。
    佟西言透不过气来,嗯了一声。刑墨雷迷乱的脑子猛的清明,倏地起身,走开两步离床远一点,有些震惊。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不太对,明明没有喝多少酒。不对劲,要出事,得赶紧离开。
    他快步走到门口,却转不开门。打陈若电话,那头似乎早料到了。
    刑墨雷说:“你想做什么?把门打开!”
    陈若无辜的说:“我这是为你们好,你们不急,我看着都急。”
    刑墨雷气得头上要冒烟了,说:“胡闹什么呢!你这是害我!我不能动他!”
    陈若恶劣的笑,说:“没几个钟头了,你就抓紧时间好好表现吧,东西都放在床头柜抽屉里,可得对得起我那根好烟啊,呵呵呵呵。”
    刑墨雷作了一记深呼吸,说:“陈若,你行,你给我记着!”
    甩了电话,心烦意乱来回踱步,瞟了瞟床上安睡的人,身体想要发泄冲动一阵阵涌上来,燥热不堪。他脱了T恤,冲了个凉水澡,用手解决了一次,觉得好一点了,可一走到床边,看见那人,又不行了。
    刑墨雷苦笑,拉开床头柜抽屉,安全套润滑剂一应俱全。拿起烟灰缸里的一截烟蒂闻味道,这药下得够猛,陈若不愧是了解他至深。
    欲望腾升,不受理智控制。那么,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佟西言不适的蠕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最后这一点灯光也扰了他的清梦。
    刑墨雷伸手关掉了灯,黑暗里视觉的无能让其它感觉都格外敏锐,听着这个人均匀的呼吸声,觉得空气中他的吐息都是香甜的,这令他恍惚。
    他吻他的额头,鼻尖,嘴唇,解开他衬衫扣子亲吻他的脖子和胸口,舔到乳头时,身下的人敏感的出声,扭动身体,双手软软推拒,刑墨雷握住他的手腕大力钉在枕头上,重新覆上他的嘴唇,放肆的攻城掠地,一手熟练解开他的皮带,绕到腰后剥掉裤子,手指从股沟处下滑,手掌托高臀部,埋头亲吻还是软韧的阴茎,直到它半勃起,张口含住舔弄。
    睡梦中的人紧紧揪着枕头,大口呼吸,似乎不愿意醒来。
    刑墨雷弄不清楚到底是药物的作用,或是自己压抑太久。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想要进入他的身体,急不可待。
    食指带着润滑剂刚插入就遭到了抵抗,但指腹触及的那柔软温暖足以使人疯狂。他勾弯在他身体里的手指作扩充,其余四指轻轻按压肛口,一根一根放进去,而后一起撤出,屈起他的双腿固定在两侧,缓缓插入自己。
    佟西言几乎立刻就惊醒了,头疼,后面也疼,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了,只想摆脱不适和疼痛,他往床头方向退上去,可已经太晚,腰被禁锢,刑墨雷压了上来,阴茎整根没入他的体内。
    两个人同时叫出声。
    紧致的包裹,炙人的热度,十年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这种美妙的滋味。刑墨雷叹息,进入的一刹那,让他想流泪。
    佟西言努力清醒,抱着自己的人有熟悉的味道,他有些痛苦的唤:“老师……”
    刑墨雷舒爽的骨头都软了,听着一声叫,本来还能控制住的那根玩意儿完全不听使唤了,他按住契合处,慢慢抽出阴茎至肛口,然后用力插入,在佟西言的惨叫里低哑开口诱哄:“叫名字,叫墨雷,叫啊。”
    “墨雷。”佟西言跟着念:“墨雷……”
    刑墨雷倒抽了一口气,低头吻住他,抓住他的脚踝抬高,凶狠的摆动腰部抽插。
    佟西言只觉得下身火辣辣的疼,极力想把入侵身体的那东西弄出来,双手被固定在头上,只能尝试把它挤出来。这个动作无疑火上浇油。身体被折成了最大角度,挤着内脏,连呼吸都困难。
    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感受,重复着那段记忆,佟西言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他被逼得啊啊嘶叫,身体像在烫人的水里沉浮,每一次插入抽出,直至射精,连灵魂都随之颤抖。
    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平静,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刑墨雷翻了个身,分开他的两条腿跨坐在自己身上,借着精液的润滑,顺利的再次插入。
    根本记不清自己射了几次的佟西言在昏过去之前的最后念头是:这场梦怎么没完没了了啊。
    离天亮还有很久,这场迟到了十年的情事,有足够的时间让两个纠结了多年的恋人缠绵继续。

梁悦很久没有踏实睡觉了,朦朦胧胧翻身换体位,发现有个影子立在自己床边,他差一点尖叫。但那人一动不动。
    他亮床头灯,看清了是梁宰平。坐起来气恼看他。昨晚上折腾了大半宿,害他腰酸背痛的一天,这不白天还一直昏睡的人,到了半夜,他怎么又精神了。
    梁宰平双目无神,宽大的骨架撑着睡衣,倒还真是瘦了不少。怎么都是自己爹,哪有不心疼的。梁悦下床去拉他,他不动,呆呆看着梁悦的床。
    “睡这里是吧?”梁悦问,几乎是自言自语。
    他从柜子里拖了一条空调被出来铺好,让梁宰平坐下,再把他的腿一条一条搬上床,盖好被子,自己也爬上来床。
    一时间竟无睡意,拿了床头的眼药水帮梁宰平洗眼睛。长时间的昏迷,眼睛半睁半逼,角膜有些发炎了,分泌物明显增多,梁悦的眼药水随身带,想起来就给他用。
    正撅着嘴认真掰身下人的眼睑,他突然动了一下,梁悦没留神,一额头砸人鼻梁上,连忙看,还好没流鼻血。想想好笑,使劲点着人鼻子说:“做什么?耍流氓?小爷我脑门硬着呢!”
    并无回应,早已习惯。梁悦在父亲久违的怀抱里找了个舒服位置,安心入睡。

    清晨特护砰砰敲门惊慌说院长不见了,梁悦在床上含糊应:“在我这里。”
    爬起来看着昏睡的梁宰平,叹气,挠着一头乱发去卫生间方便。等尿完了出来,发现人好像醒了,上去轻扇了他几个耳光,想把人拉了起来,他反倒闭上了眼睛。
    梁悦无奈,跟特护说,今天就在这房里吧,看着他点儿。
    特护不解问:“院长是怎么过来的?”
    梁悦说:“自己走过来的。”
    保姆一下子老泪纵横,差点没扑上去抱着梁宰平哭:“梁先生……”
    梁悦头疼,说:“他这白天睡觉晚上来劲的,要成蝙蝠侠了,你还能高兴到哭。”
    保姆擦着眼泪瞪他。老人家这护主心切啊,梁悦闭嘴了。

    刑墨雷被手机闹铃吵醒,虽然手机在包里,声音很小。可他今天有大手术,而且傍晚要飞青岛。
    佟西言醒得很痛苦,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尤其是脑袋,痛的快要裂了,忍不住想按太阳穴,有人比他动作快,替他轻柔的按摩脑袋两侧。
    疼痛减轻了,他舒了口气,但马上就吓得惊醒,呆滞扭头看枕边人,对上刑墨雷那张表情宠溺的脸,头皮阵阵发麻。
    “早。”刑墨雷啄了一下他的额头。
    佟西言张口结舌:“……”
    刑墨雷挑眉:“嘴张这么大,想我亲你?”
    佟西言倏的闭紧了嘴巴,发觉被窝里两个人身体紧贴,都没穿衣服,身体的感觉最直接,后面不舒服,好像插着什么东西一样合不拢,他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
    那应该是,做了吧……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呆呆看着搂着自己的男人。
    刑墨雷被他这可爱的样子逗笑,说:“不许再跟田蓉来往,你也不会再看到我靠近柳青或者是其他人,你爸妈那边,我会找机会说,你不用担心,知不知道?”
    佟西言傻乎乎听着。
    “还难不难受?”刑墨雷问,大手从他背上滑到股沟里。
    佟西言吓得绷紧了屁股,慌忙推拒。
    刑墨雷停下动作,低头哄:“我看看,后来几次我没用套。”
    佟西言脑袋一记抽痛,咝咝抽凉气,嗓子完全哑了:“不用了……”挣扎着爬下床,腿软走不了路,精液顺着大腿流下来了。
    刑墨雷本来就在晨勃状态,这一眼看得差点没忍住,下床抱起他几步送到浴室门口,料想他脸皮薄,关上门随他自己收拾。

    佟西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跟做梦似的。他试探勾引了老家伙十年,都没有什么结果,怎么一晚上他睡着睡着就把事儿给睡出来了。
    大腿内侧粘液斑驳的痕迹遮盖不了许些牙印吻痕,腰上和其它地方一样有,想来应该是很尽兴。可他茫然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对撞击的颠簸有一点模糊印象。
    撑在盥洗台的手一松开,腿软的差点站不住。一手抓着莲蓬头的开关,在热水里清理完直肠里残留的精液,草草冲干净身体,坐在马桶上不知道该怎么出去面对。
    刑墨雷抽完一根烟,没见人出来,担心有异,拉开门就看到人坐在马桶盖上沉思。
    佟西言眼神闪躲不去看他,刑墨雷蹲下来抬头看他:“想什么呢?”
    佟西言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昨天晚上的事。”
    “是今天早上。”刑墨雷亲吻他的膝盖内侧调笑:“要不要再来一次,帮你恢复记忆。”
    佟西言脸热了,想踢这个不正经的家伙一脚,却被抓住了小腿,一下折弯了身体,臀部暴露在空气中,刑墨雷顺势压了上来,他不是在开玩笑。
    佟西言惊慌失措,扭头躲开他的吻:“不要!不!”
    刑墨雷轻佻的笑,一把抱起他,压在瓷砖墙面上,轻而易举插入侵犯了几个小时的穴口,佟西言只来得及一声呜咽。
    “想起来了没有?”男人故意浅浅磨蹭。
    佟西言喘息着从牙缝磨出四个字:“混蛋恶棍……”
    刑墨雷用力一顶,问:“这个吗?”
    佟西言浑身战栗,哪里还回答得上来。
    足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刑墨雷才消停下来,佟西言直接就要滑下地,被捞起来丢到了床上。
    九点半了,电话又响,是于鹏从手术室打来的电话,刑主任迟迟不到,手术是做是不做?
    刑墨雷替佟西言盖好薄被,直接从他房间衣柜里拿了备用的衣裤更换,坐床沿一边接电话一边戴手表,低声说:“先上吧,我半小时后到。”
    佟西言睡得很沉,或者说昏得很沉。刑墨雷依依不舍,吻了吻他的额头,不冷不烫,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揉捏了半天,才狠狠心离开。
    在大厅吩咐总台记得中午打电话叫醒佟西言,送一份清淡的餐点上去。
    总台小姐拿出一个小盒子微笑着递给他:“这是陈总让给您的。”
    刑墨雷拿过手一看,六味地黄丸,专治肾虚,直接就给砸垃圾桶里了。打陈若电话,这厮非常识相的关机了。刑墨雷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看你躲到什么时候。

梁悦想了个幼稚的办法纠正梁宰平的“夜行症”,大白天他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窗帘拉严实,中央空调每个房间每条走廊都打开,把整个屋子弄得漆黑,然后再开灯,乍一看,还真像是晚上。
    特护跟保姆都随了他去了,只当是他玩,没抱什么希望,可没想梁宰平还真就醒过来了,躺在床上眨眼睛扑楞扑楞看天花板,跟想心事似的。
    梁悦不屑,说:“哄个小孩谁不会。”
    中午吃了点心,反复看刚收到的传真,是份报表,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梁宰平这生意做得,真还不是一般的广。他突然想了解一下这个男人的身家,打他律师的电话,聊了聊现状,直接就说,想知道会继承多少遗产。
    律师光是各种名号就报了一大堆,之后是乱七八糟的股份。补充说,这是梁先生两年前立的遗嘱,全是归你的。
    梁少爷没那耐性,问:“你就说多少钱吧。”
    律师说:“您自己想呢?”
    梁悦一踢床板:“你当我是个点钞机啊。”
    梁宰平突然坐了起来,梁悦差点咬到舌头,挂了律师电话,仔细看他的表情,舒了一口气。再这么吓他,迟早麻木了。
    起身上洗手间,梁宰平跟了上来,梁悦干脆帮他擦了一把脸,手把手教他刷牙,挤牙膏,上下刷。与一个木头人一样的梁宰平相处似乎也很有意思,他重复他的动作,像个孩子。
    带他下楼,走到楼梯口,梁悦突然转身又咚咚跑上楼,在二楼楼梯口看他,梁宰平有些缓慢,但一样学着他上了楼,站在他旁边。
梁悦又跑下楼,再又跑上楼,引得梁宰平跟着上下不停。最后他一屁股坐在客厅地毯上,大口呼吸哈哈笑。
    保姆出来,看见急促喘气的梁宰平,直挺挺站在客厅里,惊得一下子打翻了水果。
    “梁先生……你,你起来啦。”老人家眼泪汪汪打招呼。
    梁悦收起笑,哼了一声,说:“他不知道的,你跟他客气。”
    保姆不完全明白,看着梁宰平跟看神似的,老泪纵横。
    “阿姨,别哭啊,有空多逗逗他说话,没准他下半辈子一直得这样呢。”
    梁悦说着,站起来,把梁宰平一下推到沙发里,帮他捏腿,多爬楼梯对他的腿脚应该很有好处,希望刚才的运动没有过量。

    午餐结束以后梁悦告知特护可以离开了,他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叮嘱她回医院说话谨慎些。因为梁宰平完全不让她接近,并且反应粗暴,他看起来精神不错,确实不再需要特殊护理。
    保姆上阳台收洗晒过的床单,梁宰平的某些生理功能如同婴儿,她的工作量一样比以前大了很多,但老人家心甘情愿。
    她抱着被单进屋,站在楼梯口看起居室里父子俩相处,梁宰平躺在躺椅里,梁悦弯腰喂他喝水,不耐烦了,直接含了一口嘴对嘴喂。
    保姆阿姨宽心的笑,谁说这孩子没心肺,这一个多月了,他像哨兵似的看着他父亲,风吹草动都紧张半天,嘴巴倔,心里可疼着呢,梁先生是有福气的。

    陈若可没想到他的报应会来得这样快,他是做好事的呀,怎么老天爷不开眼。他刚踩进那间闹事的包厢,迎面就是一白光,快得跟小李飞刀似的,还好他这些年没白混,反应够快,一闪躲过了,之后就是莫名其妙的混战。保镖拖着他出去,他非要看清楚是哪路货色敢在他头上动土,结果看是看清楚了,把这个身手据说好过李小龙的贴身保镖搭了进去。
    人送到恩慈,打刑墨雷电话,那头说在青岛。陈若心急火燎:“大爷!您这个点儿跑青岛干嘛去呀?!”
    刑墨雷前一晚纵欲过度,白天又在手术室站了一天,正要睡呢,漫不经心问:“怎么,是你相好?”
    陈若说:“不是!”相好的他都不会那么紧张,何况他根本不好男人。
    刑墨雷顿悟,说:“你哥的人?”
    陈若暴跳:“谁?!你哥!你大爷!”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7:44 | 显示全部楼层
刑墨雷皱了皱眉头,说:“看看首诊医生叫什么名字,电话给他,我打个招呼。”
    谢纬阳忙得满脑门汗,正跟某个迟钝的病人点头哈腰:“求您了我,CT室不就在那边嘛!您问问别人啊你都来回问了我五次了!您没看我这一身血呢嘛!哎!护士!护士!”
    正找人,怀里接了个手机,陈若说:“找你的!”
    谢纬阳条件反射一样接了起来:“谁呀?!”
    刑墨雷一听,又是这个家伙,于是威严的说:“是我,刑墨雷。刚送进来的腹部刀刺伤,是我熟人,你照顾点。”
    谢纬阳差点没哭,抱着电话嚎:“刑主任!这哪儿是刀刺伤啊,这都捅成马蜂窝了!我吃不消的!您自己来!……啊?您在青岛啊?那成,我把人送上去了,您跟上面打招呼吧!”
    陈若拿回电话问:“西言呢?你不在,他总在吧?”
    刑墨雷怒:“你他妈也给他一瓶地黄丸啊!他站得住!”下午他打过佟西言电话,没人接,想必是折腾坏了还在睡。
    陈若吼:“我不管,弄不回来人我砸你们医院招牌啊!”
    刑墨雷说:“你爱砸不砸,早该收拾了你。”挂了。

孙副接到手术室的电话,从家里奔过来看情况。死在手术台上是大事,攻不下来的,一律都要第一时间报告院办领导。于是护士习惯性的打了他的电话让他来。
    于鹏站在台上,有着穷途末路的不甘心,这个病人确实是他见过的最难处理的,整个腹部几乎所有的脏器都破裂,肠子更是断了好几节,行凶的人是摆明了要致人死地的,刀子捅进去不说,一定还横着扭了刀把,否则不会碎得这样厉害。
    病人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三路液体输血,都没有出来的快。
    孙副一看现场,第一句话问:“佟西言的电话打过没有?!”
    护士说没有,人现在已经不在临床上班了。
    孙副没多废话,亲自打了过去。业务上他跟梁宰平一样,从不怀疑佟西言的能力,消化外科,除了刑墨雷,就只有佟西言了。

    佟西言中午被叫醒,不知今夕何年,好半天才想起来怎么回事,忍着一身酸痛哆哆嗦嗦穿衣服离开宝丽金回医院,吃不下东西,一边做事一边发呆,刑墨雷的电话响了很久都不敢去接。直到下班了,行政楼静下来,他才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就听见手机跟催命似的响,看是孙副的,接了听什么事,放了电话就往手术室去。
    在门外看到陈若焦躁不安的抽着烟,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把抱住了。
    陈若跟见了救星似的:“西言!那老家伙总算舍得叫你了!陈哥就指着你了!”
    佟西言不习惯被他这么抱着,挣脱了,问:“你熟人?”
    陈若哪有心思说来龙去脉,就干脆说:“是保镖,你怎么也得帮我给他弄回来!”
    佟西言说:“……我试试。”
    陈若说:“不能试试啊!我帮你们多大的忙啊!没我那根仙草,你跟那老王八能成啊!你就这么报答我?”
    佟西言手都放在门把上了,僵硬转身,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孙副等得头发又白了好几根,左右不见人,出来找,就见佟西言弯着腰慢慢换着衣服,那姿势跟挨了揍似的。
    “啊呀!你磨什么呢!”他着急吼。
    佟西言白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越过他直接进了层流区。
    孙副原地纳闷,怎么人状态不太对头,不是真挨了揍吧,胸口好像有紫青。

    佟西言直接洗手进层流室,边穿无菌衣边看手术台上的情况,示意于鹏换位置,站稳了,做了一个深呼吸,淡定向器械护士伸出右手。
    孙副在旁边看手术经过,起初有些担心他的状态,但半小时后,逐渐放心下来。这个人,明明瞧着有天大的心事,一站台就变了个人了,两手起落未见怎么敏捷迅速,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有条不紊,在刑墨雷惯用的手法上融入了自己的特色,处理起来更胜一筹。他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样子,让周围帮忙的都定下心来了。这是天生做外科医生的料,刑墨雷有眼光。
    他暗叹了一口气,只是,梁悦这小祖宗,未必会放人回来,加上佟西言那与世无争的性格,这十年的修为,怕是要白白荒废了。
一个小时,他果断切了脾脏、胆囊,缝合破裂的肝脏,切除部分坏死的小肠,而后耐心的缝合剩下的肠段。
    全血输了几十单位后中断了,迟迟不见化验室送血上来,麻醉医生急得打转。打电话催,那头态度还很不好,说你老催干嘛我再接你电话不是浪费时间更慢嘛。巡回拉着孙副做主,孙副算算这血已经输了三十几单位了,下面化验室必定也是一刻不停的在忙,便安抚说:“窗口科室也有难处,急诊的危重病人等在那里,他也不能不管。”
    佟西言被监护仪不停止的报警声和麻醉医生的抱怨声吵得没法专心,放了血管钳,跟护士说:“电话给我听。”
    电话通了,不等对方开口,佟西言就冷着腔调厉声劈了过去:“人不够就叫加班,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何必死撑着,医院又不是不给加班费!病人躺在手术台上,眼见着血压六十五十四十的下来,大伙儿这边急得一个个恨不能割脉给他,医技什么时候想想临床的处境!你让我们看着他死?他今天,性命捏在你手上了!”
    听也不想听那边的回应,佟西言说完,转身回了位置继续手术。房间里几个人惊讶的使劲看他,像不认识了一样。没想到棉花团一样佟医生也会发飙啊。

