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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E伯爵

荆棘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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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4 14: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0-20 21:54 编辑

(十一  新人)
北半球有着复杂的大陆轮廓,从白色的北极冰盖开始,慢慢地向着赤道延伸。俄罗斯广阔的土地一直伸展到白令海峡,继续往南是蒙古、中国,转向西边有高耸的喜马拉雅山脉,呈现出纯净的绿色和白色。然后乌拉尔山脉、高加索山脉、黑海和里海分割开了亚洲和欧洲。
欧洲的版图更加多样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西欧大陆包裹着波罗的海,大不列颠孤零零地悬挂在大西洋上,英国最近的邻居是爱尔兰,据说他们相处得并不友好。然后对岸就是大片拥挤的国家,法兰西、德意志、波兰、奥地利、比利时、瑞士、立陶宛、西班牙、葡萄牙、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保加利亚……他们有香榭丽舍大街、啤酒、音乐、良种马、葡萄酒、红色的玫瑰、长裙、小步舞、酸汤菜和很多别的东西。
巴尔干半岛和亚平宁半岛各有一部分躺在地中海,享受得天独厚的美丽阳光,所以希腊和意大利的文明也灿烂夺目,奥林匹亚的神灵在这两个地方流连不去,然后是耶稣基督,留下了无数的雕塑、壁画、建筑、音乐……
戴斯的手指慢慢地在这样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上移动,它是如此的大,以致于戴斯整个人得高高地踮起脚才能触摸到斯德哥尔摩,而当他移动到那个形象的靴子中间时,可以稍稍放下脚跟。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了,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高。
“罗马……”戴斯喃喃地说出了他所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名字——或者说是废弃的名字。这跟两年多前他刚刚被带来时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当他不了解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辉煌的旧日之神,而当他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才明白一切都是苟延残喘的影子。
他并不感谢安琪教他识字,学习英语、意大利语和拉丁语,因为这让他能够读懂藏书室里那些古老的典籍和稍微新一点儿的画册,这强迫他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他能够听到《蓝色的多瑙河》却没有乐团再进行现场演奏,他能够读到《魔戒》的小说却没有剧院再来放映从这书中而来光影的奇迹,他能够知道每一届奥运会的人类极限记录却也没有一个赛场能再现那些充满欢呼和汗水的时刻……他能想象一切却又懂得自己永远无法再看见和触摸那些东西。
“我们在废墟之中生活,感谢你还能知晓这些吧。”当他第一次能够读完斯塔夫理阿诺斯的《全球通史》、W•C•丹皮尔的《科学史》和翁贝托•艾柯的《美的历史》时,赛文曾经这样对他说。
赛文……
这是戴斯不得不忍受的另一个痛苦之源。
在这两年多来,他教给他很多东西,包括使用长刀、短斧、匕首、棍棒,还包括一些热兵器。但是赛文从来不赞成戴斯过多地使用它们。“弹药总会用完的,那个时候枪就会背叛你。”他说,“但是刀和剑不会,只要你有一口气,它们就会帮你。”
因此赛文喜欢用冷兵器来和戴斯过招,他会教给戴斯很多搏斗的技巧,这很管用,而且他会用伤痕来加强戴斯的记忆和反应能力。当戴斯的左手食指被打断的时候,他记住了单手调转长刀刀头的技巧;当他的背上被拉出一条七公分的口子时,他学会了快速地用短斧保护背部;当他的一只眼睛差点被挖出来以后,他知道了在敌人倒下以后也不要毫无防备地走过去……没有一个荒原行者来打搅赛文的“教学”,他们会沉默地走过训练场,或者在热辣辣的太阳下放下一杯水,然后离开。或许他们也用这个方法训练过自己的徒弟,因为这过程中洒下的每一滴血和汗水,在荒原上都会救命。
开始那段时间安琪每天都会红着眼睛为他上药,最严重的一次是因为伤口发炎差点引发败血症,安琪守了他三天三夜。而赛文也来过,只有一次,劝安琪去休息。
“你每次都是这样,”当时戴斯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安琪冲着赛文发火,“你到底要做什么?没有人能承受这一切,你应该知道这个……你从来没成功过。我永远不知道你要什么,赛文……我们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戴斯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她低下头哭起来,而赛文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摸着她黑色的长发。他白色的皮肤和头发在烛光下仿佛多了些金色,但仍然不像个活人,他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时刻,尽管那动作还是显得很笨拙。戴斯头昏眼花,可他看到了赛文脸上的表情,他黄色的眼睛里有些羡慕的神色,也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好像他突然换上一张面孔,戴斯从未见过……
这里的荒原行者会时不时地出现些新面孔,有些人从荒原中回来,偶尔会带着小孩子;有些离开了一阵子又重新回来;还有些离开了,从此戴斯再没有看见过他们。
但是赛文不再出去,同时陪着他的还有戴斯。他就把他的学生留在这座巨大、精美、雄伟的牢笼中,不断地训练他。当第一年中,戴斯的身高和搏斗技巧同时长进时,赛文又开始教他更多的生存技能——辨别有毒的动植物,观察并判断天气,分清方位,追踪痕迹,在野外生火,寻找食物,包括攀爬和盗窃。
当他把这些掌握以后,赛文才带他走出了铁门,把他丢在罗马的废墟中,让他独自生存了整整七天。大概是因为有约翰督促赛文履行导师的职责,他很仁慈地给戴斯留下了一把还算锋利的匕首。
幸运的是罗马没有饿鬼出现——因为这里没有活肉,它们不会来猎食。但那些变异的食人树和完全叫不出名字的怪兽仍然让戴斯伤痕累累。值得高兴的是:他仍然活下来了。
当赛文来接他回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他身旁站着的约翰,还有背着药箱的安琪。而约翰脸上的神色很震惊,似乎对于他还在喘气这件事有些不敢相信;安琪的眼圈很快就红了,眼泪夺眶而出;但是赛文……他当时竟然笑了。
戴斯牢牢地记住了赛文那个笑容,这让他判断出赛文是乐意见到自己活下去的,尽管他教学的每一个举动似乎都是在弄死他,戴斯知道他对于培养一个新的荒原行者并没有那么热衷,他的欣喜一定来自于别处的秘密。
就像安琪问道的,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是你的第一次试炼,就是关于生存。”后来回到房间里,安琪一边为他包扎伤口,一边告诉他,“这意味着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荒原行者。”
“还有第二次吗?”
“有的。”安琪扯了扯嘴角,“你还得跟着赛文去猎杀饿鬼,至少独立杀死一个。”
戴斯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
于是他和安琪东拉西扯地聊天,什么都讲,什么都说,似乎这样两个人心里都要舒服点儿。戴斯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谈到赛文的,他想要打探关于那个白色的男人的一切,而安琪也并不在乎说得太多。她就像从来没有走进过荒原,乐于信任身边的一切。
“赛文其实并不坏,”她努力地向戴斯表达这个观点,“他只是不喜欢说话,他把他知道的都教给你了……他就是这样。”
“从小就这样吗?”
“不……我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了……但我是赛文从荒原中背回来的,三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呢?我只知道他流了很多汗,浸湿我的胸口和胳膊,我们的身体热得好像要被烤干一样,救我们的荒原行者分给我们水和食物,他留给了我。但他决定成为荒原行者,他就一天比一天寡言少语,也许是因为他的皮肤……可我知道什么呢?那时候我愚蠢地认为他变得很可怕。”
“那时候主教还活着?”
