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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E伯爵

荆棘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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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6 22:04:2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rosie7788大人,俺已经在稿子上改过了,捂脸,这次真是谢谢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2-2 11: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活肉)
戴斯在窝棚里躺了一天,一只手抱着昨晚的战利品,一只手握着一块锋利的铁片。好在没有执行者来逮捕他,没有人伸进头来窥探,也没有人想起去偷一个穷光蛋。这一半得归结于戴斯的运气,一半是因为又下雨了。
黄色的雨水在窝棚门口淅淅沥沥地滴着,然后被垒起的沙土袋拦住,没有流进来。戴斯就这么躺着,看着那带着硫磺味道的雨水,忽然感觉自己从来未曾这么平静过。他的床下和手中都有粮食,足够他吃一周,如果此刻他立即死了,也是死在一个幸福而没有恐惧的时刻。戴斯想要笑一笑,但他的眼睛和脸颊都肿了,每一丝肌肉的颤动都会让他感到剧痛。
大概到傍晚时分,雨停了。戴斯也回复了精神,挣扎着爬起来,吃了半个面包,这才将包裹中的食物分装进几个口袋,藏在窝棚的几个角落里。
他不能一直窝在这里,因为他如果不露面,另外一些人就会认为他死了,然后来瓜分他的“遗产”;他也需要注意伊甸中的新动向,避免惹上麻烦;最后他还需要偶尔找点差事,比如送个口信,或者帮人偷点东西,这样能换些零钱应急。
戴斯再次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窝棚,确认没有露出丝毫可疑之处,这才披上斗篷走出去。
昨天被荒原行者痛打过的地方今天已经肿起来了,似乎连骨头缝儿里都在疼,但戴斯还是咬着牙,挺直背部,一瘸一拐地向着圣堂的方向走去。他还没有走到正街,就看到许多人在慌张地乱跑,他们就像一群失去了方向的野蜂,惊恐地呼喊着,一变跑一边回头看,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撒干草和沙土的人,一起摔在浑黄的水坑里。
“活肉!”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爬起来继续尖叫,“快跑,是活肉!”
戴斯吃了一惊——即便伊甸中不时有人变成活肉,但是裁缝的女儿爱丽丝才变异不过一两天,以前发现活肉的间隔时间从来没有这么短。而且,一个活肉虽然可怕,但是人多的时候也可以制服,今天这种情况太诡异了。
戴斯四下里一看,抓起一块尖利的石头握在手中。他跑不快,只能先躲在一旁观察。
跑在最前面的人已经过了他身边,街边的另外一些人还没明白情况,但当他们看到后头的情形,也大惊失色地丢下手中的事躲到屋子里,有些干脆跟着前头的人一起跑。
戴斯在一叠箱子后面悄悄探出头,看清了那些人躲避的活肉,立刻瞪大了眼睛:冲上街道的活肉竟然足足有五个,他们有男有女,高矮胖瘦都不一样,但戴斯全认得,他们昨天都还好好的,特别是其中一个矮小的少年,正是经常与他“合作”的“老鼠”。
那些活肉迈着僵硬的步子,嘴巴和双手上都满是血污,看起来已经填过肚子了。
戴斯从来没有见过吃人的活肉,只觉得手脚冰凉,此时他明白手中小小的石块儿已经无法保护自己了。他开始慌张地想掀开木箱钻进去,却发现经过硫磺雨的常年侵蚀,木箱子一抓就烂。他想要躲进屋子里,但是所有的人都关紧了门窗,连条缝都不留。他疯狂地拍了几扇门,但就如他预料的那样,没有人愿意收留他。
戴斯拖着腿开始跑,每一步都疼得冒冷汗,但死亡的恐惧让他拼命忍着,他知道自己如果被那些活肉抓住,最幸运的就是被他们一口咬断喉咙,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内脏都被掏出来的时候,他还活着。
很多人超越了戴斯,把他甩在身后,而活肉们即便脚步僵硬,也渐渐地赶上来了。过了一会儿,戴斯已经落在最后,活肉们喉咙中的嗬嗬喘息和浓郁的血腥味儿不断被风吹来,让他几乎窒息。
“该死的秃鹫在哪里?还有执行者?”戴斯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狠狠地诅咒着,“轮到你们干活的时候,你们就缩在壳里了吗?”
忽然,他感觉到剧痛的左腿突然一阵发麻,接着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几乎同时,变成了活肉的老鼠一下子扑过来,抓住了他的小腿狠狠咬下去,撕掉一块肉!
戴斯发出惨叫,心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会死在伊甸,但绝没有想过被活生生地吃掉!他脑子里闪电般地想起了母亲赤条条的尸体,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只会剩下一具骨架。
但是第二次剧痛并没有来临,在戴斯抱头大叫时感觉到头顶上掠过一阵风,接着全身被腥臭的血液喷了个遍。他连忙回过头,便看见老鼠的头被削落在地上,一个全身黑色的人站在身边,手上拿着一把铮亮的长刀。
荒原行者!
戴斯盯着那人惨白的脸,他今天没有戴兜帽,头发也如他的脸色一样白,用黑色的头绳高高地扎在头顶。风将一根根发丝吹拂起来,仿佛一把撒开的银线。
戴斯回过神,支撑着身体向一边爬去,而剩下的四个活肉并没有因为老鼠的死亡受到影响——除了活生生的血肉,他们已经不会对别的一切产生反应了——他们很快注意到新的目标,张开嘴向着荒原行者扑过来。
接着戴斯就仿佛看到了一场杀戮之舞的表演。荒原行者包裹在黑衣中的身体灵巧地躲开了活肉的攻击,他一脚将两个活肉踢出去,接着又一刀插进了第三个的喉咙,然后手腕一转,活肉的脑袋就像烂掉的水果一样掉了下来。
第四个活肉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在第三个倒下时她抓住了荒原行者的手臂,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荒原行者猛地一甩手,竟然将她整个扔了出去,正撞在一堆垃圾上。她挣扎着要爬起来,但荒原行者把长刀扔出去,正插在她脑门上。
胖女人四肢抽搐着倒下了,与此同时剩下的两个活肉从地上站起来,继续向着他们的食物走来,戴斯看着双手空空的荒原行者,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但这感觉很快被那个男人从披风后抽出的一把短柄斧驱散了。
最后两个活肉在很快被荒原行者解决,一个劈断了脖子,另一个剁下手以后被斧头拍在后脑上,硬生生地削掉了半个头。
当一切结束以后,戴斯已经蹲目瞪口呆了,他看着荒原行者不慌不忙地用活肉的衣服将长刀和斧头擦干净,收起来,然后转头冲他笑了笑。
“又是你?”那个男人用古怪的口音对他说,“我第二次救了你,对吗?”
他的笑容比活肉的脸还要让戴斯畏惧,但这个时候戴斯却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想要冲他笑一笑。
荒原行者却又露出厌恶的模样:“真难看……”
这时,远处有人赶来,他们大声地叫嚷着,手里拿着乌黑发亮的猎枪。带头的几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脖子上挂着念珠,是圣堂的执行者,他们身后跟着光头的秃鹫,大概一共有十来个。
戴斯把自己缩成一团,他不想他们注意到自己,就像避开活肉一样。
执行者很快就发现自己来迟了,他们惊异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活肉们支离破碎的尸体,发黑的污血混合着黄色的雨水,还有烂泥,将这本就污秽的街道变得更加让人作呕。
一个年纪偏大的执行者看着肤色苍白的男人,问道:“这些是您解决的吗?”
他大概是畏惧荒原行者手中的长刀,居然用了敬语。
那个男人点点头。
执行者打量着他,又问:“您是昨天来这里的荒原行者吗?”
他再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执行者朝身后的人歪了歪头,于是秃鹫和其他人便散开来,去检查那些活肉的尸体。
荒原行者看着他们,对那个年长的执行者说:“他们已经吃过人了,最好找到尸体,然后堆在一起烧掉。你们这里,很危险。”
执行者的眼珠转了转:“先生,请问您的姓名?”
“我叫赛文,没有姓。”荒原行者回答。
“赛文先生,您说这里很危险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过不了几天还会有更多的活肉出现。”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秃鹫和执行者都停下了动作转过头。年长的执行者看了看周围,原本逃走的人似乎明白安全了,正哆哆嗦嗦地回来——他们一旦活下来,好奇心便胜过了恐惧。
这个执行者咳嗽了一声:“我叫克莱德•博尔,赛文先生,也许您愿意和我们去圣堂,您说的事情非常严重,我想应该让教父也知道。”
荒原行者摊开手:“没问题,不过你们得帮我带上他。”
那个叫赛文的男人指着缩在角落的戴斯。克莱德•博尔随意扫了那个少年一眼:十四五岁的模样,又瘦又矮,浑身脏兮兮的,披着一个斗篷,双手捂着小腿,指缝里不断滴血,看上去像受了伤。他朝一个秃鹫抬了抬下巴,那光头大汉立刻上前抓住戴斯的一只胳膊,拖着他走过来。
“走吧。”克莱德说,“这里交给他们,我先带您去见教父。”
赛文歪着头看了看戴斯的腿,忽然从活肉的衣服上撕下几块稍微的布,帮他将伤口包好,用力打了个结。“你还不能死。”他笑嘻嘻地说,“至少现在还不行。”
戴斯被秃鹫拖着跟在赛文和执行者身后向圣堂的方向走去,他几次摔倒,又被骂骂咧咧的秃鹫拽起来。但此刻他没功夫去痛恨身旁的恶棍,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前面那个黑白分明的身影——他要带自己去圣堂?他要做什么?