    到底病人还年轻,原来底子也不错,血输上去以后,生命体征渐渐的回复过来,麻醉医生小心的控制着血压,那些数据看起来能让人稍微安心些了。
    孙副才舒了一口气,就见佟西言在台上晃了一下,巡回的小护士眼尖瞧见了,连忙搬条凳子过去:“佟医生您坐。”
    佟西言扭头谢字还没说出口,眼睛一闭,软软的就要滑下手术台面了。
    房间里刚忙完一阵的几个人七手八脚把他扶到平车上,佟西言气若悬丝说没事没事可能是低血糖了,于是给挂上了糖,推到外面休息室,让个实习生看着他。
    于鹏站回主刀的位置,继续手术。孙副又瞧里面又瞧外面,等手术结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
    佟西言闭目养神,孙副轻声问他:“小佟啊,哪儿不舒服啊?”
    佟西言手臂撑着身体坐起来:“病人呢?”
    孙副说:“关腹了,挺顺利的,这会儿在ICU呢。”
    佟西言疲惫的闭上眼睛叹息。
    孙副想说两句劝劝他做人不要这么累,可总也找不到话,后半夜一熬脑子更不好使,索性作罢,站起来,说:“我也得回去了。你回家好好休息,要是起不来,少上一天班,也不会对不起梁悦的。”
    护士敲门进来说外面的病人家属吵着要见佟医生,想必是陈若听不到一个答案不肯安心,佟西言拉住孙副说:“您回去休息吧,我跟家属谈。”

    陈若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佟西言。
    佟西言带他一块儿到ICU看病人,跟ICU主任做了简单的病情交流,出来说:“熬过今天晚上就没什么大事了。”
    陈若喜出望外,一拍他的手臂说:“我就知道你行!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刑墨雷这老家伙好退休了!”
    佟西言倦意浓浓,一听到这名字,心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
    陈若还以为他是为那医疗事故担心,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的忙你不会白帮的,不就是什么鉴定委员会么,只要是人,陈哥都能给你摆平了!”
    佟西言只当是他夸海口呢,敷衍着道别,陈若说:“去哪儿?”
    佟西言不解看他。
    陈若说:“去我那儿吧。别去宝丽金,这会儿打烊了,死了个王八蛋。”说这话轻松的像是嗑瓜子。
    佟西言犹豫。陈若说:“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知道。”
    佟西言连喷血的劲都没有了,立马拒绝,转回科室去,于鹏还在忙另一个病人,打了个招呼,把他值班室借了混一晚上。

    早晨是被刑墨雷的电话吵醒的,他不那么清醒,听见手机响,迷迷糊糊摸着,看也没看就接了。
    刑墨雷在那头问:“吵醒你了?”
    佟西言呆了两秒,说:“没……”
    刑墨雷低低笑,问:“睡得好吗?”
    佟西言说:“嗯。”
    刑墨雷说:“乖乖等我回来,什么事都别管,知不知道?”
    佟西言不作声,他今天虽然休息,可事情早已经排满了。当然不会让刑墨雷知道。
    刑墨雷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不答,心里馋他那晚叫自己名字时的亲昵,说:“叫我名字听听。”
    “啊?”
    “叫我墨雷。”
    “……您别开玩笑了。”
    “叫,我爱听。”
    佟西言撑起身体抱膝坐在床上,捏着电话,想起陈若昨晚的话,死活不肯张嘴。
    刑墨雷一声长叹,说:“真挺想你的。电话里不愿意叫,留着床上叫吧。”
    佟西言给弄得浑身寒毛倒竖,直到吃早饭的时候,还被毛得吃不下馒头,喝了点粥就忙和去了。
王副给的一刀拨款申请单还在兜里,他第一站要去梁家签字。没有梁宰平的签名,财务一分钱都不能拿出去。
    先给打了电话,然后才登门。梁悦提了水壶在院子里浇花,领他进书房,问:“吃了没?”
    佟西言说:“吃过了。院长怎么样?”
    梁悦说:“老样子。”
    佟西言把档案袋递过去:“王副都审批过的,要你签字。”
    梁悦一张一张的翻,在上面签上梁宰平三个字。
    佟西言按不住好奇,问:“怎么把屋子弄这样?”大白天关门窗不开灯,跟晚上一样。
    梁悦笑笑,说:“没什么。”

    离开梁家,去医院把单子交给财务科,回家。
    佟母买菜回来,见儿子下了车,往家里走,叫住了他:“西西!”
    佟西言回头,转身几步接过东西拎。
    佟母惊呼:“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佟西言说:“这两天忙。”
    佟母骂:“医院给多少钱一个月啊你这么卖命!不行,我得去找你们院长说说!”
    “院长还躺在床上呢。”佟西言提醒母亲,挽着她的手臂上楼。
    佟早早坐在电视机半米远的地方看电视,见父亲跟奶奶回来,乖巧叫:“奶奶,爸爸。”
    佟母叫:“要死了!坐这么近要坏眼睛的!乖乖,坐远一点!”
    佟早早哦了一声,抬了抬屁股,把小板凳往后挪了几厘米。
    佟西言把女儿抱了起来,一起坐沙发上,女儿还是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正在重播前一晚的韩片,女主人公在男主人公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佟母从厨房里探头出来问:“跟人家姑娘出去过没?”
    佟西言茫然:“谁?”
    佟母说:“蓉蓉啊!那么好个姑娘,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啊!”
    佟西言才想起来,啊啊两声模糊应着,说:“妈,我跟她不合适。”
    佟母握着菜刀虎着脸出来,站父女俩面前,说:“你倒说说,怎么不合适?”
    佟西言冷汗下来,连忙说:“我有中意的人。”
    “不行!”佟母挥着菜刀爆喝:“你中意的那叫什么人啊?啊?!抽烟!离过婚!还轻浮!我问你,她有没有孩子?”
    “有……”
    “她还有个孩子!你让你女儿以后怎么办?!”
    佟西言缩着脖子试图藏身在女儿小小的身躯后面,闭着眼睛,不回答,消极应对。
    佟母愤愤:“你这是要气死我!”拎着菜刀牛似的喷着火回厨房了。
    “早早,咱们去看外婆好吗?”佟西言凑女儿耳边小声问,眼睛瞄着厨房里母亲的动静。
    佟早早连刚才奶奶的咆哮都完全没听见,死盯着电视,眼泪含在眼眶里,直到男主人公咽气了,才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死了!呜呜呜呜!”
    佟西言心里说,你看得懂吗?无奈抽了纸巾帮她擦眼泪鼻涕,不敢跟母亲打了招呼说带出去玩,偷偷抱着哭个不停地女儿出门了。
    佟早早等车开了,才停下来,啜泣着问:“我们去哪儿?”
    佟西言说:“去看外婆,好吗?”
    佟早早没父亲那么善,直言:“不好!大爸爸说要离她远一点!”她有阴影啊。
    佟西言故意说:“外婆一个人在那边医院很可怜的,又吃不饱,又穿不暖。”
    佟早早不作声了,揪着手腕上的金链子玩。
    佟西言才看见坠了个金娃娃的手链,问:“这是谁送的?”
“嗯……小田姐姐!”
    佟西言惊讶,说:“早早,不能拿别人东西,知道吗?快给爸爸,回头爸爸给你买个一样的。”
    “奶奶说可以拿的……”佟早早嘟囔着,还是乖乖把链子扯下来递到父亲手里。
    佟西言一边开车一边想着,得尽快把田蓉约出来谈谈了,他们不合适,她别再浪费那些精力。
    想到这些,思绪不受控制想到昨天早上刑墨雷说的那些话,忍不住苦笑,他花了这么多年时间,不如一根加了春药的烟。如果他是为一晚上的荒诞负责任,那他佟西言不需要也不接受,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小女人,何必为这种事往本来就已经冰凉的关系上再抹一层霜。

    佟早早抱着椅背,死活不肯跟父亲进门看外婆,佟西言无可奈何,只好留她在车里,自己去。没想人家根本不领情,工作人员出来说:“老太太不愿意见你。”
    佟西言说:“我不跟她正面接触,你让我看她好不好就成。”
工作人员于是带他进去,院子凉亭里,老太太正跟一个年纪相仿的妇人学跳操,看上去精神饱满没什么异常。
    佟西言放心了,总算跟地下的一对父女有个交代。
    带女儿去书店买了两本卡通书,安心回家吃午饭,补了个午觉,一点半钟闹钟闹醒,他照着一个地址去找人,找病人家属。
    按着地址找,找到一个别墅区,佟西言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门,倒是旁边一户人家的外地保姆好心告诉他,那户人家主人死了,老婆跟子女出国了,没人住,空了两个月了。
    佟西言愕然,都出国了,那么是谁把病历拿上去的?
    那保姆倒了水要进门,突然说,想起来了,这户人家好像还有一个儿子,就住在市里面,可就是不知道住哪里。
    佟西言恳求她再想想,保姆说,再想也没用,她确实不知道,他们不太来往。
    佟西言只好道谢离开。

梁悦这几日在家教“小孩”,教得不亦乐乎。他已经尝试把窗帘拉掉一层,只剩一层薄纱,梁宰平能够适应,梁悦面上没什么,心里很高兴。梁宰平的每一点进步,他都很高兴。
    他每隔两个小时就把梁宰平按在马桶前面站着,自己在边上吹口哨。保姆看他把人从浴室拖进拖出,问他做什么。
    梁悦说,我在教他上厕所,你非礼勿视。
    老人家一头冷汗走开了。
    他教他知道他们是父子,把房间里做摆设的两只亲子猪拿出来放地毯上,指着大的说:“这是你。”又指小的:“这是我。它们是父子,我们也是,你是爸爸,我是儿子。我是你儿子。”
    然后翻出厚厚的相册来,一张张讲给木头人梁宰平听。
    “……这张,你把我放引擎盖上面拍的,后来我掉下来了,为了接住我,你把那台进口相机砸了,记得吗?”
    “……这张是在中山公园,我一周岁……不是不是,好像是二十个月。”翻过来看背面,确定了:“嗯,二十个月。”
    “……这张是在老医院,院办谁抓拍的,你那时忙得要死,都不管我,就把我一个人关在办公室,我把你资料撕了一大堆,你还笑得出来,还把我举那么高,你这傻瓜。”
    “……还有这个,哈哈,你给我打屁股针,我好几天都没理你,还给你脸上抓了个五指印,一点儿不疼吧?哈哈!”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这是,两年级去春游的时候吧?这张像是偷拍的……哦,我明白了,你跟踪。你这毛病半辈子也没改掉。”
    “……这张是我刚当上大队长,第一次主持升旗仪式,让你别来看,你一定要来。我还满帅嘛,倍儿长你脸吧?”
    “……这张是九九年我们在大峡谷避暑漂流时留的,我记得还有个女的老跟你说话,半夜还跑咱房里来了,你可真招桃花,烂桃花!”
    “……哇!美男出浴!这张是我拍的!你性感死了!一定能卖不少钱!”
    梁宰平坐着一动不动,似乎没什么反应。保姆倒了杯酸梅汤进来,对趴在地毯上的梁悦说:“让你爸爸休息一下吧,别累着。”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7:59 | 显示全部楼层
梁悦爬起来盘腿坐,喝了一大口汤,说:“我才累呢,他累什么……怎么没放冰啊?”
    “你感冒才好,不能喝冰,再说天气都这么凉了。”保姆笑着,拉上门出去了。
    梁悦把杯子举到父亲面前:“要吗?”
    梁宰平看着他,梁悦凑近了,说:“阿姨说,小时候,连块豆腐你都要嚼碎了嘴对嘴喂我,你还真是疼我啊爸爸。”低头含了一口酸梅汤,覆住梁宰平的嘴唇,一点一点送进去,完了舔舔他的嘴唇,说:“我们继续。”
    梁宰平目光无神,全无反应。

    佟西言约田蓉在咖啡馆见面,那姑娘来时满面笑意,似乎是为他的难得主动而喜悦。佟西言看到她的表情,有些退缩,但还是狠狠心说明了,并把她送早早的手链递还了过去。
    他低着头看杯子里咖啡色的液体,不敢去看人姑娘的脸。
    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到田蓉说:“……真遗憾,我没有这个福气。”
    佟西言忙说:“不,你是好姑娘,是我配不上,我,我不会爱人。”
    田蓉说:“干妈跟我说,你心里有人,爱了十年,早就生根发芽,拔不掉。可是我就是不信这个邪。”
    佟西言想起关华婚礼那天自己跟她说的话,现在全部都作假了,这暧昧活生生成了奸情,他突然有些恶心自己。
    田蓉恳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知道了才会死心。”
    那是死都不能说出来的。佟西言摇头说:“对不起。”
    田蓉说:“是早早的大爸爸,是不是?”
    佟西言斩钉截铁:“不是!”
    田蓉露出伤心的笑容,说:“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干妈结婚那天,他坐在你旁边,那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对手,没有人会这样看自己学生的女朋友。”
    佟西言死死抓着精致的小钢勺,有种力量一直压着他的头,他无法正视面前的人。
    “你把头抬起来。”田蓉很平静。
    佟西言鼓起勇气刚仰起脑门,迎面一杯冰拿铁。
    “我诅咒你痛苦,总有一天,像我现在这样痛苦!”
    听着她小巧的皮鞋跟敲击地砖的声音远去,佟西言才抽了纸巾擦脸,呼了一口气。最后一句话可够狠的,让他都有错觉,总有一天真的会如她所说。

    宝丽金这次的停业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一个星期以后刑墨雷从青岛回来,看到的依然还是冷门庭。他皱了皱眉,拨陈若电话,关机没有人接。转去医院看那位护主受伤的保镖,人还躺在床上非常虚弱,宝丽金的两个小姐在照顾,问陈若人的去向,说大概是“那个人”来过了。
    陈若的母亲以前在风月场所陪酒,他的养父从他一出生就怀疑他不是自己亲生子,事实上果然不是。陈若九岁那年,养父在赌光了母亲最后一笔血汗钱后,对母子俩大打出手,陈若的母亲在反抗中失手杀死了他的养父,她带着陈若逃跑到另一座城市,可下车几小时就神奇般被找到,最后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这样的杀人罪,被判死刑是极少有的。
    行刑那天陈若同父异母的哥哥带他去观刑,扣着他的下巴,不许他扭头,这是个厉害的角色。
    刑墨雷知道这段历史,是因为两家住得很近,一样在贫民窟。他比陈若大五岁,是那一带的孩子王,陈若成天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砸人窗户扎人轮胎,出事以后陈若无家可归,在刑家寄宿了好几年,再怎么早熟,毕竟年幼,半夜吓醒,常常会抱着刑墨雷哭。
    陈若高中毕业就在街头混了,什么都干过,等刑墨雷医大毕业回来工作,他就已经在经营不小的场子了,性子也磨得滴水不漏。那是“那人”在本市任职的最后一年,接着调到省里,这两年,越发调到高处去了。
    陈若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胡作非为不是一两天了,刑墨雷不去点破,但心里很清楚他能这么逍遥的原因。当年陈若发高烧说胡话告诉他,他并没有看到母亲死的样子,因为在枪响的前一秒,那人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所以陈若,腰上有根保险丝,即使高空坠落,也出不了大事。刑墨雷不担心他,驾车离开宝丽金的时候他在想,要是没了这里,每天能跟佟西言一起回家,也未尝不是好事。龙泽园的别墅背山面水,空着这几年,也该有人好好打理了。

早上六点半,佟西言刚出门就接到了刑少驹的电话,小年轻在那头说,见习结束了要提早归校,想再带早早玩一天。佟西言准了,让他吃了早点过来带人,又跟母亲交待了一声。
    到医院时,餐厅的早餐刚开始供应,提早上班这习惯自工作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个资历已经很少有人还能这么严谨认真。
    端着豆浆一回头就看到刑墨雷的车停在餐厅大落地窗外面,呆了一下,还是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慢慢咬馒头。
    刑墨雷前一晚考虑了很久,才没有打佟西言电话,自上次他拒绝之后,他就已经警告自己不能再对他这么呼来唤去,因为他一直都是不情愿的。
    同样端了豆浆过去并排坐着,自己都不知道看人的眼神温柔的要出水了。
    佟西言扭头瞟了一眼,迅速移开了视线,说:“您回来啦。”
    刑墨雷问:“夜里有没有想我?”
    佟西言呛了一下,头扭一边咳嗽。刑墨雷一支手臂放在他椅背,另一手帮他拍背,像是半搂着,脸上还有得意的笑容。
    佟西言咳了一会儿才顺过气来,脸咳的飘红,察觉到刑墨雷的姿势,脸更红了,低声道:“您别这样,这是餐厅!”
    刑墨雷挑了一下眉,收回手臂,边吃早点边说:“这两天我会花些时间处理那件事,倘若科室里有急诊加班忙不过的,要是叫你,你帮我顶着。”
    佟西言刚想说他去找过家属,但一想他知道估计又要砸桌子,于是低头听着没说话。
    刑墨雷笑了一下,说:“领导,给个话啊,就那么不喜欢站手术台啊。”
    佟西言说:“陈若那事,您应该早点通知我的,拖得越晚病人越危险,您不叫,害得孙副那天陪到半夜。”倒头还不是把难题丢给他。
    “你就不该去行政。”刑墨雷转了话题:“明天晚上,我上你们家吃顿饭,你跟你爸妈不用多说,只要通知一声就行。”
    佟西言结巴:“做,做什么?”
    刑墨雷喝着豆浆,随口应:“你说做什么?”
    没等佟西言有反应,他突然扭头正经的说:“有个事,倒真要跟你合计合计。”
    佟西言以为又是那事故的事,认真听着。
    刑墨雷咧嘴一笑,说:“我以后管你爸妈叫爸妈,还是照旧叫叔姨?你觉得哪个更好?”
    佟西言嘴角抽搐了半天,忍无可忍了,说:“我也想问您个问题。”
    “你问。”
    “那天晚上,陈若是不是给您下了药?”
    刑墨雷看看他,挑眉算是认了。
    佟西言又问:“要没给您下药呢?”
    刑墨雷似乎有点不明白。
    “要没给您下药,您现在会不会跟我说这些?”
    刑墨雷眉头的川字纹又明显了,说:“事已至此,没有区别。”
    佟西言站了起来,说:“对我来说这就是区别。您慢吃。”于是头一扭就走人了。
    刑墨雷莫名其妙被晾在座位上,只好气恼的咬佟西言咬了一半的馒头。

    下班后刑墨雷直接上行政楼劫人,佟西言正跟孙副商量事情,在走廊拐角遇到了,孙副点了个头先离开,师徒俩对立站着,佟西言眼神询问。
    刑墨雷说:“等你吃饭。”
    佟西言哦了一声,说:“您等会儿,我锁办公室门。”转了个方向去办公室。
    手刚挨上门把,就被推了进去,门一甩,整个人被压在墙上,热辣辣的吻就过来了。
    佟西言被吻懵了,直到对方的舌头舔到他的上腭,麻痒的感觉才让他清醒过来,两个人的身体贴得很紧,他能感觉到刑墨雷勃起的硬物。
    挣扎无用,他用手里的文件死命夹拍他的头,成功了。
    刑墨雷的眼里是赤裸裸的情欲,夺掉他自卫的文件夹,咬他的耳朵:“都一个礼拜了,你要馋死我?”
    佟西言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如此急色,十年的相处也不见得看清全部。他气急败坏:“这是我办公室!”
    刑墨雷闷闷笑,说:“委屈一下,晚上保证有床,乖。”
    佟西言又要护着皮带扣,又要揪着衣领,急得脸通红,幸亏手机响了,他连忙叫:“电话电话!”
    “管它!”
    “要是梁院长呢?!”
    刑墨雷极不乐意的停了动作,从他口袋里把电话挑出来,看号码眼熟,接起来没好气的吼:“喂?!”
    刑少驹看时间佟西言也快下班了,想叫出来一起吃顿饭,为自己老爹糊弄人那么多年感情的事道个歉,也为表达一下自己对他们父女的喜爱之情。结果电话接起来就是震耳一声喂,这声音他听了二十几年了,太熟悉了。
    “……爸?!”
    刑墨雷一拧眉,问:“什么事?”
    刑少驹说:“我请佟叔吃饭,您让他听。”
    佟西言早收拾好自己,苦于门板被刑墨雷一手撑着,出不去。刑墨雷把他搂进怀里嘬了一口,问儿子:“去哪儿吃?”
    刑少驹心想我又没请你,但还是不乐意的说:“彩蝶轩。”
    刑墨雷挂了电话,笑着对佟西言说:“儿子请我们吃饭,先放你一码。”

