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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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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8 09:0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1-5 21:37 编辑

荆棘荒原


……

一个不幸的中邪人,
为逃出爬虫的栖地,
在他徒劳的摸索里
寻找钥匙,寻找光明;

一个没有灯的亡魂,
身旁是一个无底洞,
又深又潮气味浓重,
无遮无靠阶梯无尽,
粘滑的怪物警觉着,
一双巨眼磷光闪闪,
照得什么也看不见,
只剩下更黑的黑夜;
……
——《无可救药》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  


(一  伊甸)


又下雨了,令人想要诅咒的天气。
戴斯把帆布斗篷盖在头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冲出他的窝棚。
那帆布斗篷是他从一个死了三天的老头的尸体上扒下来的,尽管他洗了又洗,可仍然有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儿。戴斯并不介意这个,因为即便这斗篷灰乎乎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边角也磨得全是线头,可它仍然是结实的,而且里面还刷了一层胶,把它顶在头上,能盖住大半个身子,这样就能抵挡一下那些雨——黄色的、黏糊糊的、带着恶臭的雨。
戴斯在窝棚里的时候,仔仔细细地看过这个斗篷,能肯定它是一个稀罕的老古董,起码超过了五十年的历史,再不济也有三十年了吧,肯定是“末日审判”之前就被生产出来的东西——铮亮的铜扣,细密的针脚,还有用牙齿都咬不断的塑胶线。戴斯搞不懂它本来是用来做什么的,即便他能认出外面模模糊糊的包装示意图,但也不认识“SWE完美包装公司”这几个词——这就像他看自己,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却不知道自己活着是做什么的。
现在他顶着这个宝贝的帆布斗篷,向着一块突出的岩石跑去,窝棚已经被渗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地板上全是泥汤,呆在里面难受极了。而那块岩石下面却非常干,两平方米左右的地盘已经挤了三个瘦小的男孩儿,他们正努力甩掉身上和头发上的雨水。
“快滚!”还有两个更小的男孩儿冲他嚷嚷,声音又尖又细。
戴斯跑到了,他先把斗篷扔到了干燥的地上面,然后突然跳起来,扑向那个高个儿的男孩儿。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他撞在那个男孩儿的身上时,两个人一起向后摔倒,把另外两个孩子也撞倒在地。
戴斯骑在男孩儿的身上,甩开拳头狠狠地揍他的脸,打他的鼻子——这个地方很脆弱,轻易就能打断骨头。
男孩儿像猪一样惨叫起来,双脚乱蹬,想要把戴斯掀开,但是他睁不了眼,鲜血从鼻腔和嘴巴里涌出来,泪水长流。另外的两个孩子被吓呆了,但是他们很快地从旁边扑向戴斯,想要拉住他的胳膊。
戴斯一手一个抓住了他们,用力往中间一拉,两个男孩儿一个的额头撞在了另一个的牙齿上,被啃掉了一块皮,而后者的一枚门牙掉了下来。他们哀嚎着捂住伤口,倒在一旁。
戴斯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开始那个对手身上,他捧起他的头,让对方满是泪水的眼睛看清自己的脸,然后狠狠地磕上去。
三个男孩儿逃走了,淋着雨,两个拖一个——或者是一个拉着另外两个,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昏黄的雨雾中。
戴斯坐下来,把那块斗篷展开晾着,舒舒服服地靠在岩石壁上,享受着干燥的地面,心满意足。
他看着手下败将逃走的方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一处水源洗个澡,否则过几天,他们的皮肤就会发炎,而且很可能加重,然后烂掉。
不过这对戴斯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那三个人死掉,也挺幸运的。因为他们是死在“伊甸”,而不是死在“荒原”,会有人把他们埋葬的。
戴斯感觉到手有点痛,他看了看手背——那个高个子男孩儿的牙齿还是伤到了他。戴斯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的情形:那两个小孩儿可能只有八九岁吧,为什么会扑上来帮忙?他们三个是兄弟吗?
