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伯爵 于 2013-6-8 09:44 编辑
人面蝶
（楔子）
本·杰罗姆一点儿也不喜欢伊凡，因为他的粗鲁。他说话永远只会大吼大叫，一点点小事都可以让他暴跳如雷，这总让本想起父亲。 其实他们两个一点也不像，父亲永远文质彬彬，说话有条不紊，每个人都喜欢他低沉的悦耳的声音，佩服他卓越的见识。而伊凡连单词都不认识几个，带着一口甩不掉的俄国腔，每句话中都有让人不舒服的怪异发音。 可本就觉得他们很像，也许是因为他们都让他害怕，由衷地害怕。 “喂，胆小鬼！”伊凡又在冲他叫喊了，“赶紧起来，你缩在角落里干什么？” “你好，”本露出一个胆怯的微笑，“我……我……” “起来！”伊凡压根没兴趣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兴奋的口气简直像刚刚吸了大麻，“快点儿，胆小鬼，我们去捉蝴蝶。”
（一）
美国缅因州波特兰市。
阿莱克斯·李坐在宾馆的沙发上，注意力放在窗外。现在是三月初，气温仍然比纽约低，虽然郁郁葱葱的松树绿得挺招人喜欢，但实际上风吹过来似乎依旧残留着雪的气息。这座具有新英格兰建筑风格的旅馆保温材料已经有些老化，仿制的木瓦墙上可以看到稀疏的霉斑，因此即便是坐在室内，也不觉得温暖。
阿莱克斯有点后悔，他只穿着一件双层夹克和加厚棉衬衫，如果有一件羊毛背心会好一些。但昨晚的通知来得太突然，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稍微粗心了点。或许还有时间去商店买一件，他抬起手腕，现在是上午10点26分，波特兰警察局的人20分钟后会来接他，如果到时候发现他不在，也许又会多一些关于“FBI的人果然趾高气扬不好伺候”之类的闲言碎语。
阿莱克斯太了解警察了，他原本就在纽约市警察局负责凶杀案，已经做到了探长。在33岁的时候，阿莱克斯申请了FBI特别事件应急小组的职位，经过5个月的训练和一年的试用（这还得感谢他十年的执法经验，整整缩短了两年的试用期），最后经过NCAVC（注1）18个月的强化学习、考核，他回到纽约，担任东部地区的特别探员，同时直接接受ViCAP（注2）的命令和组织。
在阿莱克斯当警察的时候，对于FBI突然出现插手自己的案子总是有些反感，即便他很清楚这有利于破案，但是个人的职业尊严总会让他有强烈的“领地”意识。现在好了，一切都调了个个儿，他尽量做到以礼相对，只希望昔日的同行们别在他背后竖中指。
于是他放弃了出去逛商店的想法，安静地呆在原地。
大概在10点35分的时候，一辆灰色的别克停在旅馆门口，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走下来，后面跟着一个穿着深绿色外套的女人。
“李探员？”那个矮胖的男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阿莱克斯，他向他伸出手，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马修·库克，波特兰警察局的，我负责凶杀和其他暴力犯罪。”
“你好，库克探长。”阿莱克斯从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神情——老练的警察面对陌生人时职业性的判断和评估。他把目光转移到另外一位来访者身上：那是个引人注目的女性，并不是说她多漂亮，但身上充满拉丁裔女性特有的浓郁魅力。她身材高挑，卷发浓密，双眼黑亮有神，虽然嘴看上去大得略显不协调，可是双唇丰满，非常性感。她随身提着一个行李箱，上面的托运标签还没有撕掉，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
阿莱克斯主动向她伸出手：“您一定是乔安娜·科里尼探员？很高兴见到你，看来航班没有误点。”
有拉丁血统的女性大方地握住他的手：“是我，幸会，李探员。昨晚上我还在匡提科，相信你也还在纽约。”
她是阿莱克斯的临时搭档，只比他晚半天赶到。她迅速登记了阿莱克斯隔壁的一个房间，然后寄存好行李，就重新来到两位男士身边。
马修·库克点点头：“动作麻利的女士真了不起，咱们现在去陈尸所，也许你们不反对？”