    小包厢里四个人坐着,倒真有点一家四口的感觉。就是气氛尴尬了一点。
    刑少驹本来想跟佟西言说的话,因为有父亲在场,全都打回了,只好专心伺候佟早早吃饭。
    刑墨雷给佟西言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儿子:“找你佟叔什么事?”
    “……没事,吃顿饭。”
    “无事献殷勤!”
    刑少驹气噎了,心想你以为我是你,不声不响打了人十年的坏主意。
    佟西言看父子俩不太对头,问刑少驹:“什么时候回学校?”
    “25号。”
    “这么早,中秋节不是不能过了?”
    “我都多少年没过中秋了。”刑少驹嘀咕。
    “路上注意安全,回到学校打个电话给你妈妈保平安。你跟你妈妈说了回学校的事了吧?”
    刑少驹看看他,提醒说:“佟叔,我妈在马尔代夫度蜜月呢。”
    佟西言一阵尴尬,他确实不合适扮演这种长辈的角色,还是低头老实吃饭吧。
    佟早早够不着菜,要爬桌子,刑墨雷问她:“要哪个?”
    “那个。”
    “哪个?”
    “那个!”
    刑墨雷指了两三盘,都不是,刑少驹一筷子下去就夹准了,放到佟早早小勺里,看也不看自己老爹那难看的脸色。
    父子俩越来越水火不容,碗筷间都像是打架,最后刑少驹终于一不小心撬飞了刑墨雷的筷子。
    刑墨雷面色泛青,把剩下那根筷子往桌面上一拍,啪的一声响。三个人条件反射,都缩了一下脖子。
    “去捡起来。”做父亲发威。
    刑少驹说:“捡起来您也不能用了……”
    “捡起来!”
    佟西言皱眉看刑墨雷,目光谴责。
    刑墨雷一看他这眼神更不得了:“你还向着他?!你看看,像什么样子!没大没小!我教你吃饭的时候撬长辈筷子?!”
    刑少驹脸上挂不住了,说:“您是不是就看我不顺眼,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怎么您从来也没给我个好脸色看过?”
    “你说什么?!”
    刑少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想造反,他管不住自己了:“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哪次是好好跟我说过话的,犯点小错误,您逮着就打,您跟妈妈三天两头也不回家,就知道给钱给钱,我又不是个储蓄罐儿!学校离家就几百米路,我天天的跟同学外面吃快餐,吃得我都快吐了!中秋节,年三十!什么节日不是我一个人在家过的!我怎么没大没小了,我够可以了!您要是摊上梁悦那样的,早中风躺医院里了,就您那脾气,就您那德性!除了佟叔,谁受得了!”说完,眼圈都红了。
    刑墨雷气得要一个崩雷掌拍过去,佟早早突然站了起来:“大爸爸!”
    余下三人都看她。
    佟早早爬到刑少驹大腿上,抱着他的脖子,义愤填膺:“小哥哭了,你不要打他!”
    刑少驹抱紧了怀里的小人,头埋在她肩上,掩饰眼泪。
    这饭没法吃了。佟西言放了筷子,无奈看着刑墨雷,说:“您就不能消停会儿?”
    刑墨雷孤军一人,连个声援的都没有,况且儿子的控诉实在也是真的可怜,二十几年了,他从来没有把背后的委屈说给他们听过。
    佟早早抓着面纸要给刑少驹擦眼泪,刑少驹全擦她衣服上了,抬头说:“本来我今天就是请佟叔吃饭,没算上您,您给我找那小后妈,还不如佟叔呢!”
    “什么小后妈?”刑墨雷莫名其妙。
    “就是上回麦当劳那个!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尊重您,可我刚想明白过来佟叔好,您转眼又给我找了个更小的,您对得起佟叔吗?!都一大把年纪了,见一个是一个!为老不尊!我一想起来就替您脸红!”
    刑墨雷忍不住了,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你佟叔一个!”
    佟西言一瞬间脸红到脖子。
    “不!您根本就不懂爱情!您根本就不爱佟叔!只是利用他填补自己的空虚!”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我爱!”
    振振有词,落地有声。小包厢里一下安静的只剩空调咝咝声。
    刑墨雷这张老脸热了,咳了一声清喉咙,说:“既然你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我就坦白告诉你,我就你佟叔一个,从前是,以后也是。我没必要向你解释,你佟叔能知道。”
    佟西言像是刚睡醒一样,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刑墨雷问:“不知道什么?”
    “您从没有说过。”
    “你一样没有说过。”男人眉间竟有疲惫的沧桑。
     哑谜不难猜,佟西言只是有些醍醐灌顶。
    从十年前那个吻开始,主动的一直主动,被动的一直被动,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试探,如同两只蜗牛,触角碰到,都会紧张的缩回壳里,越是珍惜,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有十年感情垫底。刑墨雷并没有佟西言想的那么自信,事实上在佟西言身上,他一直都犹豫彷徨,活这把年纪,从来没有为了第二个人第二件事这样谨慎过。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太爱。
    自己在等,他也在等,自己要答案,他也要答案。
    “这一个星期,我想了很多,哪怕你是不情愿的,我也认了,外面的事,我扛得动,你就当是尽做徒弟的孝道,做做样子,哄哄我,你是情愿的,没有陈若下药,你也是情愿的。”
    刑少驹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人打了个寒战,虽然自己也起毛了,可还是收紧了手臂抱稳了她。
    “您是死脑子吗?”佟西言红着脸说:“不是情愿,我犯得着……”勾引你那么多回!
    刑墨雷目光如炬,看着他笑,说:“你不也是死脑子吗?我就是想不明白,都到这份上了,早上你还要说那样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你就非逼得我去买玫瑰?”
    佟西言把头扭一边去掩饰自己的表情,从心而笑,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此刻这样愉快满足。没事了,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雨过天晴。刑少驹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放桌上,努力绷着脸不去看父亲。
    “要我给你道歉?”刑墨雷瞪他。
    刑少驹才破功,抖了一下,小声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了。”
    刑墨雷要拿筷子扔他,他做了个躲避的动作。
    佟西言板回脸,说:“两位双簧唱得不错。”
    佟早早奶声奶气问:“什么是双簧?是不是双黄蛋?”
    佟西言笑骂:“你这个小笨蛋!”
    “早早不是笨蛋!爸爸才是笨蛋!”小姑娘得意的调戏他们:“笨蛋谈、恋、爱!”
    佟西言最没用,女儿这样一说,他立马又把脸热熟了。
    刑墨雷心满意足看着一桌人,说:“咱们一家,都是笨蛋。”

足足快一个多礼拜,梁悦的训练终于有了成效。
    这天清早,梁宰平自己起床乖乖去上厕所了。梁悦下床跟着去看,梁宰平侧头看他,等他吹口哨,梁悦无奈,只好吹。但他马上发现梁宰平在恶作剧,他故意扭动身体,尿液洒出了马桶。
    梁悦生气了,怎么回事啊,人都不能算个健全的人,这么快就会使坏了。于是没多想,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他,一把握住了他的阴茎,对准了马桶。
    梁宰平尿了一半,被他这动作吓回去了,站着尿不出来了,皱着眉头看他的手。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8:32 | 显示全部楼层
父子俩就这么以十二分尴尬和亲密过头的姿势僵持着,直到梁悦先告败,从梁宰平出事那时开始,任何事,梁悦都是先退让的一方,有了这回的事故,他还真就害怕日后“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一手握着他的阴茎,一手轻轻按摩他的小腹,试图让他放松,安慰他:“嘘——爸爸,不要紧张……”
    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受人控制,等梁悦发现不对劲,握着的那根玩意儿,已经慢慢充血勃起。
    他的脑子嗡嗡响,睡衣单薄,却开始出汗。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前面这个人不但是病人,是父亲,更是个男人,而且在他清醒的时候,他对自己有过强烈的欲望。
    看不清他的脸,他曾经强壮高大的背脊,现在肩胛骨的线条已削瘦的明显,他似乎没有很强烈的反应,连呼吸起伏,都不见急促。
    也许,只是一次发泄。他是个男人。梁悦手指关节僵硬,动了动,机械的做着生疏的动作,这连他自己都没有试过,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一直寡欲。
    白浊的精液迸射,数滴溅到他手上,明明温热,却如火星子一般烫手。他惊惧的后退了,不敢再去看梁宰平的表情,转身狂奔了出去。

    梁家保姆在厨房洗葡萄,心里想着小少爷这一早上都沉着脸,坐在客厅地毯上,不停的放那些血呼拉扎的手术录像带看,这是怎么了。
    洗着洗着没留心,掉了几颗,等她回头捡,发现梁宰平蹲地上已经捡了一颗,正要往嘴里送。
    老人家大惊,连忙去夺:“梁先生,这不能吃,脏!”
    没想到梁宰平极固执,死死捏在手里,都捏出汁了,还不肯松手,不但不松手,还暴躁的一把把保姆挥到一边去了。
    梁悦把影碟塞进仓,回头找人,正好看到这一幕,血气直往头上涌,上去两步一巴掌打掉梁宰平手里的烂葡萄: “叫你捡垃圾!你是做院长的人!拜托你傻了也该有点尊严行不行?!”
    梁宰平的眼里除了茫然,还有一丝受惊后的恐惧和委屈,他抬头看他,表情受伤。
    梁悦突然觉得没来由的空虚和孤独,靠着壁柜滑坐地上,抱膝啜泣,越来越大声。
    老保姆不知所措看着父子俩,劝不敢劝。最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那么坚强的孩子,为什么会为了一颗葡萄如此伤心,她想不明白。

    午饭以后,梁悦独自回卧室午睡,大约是在两点半钟醒来,到楼下,只见保姆,不见梁宰平。
    “阿姨,我爸呢?”睡过以后,果然镇定多了。
    保姆坐后门择豆角,说:“你爸不是跟你一起睡午觉么?”
    梁悦跑上楼,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个遍,没见人影。他的心狂跳不止,在保险柜里找到三楼小阁楼的钥匙,哆嗦着跑上去打开那个他不能进的禁地,随着扑面而来的半凝固的空气,他只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这个阁楼是专属于梁宰平的小书房,他是第一次进来,四面墙壁,都是他的单身照片,各种各样的照片,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照片。最大的一张,足足占了半堵墙,他穿着学士服,学士帽拿在手里,歪着身体敬童子军礼,笑得无比灿烂。
    这里只有梁悦,没有梁宰平。
    梁悦的眼泪顺着脸庞流到下巴,最后滴落地板上。

    按日子算,秋老虎尚未过去,气温却因为连日的降雨低寒下来。中秋将近,大街小巷各式月饼的广告琳琅满目,连空气中,似乎都浮动着甜腻的味道。
    这个时节,是一年中最怡人心脾的。
    佟西言去了趟市局开会,结束时刚临下班,手机里有刑墨雷的未接电话,摁回拨了打过去。
    刑墨雷脚架桌面上,惬意的吞云吐雾,主任办公室门关着,谁都不敢来打扰他。
    “开完了?”
    “刚出来呢。”
    “唔。晚饭呢?”
    “……您这么空?”
    “我忙你呢不是。”
    佟西言微微笑,一手把着方向盘转弯,眼角瞟见走过去一个人很面善,脑子突然像塞住一样想不起来了。
    “想什么呢?”那头抗议被无视。
    佟西言靠边下车,找那人,但已不见身影,说:“……我刚看见一个人,好像院长。”
    刑墨雷说:“想他想疯了?”醋意满满。
    是啊,这怎么可能。佟西言摇头笑自己毛病,回车里继续“谈恋爱”:“没事我挂了啊,开车呢。”
    “嗯,今天晚上去你家吃饭。”
    佟西言啊了一声,完全没准备,一想起母亲那气势,心有戚戚,说:“改天吧。”
    “你都改了几天了?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佟西言问:“您买保险了吗?”
    刑墨雷呵呵笑,说:“买了。”
    佟西言无可奈何说:“我没买,我爸也没买。”说完了一想,自己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父亲。
    刑墨雷那头四两拨千斤:“别担心,有我呢。”

    于鹏在自家小区附近超市门口停车,想带点菜回去自己做晚饭。妻子在研究所里工作,成天没日没夜,女儿放暑假了,也只能关在家里看电视,要是碰上他也忙的时候,女儿就只能咬饼干了。
    超市门口放了一大堆月饼礼盒,有个人站在中间,摸这摸那,似乎犹豫不定。于鹏拎了菜出来结帐,撞到了,正要随口说对不起,一抬头,呆住了。
    这个人是梁宰平。
    于鹏反应过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院长?!您好了?!”
    梁宰平仿佛没听到,继续抠月饼盒子。
    于鹏这震惊可不亚于撞了火箭,他拎着一袋子蔬菜鱼肉,站着仔仔细细打量,生怕自己看错了或者幻觉。早上还打听过,佟西言说没什么进展,还趟着,植物人,怎么可能这植物人现在能在这里站着,而且他记得,这个小区到梁家,要绕半个市呢!
    “院长?”他小心翼翼的叫他,看起来梁宰平整个人状况并不太好。目光直愣愣,脸颊凹陷,面色灰暗,手在抖,站立的姿势,也没有从前那样的生气。
    “院长?”他凑近了,大了声音叫。梁宰平毫不理会。
    超市管理员走过来问他:“您认识这傻子?”
    于鹏看了她一眼。
    “认识他您带他出去成吗?他在这儿这么抠,哪个客人还敢上来买。”
    于鹏拿了两个最贵的盒子,说:“这两个,装起来。”然后轻轻拉梁宰平:“院长,给您买了,咱出去说话好吗?”
    沉甸甸的袋子交到梁宰平手里,他倒也配合于鹏的话,自己出去了。
    于鹏在柜台付了钱,出门若有所思看着梁宰平,没再叫他,上车离开了。

    梁悦要疯了。他找遍了别墅区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梁宰平。小区的保全系统一直很好,门卫保安说没看到梁宰平,最后梁悦实在无法再相信,一定要调前面几小时的监控录像看,事实上梁宰平确实出去了。那画面让梁悦绝望。
    门卫结结巴巴解释说可能是他瞌睡了没看见。梁悦没空听解释,直接打了公安局长电话,那是梁宰平的“好友”。
    对方一听,也吓了一跳,直接问说你爸爸不是植物人了吗怎么植物人还能跑?
    梁悦欲哭无泪,说一个礼拜前他就能下床了!
    对方立马就保证,说别着急一定给你找出来!只要他在这市区里!
    梁悦挂了这个电话,把梁宰平的电话本翻到飞起,再打电话给广电局局长,把情况说了,要人马上就播寻人启事,一刻不停的播,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他在客厅揪着头发来回来回走,没半分钟,拉了门就要跑。
    保姆一把拉住了,忍着哭问要去哪儿。
    梁悦说,找人!
    保姆说你上哪儿找?!
    梁悦愣住了,眼泪一下子跑了出来,跟个三岁小孩一样哭着说就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也要找!
    老保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你就在家等等消息吧!你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梁悦挣脱了,跑到车库拿自己那辆昂贵的单车,长腿一跨,飞似的跑了。

师徒二人进门时,佟母还在准备晚饭,佟早早趴在桌上画画,刑墨雷过去看,本来的三个人现在变成两个人了,一大一小手牵手,小的头上戴了花冠,两个人周围都是一道一道的彩条。
    “宝贝儿,这是谁啊?”刑墨雷弯腰看。
    佟早早头也不抬:“早早新娘子,跟小哥嘣嘣嘣嘣!”婚礼进行曲的第一句。
    佟西言正倒水,几步过来看画,绷紧了脸。
    佟父从书房出来,看到刑墨雷,点了个头打招呼:“墨雷来啦。”
    刑墨雷直起腰,说:“佟叔,我有个事儿要跟您审批。”
    佟父老花镜滑至鼻尖,笑着说:“哟,你还有事儿跟我审批呐?”
    刑墨雷拉着他进了书房。
    佟西言开始紧张了,不停的倒水喝水,走一圈又倒水喝水,走得佟早早都不耐烦了,抬头问:“爸爸,你怎么啦?”
    佟西言说:“爸爸,爸爸想嘘嘘。”
    佟早早哦了一声,继续描画。

    佟西言在卫生间洗了个冷水脸,那俩还没从书房出来,他进厨房查探母亲的心情。
    佟母正挥着锅铲炒椒盐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佟西言赔笑撒娇:“妈……”
    佟母说:“别叫我。”
    佟西言一听着口气,料想她是知道田蓉那事儿的,心里面七上八下,今天不是好日子,还是跟刑墨雷说改日吧。
    灰溜溜回了客厅,坐着看电视游神,不停的瞟书房紧闭的门。等佟母摘围裙开饭了,那两人还没出来。
    佟母大力敲书房的门:“嗨!还吃不吃饭了?!”
    门终于开了,里面浓雾弥漫跟着了火似的。
    佟母教训老头子:“你不是跟我说戒烟了吗?这就是你的成果?!”
    刑墨雷说:“是我给佟叔的。”
    “给你你就拿啦?你个没订定力的老东西!”佟母骂了一声,无视佟父凝重的表情,转身回桌吃饭。
    佟西言使劲冲刑墨雷眨眼睛,撞上父亲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噌的一下脸红了个通透,坐在位置上低头扒饭。
    刑墨雷看佟父,佟父盯着佟西言,三个人各怀心事不言语。
    佟母给刑墨雷夹了一只虾子:“刑主任,吃啊,别客气。”
    刑墨雷说:“您跟佟叔一样叫我墨雷就行,我本来就是小辈。”
    佟母说:“那也成,三个字哪有两个字顺口,这么叫也亲,自家人嘛。”
    刑墨雷说:“您真能把我当自家人,那我得多有福气。”
    这话已经客气过头了,偏偏佟母没听出来,说:“阿姨早当你是自家人了啊,西西不是早交待给你了,这几年他在家的时间都没有跟你在一起久,墨雷啊,阿姨就这一个孩子,你可要多照顾着点儿啊。”
    “这您放心。”
    “唉……我怎么能放心,上回你见那姑娘,就是田老师,人品相貌样样都好,我看着真是喜欢,可他呢,不声不响去给我回了,那姑娘在我这儿好一通哭啊,敢情还是他嫌弃人家!你说他是不是想气死我?!”
    刑墨雷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佟西言,说:“那是他自己有对象了吧。”
    “对象?说起他那对象,我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他那对象什么情况,离过婚!还有个孩子!抽烟!人轻浮!”
    “我知道。就是我。”刑墨雷看了一眼佟西言,我轻浮吗?
    “是啊!所以你说我怎么能同意!”语毕,突然回神,猛地抬头看刑墨雷:“你说什么?!”
    刑墨雷微笑,说:“您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桌上气氛降至冰点。佟母放了筷子,那面色语气,泰山要崩了似的,说:“好。有种。想不到你还真敢认。”
    佟西言错愕,看着母亲,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谁告诉她的?!
    “刑墨雷,你岁数不小,也是做爹的人了,你能耐大,我有数。我跟他爸活了大半辈子,都不是你的对手,要不这些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是想啊,西西可真是遇贵人啊,一参加工作就有你带着护着,我跟他爸心里都感激你,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我们看不出来,我这把年纪,就没见过自己是男人,心里还惦记别的男人的!”老太太连珠炮似的句句狠话还显不够狠,眼睛瞪得要吃人了。
    佟西言可有年头没见母亲这样生气了,怕她气坏身体,想求饶:“妈!您别……”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儿子!我说呢,怎么这么没福气,有了孙女,没了儿媳妇,敢情你们俩都知道她就是个短命的!我看着你挺善啊佟西言,还真就没看出来,难怪你对人父母比对我们亲,你愧疚吧你?!”
    佟西言从小到大,没有被母亲这样恶意猜测辱骂过,当下就白了一张脸,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阿姨,你别这么想,西西跟了我,他自己本来是不情愿的。很多事情他并不知道内情,你有什么气,都往我这里来,别怪他,他没什么错。”刑墨雷无比淡定,长臂绕到佟西言身后,宽慰似的拍拍他的背。
    “有多少内情他还不知道?妻子的事他不知道,女儿的事他知不知道?!你要是现在跟我说,她是你生的,我都不怀疑!”
    佟父坐不住了,说:“老太婆,你胡说什么?早早跟西西那么像!怎么回会是墨雷的孩子!”
    佟母冷冷扫过去,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这么袒护他们?怎么,几根烟就把你收买了?”
    佟父张口结舌。
    “奶奶不要生气,早早害怕。”小姑娘缩在椅子里咬瓷碗,小声含糊。
    佟母用力点她脑袋,说:“还有你!胳膊肘往外拐!一口一声大爸爸,把你自己爹卖了都不知道!还‘爸爸是妈妈,大爸爸是爸爸’!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个小没良心的!你也别叫我奶奶!”
    佟早早瘪了瘪嘴,呜呜哭开了。
    佟西言心疼女儿,伸手要去抱,被佟母喝住了:“做什么,不许碰她,这是我们佟家的人,不姓刑!你们俩给我出去!”
    佟西言喉咙哽得难受,低声哀求:“妈……”
    “出去!”
    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刑墨雷站了起来,说:“是我不对,我走,您消消火,别怪西西。”说罢拍拍佟早早的头,离席,拎了包去门口。
    佟西言追过去,沒几步就被母亲喝住:“你再敢走一步,你就跟他去!别回来了!”
    佟西言僵在原地,跟刑墨雷眼神交缠,最后只能看他关门离开。
    佟西言听见两个哭声,转身见母亲掩面哭泣,她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佟西言走过去,心里难受得跟刀片儿刨似的,说不出话,只好直挺挺跪在她面前。
    佟母越加伤心,哭得无望。
    佟父过来拉儿子,示意他抱女儿回房间去,他来劝。

