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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E伯爵

荆棘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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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5-21 08:54:14 | 显示全部楼层
哇哦!两边都更了!星星眼~
发表于 2012-6-27 11:54:16 | 显示全部楼层
坑。。。大人你能否把天幕给填了先?
发表于 2012-7-17 13:45:06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没开始看这个。。。怕又像追《天幕》一样追了好久。。。
SO,我决定等大人把《天幕》的坑填完了再追这个~~~
哇咔咔咔~~~大人加油码字,我等众人在等着呢~~
发表于 2012-7-27 03:4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漂亮鲜花洒满天~额跳!
发表于 2012-8-16 14:44:24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半年了诶,大人何时再更呐......
 楼主| 发表于 2012-8-30 15: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上帝之城)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9-4 09:23 编辑

(八  上帝之城)
接下来整整半个月,戴斯和赛文、迈克一起陷入了辛苦的跋涉,他们顺着废弃的公路向南走,而随着水源的干涸,大地又再次恢复成了土黄色。
大地像一个每天干活儿的农夫的手,全是裂开的皱纹,而缝隙里连一滴血也没有,只剩下灰土。没有植物愿意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生长,甚至不愿意留下它们的尸体。除了光秃秃的石头、泥沙,就是建筑物破烂的残骸。
戴斯却对这样的环境觉得安心,因为这跟他来的地方很相像——鲁昂,那个被他远远抛在了身后的“故乡”。
在这半个月的行进中,他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他不愿意再跟人说话,无论是赛文还是迈克。当然前者原本就不打算跟他说什么,也不关心他想说什么,而后者……迈克是一个随时随地都能自己说起话来的奇怪的人,赛文不搭理他的时候,他仍然可以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在其他伊甸里遇到的人和事,好吃的食物、风骚的妓女、珍藏的美酒,戴斯不跟他交谈的时候,他也可以吹嘘自己曾经怎样杀死为数众多的饿鬼和活肉,躲过了怎样艰险的磨难。
戴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有如此厚的脸皮,在他生死一线时袖手旁观,然后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地跟他讨论晚餐,然后建议他如何改进陷阱来捕捉猎物。
后来戴斯想明白了,也许在荒原行者心中,其实真不懂什么叫“救人”,因为他们独自走过了茫茫的荒原,已经习惯了自己管好自己,同伴之类的,并没有像戴斯以为的那么重要——更何况他原本就不算是他们的同伴。
 戴斯在短暂人生中所学到的东西很多,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敏感”,他随时感知着周围,提防着对自己不利的一切人和事,同时机警地判断环境的好坏。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两个荒原行者的距离,不能离赛文太近,那会让他厌烦起来戳他一刀;当然也不能靠向迈克,那个人只是长了一张笑脸而已。
就在这样的土地和这样的人陪伴下,戴斯终于来到了海边——马赛,赛文和迈克这样称呼这个废弃的城市,并且找到了可以航行的船。
戴斯从来没有见过海,虽然他见过画片儿,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原来画的取景框其实就是伊甸的墙。他从堆满了石块和建筑垃圾的小路跌跌撞撞地进入港口以后,第一眼看到这片蔚蓝的、无边无际的世界时,就像一个渴望鲜血的活肉一样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发出长长的呻吟。无论迈克怎么嘲笑他,他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海,不管那些带着白色泡沫的海水怎么样将脏兮兮的垃圾推向岸边,也不管死去的动物以怎样的姿势漂浮在海面上,戴斯都觉得,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你有眼光。”赛文肯定了戴斯白痴一样的反应,“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海洋,不过你很快就会恨它的。”
戴斯压根没在意赛文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当他真的从舷梯爬上荒原行者们隐匿在港口的那艘锈迹斑斑的机动小船以后,立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吐光了所有的食物,以为自己活不到罗马,但是赛文却说他必须活着。
“你如果要死,也得死在岸上……你得留条命,亲眼看看上帝之城。”


上帝之城,罗马。
开始的时候戴斯并没有发现这里与其他被毁灭的城市有什么区别,同样是残垣断壁,到处充满了死寂,在光秃秃的石块儿下面埋葬着末日审判时死去的人的骨骸。半枯的杂草和灌木在少得可怜的干裂土地上生长,不时有些瘦骨嶙峋的老鼠从缝隙中探出头来看着他们,很快又缩了回去。
但是渐渐地,戴斯感觉到了不同。当他逐渐从晕船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时候,肿胀的双腿在坑坑包包的地上走得异常吃力,当他真正进入罗马,道路开始平整起来。尽管在街道两旁,倒塌的建筑和朽烂的汽车到处都是,还有一些被主人废弃的摩托车的骨架,但他脚下的路没有被任何巨石阻断,没有断裂和隆起,就好像在一堆垃圾中突然出现的一条平滑的绸带。
而在这条绸带的某些转弯处,会突然树立起一个高高的十字架,有些是用废弃的钢材捆绑而成,有些是木头,有些是石料,它们的大小并不统一,不过至少也和一个人展开双臂的样子差不多。有些看得出被树立起来很久了,雨水的侵蚀和风沙的折磨使得它们的末端都已经残缺了;另一些则还算新的,捆绑的绳索都呈现着本来的颜色。