圣堂是整个伊甸的中心,当然这并不单单是地理意义上的。尽管它褪色、灰败,但是依然高大而坚固,尽管它没有修筑坚硬的围墙,可是没有人会特意走近它,故意冒犯它。每个人在经过这有三个尖顶的建筑时,都会不自觉地弯下腰来,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它的大门绝不轻易打开,即便是为初生婴儿做祈祷,领取他们的号牌,也只是从侧门进出。只有每年的年末和年初,它才会打开大门,让人们去叩拜里面大厅中的神像和十字架,为他们又在上帝的慈悲下活过了一年而感恩。
圣堂中的教父也与这建筑一般不容易亲近,他很少走出那里,只出现在每月初集体祈祷的那一刻,不是每个伊甸的人都见过他。但是他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几十年,亲手为每一个伊甸的婴儿受洗。他一直活着,即便是后出生的婴儿在未成年就死去了,或者是长成人后抱着自己的孩子又来接受洗礼,他都一直在这里。他像与圣堂合为一体,他就是这座建筑的灵魂。
戴斯跪在地上,瑟缩得像一只狗,即便他是个肮脏、无耻,并且早已经把尊严丢到垃圾堆里的小偷,也不敢抬头。他被秃鹫拉进圣堂以后就一直跪在角落里,没有人注意他,但他也无法逃跑。应该说进入圣堂以后,他所有的狠劲和勇气都被无声无息地抽走了。
圣堂的内部其实并不华丽,只是扫除得很干净,外部的风沙似乎全被厚重的门窗挡在了外面,无论是灰色的地板还是成排的座椅,都没有一点灰。在最前方是竖着巨大十字架的圣坛,那里燃烧着蜡烛,照亮了十字架上耶稣的脸。那闭着双眼的男人的脸对于戴斯来说陌生而且疏远,他也不能相信那具垂死的身体属于上帝的儿子。其实他更加畏惧那一副十字架,因为这可怕的刑具令耶稣都无法反抗。他一直觉得,伊甸的人每个月祈祷的时候,其实敬畏的并不是上帝,而是这样的一副刑具。
教父就坐在圣坛前的一把椅子上,在刑具下望着他们。
戴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老的人,他一直以为那个在圣坛面前整天神神叨叨的老头就是整个伊甸最老的人了,但是教父却更老。他的头发全白了,皮肤上全是皱纹,他包裹在一身黑色的长袍中,两只手干枯得像鸡爪。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时,年龄仿佛变成了最无关紧要的东西。那双眼睛比戴斯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锋利,刺得人无法直视——或者说是除了荒原行者以外的人。
执行者和秃鹫都半跪在教父的面前,而那个名叫赛文的男人则依旧站立着,只是微微向他点头致意。
“你有一双魔鬼的眼睛。”教父对荒原行者说,“是因为这样的眼睛你才敢于走进荒原吗?”
“不,神父,我靠这个!”赛文晃了一下手中的长刀。“还有这个!”他又抽出背后的短柄斧。
教父笑了笑:“赛文先生,你从哪一个伊甸过来的?”
“西边,叫做斯文特的一个伊甸。”他解释道,“离你们这里大概有一个月的路程,中间有一座饿鬼巢穴。”
“你就是靠着这两把武器走了一个月吗?”
“嗯,它们可比枪子儿管用,在荒原里冷兵器是最实在的工具。”
执行者和秃鹫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能在荒原中独自生存两个月,那几乎是神话。而戴斯觉得这个男人在吹牛,也许他是一个荒原行者,可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走了那么远呢?
教父却似乎对他话里的真假不感兴趣:“你到我们这里想要什么,赛文先生?”
“补充一些给养,另外休息两天,再继续上路。”
“您要到哪里去?”
“东边,也许一直往东走。如果你们想要联系别的伊甸,我可以给你们传信。”
教父闭上眼睛,顿了一下:“联系倒是说不上,只是可以让下一个伊甸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知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活着……这或许能让他们感到不孤独。”
教父沙哑的声音让戴斯感觉到胸口有点闷,但是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看着那个叫克莱德的执行者,不理解他为什么没有立即向教父说明活肉的情况。
室内安静了很久,在戴斯以为教父睡着了的时候,他重新睁开眼睛,对荒原行者说:“赛文先生,克莱德带你过来是为了今天发现的活肉吗?也许您想要给我们一点合适的建议?“
“不是建议,”赛文认真地说,“其实是一个交易,神父。刚才我杀了五个活肉,你们前几天也出现过,对吗?”
教父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频繁出现活肉,而且数量不少,这说明伊甸外面聚集了很多饿鬼。它们正在你们周围等着食物呢。”
这话让戴斯打了个寒战,连秃鹫也忍不住抖了一下。赛文却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事实,继续用怪异的口音说道:“要知道在荒原上游荡的活肉都是恶鬼的食物,你们之前肯定把发现的活肉赶出了伊甸,但饿鬼没有吃够,它们其实是在讨要更多。今天的活肉已经被我杀掉了,所以这两天还会有更多的活肉出现。如果你们不想再损失人口,我可以去帮你们干掉一些饿鬼,或者驱散它们。不过作为交换,得给我一定数量的食物、现金和另外一些东西。”
他的口气就好像在跟酒店老板为一瓶劣酒讨价还价。
但是没有人不相信他——
只有荒原行者们能对付饿鬼,那种吃人肉的怪物不怕子弹,也不怕普通的兵器,只有荒原行者敢于和它们硬碰硬。赛文肯定不是第一次跟伊甸的人做这样的生意,否则他这种几乎不生产劳动的人是没有办法获得食物、衣服这些的。
教父鸡爪般的手轻轻地在扶手上敲打着,似乎在考虑赛文提出的条件。过了很久,他慢慢地说:“如果你真的能帮助我们,我们当然愿意提供一些东西给你,但需要说的是,我们没有力量在伊甸之外支援你。”
赛文摆摆手:“没有这个必要,而且我一个人能行。哦,对了,不过还是得把这个小子借给我。”他转过身来,指着地上的戴斯:“让他跟我一起去荒原。”
这话比之前被活肉追赶还要让戴斯惊恐,他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向教父爬去,但秃鹫按住了他,把他拖回来。戴斯大声地哀求道:“先生,先生,求求您,我不出去!我什么都不会,我帮不上忙的,先生……”
赛文厌恶地踢了他一脚:“谁要你给我帮忙?我只不过需要一个诱饵。”
戴斯感觉自己像被拖入了一个黑暗的土坑,坑底是一条条毒蛇,正仰起头惊喜地等待着把他吞下去。
他看到教父扫了自己一眼,便对执行者说:“取下他的号牌,等他回来再还给他。”
接着秃鹫和执行者一起扒掉他宝贝的斗篷和破烂的衣服,从腰上解下一根绳子,上面穿着一块方形的金属牌,上面刻着属于他的号码“1420”,用力一拽,便拿走了。
戴斯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慌,那是从他出生起就没有离身的号牌,是他留在这个地方的凭证,尽管他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必须偷窃、抢夺、乞讨,尽管他住在恶臭而脏乱的角落,但他只有在这里才能活下去。他想要活着,无论是以怎样的姿态。
戴斯忽然生出一股勇气,猛地扑上去抱住秃鹫的腿,伸手去抓自己的号牌。
但秃鹫很快给了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戴斯没有气馁,不顾脸上和腿上的伤,又扑了上去。秃鹫被他撞得晃了一下,顿时勃然大怒,扼住他的脖子狠狠推倒在地。接着执行者也赶来,找到一根绳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住了。
戴斯绝望地叫嚷着“不去”,像老琼斯案头上要杀的活猪,秃鹫把破衣服塞进他的嘴里,这才让他安静下来。
“谢谢,先生们,干得真棒!”赛文笑着抓住了绳子,对教父说,“今天傍晚我就出去,明天早上回来。”
教父向他点头:“愿上帝保佑你,赛文先生。”
荒原行者拖着他的“诱饵”,向圣堂外走去。但这个时候教父在他身后开口:“赛文先生,你为什么会知道饿鬼们要什么?你知道人变异成活肉的原因吗?”
赛文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等我回来慢慢地告诉你,神父。”
十字架下的老人看着他雪白的面孔,又问道:“荒原行者……听说你们最早的那一批人是末日审判前罗马教廷的驱魔神父,对吗?”