一个墓穴埋葬三个兄弟,也许会很拥挤。不过也挺好的,他埋葬母亲的时候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希望她能够舒服一点儿,可惜却空荡荡的,最后还是只有用土去填满。戴斯觉得做那种事儿的自己真是蠢极了。
想起母亲,他按住伤口,开始烦恼自己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谁知道呢?”母亲活着的时候对他说,“我想不起什么时候生的你,不过早一年晚一年谁都不关心。在伊甸,人们不在乎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们只在乎你什么时候死。”
戴斯大概在十岁的时候,就明白了母亲那些话的意思。她死在一次“交易”中,对方是两个彪形大汉,戴斯只晚了十分钟去收尸,她身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衣服,斗篷,没有坏掉的鞋子,还有贴身藏着的铁盒——里面有她一天的收入。
戴斯靠在坚硬的岩壁上,感觉到胃部绞痛,他猜这是因为饥饿。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等到雨停之后,他就必须去找些食物。
淅淅沥沥的雨水渐渐地止住了,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臭味,无论闻过多少次,戴斯都没有办法习惯的硫磺的臭味。他恶心地皱眉,把斗篷顶在头上,然后缠紧了脚上皮带子,走出这块岩石的庇护……


雨后的伊甸比平时更加让人讨厌。
人们从躲雨的地方出来,用干草和沙把水坑填平,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儿。有些人把一瓶瓶的清水摆出来兜售,同时让皮肤溃烂的活幌子招揽生意——被淋湿的倒霉鬼啊,快点买水洗一洗,否则你们的脸就会像这个家伙一样狰狞。
戴斯小心翼翼地在人丛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肉铺老板老琼斯的后院。老琼斯会把一些猪骨头扔在那里,有不少买不起食物的人都在那里等着,期望能抢到一两块。戴斯是其中最机敏的,而且他知道什么时候老琼斯会打开铁门,把血淋淋的骨头丢出来,骨头会落在什么地方,分散成什么样子,站在哪个位置会最容易抓起来,然后朝什么方向跑。诀窍就是不要贪心,抓到多小的都没有关系,一拿到手里就立刻离开,用尽全力逃走,否则会被其他人纠缠住,难以脱身。
戴斯加紧朝着老琼斯的后院走,人越来越多了,他们身上散发着各种各样的臭味,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从他们的衣着上,戴斯能判断出哪些是他应该躲着走的角色——
穿黑色夹克,黑色靴子,脖子上挂着念珠,而且面色阴沉的男人们是圣堂里的“执行者”,他们都带着刀,甚至是枪。他们可以随意杀掉伊甸里的任何一个人,不需要审判,只需要认定你可能变成“活肉”就行了。但是他们不会抢劫,这算是好的。
那些身上衣服乱七八糟,剃着光头,却喜欢在脸上和身上纹十字架的人是真正的恶棍,他们管理着伊甸里的各种生意和活计,教训不听话的人,同时拍圣堂的马屁。因为有他们,所以即使有人饿死,也不敢去抢供奉给圣堂的东西,而伊甸也能保持着现在的样子。人们都在背后叫他们“秃鹫”,戴斯记得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常免费招待“秃鹫”们,最后也是死在“秃鹫”的身子下面。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去给母亲报仇,也没有想过去找圣堂主持公道,一方面是他对于母亲的死并没流泪,二来也是由于他憎恶“秃鹫”,同时也满心地恐惧,因为无论是“执行者”还是“秃鹫”,都可以轻易地把他扔出伊甸,驱逐到荒原上去。
在伊甸他也许能活到二十岁,但是在荒原上,他活不到第二天。
又有两个“执行者”迎面走来,戴斯连忙跟其他人一样闪到一边,同时微微地躬下身子。
再往前走两旁的房屋也越来越多了,它们不少是末日审判前的建筑,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样子,但是构架很坚固,在这五十年里,聚集在伊甸的人不断地在上面搭建自己需要的部分,让它们变得越来越丑陋,就好像是长着无数张嘴的怪兽,又像是一个个腐烂的头骨,人如同蛆虫一样在那些孔洞中进进出出。
伊甸里唯一完好的建筑就是圣堂,每次戴斯走过的时候都要低头,同时又忍不住紧紧地盯着它。