“活着,他甚至亲自教导过赛文。但是他已经很老了,只能传授知识,赛文的搏斗技巧是从其他人身上学来的,但自从他开始独自走入荒原,每一次回来他都会有突飞猛进的发展,大家都说他将荒原当做了试炼场……”
“为什么他会那么强?是因为主教吗?”戴斯听这里的人无数次提到过那个从末日审判前就活着的人,他保留了梵蒂冈的残迹,造就了所有的荒原行者。
安琪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的……赛文是主教亲自教导的最后一个人,甚至临终的时候也握着他的手。我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上帝保佑你,孩子’。”
“他是特别的。”
“我宁愿他普普通通,像其他的兄弟那样。”安琪提高了声音,“主教让我们活着,是维持人类世界的希望,是等待弥赛亚……但他不是,他从来不对我说,可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些。我们是血亲,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从来不对我说。”
安琪擦了擦眼睛。
戴斯很疲倦了,他闭上眼睛,口里喃喃地重复着那个词。
“弥赛亚”——典籍之中描述的救世主,也是主教所留给荒原行者们的希望。可惜戴斯压根也不信,他知道赛文同样也不信。他们俩是一种人,也许他比安琪更了解他。这种想法让他得意而又恶心。
但是如果说有什么跟赛文相关而又让他喜欢的,大概就是安琪了——在熟悉了那张惨白的面孔以后,戴斯能发现他们两兄妹的确是很像的。他们都有秀美的轮廓,鼻梁挺直,双唇丰腴,而区别在于赛文的眼睛更加细长,安琪则是漂亮的椭圆。但这实在是至关重要,因为这将冷酷和亲切的界限清楚地划了出来。
戴斯讨厌赛文,可没法儿这样对安琪。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多么喜欢她——从在伊甸开始,戴斯就知道如果喜欢永远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将会非常痛苦。戴斯觉得有这样一个女人呆在自己的生活中其实很好,他好像回到了十岁以前的生活。有人会问他需不需要加一件衣裳,或者晚饭合不合口味。
就这一点来说,就算离开罗马,戴斯也会想念这个地方的。
而他知道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冬季的来临很早以前就变得不可预知,因为气候的混乱和植物的死亡,让人类对世界的判断变得模糊。
尽管戴斯在书中读到过飘落的白雪和透明无垢的冰,但是他在伊甸中的时候就绝少遇到。首先是冬季降雨的稀少和气温升高让下雪的日子变得很难得,而当它们真的降临时,肮脏的空气早就让它们变成了令人作呕的黄色,落到地面又立刻跟尘土混在一起,结成了光滑、险恶的硬壳。
他对于冬天的唯一概念是寒冷,无论他是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身,裹上斗篷和被子,还是不顾窝棚失火的危险点燃木炭,寒冷都会从每个缝隙里钻进来,死死地缠住他,让他打着哆嗦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虽然在教堂的卧室里他终于能盖着暖和的被子度过这辈子第一个不用挨饿受冻的冬天,但是他还是会觉得冷……这种冷的感觉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头里,如影随形。
所以当戴斯穿上厚外套还打了个喷嚏的时候,他知道冬天已经来了。
约翰在晨祷之后把戴斯叫到了他的房间,就是紧邻着图书馆,稍微宽敞一些但同样简单的那个房间,然后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这个冬天挺冷的,对吗?”约翰对他笑了笑,然后拿出一件叠好的外套,“这衣服有点旧了,不过有很厚的棉花,我以前穿着还不错,但是后来这里稍微有点发胖。”他在腰部比划了一下。
戴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约翰耸耸肩:“真不愧是赛文的学生……哦,不管怎样,送给你吧,孩子。”
戴斯接过那件黑衣裳,它的确很软和,戴斯轻轻地按了两下:“谢谢……先生,非常感谢。”
这时门开了,赛文走进来,他还是穿得很单薄,好像天气什么的,跟他的生活并没有关系。
“啊,赛文兄弟,你来了,请坐。”约翰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戴斯坐的这把旁边,“关于你上次说过的事情我想当面和你们谈谈,这是主教立下的规矩。”
赛文坐下来,看了戴斯一眼。这让他的学生无端地感觉到了一阵疑惑。
“从宣誓的日子算起你已经学习了快八百五十天了,对吗,戴斯?”约翰翻了翻桌上的木板,上面有许多手绘的日历。
“八百五十六天,先生。”戴斯回答。
“是的,就你的学习时间来说,并不算长。作为一个荒原行者需要学的东西很多,而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交叉着双手,凝视戴斯,“事实上,你的老师觉得你可以走出这里,去履行你的职责了。”
戴斯转过头,看着赛文。白化病人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对约翰说:“考核的时间最后就在下周,这样在圣诞节以前我们就可以回来,我不想错过这一年唯一的一天假日。”
“赛文兄弟,你的理由很充分,可请允许我把这件事详细地跟戴斯说清楚。”约翰的口气温和,但戴斯却知道他没有任何权力更改他们的决定。
“成为荒原行者必须经过一次正式的试炼,孩子,而判断你是否准备好的那个人只能是你的老师。赛文兄弟在三天前告诉我,你可以接受考核了。这是他对你最高的肯定,而且你之前的那些测试表现都非常好,所以我和其他兄弟商量了以后,决定接受赛文兄弟的提议。你将和他一起进入荒原,由他带领你去一个地方,你必须独立猎杀饿鬼,并带回他们的头颅。你从这里选择好武器和需要的一切物资,但是当你真的开始动手以后,赛文兄弟将不会给你任何帮助,甚至是你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
约翰顿了一下:“如果你能独立带回一个饿鬼的头颅,那么我们会在这里为你举行仪式,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荒原行者。那是一次重生,孩子,你将和其他地方的人都有所区别,你将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我没有成功呢?”戴斯问道,“如果我没有能够独立杀死饿鬼呢?”
“那么你将忘记这里的一切。”约翰依旧温和地对他说,“我们会把你送回原来的地方,但是不能让你泄露关于荒原行者的任何事。你得喝一点儿药水,舍弃一些东西。”
戴斯又感觉到了寒冷,或许是从门缝和窗户那边灌进来的寒风——尽管它们都关得很好。
“为什么不能成为荒原行者就必须忘记这里呢?”戴斯追问道,“这个规矩也是主教定下来的吗?”
“是的,孩子。这个原因和它背后的由来也必须是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后才能够了解的,相信我,有时候不知道某些事是幸运的,而让失败的人忘记也是一种保护。”
戴斯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向约翰鞠躬:“我明白了,先生。我将接受考验。”
光头的长者走到他面前,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上帝保佑你,孩子,你一定能成功。”
戴斯和赛文一起走出门,穿过长廊,空空荡荡的建筑里,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墙壁之间回响。
“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戴斯并没有带上质问的口气,他好像在问今天有没有出太阳。
赛文忽然笑了一声:“我忍耐得够久了,赶快结束这一切吧。”
发表于 2012-10-14 21:4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2-10-21 08:32 编辑

我相信『戴斯』會成功,但是,一定很慘虐。
失去了曾有的美好,忘卻真的是個大『恩典』!