赛文面无表情,他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
发表于 2012-2-2 19:54: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2-2-13 19:55 编辑

故事越來越吸引人了,希望『戴斯』會好好活下去~~~
漫天花雨讚大人~~~
情人節快樂~~~
发表于 2012-2-13 00:45:0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久没上单行道了~更了好多!!!明明不是耽美文,为什么我还是嗅出了JQ的味道?!果然是腐女的惯性么。。。其实我觉得戴斯会活下去,相较之下,赛文的便当可能性更高。。。
发表于 2012-2-18 23:37:53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得我揪心吧啦的 好绝望的气氛 戴斯和行者是cp吗
戴斯的生活会好起来的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3-22 10:56:4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柔丝大人,俺已经改了,嘎嘎
居然忘记贴新章了,囧
(四  杀戮之夜)
戴斯一瘸一拐地走在通往伊甸大门的路上,周围聚集着看热闹的人。
平时只有发现活肉,并把他们赶出去的时候,这条路上才会有这么多人。因为这条路通向荒原,即便是隔着外城墙,关着三道厚厚的铁门和木门,也没有人愿意靠近这里。这条全是石子儿、烂泥和野草的路,它的尽头是荒原,是恐惧和死亡。
伊甸的人喜欢看着活肉被捆着双手双脚,蒙着头,丢出大门——每次少一个活肉,就意味原本给他们的分配的粮食和别的东西能剩下不少来,这是件大好事。现在虽然看得出戴斯是个人类——外表狼狈,可眼睛还有人的情绪,比如害怕和惊恐——他们仍然打心眼儿里高兴。
以前他们会用石块儿扔活肉,往他们身上泼开水或者其他的脏东西,但是今天他们并没有对戴斯这样做。这不是因为看在他还是人类的份儿上,而是由于畏惧那个牵着戴斯往前走的人——
他们害怕活着从荒原中走进来的人,甚至超过了秃鹫和执行者。
他们安静地挤在道路的两侧,窃窃私语,或者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之前的五个活肉已经让他们吓得够呛了,不祥的流言在整个伊甸中飘散。现在对于荒原行者拽着一个活人走出去,更是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们都不会去问,也不会打搅,就这样看着。
现在已经是黄昏了,血一般的晚霞在天空中延展,最后在他们头顶上呈现出浓重的黑色。再过半个小时,这黑色便会笼罩一切:圣堂、街道、杂货店、戴斯的窝棚、整个伊甸,以及大地。
“到了。”名叫赛文的荒原行者站住了,他们已经走到了内墙边缘,站在三米多高的大木门边。赛文向跟在后面的克莱德•博尔点点头,这个执行者便摇动了门上的一串金属绳,门外头响起铜铃声。不一会儿,门卡啦卡啦地打开了,五个负责守卫的秃鹫惊异地看着他们。
“教父吩咐送这位先生出去,” 克莱德•博尔说,“尊敬的荒原行者将为我们解决一些麻烦。”
秃鹫点头哈腰,为他们打开了门。
赛文拽了拽绳子,拖着戴斯向第二道门走去。那些窥探目光和猜测的闲话都被他甩在了后头。然而戴斯却只感觉自己活着的希望也被关在木门的后面,他想起了那些藏在窝棚里的熏肉和面包……早知道他就一口气都吃掉。他所用的不多,但也并不想就这样失去。
荒原行者不会体谅他的心思,也没有人关注戴斯在想什么。在这个队列中,执行者和秃鹫沉默地跟随着荒原行者,而那个肤色惨白的男人,是唯一一个能主导方向的人。
赛文对直向着五十多米外的第二道墙走去,戴斯也被拖到了第二扇门前——普通的伊甸人是不允许越过内墙的,所以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道门。它更高更坚硬,足足有五米多,上头有一个瞭望岗,不过是对内的。守卫这里的仍然是秃鹫,他们只看了戴斯一眼,就像看一具尸体,然后就盯着赛文——即便是荒原行者,也让他们觉得不可理喻:这个时候出去简直是发疯。
当他们越过这道门的时候,原本跟随在身后的秃鹫也站住了,连他们也不能再往前走。
最后一道门距离更远,那是伊甸最后的外墙,它威压地矗立着,跟它比起来里头两道内墙就好像是小姑娘的裙边。它是用坚硬的花岗石垒起来的,足足有十米高,两米厚,上头有好几个轮流巡逻的岗哨,除了秃鹫,还有执行者。
这道墙上的门包着铁皮,光滑无比,似乎连苍蝇停上去也会滑落。
当他们走近的时候,一个负责看守的执行者沿着外墙上垂落的绳梯下来,严肃地看了看每个人,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这个时候不能再开门。如果饿鬼或活肉混进来就不妙了。”
克莱德向守卫出示了教父的字条,上面有一个戒指印章的痕迹。
那个执行者上下打量着赛文,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戴斯,最后把字条收进了口袋:“好吧,我会照着教父的命令去做,但是我要说的是:马上就要天黑了,一旦你们出去,我们可不会再放你们进来了。就算是开门,也得等到太阳升起来以后。”
赛文点点头,似乎对他的提醒有些不耐烦。
执行者向守在门边的另外两人抬了抬手,他们便用力扳动一个金属的大旋钮。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巨响,大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一股夹着沙土的风从门缝里灌进来,扑向里面的人。
即使是被赛文挡在前面,戴斯仍然感觉到一阵想要窒息的痛苦。那股肮脏的风带着古怪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面有硫磺的臭气,有腐臭的味道,有酸味,有铁锈味……尽管还没有踏出伊甸,荒原的气味已经像一只大手,紧紧地捏住了戴斯的心脏。
但荒原行者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把兜帽戴好,往大门外走去。
绳子突然被绷直了——戴斯拼命地朝后缩,用尽力气抗拒着。
赛文嘲弄地笑了一声,猛地一用劲,戴斯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拉着他向前跌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手腕出传来剧烈的疼痛——荒原行者竟然就这样拖着他继续前进。
沙土和石子儿磨破了戴斯的衣服和皮肤,但这一切都比不上他心底的恐惧。他在地上乱蹬,无用地抗拒着赛文的力量。但是尽管他挣扎得像个疯子,仍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开了伊甸的最后一道防线,那扇巨大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合上了。


原来荒原是这个样子。
当戴斯被拖着走出很远以后,赛文突然停下了脚步。这时戴斯的手肘、肚子、膝盖,都被磨得血肉模糊,他喘着气抬起了头,看着周围——
夕阳还剩下最后的残光,但足以让他看清楚眼前的一起。这是一片死地,到处都是被灼烧过的石头和泛黑的沙土,没有树,没有花朵,甚至也没有一棵草。黑魆魆的建筑物残骸在远处铺展着,仿佛一具具怪物的尸体。在地面上偶尔会看到一些七零八落的骨头,有些属于野兽,有些属于人类。
腥臭的风在这片旷野上肆无忌惮地刮着,当它们从残骸的大小窟窿里穿过时,便发出尖锐的笑声和呼喊,那声音刺耳得如同扎进皮肤里的针。
这里和伊甸有些像,却又完全不同。伊甸里混乱、肮脏、冷酷,但是依然能让人生存下去,它努力维持着人类的生活以及他们脆弱的意志,而这一片荒原似乎已经不再考虑人类对于它的意义,它在自己的王国安排一切,愿意做什么都可以。它荒凉、残忍、死寂,并同时以此为傲。
夕阳终于收走了它最后的那一点光亮,把整个世界留给黑暗,与此同时也带走了戴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他突然不再感觉到害怕,不再对自己的的未来担心。他知道自己的生命或许只剩下了半个小时,或者更短,所以他曾经忧虑的一切都会很快就不再是问题。
戴斯坐起身子,向着荒原行者喊了一声。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看着他。
“解开吧,”戴斯抬了抬手腕,“我已经回不去了。”
赛文笑了笑,抽出长刀一挑,戴斯手腕上的被精准地削断,掉在地上。赛文捡来一些枯木,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些燃料浇上去,用火柴点燃。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黑暗中亮起来,把他们周围的一小片空地照得红通通的。
戴斯朝火堆挪过去,这种温暖反而让他的伤口更疼了,他站不起来,只能仰头看着赛文。“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他问道,“饿鬼和活肉们很快就会来,你也是人类,他们同样会喜欢你。”
荒原行者偏着头看他:“说什么把你当诱饵,只是让神父容易接受。相信我,如果你活过了今晚,一切就不一样了。”
戴斯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长。
风刮得更猛烈了,它们把火苗吹乱舞,又飞快地掠过戴斯和赛文的头顶,似乎对于有活人敢于侵入自己的领地充满了愤怒。
在风的呼啸声中,戴斯隐约听见了另外一种声音,就好像蝙蝠的叫声,中间又夹杂着咯咯的笑声。他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声音,但是他知道这绝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
他慢慢地回头,看见在远处有些黑色的影子正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走过来,还有一些则飞快地穿梭着,就好像伊甸中流窜的野猫。
“来了。”赛文舔了舔嘴唇,抽出了雪亮的长刀,同时将那把短柄斧丢给戴斯,“活下去,看看你怎么做到?”
戴斯发现荒原行者的脸上浮现出隐约的兴奋,浅黄色眸子中间的瞳孔也变得更加细小,似乎连他也不再像人类。戴斯拿着斧头,咬了咬牙,忽然不顾一切地站起来——荒原中的生存法则也许就是这样,别把自己当人,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黑影离他们越来越近,轮廓也渐渐清晰。那些步履蹒跚、行动缓慢的东西都是活肉,他们有些被赶出伊甸很久了,衣服早就破破烂烂,肢体变得消瘦,甚至残缺不全。有的没有手,有的腿上只剩下了骨头,还有的脸部被啃噬过,露出牙龈和颧骨……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向着火堆的方向走过来——如果他们还有力量,应该用跑的,而那些肢体算得上健全的活肉已经走在了前面。
“大概有……十八……二十个。”赛文右手挥舞着刀,雪亮的利刃发出嗖嗖的声音,仿佛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记住,要么砍断他们的脖子,要么劈开他们的脑袋,除此以外都没用。就算他们只剩下嘴巴,也会咬断你的喉咙。”
在戴斯粗重的呼吸声中,活肉们连模样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面前。戴斯心中的恐惧已经强烈得无以复加,而那并不是因为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而是因为那些活肉的脸……有一大半尚未腐烂的脸他都认得——伊甸里最好的理发师克鲁克,或者说曾经最好的;刚刚满十五岁的小杂种杰克;种地的修特,他变成活肉的时候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这些活肉都曾经是人。
戴斯握着短柄斧的手心在出汗,他知道这些面孔再熟悉也不代表什么,如果不砍下他们头,那自己就会被他们一块块地吃掉。
“修特,你应该后悔,”戴斯盯着那些活肉的脸,在心底说,“如果你那一次不把我当贼一样捉住就好了,我只是太饿;还有你,克鲁克,你用脏水泼我……你们都应该后悔……”
一个走得最快的活肉伸长了双臂,嘶吼着向他们扑来。赛文却让到一边,向戴斯偏了偏头。
这个混蛋!
戴斯明白自己如果不听话,荒原行者可以袖手旁观地看着他被撕成碎片。
活肉们总是攻击最近的目标,这所有人都知道,当赛文退到一边时,那个高大的活肉便转向戴斯,没有了嘴唇遮盖的牙齿大大地张开,散发出腐臭的气息。“克鲁克!克鲁克!”戴斯大叫着活肉从前的名字,高举着斧头砍过去。
一阵乌黑的血从活肉的脖子里喷出来,溅在戴斯的脸上、嘴里,他连擦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又拔出斧头来了第二下,这次听见了咔嚓的闷响,活肉的颈椎骨被砍断了。他倒在地上,脑袋挂在剩下的一点点皮肤上,然后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弹了。
“很好!”赛文在他身后叫道,“就第一次做这事儿的人来说你干得不错。继续,孩子!”
戴斯已经顾不上搭理他了,因为第二个和第三个活肉已经来到了跟前。他抡起斧头打在一个活肉脸上,又一斧头砍在另一个后脑勺上。第四个活肉,那个修特,他虽然左腿烂得都只剩骨头了,但仍然一步步地在接近。
戴斯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费力地抽出短斧,转身砍向那个正要爬起来的活肉,每一下都正中脑袋。他很快又干掉了一个,但活肉的血溅入他的眼睛,他只能拼命地用破烂衣袖擦拭。修特在这个时候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
戴斯闭着眼睛抓住了修特的头发,他稍微用力,竟将一整片皮肤都揭了下来。戴斯立刻扔掉那块皮肉,用腿踢着这个活肉的腿。只听见咔的一声,修特跪倒在地上,松开了嘴。戴斯紧接着砸碎了他的脑袋。
现在戴斯全身都在疼,所有的伤口都沾着灰土,他的腿有些发软,双手也没有力气。但他还能站立着,还握得住斧头——他有些感谢这把斧头,至少从刚才的那四个活肉的身上,他已经知道了它非常锋利,比它的主人更讨人喜欢。而戴斯也渐渐地冒出了最疯狂的念头:他要看看自己究竟能支撑多久,他要那个该死的荒原行者好好看看。
戴斯用尽了力气挥动斧头,无论是怎么样的活肉扑上来,他都只盯着他们的脖子和头。他不管自己究竟被咬了还是被抓伤了,也不管有多少只手向着他伸过来,只是不停地砍那些他的手越来越酸痛,那短柄斧也越来越沉重,剧烈的晃动中,他看到那些走过来的黑影越来越多。
“或许这是我能干掉的最后一个了!”