    刑墨雷回了龙泽园,开门就见刑少驹端着一碗面,盯着电视看一则寻人启事。
    扭头看是他,刑少驹指着电视急急嚷:“爸!快过来!你看这是不是梁悦他爸?”
    刑墨雷看着客厅墙上52寸的大屏幕,寻人启事上已经清楚的说明了,梁宰平,男,43岁,下午一时许离家出走。
    “搞什么?!”刑墨雷觉得太荒谬了,一边掏电话一边急步往外走,刑少驹面条还在嘴上吸溜,连忙跟上去:“我也去!”
    梁悦沿着从小区前后门出去的几条大街边问边找,手机不停的响,全部都是打来问情况的,很大一部分是医院里的人,包括孙副。
孙副气急败坏:“梁悦!你好好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梁悦吼:“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
    挂了一个,又是一个,他想把电话甩了,可又怕有父亲的消息,一看是刑墨雷打来的,接起来,果然那头一样的气急败坏:“你行啊!他什么时候醒的?!佟西言天天问你,你一句实话不说!”
    梁悦说:“关你什么事!他是我爸爸!”
    刑墨雷说:“他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真觉得他重要,就不会让他失踪!”
    梁悦咬着嘴唇不做声。
    刑墨雷稍缓了语气,说:“出走前他身体情况怎么样?”
    梁悦闷声说:“不太清醒。”
    刑墨雷做了个深呼吸,说:“我们来找,你老实回家去等着。别满街乱跑,要不等你爸爸找到了,我们还得费心找你。”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8: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晚上,满城都在找梁宰平。寻人启事上,巨额酬金闪闪发亮,弄得满城百姓都在有意无意注意身边的陌生人,比通缉案犯更警惕。
    饶是这种阵势,找到梁宰平,也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门口保安打电话进来说,梁宰平在门卫治安岗里。梁悦拖鞋差点跑掉了,一口气跑到治安岗,见到安静坐着的人,扑上去抱了个满怀。
    “你跑哪儿去了?!”外人面前,多委屈都忍了眼泪了。
    梁宰平依旧是茫然模样,除了有些困倦,衣着打扮一点儿没有变化,干干净净一张灰白的脸。
    梁悦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没有任何损伤,他松了一口气:“谁送来的?!”
    保安说:“没看清楚,我一回头,就见他在门口站着呢。”
    梁悦走到外面看,空无一人,心里一丝疑惑为何有人如此纯善连那么一大笔酬金都不要,但没工夫多想这些,转身看着父亲,捧着他的脸仔细看,悬了十来个钟头的心终于慢慢的落回到原处。
    他牵着梁宰平的手回到家,把寻人启事停了,又打电话给刑墨雷说人找到了,跟其他人也说一声。
    刑墨雷执意要看到人,梁悦无奈,只能答应他来。

    保姆放好了洗澡水,让父子俩独处。
    梁悦穿了条小内裤,把梁宰平脱光了,摁在浴缸里,倒了洗发水给他搓头发。慌乱狂跳的心脏此刻像是临睡一样安稳。
    他跟梁宰平长相有点儿像,但头发的质感完全不像,梁宰平出事前一直是平头板寸,发质粗硬扎手,可他的头发一直就是细细软软的贴在面颊边,没什么气势。
    “你跑哪里去了?”就这么能切切实实摸到他,心里的委屈才全数倒了出来:“我不是故意要骂你,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什么?五味陈杂。
    泡沫流进了梁宰平的眼睛,他不适的揉,梁悦拉开他的手,小心帮他擦干净了,抱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头发上,无声哭泣。

    刑家父子在客厅等了几分钟,手里一杯柠檬茶还没喝完,就见梁悦父子从楼梯下来,梁悦走前面,梁宰平跟在后面。刚洗过澡,头发都还在滴水。
    刑少驹站起来微微鞠了一下躬:“梁叔叔。”
    梁宰平看着他,仿佛灵魂出窍一样。
    刑墨雷一看便明了,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揉眉心:“他一直这样吗?”
    梁悦接过保姆递来的一碗养心粥,一勺一勺喂给梁宰平吃,说:“嗯,醒了以后一直就是这样,我才没有告诉你们。”
    “那你打算怎么办?佟西言顶不了你爸的位置,这是民办医院。”
    “……过段时间再说。”
    “你不能永远逃避,是男人,自己的责任,就要担的起来。”
    梁悦勺子一顿,说:“你们就这么盼着我继承他的‘遗产’?”
    刑墨雷毫不客气:“你要这样想,证明你还没有长大。”
    梁悦回避了话题,静了静,问刑少驹:“几时上去?”
    “25号。”
    “哦对了,上回你要借的书,我都给你打包好了。——阿姨!到书房帮我把柜子下面那捆书拿过来!”
    保姆不一会儿便拎了过来:“是这个吗?”
    “是,你去睡吧,一会儿客人我自己送。”
    保姆站了一会儿,不放心的看看梁宰平,才叹息着去睡了。
    送走刑家父子,已经快一点了。梁宰平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梁悦呆呆看了他很久,才去取了毯子来,陪他一起睡沙发。

    佟西言这天睡得特别晚,捞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佟早早在床尾端坐着,她已经哭完了,本来想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坐等午夜然后溜去客厅看韩片,可没等到零点,她就坐着睡着了。
    佟西言小心抱她挨着枕头睡,瞟着窗外夜凉如水,心里一片黯淡,举起手机好几次都没能打个电话过去。那老男人不知道怎么打算的,怎么出去以后一个电话都不给过来。
    想着想着,头歪一边也睡着了。
    佟父佟母推门进来看,一见父女俩东倒西歪的睡着了,便打消了长谈的念头,替他们关了灯。
    佟母深深叹了一口气,跟慈禧似的扶着老头子的手臂回房去。
    佟父说:“你不是一直担心儿子没人照顾,墨雷这个人毛病虽然是有,可我看得出来他靠得住,这些年你也不是没看见,何必跟他过不去。”
    佟母说:“你说得轻巧,我还不是为了咱儿子好。人言可畏啊,传出去,他们怎么做人!小丫头怎么做人!”
    佟父也叹气,说:“饭前墨雷都跟我说了,就是想咱们能认可了就成,他都四十几岁的人了,有身份有地位要顾及,做事不会鲁莽的,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咱儿子,他比咱还疼些呢。”
    “哼,那是啊,他能不疼吗,他那精明劲儿,老狐狸似的,西西哪是他的对手,如今这世道,一男一女领了证了都难保要散伙,何况这名不正言不顺的!”
    “要我说啊不尽然,你想啊,墨雷那是多精明的人,他要是真想占咱儿子便宜,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可他不,他偏偏要来跟我们讨这个人,这已经说明了他的诚意嘛。”
    “诚意你个鬼啊!”佟母瞪老头子,转个身背对他睡,说:“我看你是被他灌了迷魂汤了!”

    回家路上刑少驹一直在车里打瞌睡,刑墨雷眼角瞟到了,过红灯的时候刹车都放慢了速度。刑少驹还是敏感的醒来,看到前面红灯,打趣道:“果然好男人都是后期打造出来的,佟叔都把您训练得这么温柔体贴了啊。”
    刑墨雷点了根烟,递他一根,坐着没说话。
    刑少驹一看父亲这脸色像是不痛快,爬到前面问:“您怎么了?”
    刑墨雷说:“没怎么,丈母娘不让进门。”
    刑少驹啊了一声,半晌才说:“这个我帮不了您,我也没经验呐……不过老话说礼多人不怪,您多去几次,多送点儿礼,门总是能进的嘛,您怎么也是人师父,佟叔家里是书香门第,不会怎么讹你的。”
    刑墨雷叼着烟哼笑,手搭着方向盘开车,说:“你这不是挺有经验?”
    刑少驹摸着后脑勺笑,把烟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凑到父亲那边引火。

这一年的中秋来得特别早,九月上旬刚没几天就月渐渐圆了。
    孙副担心得白头发一丛一丛的长,怕得是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的人来,这边连个挡驾的办法都没有。可等啊等啊,一点消息没有,偷偷一打听,上头说,不来了,撤了,内情不详。
    孙副诧异了半天,愣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可看佟西言的目光就更复杂了,刑墨雷的能耐确实不小哇。
    那一头梁悦虽然无心管理医院,大事总还是惦记着的,老没动静,就打电话给佟西言问情况,结果佟西言也是茫然不知情,一听着这事儿撤销了,前后一想,准是刑墨雷动了手脚。
    下班了吃饭时一问刑墨雷,他说:“家属我倒是找了,整一个地皮流氓,跟这病人早就脱离了父子关系,他也就是想趁着事儿图点钱,给他就是了。”
    佟西言问:“您给了多少?”
    刑墨雷没回答,琢磨着家属他是找了,可上头他还没来得及走动关系,哪儿那么容易就给撤了,不会真是陈若做的好事吧。人有两个礼拜没见着了,宝丽金也一直是关门大吉的,他什么情况。
    瞟着佟西言还等他回答,他只好说:“这回不是我,你啊,遇贵人了。”
    “哪个贵人?”
    “陈若。”
    佟西言才想起来,说:“真是啊,很久没见他了……他的保镖出事那天,倒是跟我说过,帮我这个忙,说是报答我。”他不懂陈若,这个人从来没个正经。
    刑墨雷说:“嗯,他估计要从良。”
    佟西言好奇的瞪着眼睛,刑墨雷笑了,说:“陈若有个哥哥,十几二十年前做过咱们市长。”
    佟西言一想,不对啊:“从我记事开始,本市好像还没有姓陈的市长吧?”
    “谁说他姓陈?”
    “啊?”
    “……以后你会知道。”来龙去脉太复杂,刑墨雷懒得说明,心想着,这妖精,四十来岁人了装嫩装得像三十岁,百无禁忌什么都玩,就会惹是生非,收了他也好,估计这会儿,他也应该在Y市了吧。
    “别人的事你少操心,自己记得教训。这个病人你明明来不及经手对不对?那小子跟我说了,他写得病史,开的医嘱,你签得字。是,濒死病人,尊重家属意见停止治疗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是人道处理,往年的病人都是这样做的。可现如今这世道,不消说你防不到边,就是我,也常常吓自己一身冷汗。去年你进修的时候,院里就出了个事儿,病人绕着医院散步,某个家属探望病人从北大门开车进来,正好撞上了,病人骨折了,结果不但肇事者陪,医院也陪,梁宰平当时是冲着今年晋级,不想多是非,全数赔了,连带免了的医药费在内八万!家属什么理由,人交给你们医院了,来医院是治病的,结果倒给添了新病了,医院是干什么吃得,送进来,难道连起码的人身安全都不能保证么?”
    佟西言安静听着,默不作声。
    刑墨雷说了这些话,看他的反应,怕自己说重了,笑着摸他的头,说:“千年难遇的事儿,都让你这倒霉鬼赶上了,你呀。”
    佟西言突然又想起明净师父的话,命犯小人,年内难得太平。他往刑墨雷身边靠了靠,心里总有些不安,只希望不要殃及身边的人才好。

    饭后刑墨雷提议走走,佟西言自然没意见,两个人还从来没有手拉手逛街的时候,这架势,倒真像是小年轻谈恋爱了。
    夜景繁华,各式商号灯火通亮,玻璃门柜折射璀璨的灯光,熠熠生辉。两个人沿着人行道不紧不慢的并排走,偶尔扭头看对方一眼,淡淡一笑,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走过一家最亮的,刑墨雷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匾额,是老凤祥珠宝店,于是信步入内。佟西言跟上去抓着他的手臂:“您买首饰?”
刑墨雷拍拍他的手背,与店员小姐说:“看看对戒。”
    “您走这边。”小姐带着往里面走:“您是要看光戒,还是钻戒?”
    刑墨雷看着佟西言:“光戒吧?干净些,好不好?”
    佟西言才明白这个老男人想做什么,待久了怕店员小姐看出异样,冒然拒绝又怕他不高兴,掐他的手臂小声提醒他:“要拿刀,戴戒指不方便。”
    “你可以戴嘛,你现在是领导喽。”刑墨雷调侃他,料想他是不好意思了,便把店员小姐打发走了说自己看。
    “怎么了?”
    “您说怎么了?”
    “我啊,就是想买个信物,你戴着,一看就知道是老刑家的人。”
    “……不如在我脑门上刻个字好了。”
    刑墨雷眼睛看着柜子里面玲琅满目的首饰,随口符合:“嗯,不错。”
    佟西言气结,踢了他一脚。刑墨雷嗷的一声,说:“行行行,刻我脑门,刻我脑门!”
    佟西言懒得跟他计较,问:“您带女戒?”
    “啊?”
    “谁戴女戒?”
    刑墨雷看他的面色,说:“……我吧。”
    佟西言狠狠一瞪眼,拉了就跑:“走吧,咱俩谁也戴不下!”
    于是在店员小姐诧异的目光中逃走了。
    出了珠宝店,沿途糕饼店有月饼促销,双黄蛋白莲蓉,打的广告语是与情人分享,附送一支红玫瑰。
    佟西言多看了一眼,好家伙,108块钱一个。刑墨雷问:“吃一个?”
    佟西言刚要拒绝,促销的小姐就机灵的开口说:“两位先生买一个尝尝?每一个都是双黄蛋哦,象征兄弟情深友谊万岁!”
    刑墨雷笑指广告牌:“你这儿不是写着与情人分享嘛?与兄弟分享,我们是不吃的。”
    小姐立马甜笑着改了口风:“原本就是与情人分享的,还送一朵玫瑰花呢!与兄弟朋友也可以吃。”
    刑墨雷说:“那行,要一个。”
    接了玫瑰,递给佟西言。佟西言不接,促销小姐看着呢,他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刑墨雷倒没勉强,笑笑又收了回来。
    两个人继续走,在街心公园的石凳边并排坐下来,一边分吃月饼,一边谈佟母的事儿。
    “老太太这几天消火没有?”
    “不提咱们的事儿还马马虎虎,爸爸要是提那么一句,她都要拿锅铲拍人了。小丫头这两天净缠着我放学去接她,说要来投奔你。”佟西言嘴里嚼着糯糯的白莲蓉,口吻却无奈极了。
    刑墨雷帮他擦掉嘴边的饼渣,说:“委屈你们了,等过两天,我还去一趟。”
    佟西言握着半个月饼,没心情吃了,说:“我还从来没见她生这么大气过,要不您先别去招惹她了。”
    “你没学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又不是作战,您要把她气出毛病来?”
    “好好好,她是你妈你心疼,我是外人,急死我活该。”
    “我可没看出来您着急,要不是陈若那根烟,您……”
    “饶了我行不行?”刑墨雷灰头土脸的告饶。
    佟西言白了他一眼, 笑了。
    这一笑,看得刑墨雷心猿意马,把玫瑰送到人眼前,扯着京腔:“娘子,为夫错了,你大人大量,开开恩罢……”
    佟西言目瞪口呆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结巴:“您,您还原来那样行不?”
    刑墨雷也呆了一下,随即大笑,使劲揉他的头。

    晚上十一点,两个人在佟西言家小区门口道别,佟西言下车前被骚扰了多次,而且还是性骚扰,只差没在车里直接被压倒剥光,最后还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逃脱了魔爪,袒胸露背的跳下了车。
    那天以后佟母郑重警告过他,不许在外面过夜,他现在已经不在肿瘤外科了,行政科室一向是朝九晚五作息规律,想有个“夜班”的借口都不行。
    走了没几步,被刑墨雷叫住了:“我跟你一起上去。”
    佟西言着急说:“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刑墨雷说:“我就上去打个招呼。”
    佟西言冷汗哗哗下来,死死拽着楼梯口铁门,就是不上去。
    刑墨雷咬他耳朵:“自己上去,还是我抱你?”
    佟西言怕他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刑主任的性子一向如此,只好松了手,忐忑不安的上楼去。
    佟母坐客厅给小孙女打毛衣,不时抬头看钟,听到开门声音,转头过去。
    “妈,我回来了……”佟西言畏缩。
    身后的刑墨雷倒是大方的很,开口叫:“阿姨,还没睡呢。”
    佟母哼都不哼一声,扭头继续打毛衣,不做声响。
    佟西言换了鞋子,站在玄关示意刑墨雷可以走了,突然被勾了脖子过去,接着唇上挨了一下啄。
    “好好休息。”刑墨雷拍拍他的脸,又对佟母高声说:“那阿姨,我先走了。”
    佟西言脑袋跟烟囱似的热得要冒烟了,抿了一下唇,关上门,不敢去看母亲,匆匆回房间去了。
    佟母独自在沙发上坐着,咬牙切齿:跟我这儿示威,你还想不想进我佟家门了?!

