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阿莱克斯打了个喷嚏，在他走出陈尸所的时候。
“你穿得有点少，”乔安娜看着阿莱克斯说，“怎么，没估计到纽约和波特兰的温差？”
“来得太匆忙了，”阿莱克斯耸耸肩，“你知道，偶尔会有马虎的时候。”
乔安娜扫了一眼他的右手——没有戒指，随即笑了笑：“也许女人会细心一些。”
阿莱克斯能明白她言下之意，但他还没兴趣刻意去跟一个临时搭档解释自己的性向问题。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重新将前面四起案卷的证物翻出来，特别是蒙眼的胶带上是否有相同的血迹图案残留。现在乔安娜必须回到匡提科将旧案物证重新提出来检验，而阿莱克斯则还不能离开波特兰。
“伯特•布莱恩的被害时间现在初步估计是2012年2到3月之间，这和安德鲁•沃尔夫的被害时间相差了5个月。虽然被发现的时间晚，但其实伯特•布莱恩更早遇害，这样能残留下的线索更少了，得抓紧查一下。”乔安娜对他说，“如果这边的工作进行顺利，我希望你尽早来匡提科。”
阿莱克斯转头看着她，他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正在被这位女士安排到她的日程里。
“没错，”她笑吟吟地对他说，“我的确想让你加入特别调查组。”
阿莱克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临时抽调和常驻专案的意义可不同。前者是他忙完了波特兰市的调查向上头复命，就可以接着享受他的假期——虽然那推迟了一点点，而如果是正式加入特别调查，那么在提交公诉之前他都有得忙了，甚至是开庭审理，他也得出庭作证，那些案头工作量不会少。谁也不能给他保证凶手什么时候能被抓到，而在此之前他又得跟这个案子跟多久。并且那混蛋在全国各地都作案，这也意味着他很可能有好几年都得在全美各地跑来跑去，几乎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家里……
阿莱克斯想要拒绝，就在他们重新坐进马修•库克的别克车里时直截了当地说，但乔安娜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她用力关上车门，完全没有给阿莱克斯开口的机会。
“‘断指人’，当第一起案件发生以后，一家小报给他取了个名字，后来当第二名死者出现，几乎所有的报纸都用这个外号称呼那狗娘养的的。”乔安娜顿了一下，“当时FBI用了很大力气调查，BAU也很积极，遗憾的是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他就像个幽灵，我们知道他存在却看不见。他作案的周期很长，而且没有发现明显的规律，就让我们陷入了被动。报纸冷嘲热讽之后，这样的悬案很快就不再惹人注意，但调查没有停止。每次发现一名受害者，都只能增加我们的挫败感，你知道这滋味，对吧？
阿莱克斯当然明白，在他正式从探长岗位上离职时，仍然有一两宗负责的悬案未破，这就跟肉里扎进了木刺一样难受。
乔安娜继续说道：“美国每天都有疯子在考虑怎么弄死自己周围的人，而且很多也这么做了，所以FBI不可能真的集中力气在某一个案件上。但断指人始终活跃着，我需要人来帮我逮住他，这得有持续、专注的调查，我真的非常需要人来跟我一起做。”
“好吧，你为什么选中我？”
马修•库克坐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似乎并不关心后座上的人谈什么，现在他们往警察局的方向开。
乔安娜拂过她漂亮的卷发，冲阿莱克斯微笑：“我看过‘莎乐美’案的一些资料，而且爱米丽•维森偶尔会跟我去喝一杯或者做做SPA。”
阿莱克斯很意外——几年前他还在纽约警察局的时候的确侦破过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模仿莎乐美的传说将受害人的头砍下来。也正是因为那个案子他认识了莫里斯。当时FBI的特派员就是爱米丽•维森，他的确没有想过现在的工作会跟那位已经很少联系的老熟人有牵连。
“哇哦，”阿莱克斯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我会多请她喝几杯好酒。”
“你有很敏锐的观察力，阿莱克斯，你的警察经历和很多BAU成员不一样，”乔安娜继续说道，“这也可以说是一种直觉，你的思考方式与众不同。和当警察时一样，你需要对职业有个规划。过去十年里破获的案子就算堆到天花板也不会对你在FBI内的升迁有任何帮助。在ViCAP只会接触到案件的一部分，却很难成为主要负责人。你需要一个案子，它有一定的关注度，不能太棘手，也不能平淡无奇。阿莱克斯，你得有这样一个案子，然后解决掉，比如‘断指人’。”
她说的是实话，而且并非没有道理。可阿莱克斯却忍不住想到了莫里斯的那时候的表情。“为什么你一定要放弃纽约警察局的工作呢？”他这么问他，眉头微微地皱起来。莫里斯并没有生气，他的情绪波动阿莱克斯完全了解。他们一直没有谈这个问题，甚至在阿莱克斯得到了职位以后也没有真正地和莫里斯讨论过。莫里斯一直在支持他，不会有任何意见，只要他觉得那件事可以去做，但或许他该给莫里斯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他为什么会申请成为FBI呢？毫无疑问一个FBI高级探员甚至主管当然会比一个纽约的警察来得风光，可阿莱克斯要的不仅仅是这个。