戴斯捏着背包的带子,惊疑地打量这些十字架,这让他想到了圣堂尖顶上的东西——对于他而言,那是象征着权力和威严。即便此刻它们的高度降低到可以和他的视线平齐,戴斯仍然对这些十字架抱有敬畏之心。
赛文和迈克沿着这样的路向前走,并不在意戴斯是否跟得上,他们的脚步轻快,即便是连戴斯也能觉察出他们着急地想赶往什么地方。
很快,跨过了一条干涸的河床,所有的废墟都被抛在了脑后,一片平整的黄色的土地开始出现在他们眼前,路和十字架都消失了,只剩下空旷的平地,仿佛是经过刻意修正,将所有建筑和垃圾都清理过了。而在平地那头,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陡然出现。在夕阳的光线中,它的轮廓虽然让人看不清,却货真价实地体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一个长长的影子被投射在地面上,是巨大的黑色十字架,它如此庞大,就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
迈克发出一声欢呼,忽然向着远处的黑影冲过去。
戴斯看了看站在原地的赛文,这个男人淡红色的嘴唇竟然挂上了一丝微笑。当发现戴斯正偷偷地看着他的时候,荒原行者突然重重地在他肩膀了拍了两下。“弄干净你身上的土,”赛文说,“不要让里面的人觉得你是个乡巴佬。”
戴斯不知道“里面”是否就是迈克跑去的地方,也不知道将要见谁,但当他看到赛文突然朝前走了几步,在那十字架的影子的顶端跪下来,并俯下身体去亲吻地面的时候,他立刻就明白了:他已经到了上帝之城。
世界的边际又一次在戴斯眼前拓宽了,从他的窝棚到伊甸,从伊甸到荒原,现在从荒原走进了这里:
走进远处的黑影之后,戴斯发现这儿没有围墙,或者说,其实是久远的建筑被连成了一片,隔绝开这个城市和外界,有些人在上面的窗户里偶尔走过,看着下面的来客。戴斯发现这些建筑远比伊甸里的围墙还要高大,如同悬崖峭壁一样的笔直。这些建筑灰黄色的躯体一直延伸出去,形成了一个圆弧的形状。
在一条宽阔的直道尽头,两扇黑色的门紧紧关闭着,而那十字架的黑影就是从门的另一边跨越过来,将他们都笼罩在其中
迈克在大门外拉开了一个小孔,对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接着他从另外一个小窗口中伸进了胳膊,当他缩回手的时候,大门后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接着拉开了一条缝。
迈克头一个钻进去,接着赛文在戴斯背后推了一把,催他跟上。
戴斯终于进去了,他迈出了第一步就胆怯地停下来,不敢再往前走。
他眼前突然出现的是一个无比宽阔广场,它如此之大,以至于头一眼看见会有种呼吸凝滞的感觉。戴斯觉得整个广场恐怕就抵得上大半个伊甸的面积,伊甸里有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建筑、堆积如山的垃圾、三五成群乞讨的流浪者和各种各样努力活着的人,但这个广场上只有空旷、平坦和寂静,以及正中心一根巨大的石柱——它从地面刺向天空,在最高处托起一个巨型十字架。那就是戴斯远远看到的影子的本体。
周围两百多根立柱将这个广场围成圆形,其中一些已经倒塌了,在地上碎成几段,立柱上方所矗立的人像也残缺不全,坑坑洼洼,但戴斯仍然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令人震惊的建筑,它们威严而华丽,尽管周围的一切已经成为了废墟,但是它们仍然保留着庄重的气度,并对每个到来的人展现出它的胸怀。
戴斯此刻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这与他刚踏入荒原时感觉到的渺小不同,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随时可能被碾死的蚂蚁,而现在他是一条从水桶中放入了大海的鱼。他想象不出什么人能建造这样一个广场,一定是“末日审判”之前的人类,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对他们产生了敬意。
大门在他身后喀拉喀拉地响,戴斯回过头,看到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正推动一个巨大的轮盘将门关上。
“走吧。”赛文又推了他一把,越过他身边向前走去。
迈克已经离他们很远了,他走得很快,并向每个路过的人问好,大声地问:“兄弟,看到安琪了吗?”
“她在图书馆。”一个光头男人回答他。
“谢谢,兄弟。”迈克欢快地向那个人招手。
这又是一件令戴斯惊讶的事情:在这个宽阔的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个人走过,剩下的就是在建筑物的窗口上俯视他们的人。但就是这几个擦肩而过的人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情:没有麻木,没有防备,也没有贪婪……他们像是在微笑,或是一直习惯带着这样的表情。
在戴斯有限的与人相处的记忆里,至少是在伊甸之中,他很少——不,他几乎没有看到过几个人能保持这样的表情。
这些人大都穿着和赛文、迈克一样的黑袍,有些剃了古怪的发型,比如头顶中央光秃秃的,周围却留着头发。他们跟迈克打招呼,也会问候赛文,然后打量戴斯。他们的眼神里有一些怜悯,但更多的是戴斯读不出来却有模糊感觉到的东西——他们似乎比他更了解他将要遇到的事情。
迈克走得很快,而赛文沉默地带着戴斯跟在后头。他们穿过了广场,走过方尖碑和两座干涸的喷泉,接近了一幢灰白色的建筑。戴斯的呼吸不由得加重了,好像面对着一个奇迹:
它是赛文见过的最雄伟的房子,比伊甸中的圣堂大了近百倍,在两个庄严的雕像的中间,无数台阶引导他们缓慢地向大门爬升,走到这一百多米宽、数十米高的建筑门前。
虽然门窗已经褪色陈旧,并且除了中间的那个都紧紧关闭这,但立柱仍然笔直、光滑,雕饰华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许多雕塑攀附在屋角和窗台的周围,用完美的身躯点缀着它们。平顶边缘站着十三个石雕,有些已经残缺了,失去了头颅和手脚,可幸存着的已经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俯视进入的人,或许无论过去多久,走进这里的人在他们的眼里依然是渺小而可怜的。
在这幢建筑后方的顶部,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圆顶,旁边各有一个小小的仿制品陪护它。即便之前隔得很远,戴斯也朦胧地感觉到那圆顶有多么完美,就好像巨大的卵保护着神秘的珍宝,而现在他马上就要走进通向它内部的大门,仿佛要窥测一个隐秘的梦。
戴斯的脚步慢了一些,想要看清楚这从来没见过的奇迹,然而赛文提醒他快一点,他只好紧紧地跟上,像做梦一样从亮丽的白昼走进黑暗的室内,他来不及看清周围——或者是说太多的窗户已经被厚重的布给遮盖起来了,他还没有机会来看清楚。
但是他能看到前方的一片穹顶透出白炽的光,而麦克和赛文的身影在前面显得醒目又单薄,但他必须得跟着他们,别无选择,至少他们是朝着有光的地方走。