它是伊甸里最高的建筑,大约有五层楼高,而且保存得最完好。三个高高的尖顶刺向天空,像被巨人挥舞着利斧劈砍出来的,最高的那个上面竖着一个十字架,带着彩色玻璃的窗户上镶嵌着玫瑰和一些天使的图样。数十年的酸性雨水已经把建筑的颜色彻底洗去了,无论是尖顶、十字架,还是外墙,都呈现出肮脏的深灰色,但是它站立的模样仍旧笔直——跟伊甸中其他那些歪歪扭扭的屋子不一样,它始终这么挺立着,昂着下巴,俯视着周围。那个十字架也仿佛因为这样的姿态而显得尖锐、冷酷。
戴斯平生只进入过一次圣堂,但没有任何记忆,那是他被母亲抱着去接受祝福,同时拿到自己的号牌——那是伊甸里的每个人都有的东西,这证明他们可以呆在这儿,不会被扔进荒原。后来就是每个月“教父”的祈祷,他会和伊甸所有的人一样跪在圣堂外面,就在那个十字架下面,等着被洒一点点清凉的干净水。
戴斯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惧怕一个他压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地方,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它庄严神圣?不过他牢牢地记住了一条:绝对不能对圣堂不敬,不能冒犯它,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更缩起肩膀,慢慢地走过这里。
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头不断地对着那个十字架磕头,口里高声地说着那些重复的故事:
“……这是上帝的惩罚,一切都是他的意志……大地裂开了七条缝隙,魔鬼倾巢而出……活该啊,人类,活该啊!一切都毁灭了,所有的都毁灭了……没有国家、没有政府……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没有音乐、没有电视、没有游乐场……什么都没有了……以前的享乐和纵欲,就是今天的苦难和惩罚……魔鬼以我们为食,肉体和灵魂……这个世界属于他们了,空气里都是硫磺,他们占领了世界……上帝啊,您在惩罚我们……”
戴斯心烦意乱地从这个老头身边走过,他知道他是出生在“末日审判”以前的,像他那么大的老人已经没有几个活着了,有些偶尔会说说“末日审判”前的世界。戴斯听过他们的话,只觉得荒诞不经——那些能在天上飞的东西居然是铁做的,而且还能装很多人;用管子就能把干净水送到每户人家里去;很多人都有不用火就能把食物加热的箱子;还有用一个小盒子就能跟看不见的人说话……多可笑,他们真是把后出生的人当做傻子一样哄。
“人类快要灭绝了……上帝……您的怒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呢……人类快要灭绝了……”那个老头仍然在嘶哑地喃喃自语,戴斯被催促地加快了脚步。
“上帝……我们在诚心地忏悔……”
至少我没空忏悔,戴斯在心底默默地说,我今天至少要抢到一块大骨头,否则又得挨饿。
“上帝啊……请宽恕我们……”
谁也别宽恕谁,我不找“秃鹫”的麻烦,不代表我不记得妈妈的事儿,憎恨可以让我一辈子知道该怎么活。
“上帝……请赐给我们拯救之道……”
那就是立刻起身,去拣一点能吃的东西,老不死的。
“我们需要弥赛亚,上帝……当您的怒气平息,请将他赐予我们……”
那是谁?又一个秃鹫吗?他们少一点儿我会过得更好。
“上帝……”
他已经死了吧?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他到底是个什么鸟?
……
戴斯觉得,那个老头可能活不过一年了,但是从自己懂事开始,就看见他不断地在那里唠唠叨叨。也许圣堂给了他施舍,让他苟延残喘,顺便说些可怕的话吓唬人。
他并没有花很多力气去考虑这些,因为当那个老头的声音渐渐地从身后消失以后,他已经看见了老琼斯的屋子。
老琼斯养了30头猪,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这些猪从大到小各不相同,其中有一多半都是为了圣堂和“教父”准备的,然后才是有钱的秃鹫们能享用的。那些下水则属于能付出交换物的一般人,剩下不需要的骨头就是戴斯这样的流浪汉们碰碰运气才抢得到的美餐。
他走近老琼斯的后院,看到被黑色石头垒起来的土墙,上面倒插着锈铁钉、碎玻璃,在院墙大门外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一块腥臭的垃圾堆,那就是老琼斯丢烂肉和骨头的地方。
“嘿,嘿……”
有人向着戴斯挥手,那是个叫做“老鼠”的乞丐,比戴斯大了三岁,但是个子却不高,长着一对小眼睛。他饿极了的时候会干些小偷的勾当,戴斯也会,所以他们偶尔会合作。
戴斯觉得这个时候也许两个人同时出手会容易抢到更多的东西,所以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我看到秃鹫们买走了半个猪头,剔过骨的。”老鼠神秘兮兮地对戴斯说,“今天肯定都是小骨头。等下咱们俩站在左右两边,就是靠墙的位置,怎么样?”
