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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6 21: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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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怀
最近独孤发现,谢默越来越爱发呆。
上一刻还和自己说着话,下刻已是神思游天外,问谢默,回独孤的也只是笑,如若以往的笑。
笑脸,总是柔若春风,却总是让独孤心里难过,而这样的难过,不能说。
今年谢默四十六岁了。
虽是一年过一年,流光飞逝他们年年老,除此之外也无不同。
可今年,独孤却觉得不一般。
新年刚过,谢默颜容渐清减,精神也不好,这已是常事,可不若今年这样,清癯不胜衣,精神也总是有些恍惚。
太医局的太医们把脉完毕,大多只是跪下叩首,不敢答。再三逼问,才说那人积劳成疾又操心过度,命不久矣。
独孤也没发火,其实他也知道,同样是医者,那样虚弱的脉象代表什么自己哪里不懂。
那样的身体,已是熬到头了。
过一天,也象是从老天那里争过来似的,这些日子炫夜里总是睡不好,翻来覆去,忍不住地便起身伸手探那人轻浅的呼吸。
甚至有时,惊了那人的浅眠也不惜。
独孤有些害怕,害怕那人,今夜睡去明晨不起。
常常忍不住拥住那人,上上下下打量,唯恐往后再不能看到他。
那人揉了揉困倦的眼,看着他的时候,依然是平素微笑的样子,明亮的蓝瞳笑意浅浅。
“怎么了,你?”
能说什么呢?
他只是默然。
“没什么,你还好吗?”
幽蓝的眼瞅了他半晌,微微笑开因这话而轻蹙的眉。
“嗯,有点不舒服,可是还好啊。你的眉别皱得这么紧,我今天心情很好,别摆这样的脸色给我看!”
捏捏他的脸,谢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躺了下去。
好久,寂静无声。
他以为谢默又睡着了,正欲掖好被角,此时却响起了轻而又轻的声音。
“明天我想搬回南薰殿去。”
独孤愣了一下。
“浴堂殿你住不习惯?还是这里水气重了,你不舒服,那我们明天搬到立政殿……”
顿了顿,想继续往下说,谢默回了头来,一字一句,咬字清楚。
“我喜欢南薰殿。”
独孤下意识摇头。
“钦明宫离大明宫太远了,朕起居听政都在大明宫里,你要搬回去,那朕跑来跑去不太方便……”
瞧见谢默的眼直直地瞅着他,突然便泛起一抹笑,独孤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如此柔和的笑,经年不变。
独孤总爱看他这样的笑,希望能为他挡住一些的风雨,可即便他是皇帝,也做不到。
只要他能这样笑,就算自己辛苦些,又有何妨?
愣愣地,便点头了。
第二日独孤下朝回宫有些早,如同以往,刚一进门便想叫那人,脚步方停,才想起谢默已经回钦明宫南薰殿去了。
独孤想这也好,在这里,身份未明,谢默始终很尴尬的住着,钦明宫是独孤为“寿王”时先帝所赐宅邸,即位之后便以一坊之地扩建为宫,作为天子私邸,那里不居嫔妃,谢默在钦明宫能自在些。
如此,自己寂寞些,其实也没什么。
想着想着便想笑了,入了内,发现一群宫人内侍正在收拾,抱出的雪白床单上满是斑斑的血迹。
独孤大惊失色,抓过一个内侍问。
却说,这是那人吐的血。
自从火烧安镇,谢默虽被人营救出去,然而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失去记忆后三年颠沛流离,又没有好好调理,肝病异常严重,即便后来独孤接他回京,善加调理,却还是少有成效。
独孤一直知道他有吐血之症,却不知时至今日,竟已发展到这般光景。
他懂医术,虽是心中隐有所感,却每每醉在那人温柔的笑意里,不愿想。
或许,也是不敢想。
“平时,也是这样?”
他木然的问,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内侍点头,说几乎每日如此,如若不是今日他回来太早,那他们已经收拾完了。
闻言心一动,想起昨夜被自己忽略的,那人捂住口的动作,还有他的话,脑海里隐约泛出了一个念头。
唤了来人立即至钦明宫,他与他惯居的南薰殿,挥退欲禀报的左右,独孤伫立廊下,只听得里面一阵阵令人心惊的咳嗽声。
想推门,却在此时,听到服侍谢默的内侍梁首谦的声音响起,里面几多埋怨。
“在大明宫多好,何必回来,陛下在哪里,哪里就是重地。你这样的身体,在大明宫有大堆的御医随行,照应起来也方便。”
熟悉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让人联想起那人如春风一样的笑颜。
“这里不也有大堆的御医,那里我住不惯……每天看到一群妃子在殿外探头探脑,就觉得烦。还是这里清静……。”
里面的声音沉寂下来,隔了一会,梁首谦的声音又响起。
“还不是怕陛下担心,怕瞒不过他自己的病。你啊,就是想太多,陛下精通医道,能瞒得了多少?”