当他们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戴斯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眼前的一切,他从来不知道大理石和金属能构建如此华美的世界,他觉得恐惧——
仿佛这没有生命的雕花、塑像、壁画、地板、立柱、圣坛、长窗、天花板等等构成了一个宇宙,而他只是带着臭气爬进这里的苍蝇,或者是更加卑微的存在。创造这宇宙的人在末日审判前就已经死去,把他们的灵魂藏在这里,这里的所有一切都成为了埋葬旧日辉煌的坟墓。
而戴斯完全不敢想象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站在穹顶下的大理石地板上,站在彩色的图案上,日光从高处洒落,所有的壁画都显得缤纷鲜艳,大厅中央耸立的华盖无比灿烂,而祭坛上那金色雕塑中心的圆形彩窗被无数长翅膀的天使所包围,仿佛一只永恒的眼睛,就这么凝视着下面所有的人。
戴斯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看到赛文和迈克都跪下了,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亲吻地面,将整个身体扑在地上。他却无法动弹,像个傻子一样死咬着牙大哭,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几乎要窒息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祭坛下起身,向他们走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地方细不可闻。
她穿着这个地方唯一的一件白色长袍,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年轻而美丽的脸庞挂着微笑。当她张开双臂笑着叫出迈克的名字时,整个大厅中回荡着清脆悦耳的声音。
“安琪!”迈克抱住这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少女,举着她转了个圈。
他们互相问候,接着那个叫安琪的女孩儿又来到赛文的跟前,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吻,低声说:“欢迎回来,我的哥哥。上帝回应了我的祈祷……”
赛文捧着安琪的脸,吻她的额头:“他永远都眷顾你。”
安琪的眼神落在戴斯身上。“你带回了新朋友,他看起来不太好,”她说,“也许我可以带他去洗个澡,吃点东西。”
“晚祷的时候我们希望他参加。”赛文对这个女孩儿说。
“没有问题,但是你们得给我讲讲这几个月的事情。你和迈克,你们找到了几个伊甸?有没有新的发现?”
“会告诉你的,安琪,你要我说多久都可以。”迈克插话道,“所以请给我们把晚餐弄丰盛一点,对了,有多少兄弟在家?”
“二十三个吧。”安琪想了想,“约翰不在,他原本明天才动身,不过好像改变主意了,他打算去东边。”
“又一个冒险主义者。”迈克耸耸肩,“好吧,愿上帝保佑他活着回来。”
“他一定会的。”黑发少女笑了笑,走到戴斯身边。她比这个瘦小的男孩儿高了半个头,因此看他的时候微微低下头,戴斯看到了她黑色的眼眸,里面透着一种他以前曾经见过的神色,因为太少太短暂,他都几乎忘记了。
“你叫什么?”安琪低声问道。
戴斯没有打算回答,他觉得自己一开口肯定会啜泣,这会让他觉得羞愧。但是安琪拉起了他的手,似乎在等待。她很耐心,而且她的手掌非常温暖。
“戴斯……”他终于给了她答案。
“嗯,”安琪微微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虽然不是个特别好的名字,但我相信给你名字这本身就是一种爱。欢迎你,戴斯。”
她像拥抱迈克和赛文一样紧紧地拥抱着戴斯,不管他反射性地向后瑟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泥土、汗渍还有难闻的味道会让那身白色的衣服变脏,可显然安琪不这样想。
“走吧,跟我来……”她拉着戴斯的手,轻声对他说,“我今年19岁,肯定比你大,对吗?以后我们可以多了解一下,你要在这儿住下吧……”
戴斯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安琪的体温和一股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儿让他毫无意识地跟着她离开,而赛文竟然也没有阻止。
他回过头,看见迈克正低声和赛文说话,那个惨白的男人抬起头来,浅黄色的眼睛看着他,很快又转开了。
戴斯不再关心赛文的打算,也懒得去猜那两个荒原行者是否在谈自己,关于他们带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也许很快就会揭晓——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知道。
发表于 2012-8-30 19:5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多的訊息,我趕著教書去,回頭見~~~
 楼主| 发表于 2012-9-4 09:2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呵,柔丝大人好仔细。中国的教师节要到了,预祝节日快乐~~
发表于 2012-9-6 04: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多謝大人!喜歡這篇更新!
在幽幽悶悶、黑暗無望、令人噁心的環境待了無窮久之後,
進入了這樣的新天地、、、
實予人莫大的舒心、安慰、釋然甚至要流淚的感覺、、、
大人的文章永遠有特別的意義,也是成『經典』的原因~~~
靜等下文~~~
 楼主| 发表于 2012-9-10 10:2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9-19 09:00 编辑

(九 新世界)
戴斯跟随安琪穿梭在一个奢华的梦境里,尽管这梦的表象已经开始有了裂纹、瘢痕,以及水渍和尘土的遮盖,可依旧让他毕恭毕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美轮美奂的雕塑和壁画把戴斯的眼睛撑得满满的,虽然他已经习惯了留心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但这次他分不出注意力这么做。他走过了长长的甬道,爬上楼梯,穿过回廊,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半张着嘴,看那些长翅膀的或者一脸严肃的人用怜悯或者慈悲的表情注视自己。
最后他们两个人在一扇橡木门前停下来,安琪拧开把手,先走进去。“这里是一间小浴室,以前主教大人用的,”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暗红色的窗帘,“我去给你找一些新衣服,你可以在这里把自己弄干净,那会舒服点儿,对吗?”