这很合戴斯的心意,他点了点头,留在老鼠身边。他们跺着脚,留意着其他“候场”的人。老琼斯还没有出来,戴斯胃部的灼烧感更强烈了,为了打发时间,他漫无边际地跟老鼠闲聊。
“秃鹫们今天要庆祝吧,我看见他们还买了酒。”老鼠悄悄对他说,“他们发现了一个‘活肉’,报告给了执行者,得到嘉奖了。”
戴斯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活肉’?谁?”
“记得裁缝的女儿爱丽丝吗?就是她,老裁缝把她藏在家里,邻居发现好几天都没有看到那姑娘出来干活儿,就报告了秃鹫。她已经变成活肉了!秃鹫们就叫来执行者,他们拖着她去大门那里,听说已经被赶进荒原了!”
“裁缝呢?”
“大哭大叫地跟在后面呗,求情的话说了一大堆,还拿了好多东西上供,可没用!”老鼠耸耸肩,“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养着一个活肉有什么意思啊?搞不好半夜还会被吃掉!”
戴斯努力回忆,想起了那姑娘的模样,嘀咕道:“可惜了,她长得还不错。”
每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伊甸中有些人会莫名其妙地变成“活肉”——就是突然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像畜生一样只会嚎叫,毫无顾忌地吃喝拉撒,而且什么都吃,包括人。他们会扑咬自己周围的人,哪怕是父母孩子,完全没有理智。这样的人被称为活肉,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立刻赶出伊甸。
没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教父说这是因为那些人私下里做了被上帝憎恶的事,或者有了极其邪恶的念头。不过变成活肉的人里,虽然有些是烂到根子上的恶棍,也有的是善良的老者,和两三岁的孩子,甚至曾经有过执行者——虽然是极少的。
就戴斯看来,应该变成活肉的该是秃鹫们,然后可以把他们统统地、一个都不少地赶到荒原上去。
“喂!”老鼠突然猛地撞了一下戴斯,“看,老琼斯出来了!”
真的,那个老屠夫提着一桶血糊糊的碎骨头,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快来吃吧,兔崽子们,瞧你们那恶心的样子!别忘了为我祈祷,你们这堆臭虫……”
戴斯和老鼠飞快地朝着预定的位置跑去,把别的流浪汉甩在后面。这个时候戴斯已经把一切扔在了脑后,什么活肉、秃鹫、执行者、圣堂、母亲、教父、老头……甚至是荒原!
他的眼睛里只看到老琼斯的桶,里面是血红色猪骨头,而且散发着腥臭,圣堂前面的老头曾经絮絮叨叨地说过什么“天堂”,戴斯觉得,那儿一定充满了这样美妙的味道。

(待续)
发表于 2010-12-8 10:29:13 | 显示全部楼层
嗷~~新坑吗新坑吗?好激动!敲碗等更新!
发表于 2010-12-10 20:42:38 | 显示全部楼层
新的文?激动了~~~毅然决然的跳了进来
发表于 2010-12-11 22: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真是高产啊……厉害厉害~!
发表于 2011-2-15 09: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催文小分队01号队员粗线!群众们在深情呼唤!“楼主填坑楼主填坑!”
发表于 2011-4-1 22:02:32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是坑啊~坑也跳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4-3 22:50:55 | 显示全部楼层
被其他坑拖住了,555,我的错~
发表于 2011-4-4 21:06:5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要大人一切安好,別的都好說、、、!