没否认,那人只是轻轻叹气。
“瞒一时算一时,他每日里已经够累的了,何必让他再担心。我无妨啊,最近庭儿过来,我与他总是起争执,若让陛下看到,岂不是又生事端?”
侧面看去,谢默眉头紧蹙,每次提及他的儿子,他总是笑少愁多。独孤暗暗捏紧了拳,正想明日得空便招谢庭进宫深谈,殿内又有动静。
“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你的心意,要不我找人去和他说说,每次都把你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样下去太伤身体了。不是我要说,对他何必太迁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一味忍让,这孩子却不当一回事。”
梁首谦叹息,谢默却微笑起来。
“怎么做,我能怎么做,是打是骂?总是自己儿子,能怎么办?”
瞧见一旁梁首谦默然不语的模样,谢默奇道。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这样的话首谦不爱听,谢相还是少说为好。总是你忍你让,为何如此辛苦?”
谢默语塞,独孤微笑,正如梁首谦所言,他也不爱听谢默如此言语,正欲从廊外走入南薰殿内,耳边蓦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洪亮的声音。
“先生,先生,你在吗?”
似乎是独孤的儿子,当今太子--独孤冥的声音。他横冲直闯的进门,连回廊台阶也不走,直接攀着栏杆飞身跃过,看得独孤直皱眉。
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子,更是一副气恼到家的模样,刚想出去把儿子叫住,听到独孤冥怒气勃发,朝谢默说了一句话,独孤又缩了回去。
“先生,父皇今日新纳迦陵国三公主为妃,您知道吗?”
这小子为什么一天到晚就给他这个爹出难题,早朝过后还叮嘱他别和谢默说,他前脚刚离开东宫,冥后脚就跑到谢默这里来告状。
独孤心里嘀咕着,头又望向窗内,注意到谢默阴晴不定的神色,突然有些头皮发麻。
****
独孤冥以为先生会发火。
他的先生性子沉稳,可每每在他的父亲面前,或是遇上与他的父亲相关的事,先生却不似平素的他,反而象个孩子。
先生和他的父皇吵架极少,可不是没有。除了国事,温和的先生,听到父皇纳妃的消息会生气。
虽然,那样温和的先生,生气也是淡淡。
但,那也够当今皇帝头痛的。
冥一向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他喜欢看自己的父亲被先生整得头疼不已。这不是好习惯,可是,他就是喜欢,谁让冷情的父亲不关心他。
原以为,今日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也会生气。
可看了半晌先生的神色,冥却有些摸不准,他不懂,屏退了下人们,为何先生一言不发,眼角眉梢,表情极复杂。
“先生?”
“嗯?”
“你不生气吗?”
迷迷茫抬头,幽蓝的眼看着独孤冥,突然笑了出来。
“太子,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说着,那个人,眼神移向窗外,看着外边,发呆。
为何今日的先生,与平素不同,他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是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消息,先生已经麻木了,还是先生累了,他不再想管了。
冥瞧着眼前那张沉静如水的面容,不觉悄悄发起了呆。
先生其实也老了,但这些年过去,他身上那股让人感觉到温暖的气息却是依旧。多年过去,几多风雨,先生的气息依然宛若清泉,好似他们初见那时。
先生不图富贵,不图权势,他也不属于朝廷上任何一个权利派系。先生总是尽力保护那些贫寒出身,在朝中没有后台的官员们。虽然,他出身于世族,而世族,本是最看不起寒族出身的人。
说来也奇怪,很多人都说父皇喜欢先生,冥明白这是真的,但是有时他不敢肯定。
如果父皇喜欢先生,为何每次父皇雷厉风行的开展整治官员恶劣风气的时候,总是要拿先生当靶子,虽然先生有时全然无辜。
如果父皇喜欢先生,为何父皇每次纳妃子的时候,他从不问先生怎么想,任凭先生长吁短叹。
冥其实不懂,为何先生会那样死心塌地的跟着父皇,即使他的儿子求他离开父皇,却还是被他所拒绝。就因为这事,先生与他唯一的儿子决裂,他比从前更孤单。
父皇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先生如此?
冥其实不懂。
看到先生的沉默,他突然有些埋怨自己的冒失,虽然他想让父皇头痛,却不想先生伤心。
先生已经再经不得打击了。
“先生,对不起。”
谢默回头,摸摸他的头,和他还很小的时候一样,那样的手感温柔。
“没事,这确实是好事,只是我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迦陵臣服,一时有些感触罢了。”
修长的手指交叠,谢默微笑。
“嗯?先生你知道这事?”