叩謝大人的更新,這故事很令人『深思』!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0 21:56: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1-2 09:54 编辑

(十二 九死一生)
戴斯穿着约翰赠与的衣服,温暖但并不太厚,这样使得他能够灵巧地活动。他的腰上有一把长刀,还有一把短柄斧。他不像赛文那样习惯将斧头背在背后,这样容易弄坏包袱。
目前他背上的布包是安琪为他缝的,很结实,而且容量可观。
自从得知他要开始最后的考核,安琪从一周前开始为他准备。她去仓库里找寻可以用的东西,比如小巧的折叠刀、打火机、止血带之类的。然后她找到了一张防水布,翻出针线,把它做成了一个背包。
“你会需要这个的。”她把那些东西一股脑交给戴斯的时候,眼睛有些发红,可能是熬了夜,但她始终保持着微笑。“赛文的背包也一直是我给他做,兄弟们都说我的手艺很好。”安琪催促道,“试一试,我好给你调整一下背带。”于是戴斯只好机械地背上转了一圈,让她满意。
戴斯抬起头,这时天快黑了,赛文走在他前面,背包被罩在了披风里。寒风正猛烈地吹着,赛文系着兜帽和前襟,只剩下面半截乱飞,而上半身整个鼓起来了,完全看不清背包的轮廓。戴斯记得他们俩的款式是一样的,或者说安琪只会做这样实用性的。
戴斯回想着她的手,有点粗糙,但是仍然比伊甸里很多女人都白嫩,唯一刺眼的是那一枚金色的戒指。戴斯觉得这对她不公平,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一想到这一点,戴斯就觉得胸口不舒服。
傍晚的风刮得更猛了,戴斯拉紧了披风,把护目镜调整了一下。他不敢开口,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灌进满嘴的沙子。
这个时候赛文却突然停了下来,朝着东边指了指。远处模模糊糊地能看到有一幢建筑,塌了一半,另一半好像还挺完整的。戴斯知道赛文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他们在这里休息。因为这场该死的沙尘暴停不下来,如果找不到一个安稳的地方,他们就不得不挤在一起过夜,那是件对两个人来说都挺可怕的事。
大概想法很一致,他们很快赶到了那幢建筑外面,赛文从一楼爬上去,踹开了窗户上锈蚀的铁栏杆,然后找到了一间能关好门的屋子。
“就在这里吧。”赛文脱下披风,抖落上面的沙尘,他的头发和皮肤仿佛被涂上了一层黑黄色的淡墨。当他们离开罗马的时候,赛文的脸在阳光下白得像石膏像,但是戴斯印象更深刻的是站在人群中的安琪,约翰和其他的荒原行者低吟着歌曲送他们离开时,安琪站在前面,目送他和赛文。刚刚结束一段游历而回到教堂的迈克紧靠着她,似乎对她说了什么,但安琪一点儿也没在意。戴斯知道她在看自己,微微皱着眉头,心中充满了忧虑。
赛文粗粗擦了把脸上的灰,从房间的角落里拖过一张旧椅子,用短斧劈成碎片,然后点燃了篝火。虽然有寒风从墙面的裂缝呼呼地往里吹,但有这堆火以后就暖和多了。戴斯和赛文掏出水壶,又开始吃干粮。整个房间里只听见外面凄厉的风声和火焰燃烧的劈啪作响,还有两个人轻微的咀嚼声。
戴斯看着赛文的脸,仔细辨别他和安琪的相似之处,他不得不承认如果认真一些,他们俩的确越看越像。
戴斯厌恶这样的自己,在离开教堂的三天里,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样都在想着安琪。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她,但似乎她跟这两年多的生活中那些重要的东西息息相关,而他居然怀念它们。
“你在看什么?”赛文一边吃着他的饼干,一边问。
戴斯有些不自然地转开眼睛,口气平静地说:“你一点也不担心吗,先生,这沙尘暴耽搁了我们到‘猎区’的时间。”
“只是多了半天时间。”赛文耸耸肩,“这不好吗,你有机会在白天狩猎。”
“但那个时候很难发现饿鬼,它们喜欢夜晚……”
“除非它们饿得受不了而又有鲜肉出现。”赛文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会用自己的血做个诱饵吗?我记得我教过你。”
“当然了,‘师傅’。”戴斯重重地咬着那个词,“我也很想早点完事儿了,我不喜欢荒原。”
赛文笑起来:“多好,你回去见她的动力又增大了,暗恋让人成熟。”
戴斯喉咙里一阵发紧,他提高了声音:“你大概认为所有的人都会喜欢你的妹妹,就因为她是唯一的女人!”
赛文的脸色沉下来,那速度快得让戴斯吃惊,但他随后说出了更让戴斯难以置信的话。“她不该活着……”赛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死了或许更好。”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通红的火光照在赛文惨白的脸上,让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好像都移了位,呈现出一种全然陌生而又狰狞的模样。戴斯觉得这张脸比饿鬼还要令人憎恶。
外面的风暴没有停歇,那些呼啸而过的鬼魂仿佛在围绕着这幢半塌的房子在狂笑,并且越聚越多。也许它们是在庆祝,也是在期待,因为走向荒原的人,都会是它的祭品,也许献上的是生命,也许献上的是灵魂,即便是坚强无畏的人,也不得不献上最后的良知。


“猎区”,这是离罗马最近的一个有饿鬼出没的地方。据说在末日审判前这儿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后来饿鬼们聚集起来想要建立一个巢穴窥伺罗马,但是主教带领着荒原行者抵挡住了它们进攻的脚步,饿鬼们就被拦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外。它们并没有甘心放弃,仍然会时不时地在这里游荡,也许是在寻找着适当的机会继续前进。
戴斯和赛文来到这里时,沙尘暴中的幽灵似乎是提前预见了即将到来的一场狂欢,它们轻手轻脚地、慢慢地退开,降落下来,蛰伏在阴影之中,耐心地等待着演出开始。天色变得明媚,于是这个废弃的小镇便在日光下显露出它的残骸——
这里的房子其实比很多地方保存得要好,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外墙上红色的漆画,枯死的盆栽仍旧保留在窗台上,虽然窗帘只剩下了一些布条,但是还隐约能看见以前的美丽花纹。这模样就像房子的主人突然离开了,然后它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没有动乱,没有恐慌,没有天灾,没有剧变……只是离开而已,去邻居家喝个酒,去街上逛一逛。
戴斯站在小镇的入口处,满是锈迹的路标被铁丝纠缠着,很完整,很安静,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假象。
赛文解开了披风,将它挂在路牌上。“好了,你得继续往前走,”他说,“我在这里等你,明天早上你拿着一个饿鬼的头回来就行了。当然没有拿到也无所谓,我们还是得原路返回。”
戴斯点点头。
赛文在路标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掏出了一块怀表,那斑驳的表壳啪地弹开,尖锐的针滴滴答答地转着圈,仿佛是在催促。“不过我要提醒你,”荒原行者把表往他的眼前晃动了一下,“我只等到早上七点,也就是天亮的时候,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一分钟也不会耽搁的。”
戴斯讥讽地笑了笑:“我会准时的,先生,我会把饿鬼的脑袋带回去,尽管安琪不喜欢,但她一定还是想看看。”
浅黄色头发的少年把披风扔在地上,包括他的背包,他把粮食和水塞进怀里,然后抽出短柄斧握在手上,向着小镇走去。
赛文没有摘下护目镜,他看着眼前瘦高个子的背影一点一点地变小,忽然叫了一声。戴斯回过头,看见赛文向他招了招手。“给你一个忠告,小子!”荒原行者大声说,“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也别相信你真的能活着回来!”
戴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用尽力气吼到:“你等着瞧吧!”
随即他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方走去。
赛文仿佛有些意外,但他只是笑了笑,把脸扭到一边,轻轻哼起一首歌……
很可惜的是在两个人认识的近三年中,戴斯从来没有听过赛文唱歌。即便是荒原行者们在圣像前吟唱时,那个男人的声音也淹没在所有人的和声中。其实声音可以辨别出一个人的许多秘密,比如声音粗哑难听的人唱歌意外地细腻和动人,也许就能窥探他或她柔软的内心。不过戴斯对于这一点从来没有在意过,而除了对赛文所隐藏的真正心思感兴趣以外,对他是否存有一点点善良则完全不关心。
现在他更不会去想被抛在身后的那个人。
他已经来到了镇上,更近地看清楚了那些保存完好的屋子,他能够想象到它们被建起来的时候有多么地可爱,它们没有自己伊甸里那些怪模怪样多余部分,仍然保持着干净而又优美的轮廓,它们保留着人类所应该享受的空间距离,以及对舒适的定义。如果不是因为活肉和饿鬼,戴斯甚至愿意住上一阵子。
但一股恶臭使得他在冒出那种念头以后就放弃了,这味道仿佛是腐烂的肉味,但又掺杂了别的,就好像湿漉漉的衣服,阴冷又湿滑地贴在皮肤上。戴斯闻到过这样的味道,在他第一次被赛文带到荒原上的时候,活肉和饿鬼身上就散发着这样的味道。但是当它们被点着,这味道便会浓烈十倍,他曾经被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戴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制的小瓶子,里面十字架发出叮当的撞击声。他打开盖子,一边喃喃地念着祷词,一边将里面的圣水倒在斧头上。
石板路上满是细小的沙土,走上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此外还有残留的风声。戴斯绷紧了肌肉,不时打量两旁的建筑。虽然最高的房子也不过两层,但是这足以让他暴露出要害了。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这是赛文告诉他的诀窍,因为饿鬼们喜欢偷袭,不能忽略任何特殊的响动。
但直到戴斯走进了小镇的深处,仍然没有饿鬼出现,好像他来到的地方就只是一个空城,他踏入了幽灵们的地界,它们回避着他。要不是那恶臭越来越浓,戴斯甚至会怀疑赛文带他来到了错误的地方。
先于耳朵让戴斯发现了异样的是他的眼睛——
当他走入了小镇的中心,发现在那些漂亮的小楼外墙上多了一些东西,那是一个头颅,被一根木桩穿过额头钉在了半人高的位置;然后是一只人类的手臂,手掌保持完整,前臂骨上已经没有肉了,就这么随意地挂在一扇窗户底下。真正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是一个靠在枯井边的人——或者说,半个人。他穿着黑衣,但双腿只剩下了骨头,下巴和嘴唇、鼻子也都烂掉了,但他还活着,伸出手,徒劳地在半空中舞动。
虽然戴斯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他猜得到这是上一个来考核的见习神父,他没有能回去,被饿鬼当做了食物。它们精心喂养他,同时慢慢地吞噬他。
戴斯手脚冰凉,他缓缓地走过去,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人。他的脸已经难以辨认,但是眼睛里却似乎还有神采,在看清楚戴斯以后,他发出呼呼的声音——他还不是活肉,仍然保留着意识!