戴斯站在门外,看着这间镶嵌着大理石地板和陶瓷墙面的屋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洁白而狭长的巨大“盆子”摆在里面,还有屏风和橱柜。安琪从橱柜中拿出了干燥的毛巾,放在绒面小凳上,然后扭开那“盆子”一头的开关,清洁的水哗啦啦地奔涌而出。安琪伸手试了一下:“温度刚好。感谢上帝,太阳能真是伟大的创造,但愿那机器还能再工作五十年。”
戴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站在那儿没动。
“小伙子,把你身上的衣服脱掉,如果你还要它,我可以帮你洗了再补一补。”安琪微笑着向他招手,“来吧,别害羞,我告诉你香皂在那儿,然后就出去。”
戴斯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她,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
安琪注视眼前这个少年的脸,那张脏兮兮的脸蛋显出一片茫然和局促,眼泪的污迹还清晰地留在上面。他似乎放平了在赛文和迈克身边竖起的刺,但仍然抗拒着唾手可得的舒适享受。
“也许你要问我一些事情,对吗?”安琪微笑着说,“别担心,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能回答我一定都告诉你。说吧……也许你一直想问的,对吗?”
戴斯看着阳光下的安琪,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人,黑发和白色的衣服有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芒,仿佛是从那些壁画中走出来的。戴斯觉得一股沉淀在身体中的浑浊开始飞快地向着咽喉顶上来,让他的嘴巴和舌头都不受控制——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安琪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不知道是因为问题太出乎她的意料还是太难以回答。但她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或者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又端来了一个绒面小凳子,“只有你坐下来,我才能告诉你,”她的理由是这样的,“因为我将要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戴斯仍然在犹豫,但他很快就屈服了。他在阳光和阴影的中间坐下来,仰头看着安琪。
“你一定听说过末日审判吧?”她问。
戴斯点点头。
“这是一个代称,事实上那只是末日,而没有审判。现在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末日之前建成,在末日之后残留下来。在每个伊甸都会有末日的传说,那是五十年前的幸存者们所描述的,你们那里也该有的。”
戴斯想到了那个每天在圣堂门口匍匐着的老头,口中喃喃地念诵着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大地裂开了七条缝隙,魔鬼倾巢而出……一切都毁灭了……魔鬼以我们为食,肉体和灵魂……这个世界属于他们了,空气里都是硫磺,他们占领了世界……”
安琪点点头:“那是公元2024年发生的事情,全世界有七个地方突然有了裂缝,据说是从海洋、陆地中忽然出现的,也有的是平白无故地来自于空中,有记录的是东非大裂谷、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安大略湖、南极和北极,还有尼泊尔——以后我给你看从前的世界地图,你就会知道这些地方——但因为接着就是全球范围的火山和地震,再也没有准确的起始地点回报。总之那两天之内形成的七条裂缝被称为地狱之门,高浓度的硫磺气体从那里喷射出来,还有无数的饿鬼从裂缝深处爬到人间。接下来许多人突然间失去了意识,变成行尸走肉。他们要么被饿鬼生吞活咽,要么就开始扑咬自己周围的同类。世界乱了套,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局势,政府、军队,什么都消失了。混乱持续了很久,于是人们得自己想办法,所以就有了伊甸。”
她似乎不得不停下来,让自己的语速放慢一些:“没有被吃掉的和没有变成活肉的人聚集在一起,修起了围墙,在这个残破的世界上形成了一个个新型的城镇。开始有许多,但是小的伊甸逐渐被饿鬼们吞噬掉,为了集中资源,也有不少伊甸合并在一起。这些年来,伊甸要存在三十年和人想过三十岁生日都成了不容易的事。”
“这里也是一个伊甸吗?”
“如果你要这么理解的话,或许是的。”安琪看向窗外,“这里在罗马城中,叫做梵蒂冈。在这里的人没有谁变成活肉,也没有饿鬼进攻,可是罗马崩溃了,无数的活肉来到这里……”
安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主教一直保持着记录的习惯,可他写的那些我没有敢看完。赞美他的意志,他是从血海深渊之中爬上来的。当年他只有二十几岁,可他是一个驱魔神父,他带领他的兄弟们保住了圣保罗教堂,所以我们今天才能留在这里。”
“驱魔神父?”
“哦,对了……”安琪轻轻拍了拍脑袋,“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这么说吧……他后来成为了第一个荒原行者。”
戴斯总算将安琪的叙述和他所了解的一切融合到了一起,那些浑浊的沉淀开始散去,而这个世界以另外一种面孔呈现在他眼前——也许只是取下了过去混沌的面纱。
安琪继续说道:“总之这个地方没有活肉和饿鬼,相对安全一些,主教就修起坚固的围墙,这里幸存的人开始搜寻与外界的联系,才发现世界都退回到了最粗糙原始的状态。他们又准备了几年,确信能够抵御饿鬼和活肉才走出大门,去寻找别的伊甸。这几十年来,很多驱魔神父都死去了,包括主教,但也有新的加入,你已经见过其中的两个了,对吗?”
尽管安琪在微笑,但戴斯并不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幸运:“你们是从其他伊甸抓人来当荒原行者?”
“多可怕的说法啊,”安琪笑出声,“有时候荒原行者招募的徒弟们是很不情愿的,可除了赛文喜欢蛮干,别的兄弟都是好脾气的人。”
“你们要我也成为荒原行者?”
“不,不一定。这活儿不是每个人都能干。是赛文带你来的?他这么跟你说过?”
戴斯点点头,又摇摇头。
安琪耸耸肩:“好吧,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不过既然你穿过了荒原来到这里,就先住下吧,将来你总会知道自己活着的目的。”
戴斯愣住了——“活着的目的”,这是对他来说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字眼儿,因为在这十五年中,他惟一的目的就是活着。
安琪伸手摸了摸戴斯的头:“我听说过一些伊甸的情况,我也能猜测一些你可能遇到过的事情,可是,戴斯,尽管这个世界像是地狱,可它还是一个新的世界,学着适应它,改造它,要不就会被它吞噬。”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吗?”