他摇头,笑道。
“不知,但不是没想到。太子不知这是一局棋,陛下与我布了十五年,都以为要死心了,哪想到造化弄人,居然在这时成功。吡伽施死了吧,他若不死,必不允族人向我国如此示弱。”
吡伽施,迦陵老王,日前与赵国激战中身亡。
冥知道这个人,也对他很有好感,虽然这个小国并不曾屈服于宁,或是中洲其余三个强国祥、梁、赵。
他一直以为父皇只是旁观情势,却不知道父皇与先生,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关注迦陵。
“吡伽施之死,与父皇、先生所布之局有关?”
谢默微微摇头,又点头。
“死了吗?这倒出乎意料之外,原先只想让迦陵别无选择。原想保下他,陛下说我是妇人之仁,说他不死我们的计划不能成功……”
冥打断谢默的话。
“先生,为何我们要干涉别国的事情,迦陵只是一个小国。”
谢默抬头看了他一样,似笑非笑。
“太子,丝绸之路出去的是丝绸,你可知进来的,最主要的是什么?”
冥想了想,答了个字。
“玉。”
谢默点头。
“是玉,那么宁的贵族们所爱用的玉又从哪里来?说得更远一些,整个中洲权贵富豪所爱用的那些物品,又是哪里来的?”
“中土昆仑山脉,还有域外之地于阗。玉经昆仑山麓,从卫过惠,再经过海路运抵宁。”
冥想着从影王独孤净那里看来的消息,一边答一边想为何先生要这么问他。
“那中洲运往卫、惠的货物,经过的路又是哪几条?”
“从地理方面来说,青阳、朱明、西颢、玄冥各自都有港口,货物可至惠再运至卫,但是他们的港口数量不及中略众多,航路繁茂,货物运转周期很长,成本也很高,算起来,还是迦陵和中略抵惠国航路最近。至惠的货物,惠人为抵制敌对的西梁国人,封锁边境,严禁典籍流入西梁,大部分至西梁的货物得直接走海路。如此看来,只有中略和迦陵的海运最为便利。先生,你的意思是父皇打算把迦陵的航路控制在我国手上?”
谢默推动轮椅,从书案上的卷宗里抽出一卷,展开,冥凑近看,发现是一幅中洲地形图。
“正是。宁有中洲最大的盐湖和铁矿,还有最好的丝绸,卫、惠、西梁三国最好的东西,宁也有,可中洲各国,不一定要从宁买丝绸与盐,或者进口铁。如太子所言,青阳、朱明、西颢各自拥有港口,赵吞并玄冥之后,拥有的港口更多,可距离卫、惠两国最近的几大港口,拥有者只有中略与小国迦陵……那三国虽然拥有港口,可是要进行海路贸易,成本很高……,迦陵的战略地位,便重要在这点上。谁拥有迦陵的控制权,便可以控制除中略之外航海贸易的大半。”
所以西颢才会和迦陵开战,所以迦陵为自保才送三公主献于父皇为妃。因为这代表迦陵的臣服,父皇只能接受,而不能拒绝。因为先生知道这些,所以不恼?
可还是迟疑……
“先生,你真不生气?”
倒有些吃惊,谢默摊平了卷宗,眉头微蹙。
“生气什么呢,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习惯了。倒是这次,陛下想必头疼的很……”
看见先生突然微微笑起,冥不解。
“先生为何不气,先生为什么一直都留在父皇身边?他这么对你,先生不怨?”
闻言,谢默有瞬间的失神。
好半晌,他摇头,收起了卷宗,放回书案。转过身,又是慈和的神情。
“太子可知道谢默的理想?”
这他当然知道,冥微笑。
“先生的理想是使天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百姓生得其所,不颠沛流离。冥一直都记得的,先生的理想,是父皇的理想,也是冥的理想……”
说着说着,一时恍然,冥住了口。
谢默微笑,低声。
“陛下是好皇帝,他为了天下付出了很多,我愿为这样的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出乎意料的坦白让冥吓了一跳,先生平素虽然温和,却也很狡猾,特别是他不想回答别人,或者觉得某个问题会让他害羞的时候,先生通常会面不改色的岔过话题,带着非常迷人的微笑含混过去。
原也没期望得到答复,却没想到居然听到这么明晰的答案,冥困惑的抬头。
说出了大胆发言的人此时却垂下了头,故作认真地看着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卷宗。
似乎很正常的模样,嗯,如果忽略了那微红起来的耳朵,还有侧目凝神细看就能发觉的,游疑不定不时悄然移向窗外的眼神。
顺着窗棱的方向看去,讶然的看到赭黄色衣袍一角,冥又回头看看他的老师,那样温柔眼神悄然注视着,突然又缩到一旁的袍角消失的方向。
原来如此,冥懂了。
许是,那话,其实不是说与他听的。
突如其来,竟有些吃味,为何这么爱发呆又爱绕过话题的先生,却对那个人,特别的好呢?