戴斯的呼吸都要凝滞了,看着那双挥动的手,他慢慢地举起了斧头,那个人浑浊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光亮。“我这就让你解脱!”戴斯轻轻地说完,猛地砍掉了他的头。
尸体扑倒在地,污黑的血立刻在沙地上浸润开,慢得像一朵地狱之花在缓缓开放。
戴斯掀开黑袍,发现尸体上有许多愈合的伤口,好像被挖走的肉又长出来,层层叠叠,另外也有很多坏死的地方,暴露在外的腿骨已经发黑了,上头还有些牙印。两年……或许更长……它们不让他死。而荒原行者……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些呢?
一些敞开的门洞里传来了嘶嘶的声音,黑乎乎的房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集结。
戴斯站起来,胸膛涨得发疼,可脑子里却异常平静。
他放下斧头,抽出长刀,用圣水给予武器祝福,然后割开了拇指。鲜红的血珠冒出来,一滴一滴地落下,空气中飘出一丝腥气。
门洞中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有些颜色苍白的怪物在那里伸出了舌头,滴着口水,不断地腐蚀着地面。
戴斯左手握着斧头,右手拿着长刀,伤口的血珠因为用力的缘故,仍在在不断地滴落。“来吧,来啊,臭东西们……”他紧紧咬着牙,“来让我把你们切成碎片!”
他的诅咒和血的味道最终勾引得饿鬼们蠢蠢欲动了,它们探出头,还是那惨白的,没有头发、眼睛、鼻子而只有嘴的头,锋利密集的牙齿雪白发亮,猩红的舌头像触角一样在空中挥舞。它们关节突出的手脚撑在地上,爪子不断地划出一道道痕迹。
“快来啊!”戴斯怒吼道,“快来吃大餐,混蛋!”
终于,血的香气让一只饿鬼克服了对阳光的恐惧,它发出一声呼啸,从房子里猛地蹿出来,直扑向戴斯。这和两年前的情景非常相似,它们的攻击仍然迅速、凶猛,充满了威胁,然而戴斯已经不再是那个连斧头拿着都吃力的孩子了。
只是看准了角度和时间,戴斯便挥动长刀将那个饿鬼的脑袋劈开,尸体掉在地上,黑色的粘液喷洒得到处都是。
房子里的饿鬼们都尖叫起来,带着愤怒和兴奋,似乎同伴的死刺激了它们,而戴斯的力量和鲜血也让它们意识到这将是多么可口的美味。
又有两个饿鬼爬出了房门,开始它们因为阳光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就紧贴着地面爬过来,它们比第一只饿鬼更加警觉,并且分成了左右两个方向。
“好极了!”戴斯冷笑道。
很快,两只饿鬼仿佛约好的一样,同时向戴斯进攻了,而且左边的腾空跃起,右边的那只却紧贴着地面。
戴斯跨上两步,侧过身子,右手的长刀狠狠地插下去,穿过饿鬼的头把它钉在地上,然后顺势打了个滚,躲开了从半空中扑下来的另外一个。落空的饿鬼闪电般射出舌头,差点打中了戴斯的脸。他拔起长刀,和短柄斧摆出一上一下的姿势,小心防御着。
剩下的饿鬼四肢着地,不断地转换位置,它稍稍地弓起脊背,用尽力气再次扑上来。
戴斯将短斧当做盾牌,抵挡住了饿鬼的冲击,接着右手狠狠劈下,竟将那个饿鬼的脑袋整个砍掉了。
四周原本没有中断过的嘶嘶声和利爪划拉地面的摩擦声突然都没有了,饿鬼们一个接一个地从黑暗的房门和窗口里露出了头,尽管它们没有眼睛,但是都能准确地将脸转向戴斯的方向。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戴斯打量着暗处的敌人,最终数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数字。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一切,也别相信你真的能活着回来!”赛文的话忽然在戴斯的脑子里回响。他的嘴角慢慢地弯起来——
赛文的确给了他有用的建议,他不会相信这些恶心的怪物多几个就能打败自己,但他得证明那后半句话是错的!
他能活下来,这是至今为止他做得最好的一件事。
发表于 2012-10-21 09: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2-11-2 11:22 编辑

戴斯沒有懼怕,這是多『寶貴』的事~~~
我真希望這樣可怕的日子快快結束~~~
其實, 每天的生活中都會有多多少少這樣的『陷阱』和『危難』,
荒原是躲不過的,只有勇敢面對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心理、精神正常的人是多麼有福氣,生活很容易把人給『扭曲』了!!!
願主恩與我們同在!!!
发表于 2012-10-22 10:3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大人更新了>3<
提心吊胆等后续
【戴斯一定会活下来吧不然故事怎么继续>v<
 楼主| 发表于 2012-11-2 09:55: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1-11 17:20 编辑

(十三 幸存)
饿鬼们开始踏进了阳光中,很显然它们非常憎恶这个,有好几个都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还有一些难受地摇晃着脑袋。但是它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更强烈的进食的欲望抑制住了对于阳光的畏惧。
它们从门里爬出来,从窗口跳出来,很快分布成一个圆圈,包围着戴斯。这个圆圈渐渐地开始缩小,像一双扼在喉咙上的手正在缩紧。
戴斯仍然用短斧和长刀做出攻击和防御并存的姿势,赛文教过他如果遇到围攻该怎么做,但在梵蒂冈的沙场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八只饿鬼来帮助他进行实战练习的。
戴斯舔了舔嘴唇,观察着这些饿鬼:它们并不完全一样,有些体型大,有些稍微小一点,有些对阳光的灼晒完全能够忍受,而有一些则不断地甩头,显得很烦躁。它们越是接近他,这些不同的特征就越加明显。
戴斯知道自己不能采用刚才的战术了,他必须小心地把握饿鬼们准备进攻的那个时间点。
当圆圈终于缩小到半径只有几米的时候,饿鬼们俯低了身体,恶狠狠地呲着牙,涎水分泌得更加旺盛,地上不断地兹兹冒烟!
到时候了!戴斯看准了东南方的那只饿鬼,猛地扔出短柄斧……斧头准确地砍在了饿鬼的头上,几乎与此同时,戴斯用最快的速度向那个方向跑去。
这是体型最小的一只饿鬼,并且因为阳光的关系一直在摇晃着头,它是包围圈最薄弱的环节。戴斯经过它的尸体时眼明手快地拔起短柄斧,跳上一户人家一楼的露台。
饿鬼们愤怒地尖叫着,紧紧跟在后面。
他不能同时跟它们几个一起玩,这游戏太危险了,稍微不注意就会尸骨无存,唯一的取胜方法就是一个一个击破。
动作最快的一只饿鬼已经攀上了露台,它的舌头打在一个花盆上,泥土和瓦片顿时飞溅开来。
“你的玩意儿真讨厌!”戴斯反手削断了那根舌头,饿鬼惨叫着从露台边缘跌了下去。
但立刻有三只饿鬼跟了上来,戴斯撞开露台的门,跑进昏暗的室内。但他不敢在这里逗留,紧跟着就上了楼梯去屋顶。
他跑出阁楼,躲在出口的地方,用短斧给了跟在后面的饿鬼一下,那家伙倒地的时候撞到了同伴,这给戴斯争取了时间。在门边有两根腐朽的柱子,他不知道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但现在他想到了更好的用处。他用脚狠狠地踹断了柱子,它们倒下来,刚好压住门口。除了一只刚刚跳出来的饿鬼,另外的都被牢牢拦在楼梯上。
戴斯对于解决一只饿鬼是有绝对把握的,他躲过了两次扑咬,先砍断了饿鬼的一条腿,然后才找到机会刺穿了它的喉咙。
接着他没有停留,迅速在向着相连的另一个房顶跑去,在他身后留下的是一具丑恶的尸体,接着还有咬碎了木头冲出来的饿鬼。
这是一场耐力和意志力的较量,戴斯深深明白,他必须不断地奔跑,仔细观察,利用周围所有的东西,他没有任何失误的机会。如果他不想接下来的几年都成为这些饿鬼们的存粮,就必须干掉它们!他只要再解决剩下的七个,就能提着头去见赛文,还有约翰,以及安琪……这件事儿必须得在天黑前完成,天知道这小镇里到底还有多少饿鬼在睡觉呢?