戴斯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样念头,但他即便摇摇晃晃地站着,也在这样的念头中劈开了两个活肉的脑袋。
终于,当他把一个独臂的活肉杀死以后,三个活肉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他们亮出脏乎乎的牙齿,准备好了大快朵颐。戴斯已经无力挣脱,他喘着粗气,睁着眼睛,打算亲眼看看自己的死亡。
然而就在三个活肉准备咬下去的时候,一道雪亮的刀光便划出一条弧线,整整齐齐地将一圈儿活肉的脑袋都从鼻梁处削断了。
“已经十个了。”荒原行者站在他身边,俯视着他,“你合格了,小子。下面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戴斯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看到赛文白色的头在夜色中异常显眼,那把雪亮的刀不时地划出尖锐的线条,每一根线都会截断一个活肉的脖子,那些无头的身体总会在冲出几步后才倒在地上。
赛文完美的动作让戴斯渐渐地明白了为什么荒原行者能在这片死亡之地生存:这个男人出手毫不犹豫,快、准而且专心致志,每一个动作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敌人。
几乎只花了先前戴斯所用的三分之一的时间,那些活肉都成了身首分离的尸体。
但赛文并没有停下,他仍然紧紧地握着长刀,弓着身子退回了篝火旁,并且从奎特身旁拿起那把短柄斧。他惨白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了之前的轻松,浅黄色眼睛里的瞳孔放大了,紧紧地盯着远处。
戴斯顺着赛文的视线往黑色的旷野中望去,风的呼啸声变得更加尖利了,而且温度也变得更冰冷,火苗在风中偏倒,呼呼地响着。所有的黑影在这乱舞的火光中都贴着地面扭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戴斯又听到了咯咯的声音,就是在活肉出现时隐约传来的,此刻好像更加清晰了,那声音让戴斯不寒而栗,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有更可怕的东西在临近——饿鬼,他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词,可是却没有勇气说出来。
他在伊甸听过太多饿鬼的传说,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饿鬼,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拿刀捅烂自己的喉咙,一个拿东西砸开自己的脑袋。因为这样死得更快,而饿鬼不吃死人。”当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曾经在窝棚里抱着戴斯给他说那些关于荒原的事儿,吓唬他乖乖听话。
“它们是灾难的源头,正因为它们人类才得修筑伊甸,像老鼠一样躲起来。”她对戴斯说,“不过它们害怕圣堂,所以咱们才能勉强活着。感恩戴德吧,小子,你在这里一辈子也不必碰上饿鬼,这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我的运气还不够好,妈妈……
戴斯在心底默默地说,他已经看见模糊的黑影正快速地接近,他曾在活肉们走来时看到过,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赛文肯定也看到了,他忽然从腰上掏出一个很小的水壶,在长刀和短斧上洒了几滴,口中念着戴斯听不懂的话。然后他站起来,把披风丢在戴斯身上,“盖上它,能保住你的小命。”他命令道。
戴斯立刻手脚并用地照着做了。
那道黑影也冲到了篝火旁,它的模样让戴斯背后发凉——那是一个像人而又不是人的东西,干瘪的身体是灰白色的,四肢呈现出不合比例的纤长,手指骨节也很长,头部长得奇形怪状,却没有眼睛。它的嘴巴是一个宽阔的黑洞,尖锐的牙齿密密麻麻、乱七八糟地长在里面。它弯着身体,用两个黑洞洞的鼻孔吸气,似乎闻到了腥臭的味道,伸出手抓起了一个活肉的头,嗅了一下就丢出去。接着它慢慢地将没有眼睛的脸转向了戴斯和赛文这一边,张开了嘴,一股黑色的粘液从里面流出来。
“快过来啊,臭虫,这边有美味佳肴。”赛文似乎在自言自语。
就如同他所希望的,那饿鬼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楼主| 发表于 2012-3-22 10:57: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饿鬼)
戴斯在伊甸里听到的关于饿鬼的传说总是对它们的相貌讲得很模糊——它们长得“如同暗夜的噩梦”,“它们的模样就象征着死亡和邪恶”,“它们让人恨不得瞎了眼”。戴斯曾对此颇有怨言,对于没有一点点实质性描述的故事,即便是不挑剔的小孩子也难以产生形象的联想。
但是当他真正看到饿鬼,他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听到那样的总结。
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人形的东西,但又不像人,它的皮肤苍白,布满了皱褶,没有一根毛发,而且身形佝偻,四肢着地。当它抬起头来的时候,戴斯看到了一个除了嘴巴什么也没有长的肉球——眼睛、眉毛、鼻子、耳朵,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缺少双唇的、布满了尖刺般牙齿的嘴,那嘴里伸出长长的猩红舌头,不断滴落着涎水,而每一滴落下来都会在地面灼烧出一个小洞。它瘦骨嶙峋的胸膛凹陷进去了,脊椎骨一节一节地突出来,四肢关节更如同只包了一层皮似的触目惊心,但却有一个突出的肚子,沉甸甸地挂在身上。那肚子里似乎藏着什么活物,不时有凸起滑过表面的痕迹。
这就是饿鬼,让所有人闻之色变的怪物。
它们就是荒原的主宰,没人知道它们具体有多少个,或者究竟从何而来,只知道它们贪婪、狡猾,永远处于饥饿状态。它们的食物是活生生的人,并且有多少都吃得下去。它们无法闯进有圣堂矗立的伊甸,但是却可以包围伊甸。那些被赶出伊甸的活肉就成了它们的食物和奴仆,也正是因为可以不断地吃到人肉,饿鬼和人类、伊甸和荒原才勉强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戴斯看着面前的饿鬼,听到它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之前所有害怕的情绪都变得如同灰尘一般不值得一提,现在才是恐惧的极致。他的腿在发抖,背后全是冷汗,即便是想要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走,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
饿鬼慢慢地在火堆旁移动,没有眼睛的脸对着赛文,似乎能直接看到他。荒原行者却不像戴斯那样畏惧,他也在缓慢地移动着,右手拿着长刀,左手拿着短斧,两种武器在手中挥动,轻盈得好像拈着两支羽毛。
戴斯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赛文能够对付饿鬼,而且会非常轻松。
就在这个时候,饿鬼毫无预兆地动了,它忽然跳起来,跃向赛文,就仿佛一只长着尖牙利爪的畸形兔子。荒原行者随即滑动身体,轻松地避开了,然而饿鬼的上半身却突然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转了一圈,双手再次抓向赛文的脸。
荒原行者往后一仰,长刀撑住身体,短斧却挥出一道弧线,只听见饿鬼发出尖利的嘶吼,几根指头被削落在地上。
它变得异常愤怒,直直地站起来,嘴巴张得更大了,而舌头像触手一样伸得很长,挥舞着想要缠住赛文。但是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荒原行者以更加敏捷的速度躲过了这足以腐蚀皮肤的攻击,长刀轻轻地往上一挑,便将饿鬼的舌头削断,紧接着短斧被用一种巧妙的力道扔出去,在绕过饿鬼正面以后回旋过来,正好砍掉它半个脑袋。
那丑陋的怪物浑身抽搐,接着重重地倒在地上,不动了。
赛文上去踩在饿鬼的尸体上,拔起自己的短斧,然后看了戴斯一眼,没有说话。
戴斯挪动着僵硬的双腿去看饿鬼的创口,在那层丑陋的皮肤下,饿鬼身体里并没有大脑等器官,只是塞满了黑色的粘液和一些暗红色的肉块。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那半截舌头、断掉的手指,还是削掉的脑袋,都呈现出一种被灼烧过的痕迹。
赛文捡起一根枯枝在篝火上点燃,扔到饿鬼的尸体上,那对东西整个儿烧起来,并且散发出一股中人欲呕的恶臭。
“这味道会引来更多的饿鬼。”赛文对戴斯说,“但是它们并不喜欢看到同类被烧成灰,所以你老实坐在旁边可以好好休息,记得盖好斗篷。”
他的话没有起到一点类似于安慰的效果,戴斯心惊胆战地发现,更多的黑影渐渐地从远处过来了。他裹紧了荒原行者的斗篷,坐到燃烧的饿鬼的尸体旁边,尽管那臭味熏得他忍不住呕吐,眼泪直流,火焰烤得皮肤发痛,但是他仍然没有移开半步。
一阵阵的嘶吼变得更近了,戴斯想要用红肿的眼睛透过浓烟看清楚现在的情况,但他试了很多次却还是失败了。他只能听到赛文的长刀划破空气的锐响,还有撞击的声音,偶尔夹杂着饿鬼的嚎叫。
戴斯忍受着恶臭,无能为力地把自己的生命交给那个荒原行者,每一次听到声音都会让他的心脏猛跳。他闭着眼睛,整个脸都埋在斗篷里,试图遮住口鼻,然而眼泪仍然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戴斯自己也搞不清是这味道太过于刺激,还是因为他十几年挣扎着活下去的努力在经过刚才幸运的“拯救”之后又即将失去。
他绝望地听着,不知道荒原行者是否真的强大到能像他说的一样抵御这么多的饿鬼。
戴斯的眼泪打湿了好大一块布料,而那些各种各样的声音渐渐地也消失了。戴斯依然不敢抬头,他在等着,仿佛等待着生与死的判决。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后颈,戴斯浑身一震,发出尖叫。
那只手像拎猫一样地将他提起来,接着赛文的脸出现在戴斯模糊的眼前。“好了。”他说,“现在我们可以休息到天亮。”
他把戴斯扔回到地上,然后用脚使劲地踏着那具燃烧的尸体,把火苗都踩熄。
戴斯的视力又回复了一些,他朝四周张望着,看见了极为震惊的一幕:在他们站立的荒原中,篝火所能照耀的地方,除了那些被砍掉脑袋的活肉,竟然布满了饿鬼的尸体——它们被削成了一块一块的,手脚和烂肉分割得到处都是。
戴斯忽然意识到:也许第一个饿鬼是由于赛文想将它作为燃料才稍微不切得那么零碎的。
荒原行者将尸块踢开,清理出一部分空地,然后猛地从戴斯身上抽回自己的披风,将长刀一把插入泥土,就那么躺下来,盖好披风,闭上了眼睛。
戴斯觉得他是在发疯。
赛文又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睡吧。”荒原行者对这个浑身伤痕的少年说,“只要同时超过十个同类被杀掉,它们就会避开这个对手,而且也会带走填肚子的活肉。”
戴斯瞪着眼睛。
赛文扭过头,心安理得地开始沉睡。
……
风的声音似乎变小了,这大约是天快要亮起来征兆。因为白天的来临会重新将空气从阴冷变为灼热,荒原就会想个办法令身处其中的人比在夜晚时更加难受,而风也不想自己变得太受欢迎。它们乐于被憎恶,同时也憎恶活着的一切。
戴斯坐在篝火旁,添加了最后一根木柴,但是仍然阻止不了它的熄灭。离太阳出来大概还有半小时,他仍然处在冰冷的世界里,看着呼呼大睡的荒原行者,走不出关于杀戮的噩梦。
伊甸……他喃喃地念着那个地方的名字,妈妈说那是很久以前传说中幸福乐园的名字,他曾觉得荒诞不经,而现在深信不疑,并且愿意付出一切重新回到那里——哪怕只能舔发臭的骨头过日子。
天边渐渐地亮起来了,由黑色慢慢变红,接着好像凝固的血重新开始流动,变得鲜艳,最后终于显露出金色。
篝火在这样自然的天光中终于彻底熄灭了,而旁边那个黑色的人影动了动,也醒过来了。
赛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拍了拍斗篷上的沙土,重新穿好。他看了戴斯一眼,将短斧收好,拔起长刀,一个一个地将饿鬼的头颅穿起来,可惜最多只能串五个。他毫不费力地举起这可怕的战利品看了看,将它们扛在肩膀上,这才对戴斯说:“走吧,该回去了。”
回去,这个字眼儿透露着讨人喜欢的味道,比粗盐腌过的碎肉还要美。
戴斯突然有了力气,他站起来,不用任何绳索拉拽,跌跌撞撞地跟着赛文踏上了来时的路。