刑少驹给梁悦打电话,问他父亲的近况,梁悦说,挺好的。
    刑少驹说:“你爸爸,知道多少?”
    梁悦说:“目前看来,自理还是有点难度。”
    刑少驹那头叹气。
    梁悦说:“我有时想,干脆他就一辈子这样吧,真不愿意他清醒。”
    刑少驹问:“为什么?”
    梁悦说:“他要是清醒了,想得起来现在这样,他的自尊心会接受不了。”
    刑少驹一想梁宰平原来意气风发的样子,跟着也觉得很难过,安慰梁悦说:“不管怎么样,总是清醒的好,否则,你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你不累死?你没梁叔那本事。”
    梁悦说:“少驹……”
    刑少驹一愣:“嗯?”
    “我越来越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
    刑少驹一下来气,说:“你可别想在这个时候找理由抛弃他!”
    “不是。”梁悦说不上来哪里怪异:“即使不是他亲生的,我也不会抛弃他,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真的一直就怀疑,没什么理由,就是怀疑,明明我们长得那么像可我还是怀疑,我叫他爸爸,每次都觉得叫不出口!亲生的,我一点儿感觉不到血亲的那种亲!他根本没有拿我当儿子看!清醒的时候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9:15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脑子抽筋了?!梁叔那么疼你!……那你说,他拿你当什么?”
    梁悦没说话,使劲砸自己脑袋。
    刑少驹没想到梁悦会这样激动,听着那边紊乱不稳的喘气声,思忖片刻,说:“那好吧,现在不正是机会,你可以去做做DNA,没人会知道。”
    梁悦挂了电话,回头看沙发上安静看电视的梁宰平,走过去跪在地毯上,抱着他的脖子往下拉,一直到两个人的脸可以碰到。
    “爸爸?”他仰头叫他。
    梁宰平傻傻对他笑。梁悦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抱着他,亲吻他的嘴唇。在很久前的某个深夜,他也这样吻过自己,并非他故意装睡,而是梦中惊醒。
    梁宰平一点没有抵抗,似乎是很喜欢并且习惯这种接触。

    刑墨雷被夜急诊加班电话吵醒,手术室里打来的,病人快要挂了。佟西言离开科室后,求救电话都打他这里来了。
    他起床擦了把脸,衬衫来不及扣好,随意一披就开车跑了。宝丽金停业了,他最近一直在龙泽园自己家里过夜,那位置离医院不近。
    赶到医院,一肚子火气,自然先是一顿好骂,骂得一室沉默无人敢搭腔。
    洗手上台,一看病人情况,火气又上来了:“你们他妈当我神仙?!这个时候才打电话?!”
    一助嗫嗫:“不是,一开始他只是背后中了两刀,看起来并不严重,没料到这两刀扎这么准,一刀在肾脏,一刀在胰头……”
    刑墨雷手上动作紧凑,却依然不消火:“捅成这样,不如给个痛快!那帮孙子怎么维持治安的,还建他个鬼的平安城市!”
    “是看守所里的犯人内讧……”
    “……操!”
    边上几个人自然是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刑墨雷的动作快,专心跟都未必跟得上他的步骤,当然都不敢开小差。
    病人很快转危为安。处理了一个要紧步骤,把剩下的活丢给一助,刑主任脱衣服下了。
    沿着走廊出去,几个手术间都亮着灯,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刑墨雷正要踢门出去,突然某个手术间门开了,一个穿囚服的家伙一身血迹跑了出来,随即巡回护士麻醉医生手术医生都出来抓,病人叫的很渗人。
    刑墨雷只看了一眼,惊呼:“陈若?!”

    他伤的并不严重,是单指身体。但是精神很差,甚至有些恍惚,刚才叫他那一声,过了好几秒钟,他才认出来是自己。
    刑墨雷坐在一旁,轻轻摸他的头,麻醉用了一些安神的药,他已经平静下来了。
    伤处在手腕,幸好没有肌腱断裂,检查其它位置时,他们发现他背上有很多伤口,像是鞭伤,有些愈合,有些化脓,伤口一直延伸到大腿,臀部还有新的烫伤,明显用得是烟头。陈若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光滑,那些伤口很有视觉冲击力。
    刑墨雷气得浑身发抖,踢门出去,家属等待区域坐了几个看守,其中一个,像是小领导。刑墨雷一把就给他拽起来了:“谁给的你们权利虐待别人?!”
    旁边有两个人认得他,再说他还穿着手术衣,连忙拉开了:“刑主任,有话好说!有您熟人?”
    刑墨雷撒了手,说:“宝丽金的老板,犯了什么法了?!”
    小领导抚平自己的衣领,没好气说:“我哪知道他犯什么法,上头说关就关!”
    上头?刑墨雷心里咯噔一下,问:“关多久了?”
    “两个礼拜多。”
    那就是宝丽金出事以后,刑墨雷感觉不太妙,转念又怒了:“那你们也不能虐待犯人啊!”
    “哎呦刑主任,您别抬举我们了,上头说了别动他,我们哪儿敢碰他一下,是他自己不安份,总跟别的犯人打架,您看这,他怎么拿到刀子的我们都不知道,差点没给他捅死人。”
    刑墨雷理不出个头绪来,愤愤回手术间。该消毒缝合的口子都给他收拾好了,陈若躺在手术台上,没什么动静。
    刑墨雷轻轻叫他:“陈若?”
    药效已经过了,陈若扭头看他,抬起手抱着他,手臂颤抖。
    刑墨雷示意其他人出去,拍他的背,问:“跟哥说,怎么回事?”
    陈若喉咙咕哝了一声,没说话,只是紧紧掐着他的脖子。
    刑墨雷心沉的更低,抱着他不再多问。

    送他回病房,安排了一间贵宾间。刑墨雷故意把伤往严重了写,说是要住院,危险期没过,这才把人留下了。
    陪了一夜,第二天清早醒了,看陈若睡得一脑门汗,眼底泛青,像是受了不少折磨,刑墨雷这火气又上来了,打电话给科室,说在骨科,有事打他电话,然后还在边上守着。
    到八九点钟小护士来打针,把陈若惊醒了。
    他几乎是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吓得小护士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刑墨雷连忙上去抓他的手:“陈若,是我。”
    陈若看清楚人,才放松下来,让小护士打了针。
    “怎么回事?”刑墨雷坐在床沿给他擦汗。
    陈若笑了一下,说:“没事,进去吃了几天白食。”
    “怎么进去的?”
    “扰乱治安,涉嫌故意伤人。”
    “……怎么会这样?”
    陈若说:“本来就该这样,我该的。”
    监狱哪是人待的地方,刑墨雷想到他背上狼藉的伤口,恨恨骂:“这帮狗娘养的!”
    陈若有些得意:“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想占老子便宜,老子他妈做了他!”
    刑墨雷骂:“你不是吃素的,你他妈一点儿学不乖!你那保镖明明打了电话给他了,怎么事情还会这样?这老王八敢不仁,你他妈不会撬了他?!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演玉堂春呢?!”
    陈若说:“不关老王八的事。”
    刑墨雷皱眉。
    陈若说:“我的人跟我说,他出国访问去了,这事儿,应该是他老婆的意思。”
    “……操!”
    “逮着机会老子他妈操死她!”陈若又来劲,刚抬起上半身就啊哟一身疼的跌了回去。
    刑墨雷说:“你给我安份点儿!”
    安静了一会儿,陈若说:“有烟吗?”
    刑墨雷抽了一根放嘴里,点着了再塞给他。
    陈若吃吃笑:“还是你疼我。”
    刑墨雷突然想到:“那么佟西言的事,不是你?”
    “什么事?”陈若开始茫然,但马上想到了,说:“我在里面享福呢,哪有那功夫,事情解决了?”
    刑墨雷点了支烟给自己,踱到窗边看远景,这事儿,够玄乎的。

下午的中层干部会议,刑墨雷缺席了。佟西言进门一扫没发现人影,马上打他电话,但手机关了,打到科室,说刑主任今天根本没来上过班。
    这是去哪儿了。佟西言心里有些疙瘩,他发现他或许了解这个男人的性子,但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生活圈子。
    刑墨雷当时在去Y市的飞机上。这事儿,佟西言很晚了才知道,还是在床上办完事以后随意聊天是知道的。

    中秋那天有雨,而且还是大雨。
    宝丽金灯火辉煌,停业半个多月后重新开张。大堂做了简单的调整装修,添置了几个水晶吊灯,又俗又气派。三十个小姐分成两排站在门口迎宾,旗袍包裹妙曼身躯,一个个貌美如花巧笑倩兮,气质绝佳。
    陈若瘦了许些,脸色红润。脸上挂着招牌式吊儿郎当的笑,穿了件对襟传统样式的中式衬衫,小立领,衬得脖子白皙纤细,一点看不出来是四十岁的人。他靠在总台看着来往客人,瞧瞧吧,这么多人无家可归,幸亏赶在中秋开业,要不谁收容他们。
    有熟悉的上来邀他上去凑麻将脚。陈若大笑,把裹着绷带的左手亮出来,说:“陈某不举啦,办不了事儿喽,您呐自己玩好吧。”说话那样儿,流氓习气十足。
    正哄总台两位小妹妹开心呢,眼角瞟到门口进来的三个人,他的笑容渐渐隐了,慢慢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迎宾小姐热情的招呼客人,陈若打断了她,痞笑着说:“美美,这三位可是贵宾啊,远道而来,可不要怠慢。”
    三人中间,左边的先沉不住气了:“陈先生……”
    中间年长的一位,鬓角依稀有些斑白,他一抬手,身边的人马上闭了嘴,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陈若。
    那三十个小姐都是见过场面的,一见老板跟人“含情脉脉”对视那样子,就知道来人不是一般的客人,于是都停了调笑声,看着老板的脸色。
    足足快一分钟,陈若才侧了身,一弯腰:“楼上请。”
    要往包厢领,身后的人却习惯性命令:“去你办公室。”
    陈若的手指在电梯按键上略一停顿,按了最高一格。
    门口站着的美美,突然一皱眉,说:“你们觉没觉得,中间那个人,很眼熟?”
    “跟老板有点像。”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他……”

    宝丽金的顶楼是空中花园,下一层是陈若的日常起居地,装潢近白色底的大套房,卧室,办公室,会客厅一应俱全。
    跟来的两个随行被勒令守在门外,房间里就两人。陈若拿了两个郁金杯,倒了酒,递给站在落地窗前看景的男人。
    “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他抿了一口酒,看男人沧桑的背影。
    男人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复杂,说:“衣服脱了。”
    “不要这么着急吧?”陈若弯起眼睛笑,他有对桃花眼,笑起来很是招人。
    男人眼神扫他,不怒而威。
    陈若无奈的放下酒,解开一个个精致的小盘扣,把衬衫扔在沙发上。
    “转过身去。”
    陈若一转身,只听到男人倒抽冷气的声音。背后的伤都已经结疤,但想必依旧狰狞。
    男人走上来一寸寸摸,沿着脊柱往下,一直到裤头,另一手敏捷的绕到前面去解扣子,陈若只来得及一声喂,就被剥了裤子,摁在沙发上。
    大腿上一样是深浅不一的疤痕,蜿蜒到臀部,被白色的布料遮盖,男人扯掉了这最后一块文明的遮掩,静默片刻,低头亲吻。
    陈若一下子毛了,咽了口唾沫,说:“我这房里可有监视器,你注意身份。”
    身后的人罔若未闻,湿滑的舌头从腰背的疤痕开始往下,一直到股沟深处,陈若一个激灵,手指抠进沙发里。
    “疼不疼?”男人在问。
    废话,把你打成这样你疼不疼。陈若翻了个白眼,手在沙发夹层里摸索,可没等他找到那支见了鬼了润滑剂,后面就插进来了,他在激痛中黑了视线,差点没一口气噎过去。
    “……操,老当益壮啊。”缓过劲儿,开口就是不知死活的调侃。
    “哪里,攒了小半年了,都是留着给你的。所以特意来陪你过这个中秋。”
    陈若本来没想喷笑,可被后面一记猛顶给顶喷了,直肠肛口火辣辣的疼,他却吃吃笑,说:“这么想着我,所以让嫂子关照我?”
    男人暂停了动作,俯下身压他,胸膛紧贴背脊,一下一下舔他的脖子,问:“为什么不直接打我电话?”
    “忘记号码了。”
    “……是不是要烙你身上,你才会记得?”
    陈若动了动身体,换个稍微舒服一点的位置,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快点?”
    男人低哑的笑,语气里有恶作剧的成份:“小半年的量,一次做回来,你觉得要多久?”
    陈若仍然笑,说:“我不骗你,我这房里真的有监视器。”

    梁家保姆被小主子打发回乡下过中秋去了,临行做了一桌好菜弥补。
    梁悦跟梁宰平蹲在客厅外面走廊上玩,把小盆栽挨个儿的对准沿着琉璃瓦流下来的水柱,溅得身上都是泥水。
    梁悦侧头看微笑的梁宰平,突然指着灰蒙蒙的天说:“看,月亮多圆!”
    梁宰平抬头看天,点点头。
    梁悦莫名开心了,拖着他进门,在厨房洗干净了手,坐在饭桌边,先切了一个月饼一人一半,然后聊天。
    说是聊天,其实还是自言自语,但比早些时候要好得多,毕竟梁宰平现在会看着他,并且会偶尔笑一笑。
    把半块儿月饼搁小盘子里递给梁宰平,梁悦一拍脑袋,跑到书房,拎了一瓶酒出来,坏笑说:“开你一瓶酒,别心疼哦。”
    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一杯塞梁宰平手里:“拿着,干杯!”
    一碰一仰头,一口闷了。梁宰平看看他,学他的样,也喝了。
    梁悦拿起半块儿月饼塞梁宰平嘴里,自己叼了半块儿,再接着倒酒,说:“来,别噎着。”
    半个钟头的时间,一瓶酒去了一大半。让梁悦惊讶的是,自己酒量居然还不错,喝了那么多,就是觉得有点热,脑袋还十分清醒着。
    “这酒假的吧?”他疑惑的举起瓶子看,又放下:“不管它了,看电视!”
    于是拉着梁宰平一起滚跌在沙发地毯上,梁宰平像只温顺的大狗,只看着梁悦。梁悦弹了个响指,说:“给你看个好东西!”
    又跑进书房,再跑出来时,手上是一张碟,他贼贼笑,献宝一样,说:“少驹给我的,从他爸那里搜来的,是A片哦!”
    把碟片塞进影碟机里,窝在梁宰平怀里很兴奋的睁圆了眼睛等待。
    画面渐渐清晰,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两个男人,梁悦的脑袋有些昏沉了,梁宰平的酒,起初喝并不觉得味道尖锐,但后劲是很大的,他从来不让梁悦喝,最多就是允许他用指头点一下吮吮味道,像今天这样大量灌,怎么可能不醉。
    他撅着屁股爬近了,左右扭头看屏幕,两个男人,真的是两个男人,纠缠在一起,动作激烈,呻吟声从家庭影院音响里弥漫出来,声声鼓动他的耳膜。
    梁悦最后清楚的想法是:怎么不是A片……
    之后他就晕了,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模模糊糊看到梁宰平的脸凑了过来,完全没了意识。

中秋对于刑墨雷来说,不是好日子,因为他孤家寡人。往年一直是在宝丽金过的,可今年,他琢磨着自己怎么也算是有伴儿的人了,没道理再去那种声色场所醉生梦死,于是还没下班就去佟西言办公室坐着看报纸喝茶,等人下班。
    佟西言原来每逢节日总会记挂着自己的师父,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该有的礼数样样不少,棕子是四方富态的红豆粽,月饼也是礼盒精装的大月饼,这些佟西言根本不用操心,那都是佟母准备好的,没地方送,直接就送他主任办公室,师徒俩有时就关起门来就是分点心吃,刑墨雷再倒他半杯八宝茶,有聊没聊的说些医院里的长短事,用来消耗一个难得空闲的下午。
    这会儿两个人没了芥蒂,更是亲密,佟西言知道中秋这个日子难办,他分身无术,虽然心疼这老头子,可总不能丢了父母女儿不管。忙进忙出的在各办公室之间走动,偶尔瞟上沙发里四平八稳的男人,心里感叹,人道四十不惑,他倒真是个明白人,不知道等自己到了他这把年纪,是不是能这样随性坦然。佟西言觉得自己活这些年,总是在为难,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为难发愁,他永远不会像他那样自由。
    四点一刻,刑墨雷收了报纸,说:“下班吧。”
    佟西言从一堆纸张里抬起头:“没到点儿呢。”
    “早点走,去接女儿。”
    佟西言问:“您今儿怎么想起来去接她?”
    刑墨雷说:“不是你说的,她要来投奔我。”
    佟西言想了想,说:“好吧。”草草收拾了桌子,跟着出门了。