发表于 2011-4-13 13:08: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觉得伯爵真乃神人也!跟随了她这么多年,常常会见她同时开几个坑,而且还是古今中外的都有,不得不惊叹那颗脑袋的强大!不过,还是万分希望伯爵能时不时的想起那些仍未填满的坑们,尤其是推理文,抽空填点土,好让我们一直悬着的心落下来。
发表于 2011-7-20 08:4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各位亲们,新人报道.对了,那个黑帮的坑伯爵埋了没
发表于 2011-10-21 00:0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黑帮?是不是《临界点》那篇啊?
发表于 2011-10-22 21: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概是吧,这坑一直没填呢……
发表于 2011-11-3 21: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坑。。。。。。。啊。。。。。。
俺觉得还是等更完再看吧= =
估计会很久= =
 楼主| 发表于 2011-11-27 10:3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1-12-6 22:06 编辑

(二  荒原行者)
乌云散去了,太阳露出泛白的面孔,在它的关照下,空气慢慢地开始升温。地上的积水变成了湿气,从人们的小腿处渐渐爬上了他们全身。每个人都感觉到又闷又热,但是却没有风。那是因为围绕着伊甸的是高大而绵长的围墙,并且在外圈之内,又有稍微矮一点儿的内墙把这片土地分割成大大小的片区,只留下圣堂周围较为空荡的平地。这样一来,自由的空气只能从伊甸的上空掠过,而稍微降落在地,便寸步难行。
当初这样改造伊甸是为了让它更像一个堡垒,抵御荒原上的“活肉”和“饿鬼”,当然也让它不再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值得高兴的是,人类为了生存,往往能忍受极端恶劣的环境。
戴斯在散发着泥土潮气和人类汗臭,以及别的什么古怪味道的街巷中飞跑,怀里揣着两块大大的猪腿骨。
他呼吸急促,肋骨下很痛——
刚才他和老鼠获得了大丰收,可惜两人抱着骨头逃离战团以后,老鼠突然在一个拐角处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想要把所有的战利品据为己有。戴斯当然不会允许,他们打了起来,最后老鼠落荒而逃,丢下了属于他的那份骨头和三颗牙齿。
戴斯不介意自己可能肋骨开裂,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足足两天的口粮。他得赶紧回到自己的窝棚去,把两块骨头都煮熟,用劣质的盐末腌一下,这样能保存得久一点儿。他满心欢喜,甚至计划着在吃完了这骨头以后有了力气,可以尝试去农庄找点儿事情来做——那是伊甸里唯一能大片种植植物的土地,是圣堂管辖的地方,有不少玉米、土豆和别的庄稼,只有圣堂里的成员和有钱人才吃得起。
在经过圣堂的背后的小巷时,有不少人拥挤着从外区走进来,这让戴斯很警觉。他把两块骨头塞进破烂的衣服里。
外区就是离圣堂比较远的地方,离大门则比较近。那是出入伊甸的唯一通道,只有“活肉”才会从那里被扔出去,几乎没有人会进来,当然偶尔也有例外……
“真稀奇!”戴斯听到那些走过来的人这么说,“居然有人来了!”
“是个荒原行者!”
“真正的荒原行者!”
即便是戴斯这样只关心怀中的骨头的混球,也忍不住竖起耳朵来。
荒原行者?居然有荒原行者来到伊甸,这是好多年都没有的事儿了!