伊甸悄悄地燃烧起来了,就像有一根引线从大门那里延伸到内城,各种各样的议论就好像噼啪作响的火星儿,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成了连绵的火焰。伊甸里的人仿佛都被烫着着了,心急火燎地涌上街,夹道围观着从荒原中回来的两个人。
那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景——
一身黑衣的荒原行者,裸露着白色的头,肩膀上扛着一串狰狞的饿鬼的脑袋;在他身后,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跟着,浑身弥漫着恶臭。
每个人都好奇而惊异地盯着他们,但是没有人敢靠近一些,就连穷凶极恶的秃鹫和一贯自命不凡的执行者都远远地掉在了他们后头。伊甸的人怕活肉,更怕饿鬼,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对于能从荒原中活着回来的人更加恐惧。这种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从荒原行者延续到了戴斯的身上。他们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变异的怪物,与看到活肉的时候是那么相似。
戴斯无心去体会这些,他知道赛文完成了与圣堂的交易,这意味着他能够拿回自己的号牌。他又能名正言顺地呆在这里了,可以继续活下去,就跟从前一样——或者他还能不厌其烦地叙述那些噩梦,以此换取食物。他要在这里活得更好!
他们走过了震惊、猜疑和畏惧的路,最后又进入了圣堂。
教父正坐在圣坛下,刺目的阳光从几个或长或圆的彩绘窗外射进来,正好落在他跟前,光洁的地板被印下了一个个绚丽缤纷的虚幻梦境。教父充满褶皱的面孔因为这梦境而显得更加苍老。但是在看到赛文和戴斯走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皮抬起来,瞳孔中反射着异样的光,他撑着椅子扶手,好像要猛地站起身,但最终他并没这样做,反而将身体微微地向后仰,更彻底地靠在了椅背上。
“啊……赛文先生,”教父慢条斯理地说,“将魔鬼的头拿到上帝的面前实在有些冒犯了……”
荒原行者却没有理会,他把那几颗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撸到地上,用长刀分别拨弄开:“我要四袋清水、两袋面粉、两袋熏肉和十袋盐,还有一套黑色的新衣服。”
“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教父依然慢吞吞地说,“但是,赛文先生,我该怎么样才知道您解除了我们的危机呢?”
荒原行者用披风揩干净自己的长刀,回答道:“我杀掉了十个饿鬼,剩下的会逃离这一片区域,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可能是三个月或者五个月。我还得在这里休息两天,如果两天内又出现了活肉,那我就继续留下帮你们打扫荒原;如果还不断地有活肉出现,我可以一直留下,什么时候活肉都不会再每天出现了,我就什么时候走。”
教父对他的回答没有表露出满意的神色,但是眼睛却盯着那些饿鬼的头:“您的要求我可以满足,赛文先生,我每一样东西我都可以加倍给您,如果您有能力带走……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您能解答我的一些疑问。”
荒原行者摊开手。
教父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隔着那些头颅盯住赛文。“告诉我……为什么伊甸会不断地出现活肉……”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荒原上会出现饿鬼……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
赛文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对于教父眼神中的狂热他无动于衷:“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会好受些,神父,你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安心地迎接死亡吧。”
教父的嘴唇哆嗦,干枯地手紧紧抓住长袍,对于这样的答案毫不满意:“我们想要结束这样的生活,赛文先生,或许您并不了解——”
“我当然了解!”荒原行者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所以我们呆在外面那鬼地方,这都是为了你们!”
他的口气让所有人吃惊,包括站在旁边的执行者和秃鹫,甚至是教父本人——从来没有人能这样跟他说话。两个秃鹫往前跨了几步,但是看着赛文的长刀,又停下了脚步,一边看着教父,一边看着执行者。
但教父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么勃然大怒,他看着赛文,转身挪回了椅子上。他的年龄似乎又在这短短的移动过程中被磨掉了两岁。
“最后一个问题,”教父用平静的语气说,“赛文先生,告诉我为什么只有荒原行者才能杀死饿鬼……”
赛文从腰上取出半个巴掌大的小水壶——戴斯认出在昨晚他将里面的液体洒在长刀和短柄斧上。赛文轻轻地将液体滴落在一个饿鬼的头颅上,在咝咝的声音中,一阵恶臭的灰色烟雾飘起来。赛文收好水壶,对教父说:“因为我们是被祝福过的人。”
教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十字架,眼皮重新耷拉下来。他轻轻地招招手,一个执行者立刻走上来,凑近他身边。
“给赛文先生准备好他要的……翻倍……请他到圣堂后面暂住……”
执行者点点头,退下了。
教父把目光移向了戴斯,这个少年蜷缩在角落里,又脏又臭,浑身都是伤。“恭喜你,孩子,你仍然属于伊甸……”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属牌,向戴斯扔过去。
号牌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清澈响亮的声音,戴斯眼睛发光,用尽力气朝号牌扑过去。但一只穿着黑色长靴的脚突然踩住号牌,挡下了他。
戴斯仰起头,看着赛文毫无血色的脸。
荒原行者指着戴斯,对教父说:“还有个要求,神父,我走的时候要带着这孩子。”
戴斯仿佛被刺了一下,他连忙摇头,口中不断地叫着“我不走”。但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关心他说什么,教父只盯着赛文,问他怎样做的原因。
“我需要带一个人走,一个我需要的人。”荒原行者给了个模糊的解释。从教父的表情上,戴斯知道了,其实那个老人根本不在乎什么理由。戴斯仿佛像一条鱼,刚刚逃过死亡,扔进浅水洼中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又即将被拖上岸。他不顾一切地爬到赛文跟前,用力掰他的靴子,试图救出自己的号牌。但是赛文就仿佛巨石一样纹丝不动,当戴斯绝望地试图去咬他的膝盖时,荒原行者一抬腿将这个少年踢出去两米多。
“带他走吧……”教父厌倦地挥挥手,“我已经尽力为您做到我所能做的。”
戴斯剧烈咳嗽着,完全说不出话来,血丝从嘴巴里流到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赛文移开脚,于是一个执行者过来捡起了他的号牌,双手奉还给教父。戴斯知道,那珍贵的金属牌不再属于自己了,它将被收藏在圣堂深处的某个地方,当又一批新生儿被送来受洗礼的时候,它会被拿出来,佩戴在某个孩子的身上。活着的机会就这样被分配出去,连一个多余的都没有……
戴斯的额头抵住冰冷的地面,感觉自己正在死亡。


两天后的清晨时分,伊甸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秃鹫和执行者拿着枪站在门里面——尽管只开了一条缝,但他们依然严阵以待。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裹着斗篷的男人从门缝里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儿,背上背着一大捆东西。
“再见,赛文先生。希望我们真的还能再见。”执行者克莱德•博尔向荒原行者告别,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少年,“祝你好运,戴斯。”
脸上还残留着伤痕的少年表情木然,没有回答。
而荒原行者只是挥挥手。于是那巨大的铁门便吱吱嘎嘎地在他们面前关上了,彻底而又不可抗拒地将他们隔绝在伊甸之外。
“走吧。”荒原行者对戴斯说,“在天黑前我们要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他将兜帽罩在头上,大步往前走去。不过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听见后头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戴斯仍然站原地。
“喂,”荒原行者叫道,“我不想重复刚才的话,或者比起我你更喜欢这个荒原上其他的东西。”
戴斯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挪动着脚步,慢吞吞地走过去——虽然前两天经过治疗有些好转,但还是走不快,更何况赛文把很多教父提供补给都让他驮着。
当戴斯经过荒原行者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第一次直愣愣地看着那对浅黄色的眼珠。
赛文从戴斯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心底:“你恨我。”
戴斯无所畏惧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关心,但有兴趣听你说理由。”
戴斯看了看身上干净的灰色衣服,低声说:“斗篷,你毁了我唯一一个能遮雨的斗篷……”
发表于 2012-3-25 21:59: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直默默仰望伯爵大人,今天来冒一个泡
这篇一如既往的好看啊,华丽流畅而冷静的笔触
发表于 2012-3-28 22:29: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下好了,俩人组队去打怪~
发表于 2012-4-2 22: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人要快快填坑噢~~伦家等得好辛苦T T
发表于 2012-4-8 16:33: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句话就有种欢乐的赶脚。。。 24# athulo
 楼主| 发表于 2012-4-17 09:2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另一个人)
太阳发白的光从天顶上直射下来,照射着一望无际的荒原。这是戴斯在伊甸中从未见过的景色,白日中的荒原:
没有风,沙土静静地沉睡在地上,笼罩着干枯的灌木和荆棘,所有的一切都是黄色的,泛着一点点的灰,同时散发着硫磺的臭味,就好像披着霉烂的尸衣一般。而炽热的空气又是一层摆脱不了的外套,牢牢束缚着大地。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扭曲,无论是地平线,还是那些巨大建筑的残骸。它们暴露着参差不齐的轮廓,远远望去所有的线条都在弯曲、颤抖。
戴斯非常惊愕地仰视着它们——当他跟着荒原行者走进这些建筑中间,踩着坑坑洼洼却交错相连的道路时,一直抬头张望。因为即便已经断裂、倒塌,那些建筑仍然比他在伊甸中看到的任何一栋都要高,甚至超过了圣堂。它们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全身,仿佛合不上的眼睛,正盯着闯入的来访者。
   “它们是谁修起来的呢?”戴斯不由自主地问道,“这么高……这么巨大……”
走在前面的赛文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半张惨白的脸都掩盖在巨大的墨镜后面:“在你和我出生前的几十年,人类能做到的事超过你的想象。”
“后来发生了什么?”戴斯追问道,他想起了那个在圣堂门口絮絮叨叨的老头子,恍惚记得有什么七条裂缝、魔鬼一类的东西。
赛文顿了一下,没有回答他,却问道:“你……会认字吗?”