这两年来他学的所有杀戮的技巧都变成了生存的机会。他在这些房子中迂回穿梭,引导那些嗜血的追踪者分散行进,同时也给自己一点喘息和休整的机会。用这个方法,他又陆续干掉了四个。
刺目的阳光渐渐消退,天色开始转向昏暗,赛文和戴斯到达这里原本是下午,现在已经开始接近傍晚了。
“快点……动作还要再快点儿……”戴斯靠在一扇窗户的背后,一边平复急促的呼吸,一边对自己说。他大概还剩下一个小时,或者是半个小时。太阳即将落山,那些建筑黑暗的的内部开始变得越来越危险。有时候他跑过会听到诡异的摩擦声,他相信那些最阴沉、最惧怕阳光的饿鬼正在醒来,它们会更加凶狠,它们正耐心地等待着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然后用它们令人作呕的长舌头舔烂他全身的皮肉。
现在还剩下三个饿鬼,戴斯想起了赛文所告诉他的诀窍——
“不要让它们感觉到你的恐惧,它们会利用这个,但你可以将它们的恐惧变成你的武器。”强大的荒原行者这么叮嘱过他,“一旦你杀掉十个左右的饿鬼,它们就会像躲避瘟疫一样地躲着你,所以要么你一鼓作气达到这个数字,要么就攒点精力慢慢地耗着。要小心的是,它们也不会让你轻易如愿,往往在‘8’或者‘9’这个数字上,它们会有新花样的,你得陪它们玩,而且玩得比它们还好。”
戴斯深深地呼了口气,从藏身的地方移出来,他看到对面的小巷口,一个惨白色的生物晃了过去,但它还没有走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把脸转向这边,舌头在空中打了个转,便慢慢地爬过来,然后就在几米外的地方停住了。
它已经发现了戴斯,但之前同伴的死让它变得万分谨慎,它不会再贸然进攻,和戴斯形成了对峙的局势。
还有两个……
戴斯用余光扫了周围一眼,它们之前是分开搜索他,现在那两个应该还在别处,这其实是好个机会,他如果能先干掉一只……
这时,身后一阵轻响让他寒毛倒竖,他来不起细想,猛地往旁边打了个滚,几乎与此同时,一条滴着涎水的舌头重重打在他的左臂上。他手上一麻,差点儿连斧头都丢下了。
原来就在他的背后,一只体型较小的饿鬼已经绕到了房顶上,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只身上,那个偷袭者便直扑下来。
长期训练的警觉性救了他,但左臂的钝痛也提醒他:受的伤会减轻他的力量,减慢攻击的速度,他更加危险了。
戴斯退到一个安全的角落,两只饿鬼并排面对着他,但依然没有动,它们现在已经占据了优势,不断发出嘶嘶的叫声。不一会儿,最后一只饿鬼从街道的另一头爬过来,它的体型更加高大,看上去每一步都沉重有力,几乎可以断定是活得最久,最难缠的家伙。
戴斯握了握斧头和长刀,掌心里有些濡湿的感觉。
三只饿鬼终于并成了一排,这个时候,中间那只最强壮的忽然站起来,向人一样张开了双臂。
“不……”戴斯暗暗地呻吟道。
那饿鬼忽然一挥手,其余两只就仿佛听到号令一般,凶猛地扑上来。
戴斯用长刀格挡住了一只,但左手的短斧被另外一只撞开,掉在了地上。他奋力用长刀在饿鬼的爪子上拖出一道血痕,然后挣脱出来。
现在他只剩下了一把武器,但敌人比之前还要难对付。
受伤的饿鬼舔了舔伤口,愤怒地用舌头拍打着地面。
戴斯知道自己的弱点已经暴露在了它们面前,这很不妙。而那个站立的饿鬼也显然明白这一点,它伸出爪子,仿佛有眼睛一样指向了他的左臂。
“来吧!”戴斯大笑起来,“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
很快,一只饿鬼闪电般地冲了上来,目标正是他的左臂,第二只紧跟在后。戴斯闪过了第一个,长刀砍在第二个的后腿上,趁着它倒地的瞬间,戴斯一脚踢中它的下颌。饿鬼的舌头被它自己咬断了,发出可怕的惨叫。
现在另外一个就变得好对付了,戴斯趁着它还没有回过身,挺起长刀刺进它的胸膛,接着反手一挑,把它的半个肩膀都削了下来。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刀,背后就传来一阵剧痛。他心中一惊,顺势就抱着饿鬼的尸体打了个滚,躲到了另一边。
就在他身后,那个站立的饿鬼还没有收回爪子,上面全是鲜血。
戴斯感觉到疼痛正慢慢地开始扩散,温热的液体渐渐打湿了衣服,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散发出来。
这真是糟糕透了!
饿鬼伸出舌头舔舐着爪子,显得更加兴奋,甚至连受伤的那一只也忍不住蠢蠢欲动。而更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戴斯小心地移动着脚步,提防站立的饿鬼,他的右手依旧有力,但左手抬起来都很费劲。他已经不能再缠斗了,必须尽快脱身。他将长刀横在胸前,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敌人。饿鬼凶猛地伸出爪子左右开弓,而乱舞的舌头不断打向戴斯的脸。他一面抵挡饿鬼的利爪,一面将左手整个缩进袖子里。当那恶心的舌头又一次打来的时候,他举起左手,让舌头整个缠上来。饿鬼立刻拖着他的胳膊往嘴里塞,强大的力量很快就将他的左臂衔在了嘴里,而右爪也抓住了戴斯的左肩。
这时他们俩几乎是贴着一起的,但戴斯的右手握着长刀,还没有被它抓住。
他用尽全力狠狠刺穿了饿鬼的脑袋。
这怪物沉重地倒下了,黑色的血液散发出恶臭。
负伤的那个立刻放弃了这块鲜肉,拖着被砍断的脚向远处逃去。戴斯注视着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赶。他把手从饿鬼的嘴巴里抽出来,袖子上全是被涎水腐蚀的孔洞。
他的全身都痛,后背的伤口更是痛得让他想昏过去。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他已经杀死了十个饿鬼,它们不会再来进攻他了——戴斯看着远处的天空,血红的晚霞正在慢慢变暗、变黑,而一些嘈杂的声音正在变大——好吧,只是暂时不会进攻。
戴斯粗粗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捡起斧头插进腰带,然后一刀剁下那只饿鬼的头,提起来就往小镇的出口跑去。
日光正在慢慢地消失,它们像懦夫和胆小鬼一般被夜色逼退,一点一点地缩进黑暗里。
戴斯在追赶它们,紧紧跟着它们脚步。鲜血不断滴落在路上,就好像撒下的饵,让那些房子里的喘息、嘶嘶的叫声越来越急促。戴斯没有时间去看,也不愿意去看。他只能不断地往前跑,不管饿鬼们有没有被鲜血诱惑而在日落之前再次爬出来。
戴斯的步子越来越慢了,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甚至摔倒了一次。但他立刻爬起来,手里还攥着那个来之不易的战利品。他甚至怀疑自己也许还没有跑到赛文的身边就会因为失血而死,或者是爬不起来, 很快被饿鬼们分吃掉。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束方式——他设想过许多可能的死亡方式,但从来没应验过。
他的确能活下去,这是他最擅长的一件事。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和不顾一切中,戴斯渐渐地看到了来时的那条路,那个路牌,还有那个一身黑衣的人。他的手中有一小簇跳跃的火苗,仿佛是一根燃烧的树枝。惨白的面孔在火光中和安琪生气勃勃的脸重合了。
无论戴斯有多么憎恶赛文,此刻他都无比高兴看到了他。
他叫了一声,赛文抬起头来,脸上充满了惊愕。
“没想到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吧,混蛋!”戴斯满足地在心底说,哪怕是为了那张脸浮现出这样的表情,他也值了。
戴斯的步子越来越慢了,他已经快跑不动了,然而阳光仍然毫无同情心地逃走了,随着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整个镇子都彻底陷入了黑暗。
戴斯听到无数声尖锐的嚎叫,由小到大,并且越来越近。他终于跑到赛文的身边,跌倒在他的脚下。
荒原行者把手中燃烧的树枝插在路牌上,俯视着他,脸上毫无表情。他没有伸手来扶他一把,也没有看那饿鬼的头颅一眼。
戴斯冲他咧咧嘴:“至少……说……说声恭喜吧……‘老师’……”
赛文冷冷地吩咐:“滚开,别挡着我。”