安琪沉默了一会儿:“或者拯救它。”
阳光中的浮尘正静静地飘着,戴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它们立刻在肉眼能见的地方开始乱舞。
“可有些事情不对,”戴斯盯着安琪问道,“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安全又舒服的,为什么荒原行者都要出去呢?到外面去跟饿鬼和活肉作伴吗?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留在其他的伊甸……他们活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安琪对他笑了笑:“我知道赛文看人的眼光一直都不错,这次也是一样的。我的小朋友,你的问题很多,也许将来你可以自己慢慢地寻找答案。但荒原行者活着的目的很简单,从主教开始,他们就在尝试着关闭那七个地狱之门,试着挽救整个世界。”
戴斯想到赛文第一次把短柄斧丢给他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地说:“活下去,看看你怎么做到?”
他忽然向安琪冷笑了一声:“行了,现在我可以确定你说的都是谎话。”
但少女却没有生气,她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小块肥皂,然后微笑着递给戴斯:“快洗澡吧,水都要凉了。”
当太阳的光线和温度都渐渐消失的时候,整个教堂中响起一阵洪亮的钟声,它缓缓地回荡在每个通道、每个房间,并且穿过空旷的广场,让最外围楼上的每个人都清楚地听见。
戴斯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安琪给他拿来了内衣和灰色的外套,有别于她和其余的荒原行者穿着的颜色。它们是戴斯穿过的最干净整洁的衣服了,没有血、尘土、臭味和污迹,这让他走进餐厅的时候稍微站直了一些。
“快来。”安琪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领着他在一张长桌旁就坐。这张桌子是规整的长方形,周围环绕着近五十张椅子,却只有一半的人聚集在一边。他们的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浓汤,还有面包和大盘的热菜。
虽然饭菜都已经摆好,但是并没有人先动手。荒原行者都穿着他们的黑色长袍,露出各种颜色的脸和头发,在这其中,赛文无疑是最显眼的一个。他白色的头发和皮肤像刀刃一样插在人群中,让人产生了一种并非同类的错觉。他看着戴斯和安琪走进来,没有说话,很快就调开了头,反而是坐在旁边的迈克冲他们笑了笑。
戴斯知道那个笑容是给安琪的,而非自己。
他们坐好以后,在最上方的一个荒原行者站起来,他是个光头,看上去年纪最大,额角上有一道鲜红的伤口。“兄弟们,”他用洪亮的声音说道,又向这边微微一笑,“还有我们亲爱的安琪,又是一天过去了,感谢上帝赐给我们宝贵的生命,还有面前的食物,我们将继续迎接他所给予的一切,无论是恩惠还是磨难。”
除了戴斯,所有人都低下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大声说“阿门。”然后他们开始分配那些面包和热菜,把汤舀进各自的餐具里。
“来,”安琪把一大块面包掰给戴斯,又给他添了两勺热汤和菜,“你喜欢炖土豆吗?”
戴斯一边胡乱点头,一边往嘴里塞,他饿极了,而且他在这十几年中学得最好的本事就是用最快地速度吃东西。他的模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连那个光头的荒原行者也放慢了动作看着他。当戴斯从狼吞虎咽中注意到这些不同寻常的视线时,他不得不稍稍地收敛了一下,并且尴尬地咳嗽起来。
“看来你原先待的伊甸可不怎么舒服。”邻座的荒原行者跟他开玩笑。
戴斯没理会,他只是放慢了速度,但不打算放弃填饱肚子。
安琪却好像对他的行为一点惊奇的感觉也没有,反而不停地把自己盘子里的菜添到他这边。“等下赛文得和我们一起去见约翰,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位兄弟。现在他是常驻在家里的人,你要这里住的话,多少得听他的话。”
只要不挨饿,能睡得好,戴斯不介意其他的事儿,如果能远离赛文那就更棒了,但他知道这或许不大可能。他抬头看了看对面惨白色的男人,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特别注意戴斯的荒原行者了。戴斯觉得这并非是因为他在路上曾见过,而是他的确压根就不关心。
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荒原行者们的晚餐胃口。他们很快吃完了,然后向名叫约翰的兄弟鞠躬,各自离去,最后剩下两个人来收拾餐具。安琪没有走,所以戴斯也留在这里,还有赛文和约翰。
光头的荒原行者站起身来,对他们说:“走吧,我们一起到墓地去。”
他从餐厅一角拿起一个煤油灯点燃,然后拎着走了出去。安琪拉着戴斯的手也跟了上去,当戴斯路过赛文身边的时候,那个男人只是用黄色的眼睛看了看他,便悄无声息地跟在最后。
他们四个人从一个很窄小的通道往外走,很快就穿过了一扇大门,走出了教堂,来到一个被石块围起来的空地。它显然是刻意平整出来的,很宽阔,在中心树立着一个很大的十字架,很多小型的方块儿石头围绕着它,看上去有上百个了。即使不加以说明,戴斯也能够猜到,每个小石块都代表着一个荒原行者。
约翰在墓地的外围站住了,把提灯放在地上,低头做了祈祷。
戴斯注意到安琪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而赛文只是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等着他们的仪式结束。
“也许不久之后我也会和这些兄弟们呆在一起,也许会再过很多年。”约翰结束了祈祷,转身对身后的人笑了笑,“但如果能亲眼看到弥赛亚,我现在就可以死去。”
安琪连忙说道:“我们会看到的,约翰,主教说过,总有一天会找到,只要荒原行者存在……”
“并且生生不息。”约翰点点头,“是的,安琪,只要我们存在。”
年长的荒原行者看着赛文:“你很少带回人来,也从来没有人真正地留下来……告诉我,这个小朋友是你决定选择的徒弟吗?”