    佟早早在放学前一分钟,还不知道她将面临生命里第一次痛苦的选择。
    一分钟后,当她跑到离门口十几米的位置,她觉得她陷入了宿命的安排,这是不可抗力的,一定会发生的,这是对她为人处世的一次严峻的考验,直接关系到她近期的福利问题以及长久以来精心塑造的小大人形象问题。
    她的奶奶在左边,她的两个爸爸在右边,他们在等她过去,但并不是同一个方向。
    小姑娘非常痛苦,以至于脸上肌肉僵硬,眼珠儿像个钟摆不停的来回来回扫,真是天人交战!她该往哪边走?!
    佟西言顺着女儿的痛苦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的母亲,吓了一跳,刑墨雷立刻抓紧了他要逃离的手,只看着小女儿,没有去看老太太。
佟母也装作没看见他们,只盯着孙女,心想怎么也是我拉扯大的,是我们佟家的人,我就不信了她还能忘恩负义了跟你走。
    宝贝儿,胜败在此一举,你可别让你大爸爸我白疼你啊,刑墨雷争取用眼神指挥小女儿,无奈佟早早同学实在是太年轻了,完全领会不了,不但领会不了,而且根本承受不了命运这样的刁难,于是在僵持了几分钟后,小姑娘头仰六十度悲愤望天,开始嗷嗷大哭。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39:35 | 显示全部楼层
佟西言最先跑了过去,其他两位也不落后,都想抱她。
    正在操场上送其他小朋友的女老师一听见这震天的哭声,连忙跑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安慰:“怎么啦早早,不哭不哭啊。”冲三个大人把眼一瞪:“你们谁是家长?!”
    佟母连忙说:“宋老师,是我啊,我是她奶奶。”
    佟西言赶紧说:“我是她爸爸。”
    女老师说:“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有你们这么做家长的吗?大过节的干嘛把孩子弄哭啊!”
    刑墨雷蹲下来拉小女儿冰凉的手,说:“老师,她这是高兴。”
    佟早早泪眼看刑墨雷,眼神甭提多哀怨了,我这是高兴的吗?!
    “高兴?”
    “嗯,全家一块儿来接她吃团圆饭,她当然高兴。”
    女老师温柔的问学生:“早早,你是高兴的吗?
    佟早早抽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抽噎:“我、我高兴、奶奶爸爸、大爸爸,不吵架,一起来接早早。”
    刑墨雷摸摸她的脸笑,真乖,一点就透。
    女老师语重心长:“身教重于言传,做家长的要给孩子展示美好的一面,家庭不合对孩子来说是最大的伤害,她这个年龄正是个性塑造的关键时期,你们要注意啊。”
    佟西言那个惭愧啊,只好代表另外别扭的两个家长做保证,点头说:“您说的是,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回家路上佟母原不肯坐刑墨雷的车,可佟早早眼睛哭得跟核桃似的,可怜兮兮的抓她的衣摆:“奶奶来……”
    佟母这一口气生生咽了下去,沉着脸上了车,到家这一路上都没有一句话。佟西言自然是不敢招惹,刑墨雷则是专心开车若无其事。
    上楼梯时老太太因为太过生气,以至于没踩着阶梯,差点滚下来,后面的佟西言冷不防的没拉住,要被带倒,得亏走最后的刑墨雷跟泰山似的不动,抓着扶手,把那母子俩稳稳接在怀里。
    佟早早拖着几个大大的礼品盒回头着急拉老太太:“奶奶!”
    老太太站稳了,轻哼一声,拉着孙女走到前面去了。
    佟西言无奈的看了刑墨雷一眼,跟上去。
    佟老爷子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眼见着门口依次进来的四个人,数老太婆面色最差最难看,赶紧给拉到边上做思想工作:“今儿个可是中秋,你就让他们把饭吃完了,可千万别赶人啊。”
    这话把老太太给憋屈的,哦,合着没事儿就我一人儿无理取闹是吧:“成,我要忍不住了,我直接就掀桌子。”
    佟老爷子大惊失色,只能眼睁睁看老太婆坐过去。
    佟早早咬着碗沿看一桌大人在那儿沉默是金,跟爷爷的视线撞到,佟老爷子想她活络气氛于是使劲冲她眨眼睛,佟早早一惊,哐当一下把碗打翻了。
    佟西言赶紧起身去厨房拿个新碗。佟母瞪孙女:“说过你多少回了,不要咬碗,瞧你那一口好牙!”
    佟早早咧嘴一笑,乳牙黑黄,参差不齐。
    佟西言重新给她换了碗,盛了饭,刑墨雷顺手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佟早早同学正要一口闷下,被老太太挑开了,说:“小心刺!”
    佟老爷子看儿子的表情瞬间黯淡,怨念的瞪了一眼老太婆,你这是折腾谁?你来去就是在折腾咱自己儿子!
    佟母回瞪老爷子,你快消停吧你这叛徒,我这是痛一时海阔天空,好过他以后痛一辈子!可心里却多少软了些,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孩子,西西一向乖巧孝顺听话,性格内向,受了委屈从来都是自己咽了不说出来。明明是为难刑墨雷,但他一定会比他更难受。
    佟母觉得自己怎么做都不好,刑墨雷不愧是老江湖了,餐桌上这风云暗动,他硬是装傻充愣。这场保卫战难打,老太太索性赌气,闷头吃饭。
    一时间就只听见咀嚼声跟筷子小心碰触盘子的声音。
    佟老爷子见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却吃得这样糟糕,于是绞尽脑汁的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可无奈他老人家本来就是实诚少言的人,佟西言就是遗传自他。本来父子俩在家里的地位加起来,还抵不上佟老太太一瞪眼,何况这会儿老太太正在爆炸边缘,老爷子就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正愁呢,门铃响了,佟早早滑下椅子迫不及待去开门,抬头甜甜叫来人:“李爷爷!”
    一家人扭头看,就见进来一个乐呵呵的老头,拎着一盒水果一盒月饼,大腹便便,脑门油光闪闪。佟父赶紧站了起来:“老李,你怎么来了!”
    “我是特意给西言拿点儿水果月饼过来的!”李老头把东西往地上放。
    佟西言站了起来,没明白怎么回事:“您这是……?”
    “啊呀,你那个师父啊,哦,就是刑医师,我找了好几次都没见着人,我着急啊,干脆,就直接给你得了。”这位老爷子倒是个爽快人:“别别,你别站着啊,你吃饭,吃饭。”
    佟西言瞟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刑墨雷,不解看看父亲。
    李老头一看人没明白,接了佟母递过来的茶水,说:“就是我那孙子,刑医师的救命大恩啊!”
    “咳,他这不是在这儿嘛。”佟老爷子大手一拍那个沉默吃饭的背影。
    刑墨雷举着筷子扭头,跟李老头这么一对上视线,老人家一下激动地撒了茶水,眼见着要跪,亏得佟母还在旁站着,一把就给拽住了。
    “您这是做什么!”佟西言赶紧过去扶了,眼神示意刑墨雷离席过来说话。
刑墨雷挪开椅子过去,问:“小孙子还好吗?”
    李老头湿着眼眶说:“好,好,哦,我去抱来您看看!”
    “不用,您就别忙了,好就成。”刑墨雷把地上的东西拿起来交人手上:“心意我领了,东西您都拿回去吧。”
    老头立刻推拒:“不!刑医师!您怎么都得拿着!您不是救了我孙子一条命啊,连我这老头子,我老伴儿,我儿子儿媳妇,老李家这一家人都是您给救了啊!我找您真不是一两回了,您每次都忙得不见人影,我们全家人惦记着这事儿,不好好谢谢您,不安心啊我们!”
    “老李,你先坐,慢点儿说。”佟父安扶老友,压着他往沙发上坐。
    佟母回位置上,装作给孙女夹菜,偷偷关注这边的情况。
    刑墨雷有一丝不耐,嘴里还嚼着一块儿鱿鱼。接到佟西言警告的眼神,才耐着性子,说:“您真别这么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不不,可千万不能这么说。算命的早说过了,我孙子今年有大劫,得有贵人,才能转危为安,您可不就是这贵人,您是咱们老李家的贵人啊!您就那么把人一翻,一压,就把人弄回来了!这医术,那真是高超!”
    师徒俩听到贵人这个词,怪异的对了一眼,佟西言给人重新倒了杯水:“您喝水。”
    李老头看着佟西言,那感谢的话换个说法又上来了:“还有,您徒弟也带得好,咱这小区,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打西言电话,开个方儿,一针下去,没有一个不好的,不但医术好,人那是更没得说了,全小区都知道西言善啊,那是真善!您这真是名师出高徒!医德医术一样不落下!”
    刑墨雷琢磨着这老头原来是不是讲评书的,口齿这么利落,斜觑佟西言,告之,已经够了,他迫切想进食。
    佟西言打岔问:“您吃饭了没?要不就在这儿吃?”
    客人总算能从“朝圣”的狂热中转移一点注意力:“哦,我吃了来的。”
    佟父在桌边叫:“客气什么,再喝点儿嘛,来来来,坐下再说,这桌上没人喝酒,正好,你陪陪我!”
    佟西言又是搬凳子又是拿餐具,客人不好再推辞,入席而坐。刑墨雷终于可以继续吃饭,把应酬客人的光荣任务交给了佟家人,仿佛事不关己。
    李老头一坐下刚要继续高调赞扬恩人,可突然觉得这桌上有点儿硝烟味儿,正纳闷,一看佟母的表情,直直就问:“素君,你不舒服啊?”
    佟母没好气说:“舒服,太舒服!”
    佟父暗暗踹她。
    佟早早突然小声说:“奶奶不想大爸爸来吃饭……”
    李老头是听过小丫头叫刑墨雷“大爸爸”的,看这情形,立马搁筷子了:“ 刑医师,上我们家吃!”
    站起来就拉人,刑墨雷不防备,唔唔唔,嘴里还叼着半块儿回锅肉。
    佟父大惊,连忙拉人:“老李!”
    李老头撇开他的手:“你这儿有不欢迎刑医师的人,我家没有,我家里等着盼着人去吃顿饭。”
    佟西言一看这阵势,傻了。刑墨雷也一样没反应过来,嚼着肉,让两位老人拉来拉去。
    “行啦!”佟母突然一声爆喝。
    所有人没了声音。
    “老李,你什么意思啊?你上我们家来,就是抢人来的?我怎么讨厌人了,我讨厌人,我把儿子交给人家?我把人领家来,我还好酒好菜招待?你甭跟我这儿捣乱,他是你救命恩人,他是我孙女干爸爸!我数三声,你要么放手,要么出去!一,二——”
    三字没等她出口,佟父跟客人同时惊跳撒手了。显然佟母的威力,并不单单显示在家里。
    然后呢?几个人一起看着她。
    佟母咳了一声,面无表情说:“吃饭!”自己先坐下,夹菜吃饭,不理人了。

    乱则乱,这一顿饭,幸亏有这么个搅局的,总算是顺利吃完了。
    送客时,无论刑墨雷怎么推辞,人怎么也不肯把水果月饼拎回去,没办法,只好自己留下洗洗吃。
    佟西言把父母赶到客厅去吃水果,自己领着刑墨雷收拾桌子洗碗,这是一个“媳妇”应该有的表现嘛。
    刑墨雷面色痛苦,佟西言小声问:“怎么了?”
    刑墨雷伸出食指跟中指一比划,佟西言哦了一声,说:“我妈刚有点儿松口,您忍忍不行?”
    好吧我忍。刑墨雷无可奈何,乖乖跟到厨房,佟西言剪了一段芹菜给他:“先凑合着吧。”
    刑墨雷看看他,认命把芹菜叼嘴上了。
    佟早早蹦进来叫:“爸爸,奶奶让您出来一下!”
    佟西言跟着女儿出去,被母亲一路拖到卧室。自刑墨雷坦白那天开始,他就不敢跟母亲单独的相处,所以看母亲把门上了锁,他有些局促不安。
    佟母坐床沿,说:“椅子搬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佟西言依言,促膝而坐。
    佟母深深一记叹气,摸着他的头,问:“是不是恨妈无理取闹?”
    “没有!”
    “我知道,你爸跟我说过好几次了,可我就是没法看见你跟他站一块儿。”
    “可我们原来一直这样啊……”
    “那不一样,原来你跟他不是这种关系!”
    “我们一直就是这种关系。”佟西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立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不敢看母亲的脸。
    佟母颤抖问:“多久了?”
    佟西言结巴:“十、十年吧……”
    “我剁了他!”佟母狠狠敲床板。
    佟西言完全泄气:“您要剁就剁我吧,他没有强迫我,是我不争气。”
    佟母心疼的一个指头顶他的脑袋:“你噢!”又是一记深深的叹气。
    “其实,妈也不是说他这人不好,真要不好,也不会让你接近他了。要怎么说呢,这个人经历过太多事,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放得开,可你呢,打小就单纯,以为全天下都是好人,虽说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可两个男人,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你,你想过吗?”
    佟西言说:“我哪儿都不去,跟谁都不说。”十年都过来了,以后还这么过。
    佟母叹息:“你就是真要找……找男人,也该找个个性差不多的,两个人遇事有商有量,夫妻啊,跟别的关系都不一样,首先得是平等,你看我跟你爸,我们就是平等的。”
    佟西言心里嘀咕,可看不出来您对我爸平等。
    佟母拍了一下他的头:“你想什么呢,你是我生的,别在我面前存小心眼。是,外人看起来,我是霸道,你爸爸好欺负,可我打心里是尊敬你爸爸的,你看家里的大事,哪件不是你爸爸说了算的?你跟他,不合适,你们做了这些年师徒,只能是师徒这种关系最合适。”
    佟西言说:“我已经跟您说实话了,我们其实早不是师徒了,只是还有些矛盾没处理好,所以就一直没跟您说。”
    “什么矛盾要处理十年?”佟母的问题一针见血。
    佟西言愣在那里,还真就被问住了,是啊,十年的光阴,到底两个人有什么天大地大的矛盾?这十年在纠结什么?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出现,难道,真的是两个人不默契,不合适?
    佟母一下一下摩挲他的手臂,说:“你信任他,什么都听他的,那是你们还没有遇到他处理不了的事,总有一天会遇到的,那时候,你们的苦心处理了十年的关系就会崩塌,你们必须很辛苦的从头开始相处,换一种关系,再来十年,也许是二十年,这些你想过没有?”
    佟西言怔忡,眉头无意识的皱了起来,茫然看着白色墙面,隔了一分多钟,才开口说:“妈,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相信他。我宁愿再有十年二十年。”
    “你……”佟母哽咽,话断在嘴里。
    佟西言又何尝不鼻酸,他问自己,你真的这么信任他?
    没有答案。
    可他已经完全陷下去了,后退无路,以后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刑墨雷独自洗了碗,不见佟西言来,便回客厅,陪着一老一小看中秋晚会。
    祖孙俩直愣愣看他,他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没出错啊。看到佟早早指指自己的嘴巴提醒他,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叼着芹菜茎子,连忙拿掉扔垃圾桶里。
    佟父示意他过去坐,说:“西西在里屋跟他妈说话呢。”
    刑墨雷点了个头,说:“难为他了。”
    佟父叹气,说:“墨雷,我可就这一个孩子。”
    “我有数,您放心吧。”
    佟西言从里面出来,看看他们,对刑墨雷说:“妈让你进去。”
    刑墨雷站起来抓他的手:“没事吧?”
    “没事。”佟西言挣脱他的手,坐下来陪父亲看电视。
    刑墨雷进门,转身把门带好,冲佟母叫:“阿姨。”
    佟母抬起眼皮看他,说:“坐吧。”
    “哎。”
    佟母说:“你跟我这儿说实话,你是认真对他吗?”
    “是。”
    “一直认真?”
    “是。”
    “这辈子都认真?”
    “……这辈子都认真。”
    “好。”佟母的眼眶还湿着,却发狠说:“我跟他爸爸就依你们这一桩。可有一条你要记住了,以后你要是有一点儿负了他,我就是躺下了,也会找你说个究竟的!”
    刑墨雷定定看她,说:“墨雷,谢谢您的成全。”

    两个人从佟家出来时,佟母坐在客厅有些恍惚的看电视屏幕,并没有看他们一眼,佟父送到门口,看着两个人并排站着,却又无话,只好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佟西言还是有些担心母亲:“爸,妈她……”
    “我知道,去吧。”佟父叹气着挥手,看着他们下了楼梯,才关门回转身来,把妻子的双手包在手心里揉搓。
    “好啦,别多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
    佟母靠在老伴儿怀里呜呜哭。

雨还在下。
    佟西言垂着眼睑咬手指关节,还不确定,是不是不该出来,在家陪陪老太太会更好。
    车里的两个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雨天路滑,视野也相对模糊,刑墨雷一根烟抽完了,边开车,边注意街两边的商铺,在一家药店门口停了车,伞也不打就跑了出去。
    佟西言回神,想叫,来不及了,赶紧找了雨伞追出去。
    刑墨雷正在柜台付钱,回头看他:“你出来做什么?”
    “雨大。伞。”
    刑墨雷笑了笑,对眼神怪异的收银小姐说了声谢谢,拎着塑胶袋的手接过伞,搂着人往雨里冲。
    回到车上,佟西言问:“您买药?哪儿不舒服?”
    刑墨雷把袋子递给他。佟西言打开来一看,脸红了,难怪收银小姐那种眼神。
    “龙泽园没有这东西。”
    “您跟师母呢?”佟西言故意问。
    刑墨雷喷笑,说:“像吗?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除你以外,我也没那习惯。”
    佟西言把东西放一边,没说话。
    “你不是现在想起来吃醋吧?”刑墨雷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了。
    “……我吃的过来么。”
    “这个时候跟我算账,不公平吧。”
    佟西言没说话,看着窗外模糊一边,雨雾中依稀可见商家的招牌霓虹。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刑墨雷瞟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车子开了近半个小时才进入龙泽园,绕过庞大的人工湖,驶进刑家大院儿。佟西言撑了伞下车,抬头看雨中的别墅,他最后一次来,是跟科室同事一起受邀到刑家打麻将,摆了两桌。那次关华不在,是他下厨做的饭和点心,距离现在,有好几年了。
    刑墨雷停车出来,开了门,换了鞋子拿拖鞋,问:“饿不饿?”
    “不饿。”
    “再陪我吃个月饼?”
    “嗯。”
    刑墨雷手指倒夹两个玻璃杯,手心一个大月饼,另一手一瓶酒,放茶几上,然后掏出钥匙串来,边挑边摘:“钥匙给你,方便些,我未必每天都能准时下班。”
    佟西言接了过来串自己钥匙圈上,看刑墨雷开了酒,倒了两杯,无奈说:“您知道我不喝。”
    刑墨雷笑眼里有一丝促狭:“我知道,不过,你还是喝一点的好,一会儿不用太难受。”
    佟西言一开始没听明白这话,看他那赤裸裸的眼神,才领悟过来,脸有点热。
    “要不要先洗澡?”刑墨雷说:“衣服在我卧室柜子里,挑合适的穿。”
    佟西言下了狠心,把酒一口闷了,上楼去了。
    刑墨雷完全放松下来,大字型瘫在沙发里,仰头看天花板,微微叹息。他还从来没有为了谁这样豁出去不要体面了,其实佟母的反应比他想的要好得多,他原以为为这场持久战大概会打到过年,甚至准备好了今晚这顿饭,老太太直接拿饮料泼他,可没有,佟家二老,到底还是通情达理的人。
    总算是光明正大,这个人,现在归自己了,想到这些,他呵呵笑,福气不小啊刑墨雷,终于还是他来陪你终老。想啊想啊,动了歪念,站起来快步上楼去。

    佟西言全身都是白色泡沫,刚发现刑家的洗脸水槽花纹很特别,靛蓝色的瓷盆,槽底描了白荷,明明是清雅的花,在水底却异常妖冶。他有些惊艳,手刚探入水中要摸,听到了叩门声。
    “谁?!”
    门外人闷笑:“还有谁?”
    佟西言松了一口气:“您等一下,我马上好。”
    “睡衣没有新的,我给你找了一件刑少驹的,先凑合。”门又敲了两下。
    佟西言刚把门拉开一条缝儿,呼啦一下就被推了个大开,刑墨雷衬衫扣子一颗没扣,支在门框上邪邪看他,手上一片未拆开的保险套轻轻敲着嘴唇。
    佟西言倒退一步,头发上洗发水流进了眼睛,他反射性的伸手揉,冷不防被一把抱了起来。
    “等、等一下!眼睛疼!”他挣扎着地,伸出去盲目摸的手被握住了,然后又松开,温水自上而下冲洗头上那些泡沫,还有某人算得上温柔的揉搓。
    等冲下来的水没有什么味道的时候,佟西言刚想开口说好了,水却适时停了,熟悉的吐息扑到脸上,嘴被封住。
    会发生的事其实心里已经清楚,也做好了准备,但真正这样亲密火热,却仍然要一下子紧张起来。刑墨雷是对的,喝点酒或许真有好处,起码脑子不会想很多事情。
    “在想什么?”
    “……没什么。”
    刑墨雷停下动作看他,笑着说:“怎么我老实交待了,待遇反倒差起来了?”
    “嗯?”佟西言不明白,光裸的背贴着冰凉的瓷砖,抬头看男人。
    “原来你还经常勾引我,现在我倒贴了,你都不愿意摸我一下。”
    佟西言无奈,抱着男人,摩挲他宽厚的背,刑墨雷主动抓着他的手往充血的阴茎上放,亲昵的蹭他的脸颊耳廓,亲吻他的耳垂。
    佟西言敏感的侧了侧脑袋躲避,手心包拢那根嚣张的东西,娴熟的上下滑动套弄,他的感觉在同步,燥热,有股想发泄的欲念在腾升,迅速占领了大脑,靠在这个老男人怀里,嘴唇里他的乳头那么近,近到可以毫不费力的咬到它。
    这个动作就像导火索,他不过是嘴唇覆上去,牙齿磨了一下乳头,立刻眼前景象飞旋,被大力压在了墙上。
    刑墨雷喘着气压着他,大手急切的往股沟探,借着皮肤上没冲净的沐浴乳滑溜的在会阴来回抚摸几下,一根手指就直直探入。
    佟西言五指扣着墙壁,调整呼吸以防这个男人会突然进来。这个姿势没有在床上舒服,再不放松,两个人吃苦头。
    很快,手指的侵犯暂时告一段落,刑墨雷靠得更紧,双手慢慢抚过他的手臂与他五指相交,恶劣的吐息:“帮我……”
    下身那根粗壮的东西在股沟顶弄,故意一次次擦过入口。佟西言试图配合,但看起来并不容易,他颤抖着停下来,脸贴着墙面降温,无声呻吟:“您别……”
    “叫我。”
    “老师……”
    “不对。再叫。”
    “刑主任……”
    “不对佟医生,再想想看。”
    混混沌沌的脑子根本就无法思考,佟西言觉得自己要被折腾疯了,恨恨叫:“刑墨雷!”
    身后的人低低笑,缓缓插入,舔他的脖子,说:“姓去掉,还好听些。”
    “……毛病,又不是,没有人叫,叫过嗯——”
    “我就爱听你叫。”几次浅浅抽送,待他适应后,缓缓退至肛口,然后突然大力插入。剧烈的摩擦使得两个人同时出声,一个是因为过瘾,另一个则是因为难耐。
    佟西言扭头去亲吻他,嘴唇哆嗦的厉害,一碰到对方,就像有意识一样拼命的吮吸纠缠,这已经是他最直接的催促邀请了。
    刑墨雷岂有不知之理,他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了,唇齿回应安抚恋人,双手下滑握住他的腰,狠狠插入的同时扣着他往自己身上带,每一记深入,都让他想要更多。
    身体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呻吟喘息声响在安静的浴室里,是最好的赞扬和鼓励。
    中秋佳节,难得良宵,就是做上一夜,也不算过分吧。刑墨雷默默想完这一层,一口咬住身下人的脖子,剩下的,任性而为了。

男人被微弱的光芒吵醒,这些年的老习惯,他总是睡不熟。
    陈若裸着上身,毛毯围在腰间,坐在床尾看录象带,是盘GV。男人坐起来,在床头柜上摸到眼镜,架到鼻梁上仔细看大屏幕,两位“演员”很熟悉,兄弟俩自编自导自演。
    男人坐过去,与陈若一起看。
    陈若轻轻吐着烟圈,点点屏幕,没有扭头看他,说:“角度差了点,你说呢?”
    男人没有回答,下了床,开了壁灯看时间,开始换衣服。
    “这么快就走?吃了早饭再走嘛,难得来一趟。”陈若冷冷笑。
    男人只说他要说的:“有人砸场子,说明你太张扬了,凡事不要做得太绝,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保得住你一时,未必保得住你一世。”
    陈若说:“没办法,家传的血统啊,赶尽杀绝不一直是你的风格?”
    男人一把扣住他的下颚,说:“我要是真的赶尽杀绝,你就不会坐在这里,说这些倒我兴致的话!”
    注视几秒,甩开了陈若的脸,跺到窗边,撩起窗帘看外面,雨已经停了,整个城市像是被冲洗了干净,霓虹都分外耀眼。
    他转回身来,关了影碟机。高高站着,俯视陈若,说:“不用一遍一遍跟我示威,这些东西是你的筹码,我每时每刻都记着。”
    陈若斜斜咬着一点烟屁股头,扭头看别处。
    “有机会,我会让她亲自跟你道个歉,这笔账你可以留着慢慢清算。只是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你吃得这些苦头,一样也是已经吃了。做人,不能光聪明在面儿上。”
    男人拍拍他的脸,弯腰吻了一记他的额头,关门离开。
    陈若捏碎了手里燃着的烟头尚不知觉。