后面的声音更大了,并且还伴随着密集的摩擦声。戴斯转过头,看见了最让他胆寒的景象:二十几只饿鬼——或者更多——正聚集起来,它们跟着戴斯的鲜血,一边舔一边向前跑,已经来到了距离赛文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它们很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肉了,戴斯这样想,或许它们会打破“坏事不过十”的原则,来一场痛快的大混战。戴斯有些幸灾乐祸,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所以只有心安理得地看赛文演出。
荒原行者掏出了自己的长刀,比戴斯的要旧许多,但是刀刃雪亮,圣水淋上去的时候,闪耀着一丝丝红光。他就那么站在那儿,好像一尊石像,可戴斯知道他一旦动起来,就造成怎样的杀戮。
饿鬼们仍然在前进,速度却慢了下来,越是接近路牌,它们就变得越是谨慎,好像是在畏惧什么而有所顾忌,又像因为无法放弃而焦躁。它们终于在路牌前几米的地方停下来,仿佛约好了一样不超过这一根界线。
面对着鲜肉的诱惑,饿鬼们发出更响亮的叫声,用爪子拼命地刨土,干枯坚硬的地面被划出一道道痕迹。
赛文跨出一步,站在它们面前,长刀提在手上。
饿鬼们的喧闹已经变得刺耳了,它们的涎水腐蚀出酸臭气息让戴斯反胃,但是同样的,他的鲜血也同样让它们蠢蠢欲动。在长久的僵持中,终于有一只体型较小的饿鬼冲了出来,嘶叫着扑向赛文。
荒原行者甚至没有移动双脚,就这么斜着挥了一刀,饿鬼的头和身子就分了家。
黑色的血洒在沙地上,迅速地渗进去了。
饿鬼们的喧闹一下子消失了,它们的舌头缩了回去,爪子停止了抓挠,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赛文又挥了一下长刀,甩掉上面的污血。
“嘿,听着。”他提高声音对面前密密麻麻的怪物们说道,“别装作你们都是动物,我知道你们那狗屎一样的脑子能听懂人话。这是你们该呆着的地方,你们不能离开。超过界线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知道。现在滚回洞里,去舔那些死人骨头吧。”
饿鬼们的吼声开始变大了,仿佛是因为愤怒,但它们没有一个敢再前进。慢慢的,有一些悄无声息地后退,转头缩进了空荡荡的房子里。还有一些不甘心地甩着舌头,摇头晃脑,但最终也退隐到了黑暗中,完全不见了踪迹。
在微弱的星光下,整个镇子在夜色中回复了宁静,虽然很诡异,但却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没有被吃掉的见习神父,也没有饿鬼,只是有些少了主人的房子。
赛文把长刀收回鞘里,转身来到戴斯跟前。
“站得起来吗?”他蹲下来,揭开他背后的衣服,“哦,口子被抓得挺深,大概得缝八针以上,但好在流血量不太多了。”
“那是因为我的血快流干了吧?”戴斯突然笑起来,“我得承认还是你厉害,先生,为什么它们会听你的话?”
“你会知道的,等你最后一道仪式完成,你会知道关于荒原行者的一切。”赛文找出干净的衣服为他裹好伤口,才站起来伸出了手,“走吧,我们回去……”
戴斯直盯着那只手,似乎对于这样的善意还有些不习惯。但是他还是握住了那只手,任由它将自己拽起来,然后扶着自己的腰,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们不能休息,”赛文把行李都扛在背上,然后让戴斯提着饿鬼的头,“那玩意儿太臭了,赶紧让约翰他们看了就烧掉吧。对了,你的最终试炼完成得很快嘛,就我知道的新人来说,几乎是最短的了,宰掉一个就立刻出来,聪明的做法。”
“11个……”戴斯低声打断了他。
赛文皱着眉,转头看他。
“或许是10个,最后那家伙逃走了。”戴斯再次补充道,“我杀了10个饿鬼。”
赛文盯着戴斯脸上的伤口和血迹,黄色的瞳孔缩小了,他的手没有用劲,下颌却收紧了。但这一瞬间的变化很快就湮没在他一贯讥诮的表情下,就像雨点儿渗入沙地那样,迅速而悄无声息。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挟着戴斯加快了步子。
这动作让年轻人抽了口冷气,却没有抱怨。戴斯难道和赛文有相同的念头——赶快穿过这片荒芜的死地,回到罗马,回到梵蒂冈的教堂。尽管戴斯也没有多喜欢那里,可毕竟能睡在一张干净舒服的床上。
戴斯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也许约翰会找出一个死去的荒原行者的黑袍传给他,然后进行一系列复杂、冗长、枯燥而且意义不明的仪式,再正式接纳他成为那群怪胎中的一个。他会开始面对荒原,不断地行走……
啊,这些都是其后该考虑的事情。戴斯觉得自己还是会先见到安琪,她会头一个迎接自己,并且准备好干净的纱布和药水,她完全有这样的经验。她可能会为他的伤势感到难过和担心,但是她也会为他活着回来而高兴……也许她是哪里唯一一个真心会感到高兴的人。
戴斯觉得他们俩会有点时间独处,那么他会告诉她,也许她不该那么死心塌地爱着赛文。他们的确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这样的关系并没有她认为的那样牢固。她应该为自己想一想,尽管这也没什么帮助。
戴斯在各种断断续续的胡思乱想中行走了三天。他的伤势没有加重,但赛文也没有打算帮他好好处理。这个苍白的男人比平时更加寡言少语,好几次戴斯都发现他晚上没有像从前那样安稳地入睡,只是坐在篝火旁,沉默地看着自己——这真让人不寒而栗。
戴斯认为赛文其实对自己活着回来并没有那么高兴,甚至变得更加阴郁了。能让他不痛快,其实戴斯心中很高兴。但他也并不想花心思来猜度这个男人的想法,比起那张阴沉的死人一样的脸,他其实更想看到安琪的笑容。虽然长得很像,但那张脸却没有这么可憎,戴斯觉得那也许是因为头发、眼睛、面颊和嘴唇都饱含色彩而更像活人的缘故。
戴斯就在这样的沉思和盼望中回到了罗马,那刚好又是一个夜晚,迎接他们首先是浓烈的焦臭味,接着眼中便看到漫天大火,这火势如此猛烈,似乎整个罗马都被包围在艳丽的大幕之中。火焰在每一栋建筑上跳着死亡之舞,舔舐着那些所剩无几的残骸,它们张着手臂欣喜若狂,夜空都被染红了。
上帝之城仿佛被倾倒一盆鲜血,顷刻间所有东西都被淹没在其中。
不祥的预感像那些不断坍塌的楼板一样沉重地砸在戴斯心里,他从未看到赛文露出那样的神情。
荒原行者扔下了手中的东西,不顾一切地向着最后的教堂跑去。戴斯紧紧地跟着他,忽然意识到可能有些事情,被永远地改变了。
发表于 2012-11-2 11:52:0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osie7788 于 2012-11-12 10:17 编辑

這『賽文』是個『謎』, 接下來會是什麼情況呢?大人最擅長『懸疑』、、、, 靜等更新~~~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7: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1-11 18:14 编辑

(十四  黑袍下的真相)
戴斯也曾经憧憬过最美好的生活,对他而言,那就是母亲在“工作”后能多拿回一些吃的,能每天不饿肚子;她在生气的时候不甩他巴掌,还能对他微笑;另外就是他能有一件暖和的衣裳,哪怕是旧的也没有关系。他在很小的时候,十分热烈地盼望过,但随着年龄增大,这熊熊燃烧的火苗就慢慢熄灭了,在母亲死去后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没有空去想这些,而当赛文把他拖进荒原以后,他的希望就只剩“活下去”这一个了。但是在圣保罗大教堂的领域中,他好像突然就实现了童年的梦想,食物、衣服、安稳的生活,甚至还有把他当做朋友的人——至少安琪所表现出的亲切,比他那位活了短短二十四岁的母亲还多。
但是当戴斯跟着赛文向梵蒂冈跑回去的时候,罗马在他身旁燃烧,热浪冲破了冬季的寒冷,熨烫着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他的呼吸中充满了焦臭味儿,满身都是灰烬,甚至连嘴巴里也有。他像是在一个噩梦中奔跑,但这噩梦太过于清晰,让他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他跑到终点这噩梦也不会醒来,反而有可能陷入更深层的绝望中。
高大的建筑已经出现在了眼前,那里没有燃烧,但是黑色的大门打开了,没有任何人看守。