从“末日审判”之后,人类幸存者的聚居地都被称为伊甸,在人们所知道的范围内,大约有十个左右,其余的地方全是充满了饿鬼和活肉的土地,那里人类完全无法生存,渐渐地就变成无人区,被统一称作“荒原”。几乎没有人能冒险穿过那样的地方,而伊甸与伊甸之间也慢慢地失去了联系。他们知道彼此还存在的消息,就是依靠那些徒步穿越荒原的旅行者带来的。
那些人被称为“荒原行者”,都非常强大,能够独立猎杀活肉,甚至是饿鬼。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他们的数量很少,而且几乎不在伊甸呆太久,只补充了必须的给养之后就会又回到荒原中。
上次有荒原行者出现在这个伊甸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戴斯只是听说过,却没有见到。老实说,对于这样的人,他很好奇,但是这一切都没有保护自己的食物来得重要。
他弯下腰,小心地瑟缩到一旁,避开那些兴奋的人,他们快步走在前面,有些则跟在荒原行者的身边,还有些尾随在后面,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虽然他看上去远不像执行者或者秃鹫那么可怕:
那是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身材修长,看上去并不强壮,穿着黑色的衣服,还裹着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那上面全是沙土。他的腰间插着一把长刀,套在皮鞘里,而斗篷下面微微鼓起来,好像是包裹,旁边却又显现出一柄短斧的形状。
戴斯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这个荒原行者的手,惊异地瞪大了眼睛——那是一双雪白的手,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几乎可以反射阳光。这和伊甸里其他人那种被炙烤成棕色的皮肤完全不一样,是戴斯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的目光忍不住沿着那双手慢慢地爬上去,想看一看这个男人的脸。但是即使他跟着走了一段,从他的方向仍然只看得见那个男人罩在头上的兜帽。
戴斯没有太多的耐心,他只是临时好奇,饥饿很快让他对看热闹失去了兴趣。
但是就在他怀揣着宝贵的骨头想要从围观的人中间退开时,那个荒原行者突然像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样,猛地转过头来,准确地盯住了他的眼睛。
戴斯心头一惊,吓得停下了脚步:
那张脸竟然也异常的白,甚至连眉毛、头发也是纯白一片,就好像他曾经从圣堂橱窗里面偷窥到的石膏像。唯一的异色是架在鼻梁上的黑色眼镜,宽大得几乎要遮住半张脸,配合着那个人光滑秀丽的下颌,显露出一种凌厉的美来。
戴斯好像被锥子刺中一般,立刻缩起肩膀隐藏在人们身后。那个荒原行者也没有多留意他,随即转过头去,继续赶路。
这家伙可真是太警觉了,怪不得能在荒原上活下来,戴斯有些敬畏地想着,不过那张脸可一点儿也不像过着艰苦生活的样子。而且,为什么他的样子惨白,白得几乎像要变得透明。戴斯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一直到他钻进自己的窝棚,小心翼翼地把骨头煮熟,剔下上面残存的肉的时候,他仍然不时地想起那张白色的脸,偶尔会觉得,能走出伊甸并且活下去,实在是让人羡慕。


夜晚慢慢地降临,白天的湿热还存留在空气里,但伊甸还是让人感觉舒服了一些。因为白天的喧闹渐渐地减弱,那些尖叫、咒骂少了,总会让人心头好受一些。
戴斯躺在窝棚里,抚摸着肚子,那里虽然填进去了一小块肉,但仍然是瘪的。戴斯却感觉自己因为这点儿食物和半天多的睡眠而积蓄了不少的体力。他探出头去看了看,月色昏黄,脏兮兮的云层像破布一样东一团西一团地聚集在天上,遮挡着原本就朦朦胧胧的光。
戴斯觉得在这是个不错的夜晚,用来睡觉就太浪费了。也许杂货店不会上锁,因为那个老板兼厨子这个时候就会跑去跟一个独眼的妓女鬼混。如果戴斯运气好,可以摸进去,在地板上找到一点儿变质的土豆块或者别的什么。
想到这些,他就把熟肉和骨头小心地包进一个油布口袋里,又放在锈迹斑斑的铁盒中,然后埋在了床下。
他把宝贵的帆布斗篷顶在头上,佝偻着身子,摸摸索索地向杂货店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伊甸并不比白天干净多少,不过能有栖身之所的人都会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的床上。因为巡夜的执行者和秃鹫会对行为可疑的人毫不留情地动手“处理”,或者关进圣堂的地下室。大概是因为曾经有恶鬼和活肉在夜晚偷偷潜入了伊甸的先例,这个时候人们反而比白日里更胆小,更恐惧,从而也更警觉。这实在是很奇怪,夜晚的伊甸比白天还有秩序。
戴斯不希望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引起执行者和秃鹫的注意,
有些流浪汉蜷缩在角落中呼呼大睡,戴斯很小心才没有踩到他们。他屏住呼吸,抬头望向前方,那幢三角形的杂货店很快就显出了轮廓。
戴斯摸到了尖锐的石块砌出来的后墙,上面胡乱插着很多玻璃片儿,那是为了防止他这样的小偷摸进去而特地弄的。但其实没用,要活下去总是会有办法的,特别是对戴斯这样有经验的人来说。