“让我想想，”他对乔安娜说，“这不是吃完一只热狗的时间能决定的事儿。”
“当然了，但也别让我等太久。”女探员冲他挤挤眼睛，“咱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干。”
阿莱克斯觉得她指的是很多事，但其中一定不包括他现在想的。他真希望现在能有空给莫里斯打个电话，然后告诉他可能他会有段时间没法回去……
马修•库克探长例行公事地将伯特•布莱恩案件的相关资料都交给了两位FBI探员，那些到过现场的警察也分别描述了他们的见闻。乔安娜把相关的笔录和文件都整理了一遍，将能带走的都装进了盒子里，包括斯蒂文森医生那里得到的新信息。她很快预订了机票，晚上就出发，那诡异的血字图案就像给她吃了兴奋剂，她已经电话给了匡提科的法医实验室要求重新检查物证，但看得出她恨不得立刻飞到检验室的门口，揪着穿白色外套的检验员们将别的图案弄出来。
阿莱克斯很理解这种心理，这就好像是陷入迷宫以后，经过漫长的摸索突然发现有可能正确的路口，即便不知道它通往哪里，也会加快步子走下去。
从某种角度来说，阿莱克斯觉得他和乔安娜其实是同类，他们下意识地会使用同一种思维方式。
库克探长看到他们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分工，便对阿莱克斯建议道：“既然科里尼探员稍后就要赶飞机，那咱们先走吧，布莱恩太太最近都在处理酒吧的事情，我们可以直接去那里找她。”他略带同情地说：“她是一个插画家，带着两个孩子，没有精力继续经营酒吧，所以在考虑卖掉。”
阿莱克斯向乔安娜挥挥手作为告别，跟这个才认识几个小时的搭档告别，但随即又叫住他。“我大概没有立场来指责你粗心了，”她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自嘲地笑笑，“我希望你记一个电话号码，如果我在匡提科耽搁了，这个人会替我做一些工作。”
她念出一串数字，阿莱克斯记下了。
“名字是大卫•哈迪，以前是BAU外勤的人，但现在转做文职，我把他要过来帮忙。”乔安娜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是个好人，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于行为分析很有一套。”
阿莱克斯向她挥了一下手机，表示全记住了，然后跟着库克探长走出警察局。
即便有成百上千次的经验，阿莱克斯仍然觉得面对哭泣的寡妇是一种折磨。他愿意拿着枪在街道上跟犯人对射，愿意窝在伸不直腰的密封车厢里监听24小时，愿意跟验尸官在中人欲呕的腐尸旁边仔细看那些爬满蛆虫的伤口……这一切都好过跟双眼通红，泣不成声的女人谈话，强迫她回忆丈夫或者男友生前的每一个细节，甜蜜的、悲伤的、幸福的和愤怒的，什么也不放过。
他时刻在提醒她们其所爱之人已经死去。
布莱恩太太并没有哭得声泪俱下，丈夫失踪的时间太长，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她憔悴得让人看着难受：双眼布满血丝，眼皮浮肿，黑眼圈很深，头发也没有打理，干枯凌乱地披散着。“我能说的已经全部说过了，”她没理阿莱克斯，只是问库克探长，“我什么时候能接我丈夫回来？他不能一直躺在你们那个……柜子里。”
“很快，布莱恩太太，很快。”库克探长尴尬地交握着手，“事实上现在您丈夫的案子有两位FBI特别探员参与，如果您能提供更多的线索，那么对于抓住凶手是非常有用的。”
她哆哆嗦嗦地在皮包里翻找了一阵，摸出一根香烟，却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阿莱克斯掏出自己的，打燃，递到她面前。
布莱恩太太看了他一眼，凑上去。
尼古丁刺激了她，惨白的双颊好像多了一点生气。“我不管伯特的生意，”她深深地吐了口气，烟雾环绕在四周，“我白天晚上都喜欢呆在家里，我在书房画画，伯特在卧室睡觉。他九点以后去酒吧，一直要到凌晨才回来。我们最常在一起的时间是下午和傍晚。跟他结婚的十年来我们有八年都是这么度过的。那天，他和我，还有珍妮和奥利弗，我们四个一起吃了披萨，然后他走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布莱恩先生没有告诉您那天是否有特别安排？”
“他只是照例看看，招呼一下熟客，酒保和服务生都是干了很久的，他们知道该做什么。如果有一些活动，他们也能自己做好。”
“您丈夫在酒吧里会跟陌生人聊天？”
“当然，伯特性格很外向，他愿意和各种各样的人聊天，请那些聊得来的人喝酒。很多陌生人最后会成为我们的熟客。”
“在他失踪前的那段时间，他有没有特别提过有新交的朋友？”
“他每天都会认识不同的人，但那并不算是朋友，仅仅是认识。只有他同时介绍给我的，才是朋友。”
“那么就是没有？”
“没有。”
这跟之前警察了解到的情况一样，阿莱克斯又问了一些问题，但有价值的并不多，他只好留给她一张名片：“谢谢，布莱恩太太，如果您有什么想起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把名片塞进包里。
“她受了一年的折磨，”库克探长和阿莱克斯走开，低声说，“而且我觉得她对丈夫的私生活并没有那么了解。”