戴斯看到前方的赛文顿了一下,然后抽出长刀,慢慢地走了进去。他知道自己应该照做,但他不愿意放弃提着的饿鬼脑袋,他选择了更加着力的短柄斧。
梵蒂冈从来不会这样不设防,戴斯在没有迈进大门时就预想过会看到什么,但是对于死亡的状态,他的确还没有见到这样让他震惊的。
在圆形广场上没有丝毫的照明,但是罗马燃烧的火光越过建筑物映过来,让整个广场都笼罩在一片暗沉的红色中。就在这样的红色里,戴斯看见那高耸的石柱已经折断了,十字架摔落在地上断成了好几截。但更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的,是折断的石柱上挂着一具尸体。
赛文正站在石柱面前,仰望那具尸体,他从怀里拿出打火机,制造了一个小小的光源。戴斯走过去,看清了死尸的脸——
约翰,他的光头只剩下三分之一,额头以上的都没有了,血糊满了剩下部分,一根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双手张开,被绑在背后的一根横木上。
这情形就仿佛是他的尸体代替倒塌的十字架。
戴斯有些不寒而栗,他急切地向周围望去:“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他的话很快就被自己吞了回去,但他看向四周的时候已经找到了答案。
在环绕圆形广场的两百多根立柱上,有不少都挂着尸体,它们都和约翰一样被绑成了十字架的样子,在暗红色的火光中摇摇晃晃。
戴斯陡然间感到一阵恐惧,这并非因为他对这些荒原行者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害怕在其中看到一个纤细的白色的身影。
“安琪……”他几乎是呻吟着说出这个名字。
“她不在这里面。”赛文低沉地说道,提起长刀向教堂里跑去。
就在通往教堂正门的台阶上,在最高的一级,他们看到了安琪,还有迈克。她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头放在他的臂弯中,虽然脸色苍白但非常平静,仿佛只是在沉睡。
但迈克的模样却非常骇人——他浑身是血,即便隔了很远,那浓重的血腥味也闻得到,那些血从台阶上留下来,形成了一条细线。当赛文和戴斯一步步走上台阶的时候,真怀疑他身体里的血已经全部流出来了。但他还活着,当他们走到他面前,迈克抬起头,暴露出受了重伤的左脸,那里整个都被抓烂了,甚至连眼球都吊在外头。
“你们回来了……”他嘶哑地开口,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安琪的脸上。他连忙伸出左手去擦拭,血被糊成了一片。赛文想要从他那里抱回妹妹,但迈克更紧地搂住她,他的右手的长刀杵在地面上,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在防御着。
“发生了什么事?”赛文在他面前蹲下,“是什么人干的?”
迈克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看他,笑起来:“人?不……没有人……它们来过了,我的朋友……”
赛文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它们不会来罗马,它们畏惧梵蒂冈。”
“它们已经无所畏惧。”迈克说话的时候,鲜血更加汹涌地流出来,“末日……我的……朋友……真正的末日……”
赛文没有说话,他的脸上仿佛出现了裂纹。
迈克不再看他们,“多好啊……”他低头抚摸着安琪的脸,“她不用看到明天的日出,她不必去面对世界的彻底毁灭……上帝偏爱她,就像我们一样……”
然后,他的长刀倒在地上。
迈克死了。
罗马燃烧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这声音就像变异灰鼠那锋利的牙齿在不断啃咬着戴斯的心。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肉体的伤痛远离,而五脏六腑却像被捣烂了。他手上那饿鬼的头终于掉下来,顺着台阶骨碌滚下去。
赛文慢慢地站起来,他把刀插回腰上,然后从迈克的怀里抱起了安琪。
当少女的身体显露出来时,戴斯才看到她腹部露出的大洞,这血肉模糊的空洞里已经没有了内脏,剩下的脊椎和背后的肌肉皮肤不堪重负,几乎要将她折为两段。戴斯摇摇欲坠,胃里一阵难受。
赛文脱下外袍,将安琪的伤口裹住,然后小心地抱起她,跨过了迈克的尸体,向着教堂里走去。
赛文来到穹顶之下,这里黑漆漆的毫无光亮。他将安琪的尸体放在圣坛之下,为她梳理凌乱的发丝,然后他长久地凝望着那张在这世界上唯一和自己相似的面孔。戴斯站在远处,怀疑着昏暗的光线是否能让他看清妹妹的脸,但赛文那一动不动的模样似乎回答了他的疑问。过了很久,戴斯看到赛文俯下身子,亲吻那张脸,然后他来到蜡烛架前,点燃了那些剩下的粗大蜡烛。
穹顶下顿时亮堂起来,但这黄色的光只能照亮安琪和赛文站立的一小块地方,戴斯没法去靠近他们,他独自被留在黑暗之中,寒风穿过空荡荡的教堂扑向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赛文再次来到安琪的跟前,他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掏出匕首割下她一缕黑色的头发放进胸口。当他再次起身的时候,戴斯看见他黄色的眸子里仿佛闪着红光。
“过来,”他指着圣坛的前的空地对戴斯说,“到这里来。”
赛文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死寂的地方,回声赋予它金属一般的质感。
戴斯的腿脚仿佛没有意识一般来到赛文所指定的地方,他的眼睛只能看着安琪的脸,她离他几步之遥,美丽而宁静。
“跪下。”赛文冷冰冰地说。
戴斯照做了,赛文抽出长刀,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地拍落在他的双肩上:
“在我主的面前,你献上邪恶的首级。于是荒原之上 ,你将无所禁忌。从此黑袍加身,独行千里。你是活人,也是死者,你走进地狱,也步向天堂。你是最后的送葬人,也是天使的加冕者。遵守你所立的约,忠于你所奉的主,完结你所做的事,信守你所行的道。肉体湮灭,灵魂永生。”
戴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赛文来完成最后的仪式,也没有想到过唯一的观众是躺在地上的安琪的尸体。当赛文收回长刀的时候,他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仪式终于完成了,他正式成为了荒原行者,一个穿着黑袍的孤独行走的人。
赛文又退回到安琪身边坐下,就靠近她的头。这方便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戴斯看到他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情,走近些。”赛文的口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就像之前他的伤心没有存在过。
戴斯扶起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直面着兄妹俩。
赛文对戴斯说:“在今天之前你有很多想问的,我说过你如果活着你会知道答案,现在你是一个荒原行者了,一个驱魔神父,我将告诉你应该知道的一切……”
“难道安琪……”戴斯说道这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哽了一下,“难道她之前教给我的历史都是谎言?”
“不,全是真相,但是不完整。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或者说你想先解决哪个问题?”
戴斯想了想:“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被谁袭击了?你知道,对不对?”
赛文嘲弄地笑了笑:“你们?不,孩子,从现在开始你得说‘我们’,你只有这个选择。”
这话让戴斯背后的伤口又剧痛起来,他暴躁地提醒:“先回答我的问题!”
赛文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却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会有活肉吗?”