他找到了最黑的一个角落,在石块上摸索着,找到了软乎乎的一个地方,轻轻一抠就往下掉灰泥。那是他曾经偷偷挖过很久的一个地方,找到机会就挖一点,然后又原样放回去,只用泥填满空隙。现在它终于可以让他整个爬过去了,但是也不能拿得太多。如果被发现了,就没有下次了。
戴斯把斗篷脱下来放到一边,还有上衣,以确保它不会被磨破。
然后他光着膀子慢慢地挤进那狭窄的洞口,感觉皮肤上被石头的棱角刮得很痛,但是想到今天有可能会“大丰收”,他又什么都不在乎了。
戴斯爬进了了院子,把衣服勾过去,然后顺着墙根往厨房摸索。他屏住呼吸,把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一步一步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挪动。他悄无声息地卸掉了两根支撑钢丝网和玻璃的铁条,拉开窗户,硬生生地将身子挤进去了。
戴斯用鼻子嗅着厨房中的气味——大蒜、腐烂的菜叶、熏肉、面包、奶酪……这些他只能看却吃不到的东西的味道充满了他的鼻腔。他很快找到了一个金属柜子,上面没锁,他轻易地打开,抓起一块熏肉就啃起来。
接着他叼起那块肉,把衣服铺在地上,把肉往里面放,还有桌子上那些土豆、面包、干酪……破旧的衣服上很快就摆满了食物。
这个时候,戴斯突然停下了动作,他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柜子,想了想,把土豆和面包这些放了很多回去,然后又把熏肉放回柜子,小心地摆好。衣服里的食物少了一大半,显得很空,刚好能打一个小包。
戴斯忍不住又舔了舔嘴里的肉,终于把它放进了包裹中。
他正要提着战利品离开,门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他连忙把包裹抱在怀中,缩到了炉灶的角落里。
这个时候,灯光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瘦高个儿几乎没有脚步声地走了进来。戴斯看到他的脸,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这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其余部分就是毫无杂色的白。无论是脸还是头发,或者是脖子和手,白得几乎产生了能反光的错觉。他举着蜡烛,瞳孔在烛光下好像显现出一种金色。
戴斯有些惊惧——
这个人竟然是白天看到的荒原行者。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不过戴斯很快就意识到,杂货店的老板偶尔会将自己的空房作为客房出租,这个荒原行者肯定是在这里住下了。
戴斯注视着他,看见他举着蜡烛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玻璃瓶子,那里面似乎有些棕色的液体。
荒原行者拔开塞子,闻了闻,然后灌下一大口。
戴斯屏住呼吸,耐心地等着他离开。但是那个人却有拿了一块肉,带着瓶子一起坐到桌子边上。
他把肉放下,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一边切下肉片,一边喝着那瓶子里的液体。
戴斯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只盼着这个男人赶紧吃完了离开。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荒原行者的咀嚼声,戴斯不敢再探出头偷看,只能凭着声音判断。
咀嚼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停了下来。接着那人推开椅子起身,把肉和瓶子放回了柜子。
不一会儿声音没有了,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戴斯只觉得光溜溜的背上冷飕飕的,那是他冒出了一层汗。他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了再没有任何声音,正是离开的时候,又出意外可就坏了!他抱紧了包在衣服里的食物,猛地从角落里窜出来。
然而当他刚转过身就定了原地了——荒原行者竟然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戴斯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只觉得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连动也不敢动。
荒原行者偏着头,看了看戴斯:“小偷?”
他虽然说着通用语,但口音却很怪异。
戴斯还来不及辩解,荒原行者猛地抬腿踢在他肚子上。戴斯只感到腹部一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墙壁上,怀里的食物掉出来,滚了一地。
他眼前发黑,爬都爬不起来,紧接着就感觉到头皮一阵剧痛——
荒原行者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了过去,那只苍白的手似乎力大无穷,无论戴斯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他绝望地叫起来——他不想被抓住,如果被这人丢给了“秃鹫”,他会被活活砍掉手!