乔安娜拍拍她的随身挎包：“我希望路上能再交换一下彼此了解的情况。”
“没问题！”库克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那么出发吧，贝克特医生已经在等我们了。”
严格地说这并不是阿莱克斯第一次出外勤，但的确是最突然的一次。他昨晚还在纽约的家里，和莫里斯讨论着复活节假期的安排。莫里斯想去夏威夷，而他想去中国。
阿莱克斯是第二代移民，父亲是香港人，母亲是爱尔兰人，所以他有一半的中国血统。但他还从来没有去祖籍地看一看。他成为FBI之后很难正常休一个法定假，所以想走得远一点。最终他说服了莫里斯，甚至说服了前妻允许他戴着小丹尼尔一起去。
就在他兴致勃勃地开始在网上查机票的时候，上边就连夜把他弄到了波特兰，据说是跟一个悬案有关的线索出现了。
在他离开家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又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忙碌。莫里斯照例送他出门，但却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你当初一定要放弃纽约警察局的工作呢？”
阿莱克斯感觉到莫里斯惯有的微笑之后有些捉摸不透的东西，但是手机的催促让他没时间细说，就提着行李匆匆上路了。
他似乎在忙碌的间或中想要给莫里斯一个电话，但始终没想好怎么开口，而注意力常常会被其他的事吸引。
比如现在他就不得不再一次阅读案件的基本情况介绍——
劳德·迈尔凯斯，一个普通的波特兰市民，经营着一家小型户外用品店，最大的爱好是带着他的德国牧羊犬一起去远足。这次他们选择了波特兰郊外的一片湿地，并打算扎营一个晚上。劳德在池塘边搭帐篷的时候，“队长”——那只狗叫这个名字——忽然发疯似的刨一块空地，劳德以为它发现了上一队露营者埋下的剩余食物，或者是死掉的野兔什么的，并不在意，但是当“队长”兴致勃勃地叼着一截高度腐烂的人手臂来到他面前时，这个肌肉发达的户外运动爱好者差点被吓得摔一跟头。
警察们从那个土坑里挖出了一具完整的遗骸，男性，身高6英尺1英寸，大约在38~40岁之间，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年以上。波特兰的寒冬和土壤暂时地延缓了腐败，虽然没有办法查指纹，但还残留了一些软组织，牙齿也相对完整。这让警方比对失踪人员时还算轻松，很快就有了结果。
死者叫做伯特·布莱恩，38岁，是波特兰市一个叫做“火焰”的酒吧的老板，高大强壮，有一头浓密的褐色头发和一双精力充沛的绿眼睛。14个月前他的妻子报案说他失踪了，此后再没有任何消息。
“这看起来像是普通的谋杀案，直到我们在数据库中查找相关线索，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库克探长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案子很古怪，你们FBI一定感兴趣。”
阿莱克斯明白他的意思，他手里拿着验尸报告，其中关于死因的调查初步推测是利器刺穿了肺部，因为在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上都发现了许多刀痕，其中左胸上的两处尤其深。但是跟这平凡无奇的死因不协调的是，死者的左手拇指和食指都不见了，而且双眼上被牢牢地捆上了胶带。
“那两根手指是在被害者生前被剪断的，根据伤口推测是铁皮剪刀，”阿莱克斯一边读一边跟库克探长讨论，“鲜血渗入了骨质，有生活反应。这特征看起来有点像仇杀，两根手指可以做很多事，也许其中有些让人痛恨的……而且还蒙上了被害者的眼睛，说明凶手可能无法面对死者或者会有负罪感。”
乔安娜摇摇头：“你所说的更近似于熟人间的仇杀，李探员，如果是单独的个案，我们就没必要来。我手上的这份材料你应该还没有看过。”
“叫我阿莱克斯就好，”他接过女同事手里的那个文件夹，“昨晚我只接到了一个简单的概述，2012年6月在亚利桑那州的菲尼克斯发现过一具男尸，也是左手食指和拇指被剪断，蒙着眼睛，不过那个人舌骨断裂，是被扼死的。”