戴斯愣住了——这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即便是在伊甸,也只有很少一部分孩子可以被送到圣堂里学习。
赛文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转头继续朝前走,同时说道:“以后我教你读和写,你就会少提一些问题。”
戴斯对这莫名其妙的答案有些反感,就如同他反感这个男人所有的事情一样。他后悔自己像个傻瓜一样随口跟他说话,他原本是打算尽可能地保持沉默。可是戴斯也知道,即便再痛恨赛文,自己也不可能离开,在这片荒原中,只有紧紧跟着赛文,他才能活下去。
他们离开伊甸已经五天了,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有时候会撞见活肉,他们无论白天黑夜都会出现,但是数量都不多,赛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可怕的还是晚上,因为那时候饿鬼纷纷活动,相对于腐臭的活肉们,新鲜的身体更受欢迎,何况还是两具。赛文用水润过他的武器,然后用干枯的树枝绑成十字画圈,点燃篝火以后等着那些饿鬼上门。戴斯慢慢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饿鬼多来一些反而是好事,就像第一次那样,当赛文杀掉十个以上的饿鬼,它们就会逃得远远的;而假如只有一两个,赛文就会让戴斯整晚值夜,同时忍受着饿鬼尸体燃烧的恶臭。
戴斯至今也不知道荒原行者为什么要从伊甸把自己带走,他不会战斗,也不会什么特殊的本事,带着他在荒原中行进,可以说是带着一个负担。他唯一能做的是就是扛行李和值夜,但即便是后者也常常在因为疲倦而打瞌睡的时候被赛文用石头砸醒。
赛文对于戴斯来说是一个谜:不知道他的年龄,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今天晚上要睡这里。”赛文停下脚步,突然指着一幢建筑残骸——它有些倾斜,但保存得很完整,重要的是上面有一大片平台。
戴斯对于赛文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他奇怪的是现在才刚过正午,离天黑还早得很,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不过他也不打算发问,跟着赛文钻进了那栋建筑。
迈进朽烂的大门,一股和外头迥然不同的阴凉顿时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股久无人气而产生的霉味。建筑里头全是沙土,一些家具破破烂烂地散落在地上,从窗户外透进来的光照亮了一大片空地,从那儿能看见楼梯。荒原行者领着戴斯从楼梯往上走,偶尔有些受惊的沙鼠从他们脚边跑过去,尖叫着消失在阴影里。
他们在三楼的一片空地上先坐了下来,荒原行者说等避过正午最热的时光,再去顶楼。他捡来一块大而平整的木板,吹了吹灰,当做垫子躺了下来。戴斯则在废墟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那上头还残留着几十年前镂刻的文字,戴斯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模糊线段,忽然转来转去地看,他发现自己连正反都看不懂。
以前戴斯完全没有想过认字会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改变,当然了,在伊甸里,接受了教育的小孩会更受圣堂和教父的喜爱,他们会为圣堂工作,甚至有机会成为执行者。戴斯不明白文字为什么有这样的魔力,连荒原行者都要他学习读写。
难道说会认字以后,人会变得更有用,也更有资格活下去吗?
对于这样的结果,戴斯是很愿意,但是他并不确定荒原行者真的是打算行善。
“你在看什么?”赛文提高声音问道,“把那东西拿过来。”
戴斯讨厌这个人命令的口气,但他已经习惯了服从。
赛文接过那个短小的金属牌,笑了一下:“哦,迪斯尼……这里以前是迪斯尼的分公司。”
戴斯傻里傻气地望着他,不明白什么是迪斯尼,也不知道什么是分公司。
塞文扔下金属牌,双手虚握成拳头放在头上方的两侧,戴斯愕然地看着他这个奇怪的举动。赛文耸耸肩,重新把手放下来:“没关系,等到了家里我能够让你见见米奇。”
戴斯警惕地看着荒原行者,这句话中有两个词都让他很迷惑,一个是“家”,一个是“米奇”。他开始明白赛文是有目的地将自己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但是这个目的是什么,他仍然无从揣测。
他又变得谨慎起来,沉默地按照赛文的吩咐将干粮取出来分配好,又检查了一下清水的存量,便静静地坐在地上休息。赛文则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埋着头在写什么。
两个人寂然无声地在这个房子里坐着,周围似乎只有灰尘慢慢飘过的声音,窗口的日光悄悄地移动着,温度也不知不觉地消散着。赛文写了很久,最后终于停下来,他瞥了一眼窗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好,拖着戴斯继续往上走。
顶上的铁门已经完全锈穿了,赛文只踢了一脚就把它踹出去很远。铁门撞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在废墟之间来回地弹跳,最后消失了。
屋顶上光秃秃的,虽然很平整,但是连块遮阴的地方都没有,比楼下热得多。一些管道和倒塌的铁罐子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同样落满了沙土。
赛文四处张望,找到了一根竖着的铁棍,然后脱下自己的斗篷绑在上面。
“坐在这里。”他指着斗篷下面对说,自己却跑到平台的四周巡视了一遍,确保能看到周围的情况。戴斯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已经学会了赛文的习惯: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无论是过夜还是站着休息,赛文都会先观察地形,找到最有利的位置。
戴斯不知道赛文到底要做什么,而荒原行者显然也不准备浪费口舌。他把斗篷牵起来,缩在阴影下坐着,于是只剩戴斯在阳光中暴晒。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西边儿的天空已经像泼上了一滩血,渐渐地向着东边儿凝结成了黑色的痂,看着无比瘆人。温度正迅速降低,风开始从隐匿的暗处慢慢地爬出来,抖动着自己无形的翅膀,发出尖锐的鸣叫,一下子跃向天空。
挂在铁棍上的斗篷被渐渐增强的风吹得飘动起来,就像一只盘旋在楼顶的鹰,不断地翻转着黑色的翅膀。
赛文站起来,白色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向着建筑外面望去。很快,他的视线就集中在了不远的某处。
“终于来了……”他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戴斯壮着胆子从平台边缘探出头去,顺着赛文的视线,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正从灰黄色的街道那一头慢慢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那个人走得很慢,忽然又停住了,接着从道路两旁的建筑里出现了一些摇摇晃晃的人影,向着他扑过来。
“是活肉!”戴斯忍不住叫起来。
他的话音未落,便看见那个人周围忽然闪过一阵亮光,接着从阴影中出现的活肉都倒在地上,被砍断了头。
又是一个荒原行者!
戴斯突然明白了,赛文在这个地方是来等候他的同伴的。

天全黑了,天空中的云朵被风吹散了,露出了浅黄色的新月。月亮周围墨蓝色的天空被晕出一点点的光彩,看起来像是长出了一层绒绒的霉斑。这样的夜晚对于荒原来说是少见的美景,但是对于拥有火焰的人类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戴斯丢进去几根枯树枝,让火燃得更旺盛,这样他可以再清楚地观察坐在对面的男人。那是赛文等来的荒原行者,长得很高,但说不上强壮,头发是棕色的,皮肤也是,眸子同样,只是程度略有不同。他的面孔有些平板,但是眼睛很深邃,而且也不像赛文那样总是面无表情。他说话的时候总会带上点微笑,或者偶尔皱眉。戴斯不会天真地认为他会比赛文好相处,看他杀活肉的样子就知道了,况且戴斯在伊甸里已经见过各种带着面具的脸。
赛文没有想过给戴斯介绍这位来客,只是在他们谈话的时候,戴斯听到他的名字是迈克。他们明显已经认识很久了,坐下来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说一下最近去过的地方。迈克问了一句“找到了吗”,赛文轻轻摇头。
迈克的脸色也暗淡了一下,忽然又抬起头来看着戴斯。
赛文发觉他的动作,冷淡地说一句:“这个人啊,我想带回家去。”
迈克正用一把小匕首插着一块咸肉在篝火上翻烤,赛文的话让他的手抖了一下,再次望向戴斯的时候,棕色眼睛里的已经减少了很多笑意。“喂,”他冲戴斯晃了晃匕首,“你多大了,小子?”