戴斯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又盯着赛文——他猜测过一切关于自己被拖出一点的原因,却从来没有想过被挑选成为荒原行者。“他不是一个好的人选,”约翰微微地皱着眉头打量戴斯,“他的年纪太大了,身体也不算好,他在荒原上撑不了多久。赛文,你每次的选择都跟其他的兄弟不同,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赛文还是在一旁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只朝着戴斯抬了抬下巴:“这个家伙的确像只老鼠,一样的瘦,一样狡猾,无耻而又让人作呕,可是他也像老鼠一样机灵,很拼命地想活下去,而且胆子也比老鼠大。”
“这很难成为荒原行者的条件……”
“他可以独立杀死活肉。”赛文打断了约翰的话,“我没有训练过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干掉十个了,而且之前还受过伤。他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可比什么都强烈。”
约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但是你没有告诉过他穿上黑衣意味着什么,那将要放弃一切。”
“他没有选择。”赛文冷笑道,“他留在伊甸也活不了多久,他对于荒原的恐惧是因为他不知道伊甸的真相。”
“我能看得出你的坚持,兄弟,但你不要忘了以前的例子……”
“我需要这个人,约翰,我既然能带他回来,就有办法让他变成我想要的模样。”
年长的荒原行者盯着赛文黄色的眸子:“我也由衷地希望是这样,兄弟,我愿意上帝赐给你一个合适的徒弟,这个孩子可以住下来,但如果他不能成为我们的一份子,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赛文点了点头。
“等等……”戴斯再也无法忍耐,他大步冲到赛文和约翰中间怒吼道,“你们凭什么要我听你们的,为什么要我成为该死的荒原行者!我再也不想走进外面那鬼地方,我宁愿呆在伊甸,宁愿活得像只老鼠!你们这群怪物,以为自己比活肉和饿鬼好吗?你们同样不在乎人,我恨你们!别让我留在这里!”
“安静,孩子,安静!”约翰按住戴斯的肩膀,他的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戴斯的骨头感觉到一股要碎掉似的疼痛。当他放开手的时候,安琪连忙扑上来,把戴斯搂在怀里。戴斯浑身颤抖,一半是由于痛苦,一半是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他一路以来伪装的恭顺的面具破碎了——虽然赛文可能早就看穿了他。但他心中的绝望让他不得不发出呐喊,他知道如果穿上那身黑袍,将再也无法逃离荒原。
“不要对荒原行者不敬,更不要随意宣泄你的愤怒。”约翰说,“你要明白,孩子,你有机会知道一个新世界,也许看起来不怎么美丽,但它是真实的,你接受它,就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发表于 2012-9-10 11:34: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2-9-19 10:28 编辑

看到能洗澡的時候,我太感動了。
接下來還有那豐盛的晚餐,不可思議~~~
對於成為一個荒原行者,要回到那樣的地方,我也難以選擇、、、
最好就留在此地,天天有澡洗、有飯吃、、、
若我是個『荒原行者』,也只因為───沒有選擇~~~
 楼主| 发表于 2012-9-19 09:01:50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修改过了 ,多谢柔丝大人挑错。最近我勤劳了一下,哈哈,又更新了噶~~~
 楼主| 发表于 2012-9-19 09:02: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0-14 14:13 编辑

(十 黑袍誓言)
戴斯躺在柔软、洁白的床单上,虽然麻布的被子稍微有些粗糙,但安琪解释说这是此处的传统,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偷偷地用床单垫在被子下。
戴斯觉得要是她知道自己常年睡的是一块木板,盖的是一个包装袋做的帆布斗篷,就一定不会这么操心了。
在这里的一整天是戴斯人生中最安全、最舒适的日子,干净的衣服、温暖的床、美味的食物——而且能吃饱。不用担心有人突然揍他,也不用担心明天得去哪儿找吃的。如果他同意成为荒原行者的徒弟,他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享受这些。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他将享受他从未有过的正常生活。
但最终他会重新走入荒原,他会开始在荒原中流浪的人生,从一个伊甸到另一个伊甸,从一年到另一年,直到未知的某一天末日降临,可能是被饿鬼杀死、吞噬,也可能倒在荒原的某个地方,悄悄地化为白骨。
戴斯明白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死亡,也摆脱不了死亡的恐惧,但他无法平静地选择自己的死法,特别是在知道别人对此有所期待的时候。
“活着的目的……”戴斯喃喃地重复安琪说的那个词儿。
黑发的少女在送他回卧室的路上告诉他,其实荒原行者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她得教他认字,学会读和写;而赛文可以教他使用各种武器;约翰将告诉他一切生存的知识。“这里大概残存着最多的图书,”安琪告诉他,“你需要读它们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戴斯,永远不知道或许是幸福,但是当你有机会知道的时候别错过。不要只是活着,这不是你该有的人生。”
戴斯转过身子,脸颊在散发着肥皂清香的枕头上摩挲,这时门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戴斯一下撑起身子,便看到刚才想到的那个少女正推开门走进来。
“你果然还没睡。”安琪对他笑了笑,她的左手端着一盏油灯,右手抱着一个布偶。
“有些人到了新的地方都睡不着,你或许也一样,所以我来看看,随便给你带个新朋友。”安琪把布偶放在戴斯的枕头上,“它叫米奇,我刚来的时候就陪伴过我,之前还陪过许多兄弟,今天也让它陪陪你。”
月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落在枕头旁边的布偶身上。它已经很陈旧了,但是洗得非常干净。它的模样很怪:有一个尖尖的鼻子,两只耳朵又圆又大,耸在脑袋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还带着白手套,咧着嘴直冲人笑。戴斯突然想起来,当他和赛文在荒原的废墟中休息的时候,那个男人曾经做过奇怪的动作,原来就是在模仿这个布偶。
赛文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当时赛文说过的话:“哦,它是一个叫……叫迪斯尼的人的孩子?”