“事实上，这不是唯一一个模式相同的案例，阿莱克斯，”女同事又找出两份材料，并对他露出微笑，“你也可以叫我乔安娜。”
“谢谢，”阿莱克斯感谢她的友好，翻开分类文件，那里面还有两具扭曲的尸体，一具躺在草丛中，还算完整，胸部被戳烂了，左手处也血肉模糊；而另外一具面目狰狞，不光是因为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更因为眼睛的位置很明显只剩下了两个窟窿，白白的蛆虫在那里大快朵颐。
“被剜掉了？”阿莱克斯吃惊地说，“开口创面才会有这么多蛆虫！”
“是的。”乔安娜回答，“这两个人，前一个艾瑞克·道奇，在巴尔的摩一个公园角落里被发现的，时间是2011年10月；后一个安德鲁·沃尔夫，在克利夫兰的郊外，是去年的8月份被杀然后抛尸，腐烂得很厉害。从2011年开始至今，我们发现了4起手段类似的谋杀，被害者都是白人男性，年龄段在30到45岁之间，身高在5英尺8英寸以上，并且都有褐色头发和绿色的眼睛。”
阿莱克斯把几分材料都翻看了一遍：“检测没有发现麻醉药或者毒品残留，能徒手杀死这些壮汉可不是简单的人物。会是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罪犯协同作案吗？”
“难点就在这里，现场的痕迹检验几乎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血迹、指纹、纤维、脚印……除了受害者带来的，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别的什么也没有。我们就好像面对着天上掉下来的一具尸体。”乔安娜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而且这四名死者除了外表特征类似，生活经历、性格和职业都差别很大，每个案子都发生在不同的州，相距时间很长，很难追踪到有用的信息。”
“BAU给过建议吗？”
“给过，BAUⅡ组（注3）开过专门讨论会，从第二起案件就开始关注了，但是得到的信息太少，所以到现在就变成了只有当凶手作案的时候，我们才会去捕捉他的蛛丝马迹。”
“听起来相当棘手。”
“是这样，阿莱克斯，所以我从NCAVC申请了特别调查，希望这几天咱们多聊聊，说不定能碰撞出新的想法。”
阿莱克斯意外地挑高了眉，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被这位女士纳入了她的计划中。
波特兰市警察局的陈尸所设在南缅因大学护理与卫生专业学院的一个附属医院内，有一栋独立的小楼，白色的外墙看起来整洁可爱，周围种植了许多松树，还栽有一些三色堇和蔷薇科植物。很难让人将这个地方与死亡联系起来，更想不到里面有多少因为暴力、灾难和罪恶而损毁的肉体。
阿莱克斯不是第一次走进法医人类学家的领地，在他看来即便是最不专业的法医也会让这片领地拥有独特的气质，金属的冰柜和解剖台之外，总有些属于活人的温暖色调。莫里斯曾经认为他的感性实在难以跟暴力执法行业联系起来，而阿莱克斯则笑他有时候过于理性完全不像拥有一个人文学科PHD的人。
波特兰市陈尸所的解剖室收拾得异常干净，在角落里甚至还摆放着来自于温室的百合，这倒是阿莱克斯第一次看见，他猜测这位法医一定是位女性。但事实上艾萨克·史蒂文森是位男性，肥胖而高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使用老式的夹鼻眼镜，并且已经六十岁了。
他在办公桌前煮咖啡，并且细心地准备了客人们的杯子。
当FBI和探长坐下来以后，他推荐他们尝一尝上好的巴西咖啡豆。
“也许一边品尝美味一边听我说这件残酷的事儿会让大家都好受些。”老法医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验尸报告，“这次发现的遗骸的身份和死因相信老库克已经告诉两位了。”
乔安娜冲他嫣然一笑：“是的，医生。”
“那我就说说别的，”史蒂文森从眼镜片后面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在头发和残留的软组织中都没有检测到致命的药物残留，也没有吸毒的迹象。除了缺失的左手食指和拇指，其他的地方都算完整。哦，被那只狗叼走的右手也在，而且没有留下齿痕，那只狗性格真是温和。另外化验室的报告也在我这里，安吉拉的儿子今天有重要的校际棒球赛，所以她得去学校，她把相关物证的分析都列出来了，做得很完美。”