“十五岁……”戴斯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不,是十六岁。”
在荒原上,年纪越小越缺乏生存的能力,他很明白这一点。
但是迈克对这样的答案也不满意,他皱着眉头对赛文说:“他太大了,你知道难度有多高吗?”
迈克的话让戴斯惴惴不安起来,似乎明白自己估计错误,但是赛文却只淡淡地说:“安琪有办法。”
安琪……这是戴斯头一次说到别人的名字,而且看起来是和“家”联系在一起的。戴斯留心听着他们的话,但迈克和赛文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迈克吃掉了烤熟的咸肉,从背包中找出一张纸,摊开来看,上面花花绿绿的,写满了文字:“你打算回去的话,现在一直往东就不行了,像以前那样过了日内瓦往米兰走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到马赛去找船。”
赛文摸了摸下巴:“为什么?难道饿鬼又在哪里建立了巢穴?”
“有一个伊甸被毁了,就是日内瓦,所以你想要在哪里找补给是不行的,而接下来想要撑到下一个伊甸是妄想。”
赛文冷淡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啊,至少排除了一个地方了,那些家伙其中之一不会在日内瓦。”
迈克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甚至还使劲拍拍赛文的肩:“你还是这么冷血,很好,主教大人一定会深感欣慰的。”
他们的对话听在戴斯的耳朵里就跟这夜晚的风声一样,完全把握不住。他们说的地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涉及的事情也无法理解。戴斯有些惶恐,对于未知的东西他永远充满了恐惧,他在伊甸已经习惯了将周围有利和不利的条件都抓住,这样才能活得长一些。但是现在,他的命被别人抓住了,即便他绞尽脑汁想要依靠以前的生存技能,却丝毫用不上劲儿。

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夜晚,在堵住了平台楼梯上唯一的入口以后,深夜游荡的活肉压根没办法上来。而大约是因为有两个荒原行者的缘故,连饿鬼也没有出现。
但是戴斯却难以入睡,即便是他可以趁着这样的条件在值夜的时候打瞌睡也一样。他现在趴在平台的边缘处,望着下面黑漆漆的道路。在昏黄的月光下,偶尔有些亮处还能看到活肉梦游似的在移动,戴斯忽然有些羡慕他们——虽然变得像动物一样没有了思想,但是也没有了恐惧、担忧和痛苦,即便是被砍掉头,在死亡的一瞬间也不会有不甘心。
“嗨!”突然一只手拍了拍戴斯的肩膀,他回过头,看到麦克在身边趴下来。
“你应该经常帮赛文值夜了吧?”这个荒原行者笑嘻嘻地说,“看起来很警觉哦。”
戴斯冷笑:“如果你连续两天都因为打瞌睡被他砸破头,就再也不敢偷懒了。”
麦克摸摸鼻子:“赛文的脾气的确让人受不了,可那样对你也好,你得习惯荒原里的生活。”
戴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迈克却笑了笑:“啊,看起来你是被他强行从伊甸里带出来的吧?果然很像他做得出来的事情啊。不过相信我,在荒原其实比在伊甸中安全。”
“多有意思的论调啊,”戴斯讥讽道,“我想有三道围墙的地方至少能比旷野更好地隔绝饿鬼和活肉。”
迈克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他朝楼下抬了抬下巴:“我说,小子,你知道为什么伊甸老出现活肉吗?”
戴斯没有回答。
迈克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好好的人,突然就没有了思想,也丧失理智,只知道吃肉而且除了吃什么都不顾。这钟事总在伊甸里隔三差五地出现,你们都不知道原因是吧?是不是唯一得到的解释就是饿鬼在索取食物?如果你呆在伊甸,也有可能在某天突然变成那样,然后被赶出去,烂在饿鬼的肚子里。”
戴斯紧紧地咬着牙:“也有可能我会平安无事地再活几年,甚至能活到二十岁、三十岁……”
“在这个世界上,就我们荒原行者所走过的地方,已经记录的伊甸大大小小有三百六十七个。所有的伊甸居民平均寿命是三十多,能活到四五十岁的都是长寿了,当然现在六十岁以上的都是从末日审判前就活着的。小子,你的确不算贪心,但如果你二三十年都呆在伊甸里,还不如一出生就去死呢!”
戴斯看着迈克的脸,对于他如此唾弃伊甸充满了惊异。
“伊甸是一个假象,小子,那里是人类给自己制造的虚幻之都,实际上它们就是一个个的囚笼,而荒原才是世界的本来面孔。你应该高兴能在荒原中生存,也许将来你会感谢赛文。”
戴斯一句话也不信,但他聪明地知道或许从迈克这里能得到赛文不愿意告诉他的事情。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他问道,“你们的‘家’在哪里?”
迈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很好,小子,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很重要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们要去罗马。”
“罗马?”戴斯懵懵懂懂地重复着,“那是一个伊甸吗?还是说你们给要去的每个地方都取了名字。”
迈克又开心地笑起来:“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们说的名字可都是末日审判前留下来的。比如你和你呆过的伊甸,你知道叫什么吗?”
戴斯摇摇头。
迈克突然站起来,指向远处:“看那边,你瞧见了什么?”
除了黑漆漆的夜色和古里古怪的建筑戴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觉得迈克此刻要告诉他的事情应该同样重要,他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借助着今晚难得的月光,在倒塌的建筑之后看到天幕下一个朦胧的黑影——它仿佛腐烂过后的尸体,剩下半截,并且只有骨骼,隐隐约约支楞着。
“哦,白天的时候仿佛看到过,像是什么倒掉的东西,不过好像没有修完的样子,只有框架,四只脚……”
迈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埃菲尔铁塔,你和赛文从里昂的伊甸走出来,来到这个地方。这里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巴黎。”
发表于 2012-4-17 16:56:55 | 显示全部楼层
更新了!
此时的世界真是难以想象,伯爵大人笔下荒凉而厚重的感觉,非常有直观性,想起看那些中世纪故事片的感觉
 楼主| 发表于 2012-5-19 11:26: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南下之路)
人是一种拥有可怕适应性的动物,无论怎么恶劣的条件,总是能想到办法活下去。戴斯在伊甸里的时候,看到过许多小猫小狗死去,还有其他一些脆弱的生物,但是很多人却活得出乎意料地久——比如被打断双腿的乞丐阿尔曼,戴斯以为他最多能活三天,但他却整整多活了一个月。在戴斯的记忆中,这种韧性只有老琼斯的猪和街上乱窜的老鼠能媲美。
当然了,以上都是在伊甸那样的环境中。无论是人还是老鼠,只要走出三道门,来到荒原,一天也活不下去。
这种认识一直持续到赛文到来。
而随着离开伊甸的日子越来越长,戴斯开始意识到,没有什么东西的求生能力可以超过人。荒原行者就是最好的证明——
赛文和迈克,他们除了能够杀死可怕的饿鬼和活肉,还会寻找水源,并且简单过滤;他们会辨别植物是否有毒,是否变异,是能够利用,还是尽量绕行;他们会判断风向,预测天气,躲避尘暴和硫酸雨;他们会侦查大型野兽的痕迹,还有变异的怪物,小心地绕开它们的领地……
戴斯开始逐渐明白为什么荒原行者们能够无所畏惧地走进这片地狱。他也开始学习,观察赛文和迈克的一举一动。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提前看出天气的变化,能够找到隐蔽在废墟中安全宿营地,甚至能够发现饿鬼和活肉出没的痕迹。
戴斯觉得迈克是个不错的家伙,至少比赛文像个人——在荒原上行走的时候,他偶尔会建议停下来休息,然后和戴斯随意地聊几句。他走过很多地方,也知道很多其他伊甸的事情。他告诉戴斯有些伊甸里虽然也有圣堂,可是还有一个叫做“市长”的人在管理,所以秩序井然;有的伊甸训练了自己的军队,偶尔还可以驱赶一些活肉和饿鬼,所以比较安全;有的伊甸占据了干净水源和大片肥沃的、未受污染的土地,所以很富裕,他们用了一种奇特的办法与伊甸外的饿鬼和平相处;还有的伊甸地势险要,没有饿鬼能够接近,成了最难以进出的地方……
戴斯觉得,如果自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的荒原行者是迈克,他或许不会对他们这种人有那么强烈的憎恨。
迈克甚至送了他一件武器,一把简陋的匕首,木柄已经开裂了,用布条牢牢地缠着,但是刀刃雪亮,上面满是磨砺的痕迹,一看就是用过了很久的好东西。在荒原中,赠给别人一件武器,那就是帮忙加重了生存的砝码,戴斯为此终于对荒原行者说了一声“谢谢”。
他也注意到了当时赛文的表情,有着幽灵一般惨白色皮肤的男人看了看他,好像笑了一下。戴斯不明白他那种笑容的意义,也不准备因此拒绝迈克的礼物,于是他万分小心地将匕首绑在了腰上,甚至有时候会摸一摸,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就在这样的相处中,他们已经离巴黎越来越远了。
似乎离伊甸越远,饿鬼和活肉都越少,连着很多个晚上,戴斯值夜的时候没有发现一丝饿鬼的踪迹。但是植物和动物却在慢慢地增多了,这对于戴斯来说是非常惊奇的事情。
他们沿着平坦的地势往南走,脚下坚硬的地面裂开了许多大小不同的裂缝,里面冒出绿色的野草,有些长得很高,窜到了人的腰部。还有许多蔓藤纠结在一起,铺满了地面,又缠上建筑废墟,将它们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变成了绿色的庞然大物。越往南,这些植物就越多,后来更看到了大片的树木,它们因为没有人修枝,长年累月的生长中相互交织,变成了一张张的绿网,遮天蔽日地长在一起。
在这些疯长的植物中间,会偶尔有一些食草动物出没,比如野兔什么的,戴斯曾学着赛文他们的样子设下陷阱,逮着一两只,吃上了新鲜的肉。
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变异的食人树,戴斯还会天真地认为荒原中的密林是可爱的地方。
“在荒原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别掉以轻心。”这是他们最开始走进密林时赛文的提醒,但是他并没有费心说得太详细,戴斯觉得那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打算让自己有什么警惕性。所以戴斯才会忽略了树下那些腐烂的野鹿的尸体,去一块茂盛的野草地设置陷阱,却没有想到那是一棵树给自己设下的陷阱。
迈克给他的匕首让他救了自己,当他灰头土脸地回到三个人的宿营地时,赛文竟然又笑了笑。
“别以为这里只有树会吃人。”迈克叮嘱他,“也别以为这里没有活肉和饿鬼就很安全。”
戴斯牢牢地记住了,而坐在篝火旁边的赛文只是用一块磨刀石在修整着他的短柄斧。
迈克的话两天后就应验了。