“也许吧。”安琪为布偶整理衣服,满意地看着它,“不过它不是人,是一只老鼠。在末日审判前好像很多孩子都有,相当受欢迎。”
戴斯有些吃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种肮脏、恶臭、凶狠又卑鄙的动物居然能被做得如此可爱,难道末日审判前连老鼠都讨人喜欢吗?他突然厌恶地将布偶推到一边:“我不需要这个,他们做的东西是骗人的。”
安琪却把米奇捡回来,塞进这少年的手里:“不,戴斯,这不是真的。末日之前的人,他们的生活和我们截然不同,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也不同。米奇只是旧日好时光的见证,不要对它这么刻薄。它很柔软的,戴斯,它曾经让我做过好梦,现在让它陪着你吧。”
戴斯想要扔掉这个布偶,但安琪紧紧地把它按在戴斯手中,她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室内闪着坚定的光芒。戴斯放弃了,他捏了捏米奇的肚子和耳朵,终于决定躺下来。安琪微笑着帮他盖上被子。
“你和他一点也不像。”戴斯看着安琪纯净的黑发,忽然问道,“你们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吗?”
虽然没有说名字,但是安琪很清楚戴斯指的谁:“我们是亲兄妹,这一点儿也不假,不过赛文得了一种病,主教说那叫做白化病,是从父母那里传来的——可我们连父母是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哦,跟你可能有点儿不一样,我来这儿的时候才三岁,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赛文已经九岁了,那个时候他的头发和眼睛和我一样黑……我们是在荒原中被找到的,从父母的尸体旁,一个路过的荒原行者把我们带回了这里。赛文告诉我,我们原本住的伊甸被饿鬼和活肉攻破了,所以逃了出来,可荒原更加危险。如果没有遇到荒原行者,我们很快就会被饿鬼和活肉吃掉。”
“他们也强迫你们加入荒原行者吗?”
“不,女人是不能加入的,而赛文……”安琪顿了一下,“他是自愿成为见习神父的,嗯,也就是荒原行者的徒弟。其实荒原行者是后来伊甸里的人给他们的称呼,他们都是神父,或者是修士。”
“自愿?”
“嗯,我猜他是想要变得强大吧,当荒原行者救我们的时候,一定让他非常震惊。不过他的病也是从当学徒以后才开始突然发作……他的皮肤、头发、眼珠一天比一天变得更浅,但是他也一天比一天出色。我嘛,就学着做一些照顾人的事,同时也跟着主教读书、写字,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什么时候正式成为荒原行者的?”
“赛文是有史以来最快出师的,他只用了三年时间,我为他骄傲,戴斯。他很强,至今为止他走过的伊甸是最多的,他还杀过许多饿鬼,比其他兄弟都多。也许只有主教能超过他。”
戴斯并不震惊,他其实能够猜测到赛文有多强,正因为他的强大才让他在仇恨的同时也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安琪继续给他讲着有关于荒原行者的事情:“其实每个兄弟都会培养一些徒弟,但人数不多,也就两三个,因为他们没有精力同时教太多人,而且这儿也住不下那么多人。这些年来兄弟们带回的徒弟越来越少了,就在你之前大概有五六个,都跟着导师去‘行走’了。赛文是个不轻易收徒弟的人,一般来说像他这么厉害,都希望他能多教导一些人,可这么多年他一共只找回来四个,你是第五个。”
戴斯忽然想到约翰和赛文在墓地里的对话,心中一紧:“那前面四个呢?都成为了荒原行者吗?还是你说的‘神甫’?‘修士’?”
安琪的表情突然僵硬了,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不,他们都没有,都没能够出师。”
“然后?”
“什么?”安琪看着他。
“你们把他们怎么了?那四个人,没有成为荒原行者的,是被你们杀掉了,还是扔进了荒原?”
“不,不。”安琪拼命地摇头,“不是的,我们不会做那么可怕的事情,只是送他们离开这里,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但是有些告诉了他们的事情,他们必须忘记。”
“你是什么意思?”戴斯追问道,“我不明白,你们有更多的秘密,对吗?”
“哦,抱歉,抱歉。”安琪难过地摇头,“我不能说,那是只能告诉侍奉上帝之人的消息,你只有成为荒原行者才会知道。”
“骗人!你明明知道!你为什么知道?”
安琪平静地伸出右手,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金色的指环:“我已经宣誓侍奉上帝了。这一生我将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我的身体、灵魂,以及所有一切都属于上帝。”
戴斯看着她被月光照着的脸,额头和鼻翼,以及一边脸颊,白天红润的肌肤此刻泛出一种莹白的光,让她就仿佛教堂中的那尊大理石像。戴斯问道:“你活着的目的,就是伺候那个都不知道在哪儿的人吗?”
“他是永恒的神,我的朋友,而且他无处不在。”
“即便世界变成这个模样?”