但是荒原行者似乎没有想过要这么做,他只是把戴斯拖到了桌子前,嫌他叫得太烦又给了他一耳光。戴斯的嘴巴里尝到了血腥味,他伸手抓着头顶的那只手,盯着眼前的这个人。
荒原行者另外一只手拿过烛台,凑到了他和戴斯之间。在灯光的照射下,戴斯发现荒原行者的面孔比他白天看见的还要精致,说他像石膏像实在很不恰当,他的脸其实更像是用一种通体白色而又有些透明的石头雕出来的,而且雕得很完美,他的眼睛其实并不是金色,是一种浅黄色,瞳孔也比平常人小。
“你是小偷。”荒原行者用他古怪的口音说道,“我记得小偷应该被砍手。”
戴斯开始觉得有希望了:这个人知道规矩,可还没有把他交出去。“求求你……”他用卑微的口吻说道,“我饿极了,先生……”
荒原行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把东西都留下,全部!”戴斯继续哀求道,“我不能被抓住,如果被砍掉手我就活不成了……您知道……”
荒原行者蛇一样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点点情绪——就像看见了寄生在腐尸上的蛆虫。
戴斯的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他会把自己交出去的,如果自己不做点儿什么!
他咬了咬牙,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骂道:“快放开我,放开,你他妈的!你以为我真怕你吗?有种就别搞偷袭!放开我”
他张开嘴往荒原行者脸上吐唾沫,但那个男人的动作更快,一把就将他丢了出去。
戴斯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但还是拼力上去抱住了那个男人的腿,狠狠咬下去。
他背上又被打了一拳,几乎不能呼吸,接着被荒原行者一抬腿踢开。那个惨败色的男人笑起来,用左膝跪在他的胸口上,提起右拳打在他脸上。戴斯的整个脸都麻木了,胸口好像要被巨石压扁。
但是荒原行者却仿佛很开心,他一下一下地扇着戴斯的耳光,同时对他说:“这样才对嘛,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有点活力才能生存下去。”
戴斯的嘴巴和鼻子都在出血,浑身都疼,他已经没时间去考虑是不是骨头断掉了,他担心的是自己要是赌错了一步,或许就是死在这个人手里。
但最后荒原行者还是住手了——也许是他对殴打一个不能反抗的人没了兴致,他坐回椅子上,看着蜷缩在地下的戴斯,转了转手腕:“我懒得去找你们的治安官,也不想去跟圣堂的人打照面。所以你走吧,赶紧滚。”
戴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他仍然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同时想去抓离自己最近的熏肉和土豆。
荒原行者并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戴斯不再犹豫,更快地将沾了灰的食物重新包好,即便他此刻疼得无法站立,但仍然朝着窗台爬去。
荒原行者好像很有兴趣地看着他做这一切,甚至在他无法用力的时候帮着他把窗户开得更大。戴斯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但即使是猫在弄死耗子前要玩一下,耗子也只能乖乖承受了。
戴斯拖着步子挨到了后墙那边,先把食物从洞里推到外面,然后准备爬出去。他知道荒原行者还跟在后面,尽管无法预测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愿意放他走,但戴斯还是转头最后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荒原行者却盯着他,嘴角带笑:“原来你不是勇敢,而是聪明。”
戴斯不敢再接他的话,在发觉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后,抓紧时间钻过那个洞,然后用石块重新砌好,小心地撒上灰泥,尽量做到和原先差不多的模样。
他全身都在痛,嘴巴里火烧火燎的,双脚似乎都在发抖,但是他没有休息,他把用性命得来的食物抱在怀里,然后将斗篷罩在身上,一瘸一拐地朝着自己的窝棚走去。
“要当心,千万要当心……”戴斯强迫自己做出最正常的样子,万一路上被别的人撞见,他怀里的食物就会被抢走,甚至还会陪上性命,“那些混蛋连斗篷也会拿走的……”
戴斯此时此刻对荒原行者充满了憎恨。

(待续)
发表于 2011-11-27 11:45: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1-11-27 21:59 编辑

好慘的故事,但非常吸引人~~~
漫天花雨謝大人~~~

其實,真實人生也有這樣的『煉獄』。我心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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