老法医将几份打印材料送到他们手上。
“现场发现的东西不算多，死者的衣服上有一些毛发，属于他和他的妻子，另外就只有那只狗的。不过有一根浅黄色纤维我们开始以为是头发，经过检测发现是聚丙乙烯吹丝，而且长度超过了7英寸。”
“假发？”
库克探长在一边笑起来：“有意思，难道被害人和戴假发的女人约会过，然后被杀死了？”
“或者是戴着假发的男人。”阿莱克斯说，“从肋骨上的伤痕来看，凶手的力气不小，女人很难做到，而且连环杀手女性罪犯占的比例很小。死者是一个酒吧老板，在那里遇到一个戴假发的美女再平常不过了，很难说这根发丝就是凶手留下的。”
史蒂文森耸耸肩：“嗯，这个问题是你们需要查清楚的。接下来再说说其他的：蒙住被害人双眼的胶带是最普通的单面粘贴胶带，也就是说凶手缠上去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要把它取下来了。安吉拉在检验的时候对着衣物喷洒鲁米诺试剂，结果牵连到了旁边放着的胶带，反而出现了想不到事情。她的拍照技术很烂，检验报告上也描述得不够，我想你们看看实际情况会好得多。”
又胖又高的法医忽然起身，脸上带着一点点兴奋，就好像急于炫耀的孩子。
他从储存物证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托盘，里面放着被剪开的胶带，然后找出了试剂，又把相机塞给阿莱克斯，接着拉上百叶窗。
阿莱克斯看到乔安娜冲他挤了挤眼睛，似乎对斯蒂文森的故弄玄虚并不怎么介意。而库克探长毫无表情，似乎对老法医这种即兴表演欲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不愿意跟两位FBI探员的视线接触。
斯蒂文森又关了灯，于是整个房间立刻暗淡下来，只能隐约看到家具和人的轮廓。他来到办公桌前，用试剂对着托盘喷洒了几下，很快地，一个发出蓝色荧光的图案在胶带上慢慢呈现出来。
乔安娜吃惊地站起身来，而阿莱克斯立刻端起相机按动了快门，鲁米诺反应的荧光持续不过30秒，时间很短。
库克探长发出长长的呻吟：“这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
在那条被剪断的胶带上出现了血迹的荧光，在两个十字架中间，有一个字母“i”的形状。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史蒂文森提高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并且在脸上比划着，“这两个十字，就是受害者双眼的位置，而那个看上去像‘i’的，就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的眉心。
荧光渐渐消失了，史蒂文森重新打开灯，那条胶带变回了原本陈旧肮脏的模样。
阿莱克斯放下相机，重看刚才拍下的照片，而库克探长和乔安娜面色凝重。
“看起来凶手用血在胶带上画了这个图案，又把它擦去了。”库克探长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还有，”乔安娜皱起眉头，“他是不是用死者的血画出来，以及……之前那些受害者的蒙眼胶带上或者身上别的地方，有没有同样的印记？”
注1：美国国家暴力犯罪行为分析中心
注2：暴力罪犯缉捕计划小组
注3：FBI行为分析小组第二组，主要针对成年人暴力犯罪。
（待续）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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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3-5-29 22: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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