“即使世界毁灭。”安琪笑了笑,“你得相信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戴斯,这是伊甸里的人和我们最大的不同。”
她轻柔地将戴斯按到枕头上,让米奇紧紧地贴着他的面颊:“好了,别再说了……咱们可以说一整夜,可哪儿还有时间让你思考呢?今晚你睡不着也没有关系了,你可以好好地想想,给我们一个答复,无论如何,别后悔自己的决定。”
戴斯顺从地躺下了,容忍那只“老鼠”靠在自己耳边,它软绵绵的肚子蹭着他的脸颊。安琪又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的眼睛真漂亮,是绿色的。”
她端起烛台,就像来的时候那样,轻轻地离开了卧室。
戴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伸手摸了摸布偶的大鼻子,忽然跳下床,在这间卧室里急切地翻找起来,他打开柜子,拉开抽屉,在桌子上翻找,终于发现他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椭圆形的,金属框包围着光洁的玻璃,下面是花瓣一样的座子。
戴斯小心翼翼地拿着它来到窗口,借着月光看自己的脸——
他在伊甸的污水中照过自己的模样,在街道的窗户玻璃上看到过,也在别人的眼睛里映射出来,但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眼睛里看清楚:
他的眼睛的确是绿色的,深绿,就好像那些森林中树叶;他的眉毛和头发一样是浅黄色的,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干枯、稀少;他的脸瘦削而尖锐,颧骨很高,鼻子也很挺拔;他的嘴唇很薄,而且缺乏血色,在下巴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这是一张很容易被淡忘的脸,就算是看上十遍也很难记住,但戴斯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他骨节突出的细长手指滑过青白色的皮肤,在那些细小的伤痕上流连,他感觉到了皮肤的温度,还有每一寸的骨头,他相信以后即便是眼睛瞎了,胸膛被刺穿,脑袋被砍掉,即便他真的死去,他也再不会忘记这张脸。
于是他放下了镜子,重新回到床上,抱着米奇睡着了。
清晨,洪亮的钟声再次回响在整个教堂,穿着黑袍的荒原行者们从各自的房间出来,沉默地走向圣坛。他们向着青铜华盖鞠躬,然后来到那辉煌无比的宝座下,天使们围绕着木椅,拿着钥匙和冠冕,仿佛宣示着无上荣耀。日光从穹顶照射下来,铺洒在人们足下,就好像特意为他们呈现出的天国的幻象。
荒原行者们矗立在这里,开始唱歌,没有任何伴奏的歌声从低沉慢慢变得清越,缓慢又舒展地在这里飘荡着,它展开无形的翅膀,在穹顶下优美地打了几个回旋,才渐渐消散。
约翰来到了宝座的圣坛下,他没有走到最中间,而只是在旁边做了几个手势。
荒原行者们坐下来的时候,约翰抬起左臂,于是戴斯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来到他身边。
“兄弟们,今天有个孩子将会坐到你们的身旁,”约翰对在座的荒原行者们高声说道,“他将会在这里吃、住、学习,将来的某一天,他将会走出这里,踏进荒原。他来到这里是上帝的意志,他走出这里也将接受上帝的考验。但在此之前,我们有责任教导他,将我们所学与上帝所赐统统赠与他。每一身黑衣都是一个希望,每一步前行都会逼退恶魔的脚步。跪下吧,孩子,你将得到一次重生……”
戴斯单膝跪地,仰头看着约翰。
安琪捧着一个银盆走过来,里面装满了水。约翰用手指蘸了一些,点在他的额头上,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然后他让他站起来:“你可以换一个名字,孩子,你可以抛弃你的姓氏和你的过去,选择一个你想要的新名字,就像我们这里的每个人。”
男孩儿短短地思考了一下:“戴斯,还是戴斯,但不是以前的戴斯。”
光头的神父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很好,新的戴斯。那么,来见一见你的老师……”
他伸出右手,让赛文走上前来。
今天这个白化病人穿着最简单的黑袍,没有长刀,也没有短柄斧和墨镜。他坐在最后一排,但谁都能一眼看到他,他就像黑夜中的鬼火,无声地燃烧着。戴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近,可手心中仍然慢慢地在变得湿滑。
“赛文兄弟将指导戴斯学习他应该学习的东西,”约翰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书,上面还有一串十字架念珠,“请以主教的遗物发誓你将尽到你的责任,兄弟。”
赛文将手放在了书和念珠上,他惨白的皮肤和黝黑的封皮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他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起誓:将我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的学生,引导他接近真理,坚信上帝;我将令他懂得抵抗魔鬼的方法,让他明白信仰的力量大于利刃;我将保护他的身体及灵魂,不让上帝的力量于尘世再受损伤;我将成为他的台阶,他的火把,他的长剑……我将为他付出我的汗水、鲜血和爱。”
“向上帝证明吧,兄弟。”
赛文把自己的十字架念珠取下来,然后接过约翰递过的匕首,他在自己的指头上划开一条口子,一边用戴斯听不懂的话吟诵,一边用鲜血涂过十字架,将这条念珠挂在了戴斯的脖子上。
“愿你遵守誓言。”
约翰握住了他们两人的手,高高地举起来:“让我们歌颂吧,兄弟们,赞美上帝,愿我们的血早日迎来弥赛亚降临。”
所有的黑衣人都站起来,他们开始歌唱,这次的调子高亢而激越,跟之前完全不同。他们的歌词似乎跟那些低声吟诵的语言一样,戴斯听不懂,但却明白是在歌颂他们所相信的上帝。他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庄严、肃穆的神情,但他们并没有看着他,而是望着祭坛上的彩窗,在那里有新生的阳光,给穹顶下的空气渲染出温暖的色调。
戴斯无法感受到荒原行者们的欢愉,只觉得既陌生又有些无措,更分明地发现自己的确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来者。
就在这时候,他偶然间和赛文相互看了一眼,忽然发现那张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孔也有相同的异样——赛文和其他荒原行者唱着同样的歌曲,但他的表情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也许是他的疾病让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活人,也可能是他浅黄色的眼睛难以像人类一样表达出丰富的情绪,总之就是这样短短的一瞬间,戴斯能感觉到赛文也和他一样隔绝在人群之外。
原来是这样吗?戴斯忍不住在心底冷笑,因为他需要一个同类,所以会选择自己,从一开始在伊甸见面,以及之后所有的折磨。
虽然手被约翰抓住,可戴斯仍然想要挥舞着它狂笑,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他突然觉得那个白色的人有了裂缝,这可比穿上黑袍更令他兴奋。他实在是很想知道这些“兄弟们”有没有人谁看清了那个人的眼神,他们是否真的相信他?而那些誓言,又有多少是这个人真心诚意说出的?
戴斯其实并不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将来的确会有一个活着的目的,有了想要击碎和超越的东西。这个念头随着歌声像一颗种子被埋进了他的心里,并且迅速地下了根,让他突然对于接下来的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充满了期待。
发表于 2012-9-19 10:3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剛到家,等會兒見~~~
发表于 2012-9-19 12: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2-10-14 21:18 编辑

人『活』 著的目的是非常需要想清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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