    梁悦是被冻醒的。他躺在客厅地毯上,头痛的要命,胃里翻江倒海。
    他坐起来,差点踢到身边沉睡的梁宰平。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哦,那酒不是假的,他喝醉了。
    他上楼找感冒药吃了,拖了空调被下来给梁宰平盖好。然后退仓取出那张碟,自己笑了笑,放回书架某个书盒里。
    时间才六点。
    早点吃什么呢,他站在厨房摸下巴,拉开冰箱拿了昨夜吃剩的晚饭,放点水煮稀饭。
    天还阴着,厨房窗口望出去,正好对着院子里几棵残败的虞美人,鹅黄色的花瓣被雨打得憔悴,好生可怜。
    他就这么呆呆站着,看了好久。

    时间慢慢的走到九月底了,医院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每一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待着上头的晋级检查。佟西言的工作量依旧很大,这种繁忙跟科室里忙病人的感觉大不一样,他总是忍不住要皱起眉头来严厉的说话,尤其是重复过很多次的注意事项,一定要板起脸来警告,才能有些成效,这让他很无奈,他本想和同事们相处的平淡融洽点。
    刑墨雷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他认为佟西言或许也有必要改改性子,只要他每周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能有四天,其它事情,他不太关心,因为肿瘤外科的工作也一样不轻松,况且他还得掐出时间来打打麻将。
    行政部门不断的开会,各式各样的会,孙副总觉得什么事都没有准备好,他在各种会议上重复再重复,请各位同仁多辛苦,一定要把级晋上去。
    王副也已经尽力跑他的人脉。
    但是大家都觉得差一点,差了一个头儿,总得有个人,在检查团下来的时候,带领着所有人精神抖擞的去应对,去经受各式苛刻的刁难以及汇报如司法考试一样的工作报告。
    这个人,只能是梁悦。

    这天晚饭后,梁氏父子在小区里散步,踩着合欢树凋零的粉红色的花,他们走得很慢,因为梁宰平总是弯腰去捡那些落花,手里拽了一大把。
    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回到家里,老保姆说,医院里来过电话了,是佟医生,一会儿还会再打来。
    梁悦回拨了过去问什么事。佟西言把众人的意思说了。梁悦说:“不行,我没有时间,而且,我是最不熟悉的这些的。”
    佟西言无奈的说:“孙副让我告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悦乐了,说:“怎么着,你们还想逼宫啊?”
    佟西言说:“对。”然后电话就挂了。
    梁悦有些莫名其妙,只当是佟西言忙晕了,怨念太大,可没过多久,他正在教梁宰平看书,老保姆就进来报告说,治安岗打电话来,说医院里有人来看院长。
    梁悦说让他进来吧。
    结果开了门,才发现不是“他”,是“他们”,一大群人几十个,站在梁家大院门口,把保姆吓了一跳。
    梁悦从书房窗户往外看,暗暗叫了一声,操,真来逼宫啊。
    挡是挡不住了,只好让进来,顺便瞪了佟西言一眼,可对方视而不见。
    幸亏是书房有足够大,几十个人站着,倒还不算很挤。保姆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倒茶,等给所有人上了茶,家里的一次性杯子用光了,她也跑累了。
    梁宰平自醒了以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高密度的站在一起,连穿着都惊人的整齐相似,一个个的跟他鞠躬,叫院长。
    梁悦帮他拉端正领子,眼神扫着这些人,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于是只好说:“都找位置坐啊。”
    没人做声。一个个都盯着他。梁悦背后有点冷,靠近梁宰平,走投无路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佟西言带头发言:“我刚才已经在电话里说过了。”
    梁悦说:“我我我我没听清楚。”
    孙副是恨铁不成钢,上前一步,痛心疾首:“梁悦!你要眼睁睁看你父亲辛苦打下来的江山统统毁了不成?!”
    梁悦缩进梁宰平怀里,他那茫然无知的父亲条件反射一样搂住了他的腰。
    他陪笑,说:“那不是有你们呢嘛……”
    “我们什么都能做,就是坐不了院长这个位置。”佟西言看他,心里道歉,对不起了梁悦。
    “那你们想我怎么样?!”小太子有点恼了。
    孙副说:“明天就去找律师,办财产转移,一系列的手续都要尽快办好。”
    “……二十三岁的院长?别开玩笑了。”
    “谁跟你开玩笑?!”孙副简直是在斗地主:“梁悦,你看看你父亲,他这十几年,为了医院呕心沥血,连个伴儿都没功夫找,辛苦半辈子才有现在的规模,你够走运了,他出事这些时间,医院里没有一个人走开,一个个都忠心耿耿的守着自己的位置,你呢,你倒好了,干脆一撒手不管事,你是拿我们开涮呢吧?!今天你一定得给个话,你以为我带着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我是带他们来辞职的!”
    嚯!不得了!赤裸裸的逼宫啊这是!
    梁悦被喝得两只手不停掐梁宰平手臂,冷汗都要流下来,惊恐看着孙副,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人群中有些人也一样被孙副的嗓门惊到了,王副拉孙副袖子:“老孙!你别吓着他……”
    孙副呼呼喘大气,哆哆嗦嗦掏衣服口袋里的硝酸甘油,佟西言赶紧给搬了条转椅让他坐下。
    梁悦看着这一群医院的中流砥柱,万念俱灰。他看着梁宰平,他也在看他,但目光里什么都没有。等孙副吃了药,稍微平静了一点了,他才沮丧的说:“好吧,给我三天时间,我会给你们答复。”

周六下午,护士长正在耐心给一个病人解释当日账单上的不明之处,这个点儿是一天中最空闲的,别的科室的护士长可能都去休息了,可她不行,肿瘤科太忙,她放不了心。
    刑墨雷刚从手术室回来,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被某床病人家属在主任办公室堵着他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翻来覆去问得细致,都想从他嘴里得一句踏实话,可惜刑主任不是菩萨,直言道:“他想做点什么,吃点什么,都随他吧,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
    家属中有女眷先呜咽哭出声来,刑墨雷立即冷静道:“不要哭。你一哭,他更不好受。多笑给他看。”
    护士长扭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坐下来翻几个新病人的入院记录,这时候从走廊过来三个男人,穿着像是公安人员,表情严肃,派头十足。
    有公安局的住院吗?她把病人在脑子里搜索一遍,没有啊。几个人已经走到台前了,问:“请问,刑墨雷医生是在这里上班吗?”
    护士长站起来,不明就里,点了点头,问:“你们……?”
    “哦,我们是公安局经侦队的,找他有点事。”
    刑墨雷刚送家属出来,见了这一幕,走近说:“我是刑墨雷,有事吗?”
    三个人交换了眼神,中间年长的一位像是头儿,说:“刑医生,我们接到群众举报,有证据证明你长期收受红包回扣,数额巨大,请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刑墨雷面无表情看他们一会儿,说:“稍等。我补两条医嘱。”
    坐下来写完了,把医嘱本连同脱了的白大褂一道扔给傻愣的护士长,跟人走了。
    护士长慌了,紧紧抓着白大褂劝自己冷静再冷静,低头看医嘱本上留得几句话,连忙换衣服,在主任办公室拿了东西就匆匆离开了科室。

    佟西言得到消息,已经是快下班的时候了,护士长才想起来打电话给他:“下午来了几个公安局的人,把你师父带走了,说是有人举报他收红包回扣!”
    佟西言正跟孙副说事呢,一下就从座位上电了起来,握紧电话问:“他说什么没有?!”
    “人都在跟前站着,他还能说什么,他只留了字让我去转了一笔账,我看了,是你的户头,一共是六十万,我都转到他的户头上了。”
    “什么?!你怎么能?!”佟西言跌在椅子里彻底乱了主意,这个帐号是九年前刑墨雷为他开的,他只知道这些年刑墨雷一直不间断的往里面打钱,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六十万!他这十年的工资加起来也就六十万了!这么说来,他本人经手的,一定还要多,这个时候再添上这一笔,不是雪上加霜?!
    孙副一等他挂电话就问:“出事了?”
    佟西言呆呆看他,说:“有人举报刑主任收红包回扣,公安局来人把他带走了。”
    孙副一激动,脸红成酱色:“啊?!”
    啊了一声以后,一时间也没了下文了。
    每个行业都有潜规则,既然做,都该有栽倒的准备,可问题是这也来得太突然太莫名了,刑墨雷从家贫如洗到现在的香车别墅,不是一天两天,他的嚣张自负也早已成性格,要说得罪人,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了,可他义气的时候,不止一次在院办拍梁宰平的桌子替人说话,也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何况做这行,都有个同行义气,谁会单单因为这样就冒大不讳举报他?!
    孙副突然站了起来,说:“你打电话通知梁悦,我去找王玉书,人脉他比我广,一定要先把人弄出来!这件事情越快解决越好,你师父要是栽了,还不知道要牵出多少人来!”

    梁悦一早就跟保姆说了他有事出门,让她顾着梁宰平。
    他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回来,进门时保姆正在厨房教梁宰平不要碰危险的东西,梁悦上去就给了梁宰平一耳光,响声大的保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小悦!你干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梁悦盯着梁宰平,从泪眼里看过去的视线跟要吃肉啃骨似的,他全身都在抖,问他:“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怎么做得出来?!”临近崩溃,他无法控制自己,更多的控诉讲不出来,捧着两边太阳穴哭着尖叫了一声。
    梁宰平平静的不象话,那一巴掌仿佛把他从混沌中打醒了一样,他垂了眼睑没什么反应。
    保姆上来拉他:“小悦,别这样吓唬爸爸……”
    梁悦一把甩开她:“我吓唬他?你以为他傻?!他早就清醒!他一直都清醒!他知道他是梁宰平!”
    保姆将信将疑。
    梁悦把手上捏烂了的纸张举起来,眼泪鼻涕全流到嘴上了:“这是八月份家里的电话清单,一排全是打出到省卫生厅还有其它医疗相关部门的,我没打,不是他打的,难道是你?!”
    保姆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宰平,她太惊讶了,以至于有点悲喜交加。
    梁宰平上前一步想拉儿子的手,梁悦比他更快退开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愤怒伤心过,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住,没有在半路就流出眼泪来。他的怀疑是从梁宰平的那次出走开始,寻人启事上的高额酬金是人都不会不动心,可他却自己回来了,这太不合常理——如果他真的“智障”。
    “中秋那天晚上,我是给你下套,可你以为你什么都不做,我就不起疑了?你聪明过头了!梁宰平,一个白痴可以有正常人的生理欲望,可不该有比正常人还好的自制力!所以你清醒!而且和从前一样!无比清醒!”
    梁宰平终于开口了,他说的很慢很慢,一字一顿,甚至有些模糊:“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遂,你的,意,思……”
    “你不用再装,打那么多电话出去,会连一句话都说不顺溜?!遂我的意?你知道我意欲何为?!”梁悦满腔都是恨,退到门口,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再也不会叫你爸爸!”
    他跑了出去,梁宰平想追,突然头疼欲裂,踉跄一步扶住了门框,保姆惊叫着上去扶他:“梁先生!”
    可他还是晕厥了。

    佟西言的电话打来时,张明远刚离开梁家。是保姆打电话叫他过来的,她哭着告诉他,梁宰平好像清醒着,又晕倒了。
    张明远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那只有奇迹。他到了梁家,梁宰平躺在沙发里已经悠悠转醒,果然反应一如从前那样迟钝不灵。
    保姆叫他:“梁先生?梁先生?”
    梁宰平只是茫然的扭头找什么,大概是在找梁悦。
    张明远对保姆说:“您有事可以尽管打我电话,只是别再吓我,我坦白跟您说,院长不可能清醒。”
   保姆擦眼泪看着梁宰平,所有疑惑全部都吞到了肚子里。她相信这个时候的梁宰平不是装的,但刚刚面对梁悦质问的梁宰平,确实是清醒的。
    佟西言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他急着找梁悦,保姆说,梁悦出去了。
    佟西言啊了一声,问:“他去哪儿了?手机带了没有?”
    保姆说:“你打个试试,要是打得通,就让他快回家,梁先生有点事。”
    佟西言问:“院长怎么了?”
    保姆说:“没、没怎么。”
    佟西言这个时候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怀疑保姆的支吾,直接挂了电话就打梁悦手机,可响了半天,还是保姆接了,说佟医生您别打了,他没带手机出去。
    佟西言乱得心都要多出一窍来了。

孙副开口就骂:“这小兔崽子,关键时候跑得倒没影了!还说等三天,明儿个就到期了,他倒是聪明了,干脆的,让你找不找人!”
    王副说别急别急,我先问问。
    于是联系公安局的老友打听刑墨雷,对方在局里也是有独立办公室的人,可全然不知情,还反问,是不是省里面的人带走的。
    王副一惊,说:“怎么,省里来人了吗?”
    对方说:“按说这会儿也该走了,是来查民办企业的几宗经济案的。”
    王副挂了电话,背后全是冷汗,回过头来看孙佟二人,说:“人说了,市局里没见着,搞不好可能是省里的人。”
    孙副痛心疾首:“这一个要是栽了,外科几个主任都跑不了,捎带着药房设备科,别说晋级,医院都开不了门了!”
    王副仍然是担心刑墨雷,说:“不消说查,就是看得见的数目,判个无期,轻而易举。”
    佟西言不说话,脑子里想着还有什么法子,起码要先见着人。
    他突然想到梁宰平的御用律师荀晓东,赶紧的翻电话本联系,响了很久荀律师才接电话,一问,人刚刚去度国庆了,不在市里。
    佟西言用最简单的话说明了情况,那头说,马上就回来。
    目前为止能做的,也就只能是这样了。

    梁宰平到了傍晚才慢慢有些清醒过来,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是头上哪个位置在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至晕厥了,清醒的间隙也越来越长,只是不能顺畅的说话,所以在打那些电话前,每一句话,他都在儿子不注意时,默默练习了好多遍。
    他一直觉得自己受上天厚爱,尤其是在车祸以后一个多月第一次清醒时,他还什么都不能做,但他听得到梁悦用温柔的声音在对他说,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那一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
    这种温柔已然难得,他发觉梁悦对迷蒙的自己,格外耐性亲密,就像从前那样。
    他把他藏在家里,他也一样哪里都不去,在电话里跟所有人隐瞒实情,像是不想他再接触那些事情,甚至卖了一些别处的零碎股份,只为减少工作。
    或许他只是想跟自己过些简单的日子,不用太过奢侈,只要能在一起。
    所以,他才没有告诉他,儿子,宝贝儿,其实爸爸都知道。他怕他一说出来,就要失去美好的一切,结束这样恬淡愉悦的生活。
    可他还是知道了。那一耳光,他一点儿没有留情,脸上还有些疼。
    保姆走过来,弯腰看他:“先生,好吃饭了。”
    梁宰平抬头看她,她大概还是怀疑他是否真的清醒,因为在说话的同时,她甚至打了哄小孩进食的手势。
    梁宰平含糊的说:“先,找找小悦。”
    老人家一下子眼泪就涌出来了,阿弥陀佛,这根主心骨,总算是没有塌,她点点头说:“哎!”

    其实一开始梁悦哪里有没有去。他只是在街上游荡,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夜幕降临以后,他给刑少驹打了电话,告诉他,DNA报告出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父亲。
    刑少驹没有立即追问他结果。事实上他听老同学说话的语气就已经觉得事情那么简单。他也担心了。如果梁悦不是梁宰平的亲生子,那么梁宰平对他的态度,就远远超出了养父子该有的亲密。他记得梁悦念中学的时候,梁宰平还动不动就抱他,他几乎百依百顺从不对他大声说话,有一次他在梁家借宿,甚至看到他在亲吻梁悦的嘴唇,血亲父子,这样的亲密就已经是怪异,倘若不是血亲——直觉告诉他梁悦不会是知道这件事的第一个人,那么梁宰平……
     刑少驹突然明白为什么梁悦这几年会这么叛逆,他不止一次说过,梁宰平没有拿他当儿子看,他一定是早就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一定让他毛骨悚然,起码他一个外人,现在就毛骨悚然了。
    可是,他想到了梁宰平的现状,那么一个自信成功的男人,一场车祸却使他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了,毕竟是可怜人。
    “太晚了,你别多想,先回家吧。梁叔看不到你,该着急了。”
    梁悦说:“我不能回去。”
    刑少驹问:“为什么?”
    梁悦沉默了,他蹲在电话亭里,抱着话筒,看着渐亮的霓虹,只想离开。
    “少驹,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刑少驹扭头看挂钟,说:“好吧,你现在去火车站,八点半有一班来我这里的火车,明早六点到,我来接你,反正我也一个人。”
    梁悦说:“好。”

    佟西言赶到宝丽金,总台小姐说陈总这两天突然有些伤感,一直叨念做人做厌了,看什么都觉得旧,正一个人在刷他那房间呢。
    佟西言到了最高层,果然看到陈若戴着旧报纸折的三角帽,站在架子上刷墙壁,一边咬着烟哼小曲儿。
    他扶着架子叫他:“陈老板。”
    陈若低头一乐:“哟,怎么就你一个,你姘头呢?”
    佟西言说:“你下来说话。”
    陈若爬了下来,问:“怎么了小脸儿绷得跟铜锣似的?”
    佟西言哪有心情开玩笑,着急说:“刑老师让公安局的人带走了,说是有人举报他收受红包回扣。”
    陈若一愣,吐掉烟屁股,说:“举报?谁举报?!”
    佟西言的皱紧的眉头一直就没散开过,说:“这会儿也没空查这个,人都带走好几个钟头了,可一点儿消息问不到,王副说——,我担心……他要吃大亏。”
    陈若一想,摘了帽子往里屋走,说:“行,我知道了。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佟西言跟在后面不肯走。
    陈若回头拍拍他的脸,微笑说:“我跟他睡觉那会儿,还没你呢,老情人我不会不救的,你就宽宽心,先回家吧。”

    回家路上佟西言又接到了荀晓东的电话。荀律师在那头郑重嘱咐:“佟西言,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你记着,问你什么,都要说不知道的,你说错一句,就越难脱干系,刑主任还更危险!我明天中午到,一定等我到了再说。”
    佟西言问:“您觉得这事儿,有多难办?”
    荀晓东说:“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任何事,不过现在政府对医疗行风盯得很紧,如果那些证据真实可靠,那你们就要准备打一场恶仗。”
    佟西言问:“他们会对他逼供吗?”
    荀晓东说:“当然。不过不会是你想的老虎凳辣椒水,看刑主任骨头挺硬,短时间的精神折磨,他应该能撑得住。”
    佟西言呼吸颤抖,不得不靠边停下车来,趴在方向盘上难受的握紧了拳头。
    荀晓东说:“你记住我的话,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尽力,人,一个都不让丢,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梁院长做的了。”
    佟西言挂了电话,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敢重新开车,到家楼下,坐在车上心里一片惨淡,想起来再问梁悦的消息,打过去,保姆说,还没回来呢。