“再往前就可以走出这片林子了。”日落前迈克摊开他的地图,辨认着上面弯弯曲曲的线条,戴斯在他的指导下已经可以辨认出他们在以怎样的路线行进,他也学了一些字母,但要拼写还非常难——赛文不是一个有耐心的老师,而显然迈克对教学这件事也不怎么热衷。
“再往前走是维希,”迈克想了想,“我们的补给也差不多了,如果这个时候到桑西山修道院去,应该还能找到一些吃的维持到马赛。”
戴斯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无权参与讨论。而赛文却拒绝了迈克的提议:“那个修道院已经有三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了,我想还是让它自己呆着吧。”
迈克耸耸肩,把地图叠起来,小心地收进贴身口袋里:“好吧,你说的有道理,那咱们最好趁着还能抓到兔子的时候多弄点儿食物,否则往前走就只能吃蛇了。”
戴斯其实无所谓吃什么,他想过,如果真的快要饿死,他甚至可以去吃活肉的。
这天晚上他们每个人的口粮都减半了,迈克找到了一些无毒的嫩树叶充当晚饭的加菜。然后两个荒原行者照例安睡,将上半夜值守的任务丢给了戴斯。
树林的确是稀疏了,戴斯抬起头来能看到绿网空格里的天,黑蓝色的夜空里有些闪亮的星星,偶尔有浮云飘过的时候就变得模糊不清。
戴斯听说这些星星曾经也是被赋予了名字的,因为它们连起来会构成什么图形,但是他觉得那都是瞎扯,每个点的连接都是看的人自己随心所欲做的事儿,谁能管住别人的脑袋里想什么呢?其实在伊甸里的时候戴斯也曾经看过这样的星空,那是他饿得睡不着的时候,他会把那些星星勾画出各种食物的样子,使劲地安慰自己,有时候那些想象出来的食物会提醒他第二天可以换个方式试试运气。但是在跟着赛文来到荒原以后,戴斯偶尔会在看得到星空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将它们胡乱地连成各种东西,比如他看到的那些残缺的建筑、雕塑之类的,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连成饿鬼或者活肉的模样,他觉得如果连想象的时候都忘不了那些东西,也未免太可悲了。
今天晚上星星还挺多的,他眯着眼睛寻找最亮的一个,风从他背后轻轻地吹过,全没有了从前那种疯狂与尖锐。或许这是因为换了环境的原因,它们的气势被密林所削弱,只剩下一点点阴冷的呼吸,擦过戴斯的脖子。
忽然,一点点摩擦声从戴斯的身后传来,他猛地回过头,寻找那声音的方向。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声音,像是鞋底在沙地上行走发出的,但是又异常胆怯,似乎被竭力控制着。
戴斯侧耳听了一会儿,从篝火堆里抽出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材,当做火把挥舞着,探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火把将光亮的范围延伸出去,照亮了灌木丛下的黑暗,戴斯看到一只猫蹲在那里。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它发出微弱的叫声,往后缩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逃走。它身上有着灰色的斑纹,体型比伊甸里的猫要大一些,看上去更像猞猁。戴斯注视着它的双眼,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瞳孔。
这只大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戴斯,连尾巴也没有晃。戴斯拿起一只燃烧的树枝晃了晃,想要赶走它,但那只大猫没有像别的动物一样因为畏惧火落荒而逃。它只是稍微偏过头,红色的瞳孔收细了一些。
戴斯觉得有趣,他从来没有看到这样对人缺少警觉的动物。他站起来,朝着个大猫走过去,猫儿仰起脸看着他。戴斯向它伸出手,表露出一丝友好,也许这个小动物能够帮他稍微打发一些时间,如果肉不酸涩的话,还能充当明天的口粮。
“喂,”戴斯压低声音,动了动手指,“过来,小可爱……不想烤烤火吗?”
大猫又偏了偏头,发出轻微的喵的一声。
就在戴斯以为他可以触摸这个看似无害的小生灵时,那只红眼睛的猫突然又发出了一声鸣叫,这声音比方才的叫声更加低沉,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随着这个声音,猫的下颌突然裂开了,露出一丛丛尖锐的獠牙,那裂口一直向着它的脖子方向延伸,皮肤伸展开来,仿佛是蝙蝠的翅膀!
这是一只变异的怪兽!
戴斯吓得缩回了手,立刻想往后退,但是他脚下一绊,重重地跌倒在地。原来就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双脚被一圈圈的触角给缠住了,而那些深绿色的触角是从那怪物的腹部下缓缓爬出的。
戴斯伸手摸出匕首,向着那些触角狠狠地砍下去。
锋利的匕首立刻削断了两三根触角,怪物发出尖锐的吸气声,接着猛地从全身射出更多的触角,都是手指般地粗细,牢牢地将戴斯裹住,并且渐渐收紧。戴斯像个木乃伊一样无法动弹,而更可怕的是有些触角甚至包住了他的脸,让他无法开口。
他没有死在活肉和饿鬼的口中,却要成为这裂口怪物的美餐吗?
戴斯拼命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那些光滑而有力的触角,但是丝毫不起作用。他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期望熟睡的赛文和迈克能够听见。
怪兽用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将他往自己身边拖,同时踩着他的身体爬上去,将口器伸到了他的胸口,那猩红色的内腔和交错的细小利牙带着一股强烈的腥臭传递出难以描述的恐惧。
戴斯仰起头,额头上冒出了青筋,双眼充血,手上的肌肉因为过于使力而扭曲。他朝着篝火的方向绝望地看过去,盯着火堆边那两个沉睡的黑色身影,希望他们能听到这边的动静,看一眼。他们只要有任何一个醒来,自己都会立刻脱离这困境。
仿佛是回应他内心的呼唤,其中一个黑影动了一下,接着慢慢转动身子,坐了起来——是迈克,他抓抓头发,睁开了眼睛,很自然地转向了戴斯的这个方向。
戴斯欣喜若狂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怪响,向他求救。
然而迈克的动作却让戴斯浑身冰冷——这个荒原行者坐起来以后只是弯着腿,注视着陷入困境中的少年,他棕色的眼睛在火光中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暗色,还有戴斯从未见过的漠然。他就这么看着戴斯,无动于衷,他的长剑就握在他的手中,但是他连拔出的动作都没有,他似乎就愿意这样看着戴斯死亡,任由他被恶心的怪物吃掉。
戴斯的心底冰凉——这一瞬间他连身上的怪物都没有在意,他感到一阵更加令他畏惧的东西,就好像原本得到了可以果腹的熏肉,翻过来一看里面却爬满了蛆虫。他甚至觉得现在杀死他的不是那红眼睛的变异动物,而是愚蠢到以为在荒原上可以信任别人的自己。
怪物的口涎滴落在了戴斯的脖子上,它低下头,似乎在嗅他的味道,判断他的“美味”程度,而戴斯还没有放弃,他没有丢掉匕首,而是尝试着转动手腕,又削断了怪物的两根触角。
这并没有让怪物退却,反而令它更加愤怒,它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展开的口器变得更大了。戴斯看着它俯冲过来的尖牙,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反而是怪物的叫声被古怪地打断了。戴斯感觉脸上溅了几滴温热的东西,他睁开眼睛,看到赛文的长刀正垂在自己脸庞,刀刃上的血正缓缓地流下来。
那个怪物被劈开了半个头,正歪倒在旁边的地上,不断抽搐。它血红的眼睛盯着突然冲过来的敌人,所有的触角都从戴斯身上抽回来,直扑向赛文。
然而荒原行者的动作却更快,赛文高举起长刀,一下子就插进了怪物的头颅,将它直直地钉在了地上。
怪物的触角掉下去了,和整个身体一起抽搐着,那些裂开的口器也渐渐闭合,濒死的怪物又变成了无害的大猫,它血红的眼睛看着戴斯,忽然又发出了微弱的喵喵的声音,然后渐渐不动了。
赛文从怪物的尸体上抽回长刀,一边擦一边踢了戴斯一脚。“起来吧,”他说,“以后小心点儿,这家伙能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别随随便便以为自己能抓个宠物。”
戴斯躺在地上,这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着,他按住胸口,掌心里全是汗水,但指尖却冰凉。他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时间仿佛感觉自己飘在半空,好一会儿才落回地面。他撑着身体爬起来,被触角接触过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赛文已经擦干净了长刀,重新放入刀鞘里,回到篝火前躺下,仿佛刚才的事情只不过是赶走了一个打搅他休息的老鼠。而有所区别地只是他在合上眼的时候,对在袖手旁观的迈克说了一句:“我要带他去罗马,让他活着。”
迈克耸耸肩:“这和我无关,在荒原上活下去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赛文顿了一会儿:“他杀了十个活肉。”然后把长刀枕在头边重新闭上了眼睛。
迈克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转头看了看赛文,接着眉头稍稍的皱了一下。在这一连串的表情过后,他的轮廓再次变得柔软,仿佛与白天的和气一模一样。他冲戴斯笑了笑:“好吧,现在轮到你睡。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赶路。”
戴斯惊奇地看着这个人,背后一阵发凉,单薄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以后,夜风一吹简直像有幽灵贴着他的身体在发笑,而那阴沉的呼吸就擦过他的耳边,让他连带着看到迈克都像见到鬼。
戴斯没有接他的话,缓慢走到赛文的旁边,躺了下来,缓缓放松。
他知道迈克其实是个好人,他早就对他说过,荒原上不仅只有树会吃人,也不是没有饿鬼和活肉就会很安全……这些都是真话。迈克身体力行地教给了戴斯最重要的一件事,在荒原中,只要信任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戴斯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在伊甸,人们不在乎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们只在乎你什么时候死。”
那么在荒原呢?人们连他什么时候死也不在乎。
戴斯转动了一下头,看见赛文的背影——或者至少在抵达那个什么叫罗马的地方之前,有人在乎他活着。
发表于 2012-5-19 13:4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先馬克一下,歡呼大人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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