阿莱克斯完全同意库克探长的判断，他向吧台抬了抬下巴：“那个人是酒保吗？”
“迈克尔•奥康纳，在‘火焰’工作了六年，算是时间最长的员工了。”
阿莱克斯走近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光头男人，他的脑袋上纹着一只青鸟，正把一些高级玻璃酒杯收进盒子里。“请坐，先生们，”看到库克探长和阿莱克斯在吧台前坐下，这个大个子从柜子里摸出半瓶威士忌，“还有一点儿存酒，就算我在‘火焰’的最后一次服务。”
库克探长简单介绍了一下阿莱克斯，然后询问酒保将来的打算。“大概会休息几个月，再找一份新工作。”奥康纳摇了摇头，“我为伯特难过，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他是个好人，我刚出狱时没人敢雇我，但他给了一个机会。”
“你还记得布莱恩先生失踪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老样子……”奥康纳一边倒酒一边说，“伯特一般九点半左右到酒吧，那个时候生意不错。他喜欢在这里坐着和我聊几句，然后看看哪些熟客在。有时候出了点麻烦他会去解决，毕竟有些人喝多了就会发疯，而伯特以前练过柔道。那天晚上很平静，蕾娜带着她的吉他来表演，很多人都喜欢听。”
“布莱恩先生当晚有没有和一个浅黄色头发的人在一起？”
奥康纳放下威士忌想了一会儿：“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毕竟已经一年多了。而且我们的灯光开得很暗，一般来说颜色都会失真。”
阿莱克斯有点失望，但这的确没有办法。
奥康纳指了指天花板：“警察把监控录像都拿走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是这样，”库克探长补充道，“这个位置记录了酒吧里每个进来的人，我们都排查了一遍，熟客都基本排除嫌疑。可惜时间太长了，有些人已经找不到了。”
阿莱克斯看了一眼布莱恩太太的背影，压低声音对酒保说：“我不想把人想得太坏，迈克尔，不过就你看来伯特和他妻子的感情有没有出现问题？”
“你是说伯特有外遇？”
“不一定是这个，他会不会私下里有些朋友布莱恩太太并不认识。”
奥康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每个男人都有小秘密，可这并不一定是对妻子不忠的。伯特是个外向的人，而莉莉则喜欢安静，所以有时候伯特会做一些刺激事儿，但没想过让莉莉知道。”
“你应该知道他的秘密，对吗？你在这里工作得最久。”
奥康纳举起酒杯，威士忌在里面呈现出浓郁的棕色，他犹豫了片刻，脸上真切地显露出了悲伤：“我的确是伯特的员工，但也是他的朋友，我答应过他瞒着莉莉，如果我知道他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迈克尔，谁也不能未卜先知。”
“他是去飙车。”
阿莱克斯和库克探长相互看了一眼。
“你之前隐瞒了这个，”库克探长有些不满，“奥康纳先生，你可以早一点说出来。”
酒保耸耸肩：“你们当时没有问到。”
阿莱克斯想要给库克探长保留一些尊严：“作为谋杀案调查才刚刚开始，迈克尔，现在说出来并不晚，但是得更详细才行。”
酒保喝光了自己这杯威士忌：“我只是知道这件事，可我没有跟伯特去过，他在这方面有他的朋友。他们深夜里去郊外的公路，或者是私人赛车场，然后又悄悄地回来。他从来不玩过头，只是刷新了时速记录的时候，会悄悄地跟我炫耀。”
“他用自己的车玩，还是别人的？”
“他们换车，”奥康纳咧咧嘴，“就像是换女人。”
阿莱克斯拿起他面前的威士忌，尽管原则上他现在是在工作中，可他还是想喝一口。就像酒保说的，每个男人都有秘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心中的欲望。
吉米•罗杰斯一直喜欢字母饼干，谁让他才七岁呢？他简直爱死那东西了，他甚至愿意放弃一整条培根蛋卷和去迪斯尼乐园的机会，就为了吃一袋字母饼干——哪怕是一小袋。
但是伊凡嘲笑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爱好，就好像他吃一小块儿都犯了滔天大罪。
“只有吃奶的小孩儿才用那东西磨牙，”伊凡恶声恶气地对吉米说，“你怎么永远长不大？别老是哭哭啼啼的，吃不到饼干就好像要你的命！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戒掉这个爱好！等着瞧吧，小不点儿，我的拳头会说话，而且很有说服力。”
吉米难过极了，但他不敢反抗伊凡，他知道伊凡会对自己做什么，也知道他一定会做到的。可吉米真舍不得字母饼干，一想到这个，他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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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13-6-5 11: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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