    佟母坐在客厅老位置打毛衣,见他进来,只瞟了一眼。佟早早叫了声爸爸,没见答应,扭头看,佟西言坐在餐桌边,灵魂出窍一般。
    她走过去腻在他腿边撒娇:“爸爸,大爸爸怎么没有来?”
    佟西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摸摸她的头发,说:“乖乖,去看电视。”
    佟父看着不对劲,问:“吵架了?”
    佟西言摇头,不想面对父母的追问,进里屋洗了澡,躺在床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佟母进来了,坐在床边问:“跟妈说,怎么了?”
    佟西言叫了一声妈,喉咙就哽住了,爬去过抱着母亲的腰。
    佟母轻声责怪:“这是怎么弄得,你是要远嫁是怎么着啊?”
    佟西言说:“我要是远嫁,你来看我吗?”
    佟母说:“你爹妈都六十几岁的人了,你好意思狠心丢下我们?大不了就是搬去跟墨雷住么,常回来看看就行。”
    佟西言抱紧了母亲,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宰平问挂了电话的保姆:“谁?”
    保姆说:“是医院的佟医生,找小悦好几次了,像是有急事。”
    梁宰平没说话。
    保姆说:“还找吗?要不要我通电视台派出所?”
    梁宰平摇摇头。算了吧,找到了他,现在他也未必会回来。自己的小孩他了解,梁悦不是绝情的人,自己毕竟是重伤未愈,他会后悔这一耳光。
    他伸手问保姆要电话,给佟西言打了过去。
    佟西言刚送母亲出去,手机就响了,一看电话是梁家的,以为梁悦回来了,迫不及待就接了起来:“梁悦?!”
    梁宰平说:“是我。”

佟西言一时没能听出来这沙哑的男中音是哪个人,陌生又有点熟悉,他刚想问你是谁?对方就先报了名字:“我是,梁宰平。”
    梁字他还不能顺利的卷起舌头吐出清晰发音,但这已足够让佟西言失声叫:“院长?!”
    天呐是幻听吗?还是梁悦又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这个男人清醒了?!在这个时候?!
    梁宰平把他的惊讶平静的纳下了,问得很慢:“找他,什么事?”
    佟西言差点没哭出来,小心说:“我能来找您吗?就现在。”他要真实看到这个男人才会安心,他工作十年了,还没见过医院里有他解决不了的事。他是恩慈的院长,是千把号人的龙头老大。
    梁宰平没法皱眉头,他的大脑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自如的控制脸上的所有表情,可他有些小小的不悦,自他清醒后,医院里,似乎就一直没有太平过。当然他不知道,在他清醒以前,也不见得就太平到哪里去。
    “明天,去医院说。”梁宰平挂了电话,坐在沙发里头昏沉,有呕吐的欲望。
    保姆见他神色不对,紧张的倒了杯水过来,被推开了。
    梁宰平说:“小悦回来,叫醒我。”
    有说不出的疲惫辛苦,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楼梯扶手上楼去了。

    佟西言一晚上没睡着,脑子里那个乱啊,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刑墨雷在受罪,到了后半夜,净想起电视剧里头折腾犯人的那些血淋淋的刑法,稍一迷糊就猛然惊醒,想到这个人以往的温柔爱护,只恨自己不能共患难。到最后,干脆的不睡了,偷偷起床开了车去梁家小区门口等着。
    梁宰平起晚了,醒来时已经八点,头痛缓解,只是有些晕,总觉得走路走不太直,费了好大力气一步一步的迈,稍微好一些才走出卧室。
    保姆在起居室搓莲子心,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边看气色一边说:“早点您吃什么?我熬了粥,煮了泡饭,榨菜跟雪菜都炒了,腐乳也有,咸豆腐也有,做了您最喜欢的奶黄包,豆浆也磨了,油条您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去炸,面都是和好的,您要面包的话,我这就去煎鸡蛋……”
    梁宰平安静听保姆全部唠叨完,问:“他没回来?”
    保姆有些难过,点了点头。
    梁宰平扶着扶手一格一格慢慢下台阶,说:“泡饭,腐乳。”
    等他坐下,保姆才递上筷子,说:“佟医生刚才来过电话,说他在外面等您,接您去医院。”
    梁宰平点了个头。

    佟西言在七点四十分接了孙副的电话,问怎么这么时候还不去医院,佟西言说,院长醒了,他在他家门口等着接人。
    没一会儿孙副跟王副的两辆车同时到了,两个人把他从车上拖下来质问他是不是说梦话呢,佟西言说:“是院长自己给我打电话的,他很清醒。”尽管这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于是三个人一起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的等,佟西言把食指关节都咬出清晰的牙印了,才看到保姆送梁宰平出来。
    他看起来气色还过得去,表情依旧淡漠,眼睑耷拉着,眼神意义不明,这场灾难几乎让他灭顶,他瘦了很多,颧骨高了出来,下颌的线条也比从前更冷硬,头上那道恐怖的刀疤被头发遮盖了,仔细还是看得出来痕迹,原来的衬衫穿在身上,腰上的皮带尽管没有扎紧,一眼过去整个人还是削走了一大圈,但站着的样子,却比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多了一股子力量,腰也挺直了,能够隐约的感觉到从前的那种锐气。
    孙副先一步喷泪,简直要啊啊哭出声来,紧紧抓着梁宰平的手,委屈的跟个小孩一样。
    梁宰平淡淡笑,拍孙副的手背,看着王副,说:“多亏了你们。小兔崽子,没把人,给我,得罪光了,辛苦两位,还撑着这个家。”
    王副转身擦眼泪,佟西言站在旁边跟着难受。

    梁宰平最后坐了佟西言的车,弄得佟西言不敢把车速开过四十码,红灯一个撞一个,两位副院长跟在后面保驾似的。
    “该换了。”梁宰平突然说。
    佟西言连忙应:“您说什么?”
    梁宰平摸摸座位,说:“这车。”
    真是什么伤心说什么,佟西言没忍住,当即就哭丧着脸说:“这车,西言怕是要留着做个念想了。”
    梁宰平缓缓眨眼睛,不解的看他。
 楼主| 发表于 2010-4-14 19:4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刑主任昨天下午让公安局的人带走了,有人举报他收受红包回扣,我们到处打听都见不着人,王副的熟人说,可能是省里的人带走了。”
    梁宰平垂了眼睑,过了几分钟,说:“那,他,确实,是,收了嘛。”
    佟西言不敢再搭话,根本不晓得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在车库停车,佟西言赶紧的跑到另一边扶人,梁宰平说:“不用。”
    他慢慢的走到外面,环视了一圈自己的王国,做了个深呼吸,拉着孙副的手沿着花坛边的回廊走,他其实怕自己走不直。
    一路遇到几个同事,见了他,都惊得没了反应,有神经粗的匆匆鞠躬叫声院长就过去了,跑了好几步才僵住,转身惊奇的看他。
    梁宰平觉得好笑,便一直淡淡笑着回到了自己办公室,见三个人还傻站着,便说:“通知,开会,所有,科主任,护士长,九点半。”
    孙王二人出去忙了。
    佟西言说:“桌上和柜子里的文件,梁悦都给您重新整理过了,有些可能让他碎了,您找不着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梁宰平点点头,打开抽屉,所有的文本都被整齐的码好了放着,最上面一本文件夹,打开来看,是一刀的会议记录以及各科室的晋级前工作整改计划。
    佟西言说:“梁悦分别给每个科室都开了动员会议,这些都是记录,还有这一个多月的成效,在我办公室里,我去拿给您。”
    匆匆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把东西递上去,安静站在一边等吩咐。
    梁宰平说:“你,很担心,你师父?”
    佟西言顿了一下,点点头,努力让自己不难受。
    梁宰平只是说了一句:“咎由自取。”
    佟西言哀求说:“院长,求您了,帮帮他……”
    梁宰平只是嗯了一声。

    刑少驹去接梁悦时,正是大清早,看到他直愣愣站在出口的地方,吓了一跳。梁悦面色泛青,两侧脸颊跟眼窝深陷,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细得不成样,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路人,跟幽魂似的。下车的行人都离他远远的,怕是个病人。
    一个月不见,他又瘦了。刑少驹赶紧叫他:“梁悦!”
    梁悦看到他,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
    “怎么手这么冰?!”刑少驹摸他的脸,连忙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了给他。
    梁悦身心俱疲,根本不想说话,跟着他往外走。
    刑少驹就近找了家早点店,要了碗鸡蛋酒,推给他:“快喝了,喝了再说话。”
    梁悦像个乖宝宝,听话的端着碗喝完了。
刑少驹看着有些心疼,这个同窗一直是幸运的骄子,看他呼风唤雨嚣张习惯了,从没见他这样失魂落魄过。
    他颠来倒去的安慰:“没事儿,梁悦,你听我说,真没事儿,梁叔这些年不是一直都跟亲儿子一样疼你,这事儿不说出来,他还一直疼你,我肯定!”
    梁悦看看他,两边嘴角还沾了些碎鸡蛋,说:“谁跟你说我不是他亲儿子?”
    刑少驹啊了一声,放松下来,说:“那你弄这么落魄干嘛?吓我一跳。”
    梁悦欲言又止,低头咬葱卷。
    刑少驹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吃完了这顿,赶紧回去吧啊,梁叔一个人怪让人放心不下的。”
    梁悦说:“我不回去。他骗了所有人,其实他很清醒。”
    刑少驹一口馒头塞在喉咙里,费好大劲才咽下去,说:“不是吧?!”
    梁悦挑了一下眉,一副我发飙我有理由的表情。
    刑少驹仔细回忆最后一次见到梁宰平时的情形,说:“梁叔真是,装得那么像。”
    梁悦说:“他大概是觉得耍我很有趣吧。”
    两人吃了早点,刑少驹拦了辆出租车,带他去自己的住处。学校宿舍条件差,他自己在附近租了一室一厅,单身男人的住处总是混乱不堪。
    梁悦扫了一圈,直接走进卧室,找到了床,确定床上没有异物,才大字型把自己甩了进去。
    刑少驹靠在门边看他,说:“你先睡一觉,什么时候醒了,一起出去买点东西,正好我这两天没课。”
    梁悦问:“我住这儿,你女朋友呢?”
    刑少驹说:“我们两地分居。”
    梁悦说:“这么可惜,本来我还可以看看弟媳妇。”
    刑少驹神秘一笑,说:“你不是早见过了。”
    说完,顺手带上了门。
    梁悦没空想他的话,蒙着头沉沉睡了。

    陈若为了老情人跋山涉水到了目的地,在秘书处被拦住,要求登记姓名来处,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说:“你去报告一声,我是陈若。”
    秘书说:“请您先登记。”
    陈若一甩头发,说:“我觉得我还是不登记的好。”
    秘书眼底有明显的不耐,合拢了登记本,不想再理会他。
    陈若叹了口气,掏手机拨号码,那头立马就接了,陈若故意的面对秘书大声说话:“……哟,这么快就接电话了啊……我在你办公室门口……骗你干嘛我真在你办公室门口,秘书不让我进来嘛……”
    门嘎啦一声打开,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传过来,男人端了一张严肃的脸,手里还拿着手机。
    陈若合上手机盖子,冲着受惊的小秘书抛了个媚眼。
    男人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陈若跟了上去。
    这种人的办公室一般都是大而宽敞,装潢布局整体格调都是全国统一的沉闷。陈若是第一次来,丝毫不意外,自己大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
    男人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两臂打开撑着桌面,盯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翘着长腿的陈若,问:“为什么来?”
    陈若说:“想你呗。”
    “真的?”
    “一半。”
    男人嘲讽的笑了笑,绕过桌子去捏他的下巴,说:“还有一半呢?”
    “找嫂子叙旧。”
    “欠操呢吧你。”
    陈若眯起眼睛笑:“你操得动?攒够了力气没?”
    男人一把抓起他摁在办公桌上,剥他的裤子:“操不操得动,你试试不就知道!”
    陈若大笑着叫:“救命啊,强奸啦!”
    男人是典型的实干家,根本不加理会,强硬的插入很快让陈若没了那逍遥的笑声,只有恨恨的低咒:“操!”
    男人咬着他的脖子,不带一丝感情:“过瘾吗骚货?”
    陈若痛的打哆嗦,咬紧了牙关不出声。男人越发狠了动作,问:“为什么来?”
    陈若骂:“我为你个老王八!”
    男人低低笑,说:“不知死活。”

    肿瘤外科今天的气氛很好。交班的时候护士长说,主任出差去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几个小年轻都挺高兴。
    护士长失魂落魄看着他们,默默无语。
    她坐在护士站,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有些摸不着头绪。她实在是很担心刑墨雷。
    正发呆,突然被捶台子的声音惊醒,抬头见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表情阴狠,吼:“刑墨雷呢?!让他给我滚出来!”
    护士长站起来冷静的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从背后拖出一个人,护士长惊讶的叫:“柳医生?”是柳青,梨花带泪的柳青。
    男人大手一挥,差点打到护士长:“我不跟你说,你把刑墨雷给我叫出来!”
    柳青拉他的衣袖:“爸……”
    “你给我闭嘴!”
    护士长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说:“刑主任出差了。”
    “出差?!他倒是真会挑时间出差啊!龟孙子!我看他是不敢出来吧!刑墨雷!你给老子滚出来!敢做不敢认!你当姓柳的没人呢吧!”
    看热闹的家属病人聚在走廊越来越多,护士长一把上去拉住男人,厉声警告:“刑主任真的不在!请你放尊重些,否则我要叫保安了!”
    “叫我放尊重?我女儿现在怀孕了!玩了就跑,他这叫尊重吗?!让他出去打听打听我柳文浩的名字,识相点给老子滚出来!”
    护士长刷白了脸,天呐,她从一开始就怕这一招了。
    于鹏走了出来,站在护士长身后,没说话,可男人毕竟是男人,只站着,也撑了气势。
    “他真的不在。”护士长盯着柳青,说:“你们改天再来吧。”
    男人看着也捞不着什么便宜了,甩开护士长娇小的身躯,说:“好!他不在,我找你们医院领导说话!”说完,拉了柳青就走,柳青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哭哭啼啼。
    护士长也想哭,心想这是怎么了,这怎么就没一天太平日子可以过啊。
    一个小护士过来叫她:“护士长,院办打电话来,说紧急会议,在小会议室,让您赶紧去。”
    这个时候开紧急会议,不会出更大的事吧,她惶惶然,风声鹤唳。

    小会议室里坐了满满几十个人,见到门口进来那个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反应快的立马站了起来叫:“院长!”
    张明远是最受惊吓的,他差点没打翻凳子。
    梁宰平点了个头,说:“都,坐吧。”
    孙副坐他左边,王副坐右边,佟西言坐他旁边,打开了文件夹。
   “我,说话,不方便,写了稿子,西言帮我念吧。”梁宰平对佟西言点了个头。
    佟西言照着稿子平板念了出来:“各位同仁,我不在这些天,辛苦大家了……”
    刚念完这几句,会议室的门突然被大力砸开了,柳青同他的父亲闯了进来。
    护士长在人群中冷眼看柳青。
    柳文浩看了一圈会场,傲慢的说:“正好,都在,哪个是院长啊?”
    孙副站了起来,问:“你有什么事?”
    柳文浩把女儿拉了出来,说:“你们医院肿瘤科的刑墨雷主任把我女儿的肚子搞大了就不要人了,我来找你讨个说法。”
    有人窃窃私语,梁宰平扫了一眼,立刻静了。
    孙副上下打量柳青,皱着眉头说:“我们现在在开会,麻烦你,到外面等一会儿好吧?”
    柳文浩横眉倒竖:“你叫我等?!”
    柳青已经看到了坐在中间的梁宰平,她惊讶的硬生生忍住了哭,拉父亲的衣服:“爸!别说了!”
    “给我闭嘴!不要脸的东西!”柳文浩扬手就是一耳光,柳青啊的一声,撞在门上。

坐着的几个主任都站了起来,护士长偷偷打保安电话,梁宰平扶着额头,拇指揉太阳穴,看了呆的有些可怜的佟西言一眼,站起来往外走。
    王副跟了出去。
    梁宰平扶着栏杆看下面天井,问:“市局里,没有找到人?”
    王副说:“熟人去问了,都没有消息,估计可能是带回省里了。”
    梁宰平说:“不会。”
    王副根本不问他为何如此笃定,只是马上说:“你能帮他一把是最好。”
    梁宰平轻轻吐息。谁都等着他帮忙,他的忙,谁能帮一帮。
    梁悦,你在哪儿?

    陈若清理完下身的红白污秽,趴在沙发苟延残喘,眼珠子盯着男人来去走动,批文件查资料,专心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做,房间里根本没他这个人。
    他愤怒了:“喂,太过份了吧?”
    男人头也不抬,口吻懒散像是已经吃饱:“问了你不止一次了,为什么来?”
    “我不是来求你的。”
    “嗯。”
    “刑墨雷让人捅进去了。”
    “嗯。”
    “你去,把他弄出来。”
    “恐怕鞭长莫及。”
    “……我不是来求你的!”
    男人合拢了手上的文件,说:“你只有一个筹码。”
    “一个筹码照样押死你!”
    男人静静看他,说:“我欠他个人情,等你见了人,告诉他,我还他了。”
    陈若嗤笑:“你们什么时候有交情?”
    男人没回答。
    陈若慢慢睡着了。
    他大概是敢在这办公室里大刺刺午睡的第一人吧,男人离开之前,把外套放他身上,并且反锁上了门。

    荀晓东一下飞机就直接打的到了恩慈,见着梁宰平,自然是吓得不轻,一口好几个梁字,才憋出来先生这个称呼。
    梁宰平说:“吓,你,一跳吧?”
    荀晓东愣了愣,随即露出折服的笑容,说:“行,我服了。”
    梁宰平微笑,说:“坐,我,正要,问问墨雷,的事。”
    荀晓东说:“我也是为这个回来的,最好是马上能见到人,一会儿我就去查。”
    梁宰平抬手阻止他的话,打了个内线,不一会儿佟西言敲门进来了:“您找我?”
    梁宰平示意他看荀晓东。
    “荀律师。”佟西言点了个头。
    荀晓东说:“梁院长正担心你呢,你跟我说说清楚,你和刑主任的财物往来情况。”
    佟西言点了个头,说:“其它的我算不清了,记得清的有结婚时他送的一辆宝莱,一张宝丽金的包房贵宾卡,是人情卡,折合一年现金大概是十万左右,还有护士长已经转掉的一笔钱,是六十万。”
    “六十万?!”梁宰平缓慢重复了一遍数字,自然是意外。
    佟西言硬着头皮颔首。
    “你动过这笔钱吗?”荀晓东问。
    佟西言立即否认:“从来没有,如果不是护士长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卡里有那么多钱。”
    “从没有取过?”
    “没取过。”
    荀晓东对梁宰平说:“可以保他没事。”
    梁宰平似乎是想事情,顿了十几秒钟,才说:“小佟,我们,打个商量。”

    护士长听佟西言念完了梁宰平的稿子,无非就是一些场面话,梁宰平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告诉一声,我回来了,而且我脑子清醒。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一直就相信梁宰平能回来。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柳青。
    会议结束了,她在回科室的路上给柳青打电话,约她出来吃顿晚饭。柳青拒绝了。
    护士长说:“你一定要出来,我们谈谈刑主任。”
    大概六点左右,两个人才碰头,护士长给倒了杯热水,仔细看柳青的面色精神,直接开问:“多久了?”
    柳青说:“……五十一天。”
    护士长算了算日子,那应该是在佟西言离开科室去行政帮忙的时间,她沉吟了片刻,说:“柳医生,你能确定,是刑主任的吗?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过来人。坦白跟你讲,我跟刑主任的时候,你还在念高中呢。”
    柳青的眼泪落进面前的碗里,没有说话,无声哭泣。
    护士长看着,动了恻隐心,说:“不要哭,哭解决不了事情。你自己是什么想法?”
    柳青哽咽着说:“我没想过他会突然说他只是陪我玩玩的。”
    护士长点头:“是的,他是个人渣。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柳青抬头看她,不作声。
    护士长赶紧的劝:“柳医生,你还年轻,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人渣毁了前程,你说呢?”
    “……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护士长差点要拍桌子,但马上使自己冷静下来,说:“你不能把孩子生下来,你们不是合法夫妻,孩子以后怎么安排啊?你一个人带?这不现实啊。况且刑主任他已经有人了。你这样做,不但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孩子。柳医生啊,你听我一句话,这孩子,不能要。”
    柳青似乎是较真了,问:“为什么不能是合法夫妻,他现在是自由身。”
    护士长有些脱力,说:“他不会娶你的。他心里有别人。”
    柳青咬着嘴唇,说:“我无所谓他不爱我,我只是想给我的孩子安一个家。”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单行道-

GMT+8, 2025-5-5 16:54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