戴斯愣了一下,对他的反应有些吃惊。
“要知道一切得有耐心。”赛文顿了一下,“安琪告诉过你,世界的毁灭是从七个地狱之门打开,饿鬼蜂拥而出开始的。它们吃人肉,凶恶无比,而且数量众多,很快就席卷了全世界。它们像蝗虫一样攻击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军队,吞噬那些指挥官和普通士兵,而且它们只对活人感兴趣。战争刚开始的时候人类似乎还有优势,但接着就开始节节败退,因为人类中出现了活肉。那些重要职位上的首脑们突然变成了没有任何思考能力的白痴——哦,比白痴还糟糕,他们只会漫无目的地游荡,寻找食物,一切能吃的东西都不放过,比如他们身边的人……正是这种状况才导致了人类的最终防线崩溃,局势这样发展都是因为地狱之门里爬出的魔鬼不只一种。那些磨着牙,舌头上滴着口水的饿鬼不过是最低等的,它们也有统帅,那些更加邪恶,更加强大的魔鬼。饿鬼们只要一些新鲜的血肉就满足了,高阶恶魔所需要的则是人的灵魂。我们把它们叫做‘公爵’。”
戴斯的耳朵有一些嗡嗡的回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错了,当他以为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幕布被拉开,露出它另外一张更加凶恶的脸。
“你看到了,后来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伊甸,可是活肉仍然不断地在产生,这说明‘公爵’们一直在进食。它们吃过的‘剩菜’就被人类丢进荒原,喂养那些游荡的饿鬼。这是一个完美食物链,小子。”
戴斯打了个寒战:“你要说的是,那些……‘公爵’其实一直在伊甸里。”
“是的。它们一直都在,隐匿在人群之中,或许还批着人皮,它们知道当人类的生存资源稀少的时候,天性之中的至善和至恶都会更强烈,这会让灵魂更美味。”
“所以荒原行者才不在伊甸里长久逗留……”
“没错,因为我们知道伊甸只是一个囚笼,比荒原更加险恶。荒原是世界的真面目,呆在伊甸中逃避是毫无用处的,对于我们来说,外面比里面安全得多。”
戴斯终于知道了黑衣人们为什么总是在各个伊甸中来回,但这答案推翻了他曾经有过的一切设想,比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更让他绝望。就好像他在书中所看到的甜美的苹果原本存在于想象之中,但是真的拿到手边却发现从果核里头就开始腐烂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
“不止如此吧,”戴斯用低哑的声音说道,“如果是知道‘公爵’隐藏在伊甸里,为什么你们不彻底避开呢?即便是为了补给,或者别的,你们仍然要深入伊甸,你们不停地在不同的伊甸之间来回,应该有别的目的。约翰曾经提到过‘弥赛亚’,主教不是说过‘弥赛亚’会降临,你们一直在寻找,对吗?”
赛文把手放在安琪的额头上,仰起头来,他似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好像是在叹息:“这是荒原行者存在的最重要意义,是主教建立黑衣神父团的原因。他告诉我这个世界还能被拯救,只是需要最关键一把钥匙,需要我们去寻找。每次人类最危险的时候总会有弥赛亚,因为上帝从来没放弃过我们……”
戴斯冷笑起来:“可你根本不信,对吗?”
“一个人拯救世界?哦,连疯子也会觉得这太疯狂。但这是我们能做的唯一的事!也许主教只是想让我们成为最后一批脑子清醒的人类,而这需要一个目标。”
有时候戴斯觉得赛文的坦诚近乎冷酷。“那么今晚的凶手是谁?”他终于回到了起点。
赛文低头看着安琪:“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公爵……”
“应该是某一个公爵,带着它的喽啰。”
“它们的力量这么强大,甚至超过那些饿鬼……”
“前天你见过的所有饿鬼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公爵。”赛文冷笑道,“它们的确拥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它们从来没有进犯过罗马。它们很聪明,为了有滋有味的灵魂,它们允许人类在一些小圈子里挣扎求生。它们也允许我们的存在,从来没有和我们正面交锋。”
“但是它们完全可以消灭黑衣人……”
“它们可以,但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希望。这可不光是去找个弥赛亚,我们把各个伊甸连接起来,让被禁锢在牢笼中的人类知道还有别的城市和村落存在,让他们仍然保有一些期待。不用去想象这期待到底是什么,拯救啊、解放啊、重生啊,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让他们感觉不那么孤独。你要知道,这对于灵魂来说,是多么好的调味料。”
戴斯摇摇头:“不,说不通,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它们现在回来袭击罗马……它们屠杀了所有的荒原行者。”
“并不是所有的,”赛文提高了声音,“我活着,你也是,还有那些正在外面行走的兄弟,甚至是隐修会……”
他中断了最后一句话,但戴斯已经听到了。“我以后再告诉你这个复杂的分支……”赛文似乎对于要说更多的解释感到疲倦,补充得很不耐烦。
戴斯同样也没有力气再接受更多的秘密,他盯着安琪的脸,仍然执着于公爵的突然进攻。“你说过它们平时不会攻击你们,那今晚为什么会这样!”戴斯向赛文倾过身体,“到底是为什么?迈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赛文看着他,一半脸被烛光照亮,另一半则隐没在黑暗中。“我不知道,”他回答,“我需要时间来好好想想。”
这是最无懈可击的回答,戴斯无法判断他是在说谎还是别的什么。两个人忽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在这个充满了寒气和死亡味道的教堂中,巨大的空旷挤压着他们,好像突然之间那辉煌的穹顶就坍塌下来了。戴斯觉得自己扛不起这样的重量,而赛文是否感觉一样他也不知道。
“接下来怎么办?”戴斯知道除了眼前这个他并不喜欢的男人以外,已经没有谁可以询问了。
赛文仍然在抚摸着安琪的头发,那动作就像她活着。“继续寻找弥赛亚,”白化病人回答,“但我会去拜访公爵们,这事早该做了,它们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也不应该耽搁。当主教赐予我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大概已经嘱咐了我要做的事,但我实在是太粗心了。”
戴斯看到他站起来,小心地抱住安琪的尸体。
“仓库里还有一些柴油、木炭,把它们都拿出来,这些木头椅子统统都搬出去,堆在广场上。”他一边吩咐戴斯,一边凝视着安琪的脸,这让年轻的荒原行者预感到了什么。
“她不应该被埋在黑色的泥土下。”赛文轻轻地说,“让火来净化她,当风吹起来的时候,她会被带到地中海,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走得更远……”
一股酸痛猛地冲上了戴斯的眼眶,他头一次心甘情愿地被赛文支配着干活儿。
他把教堂里仅存的燃料拿出来,在广场上架起了高高的柴堆。此刻一整夜过去了,罗马的火势正在减弱,东边的天空正酝酿着有一个白昼。环绕广场的荒原行者的尸体沉默地看着这个火葬堆,仿佛是在等待。安琪被赛文放上去,然后他点燃了最下面的浇了汽油的木炭。火苗孱弱地颤抖,渐渐成长。它们攀爬上了木架,舔舐那些柔软的棉布,最后扑在安琪的身上。它们喜欢她,就如同所有人那样,所以它们只是温柔地在她身上舞动。这舞蹈随着天边的日光出现而变得越来越热烈。浓烟腾起,有些发黑但也带着些白色,这是一种迎着阳光而来的欣喜的姿态,有什么东西被它们托举着升上了天空。
戴斯和赛文并肩站在不远处,热浪烫卷了他们的发尾,但他们都不愿离开半步。
“看哪……”赛文抬起头,指着天上,“你看见了吗,小子?”
戴斯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除了太阳那模糊的影子,他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戴斯仍然点了点头:“是的,先生,我看得很清楚。”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8: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2-11-11 18:15 编辑

多谢柔丝大人的找茬~~
之前的已经改过了~~

这篇算是本文一个部分的小结了,下次播出就该在明年了。我要开始些天幕最后的部分了~~
发表于 2012-11-11 22:05:25 | 显示全部楼层
叩谢大人,回头再说、、、忙着去帮书展了~~~
发表于 2012-11-12 11: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故事看得我好难过的───
整个世界───黑暗、恐怖、孤单又令人绝望、、、,甚至无处逃躲。
好在有『弭赛亚』、、、
但,这个对某些人是真实的希望,但对某些人却很『虚渺』~~~
天寒地冻的季节,看这文很是令人-----『瑟瑟缩缩』、、、
但还是很吸引人继续『追』下去~~~
发表于 2012-11-28 09: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发现,这文好像也有两年了啊~~大人加油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 19:38: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文的确是蛮黑暗的,但是它不会绝望的,我会修一修,然后开始新章
发表于 2012-12-2 22: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叩謝大人~~~漫天花雨讚大人~~~
发表于 2012-12-20 21:29:58 | 显示全部楼层
故事的世界观很带感啦,一个倒退,荒败,难以生存的未来世界,私下还蛮喜欢这种黑暗的调调的~不过读了上一章,突然觉得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啊啊啊~额,题外话,未来毁灭的原因通俗说来其实是丧尸爆发了对吧,从一开始就无法克制的把活肉和饿鬼脑补成丧尸的自动去面壁了...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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