小小的恶作剧心情便浮了上来。
“先生。”
逼近他,看到那样微红的脸突然仰面吃惊地看着他,先生其实不太喜欢和外人太过接近,虽然某些人是例外,可也不包括那么突然的贴近。
可这时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做什么?”
轮椅一推,往后退了几步,谢默瞧着弟子,发觉他又想捉弄人了。只是捉弄人捉弄到自己头上,是不是自己平时太纵容他了呢?
不觉苦笑。
唇略略勾起,冥却正色道。
“先生最看重的,是父皇,还是天下,这如画江山?”
先生为人正直,对他,先生不欺。
所以,先生会很老实的回答吧,这只要认识先生的人就知道的答案。
先生心里最重要的,不就是百姓吗?
“啊呀,这个问题……”
为难的眼神不自觉,飘向一边去,先生以为他看不到吗,这么遮遮掩掩,冥心里偷笑。
“先生,怎么说?”
“嗯,陛下就等于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两者并重……”
“啊,先生,怎么能这么说?”
不轻不重不清不楚的话听得冥气结,谢默却是微笑着,眼里有小小的得意。看着冥不服气的眼,他挑了挑眉。
“话题就此打住,我倒是听到这几日东宫之内颇不平静,夜里常有人见太子一人在太子妃所居殿前踱步,不知此中缘由为何?”
太子妃元羲和,也许是出自鲜卑族裔,有着北地女子倔强的性情,打从他娶她进门他就没什么好日子过。
前几日他又惹毛了她,她居然罚他不写满三十张他喜欢她的字她就不理他。开玩笑哟,他写是写好了,可怎么给怎么递,他堂堂太子可要脸。先生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事的,先生知道羲和让他做什么吗?
嗯啊,再呆下去有露馅的危险,为了他的面子,还是快溜吧!
冥抹了一把脸。
“先生,我在这里呆得也够久了,不打搅先生休息,那我先走了。”
看着谢默朝他微笑挥手,冥这才发现,他上了当。
为什么每次和老师斗,都是以他的失败告终呢?
先生不是很容易害羞的人吗?
不懂,他气结。
****
谢默悄悄地等在窗下,看着高高枝头盛开的花。
“砰!”一声,他便看到有人一手撑着窗棱,矫健的身姿越过不高不低的障碍,站在他的面前。
脸不红气不喘。
而后,四目相对。
许是没有想到有人竟等在这里,而且还看着他如猴子一般的攀,不轻易红起的脸那刻也有些发烧。
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也还知道窘呀!
不觉,谢默唇边泛起,浅浅的笑。
于是他也看见,那个自己熟悉的男人,中略的皇帝松了一口气。
“你没生气?也是,你一向识大体。”
原也是没生气,不过看他似乎对此兴高采烈,谢默心里便有些小小的不痛快。
识大体便不会生气,这人就这么认为他理所当然应该忍?
“在晚辈面前,当然要给你留点面子。”
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悠然的态度,可这样的态度却会让人心上忐忑。
果然,那人马上便呈现出一副头疼的样子,只是神情有些夸大,显然,这是为了勾起他的软心肠。
这个狡猾的人呐,谢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罢了罢了,他本也就没生气,手正欲推动轮椅,往屋里去,身子却不象是自己的了。
身子在瞬间腾空,下刻,他已在那人怀里。
脸顿时通红通红,每次遇上他,他总免不得要脸红,谢默恼怒地抬头,又一怔。
一枝花摆在他面前,花开如笑,花苞如睡,独孤的脸也是,微微笑笑。
“送你一枝春。”
如此,还怎么气得起来,也只能叹着气,接过花,顺口问道。
“怎么不进来?外边春寒料峭,冷得很,小心着凉。”
独孤睨了他一眼,神情也是似笑非笑。
“有小人告状,怎进来?”
眉舒卷,他,忍不住,有点想笑。
“太子知道你在啊!”
“还不是你暗示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贴我这么近做什么,远点远点。”
一边笑着答话,一边想着有什么不对,怎么自己的脸越来越红,回头凝神仔细瞧,发现独孤靠着他越来越近,谢默赶紧推开他。
某人老大不满。
“四下无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习惯,离我远点。”
“习惯是靠积累起来的,多抱几次你就习惯了。”
很无赖的摆出笑脸,厚脸皮的家伙又把他搂回怀里去,谢默头疼的看着他,为什么他有时对这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其实他自己也很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想来想去,终是无解。
可是看着这样张狂的笑脸,总也觉得不快,想了想,便也微笑。
“迦陵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得意的神情瞬间不见,独孤难得的说不出话来,半晌也只挤出一句。
“你知道多少?”
他慢条斯理,拨弄着手上的花,似乎存心考验独孤的耐性,好一会,待得某人脸色明明发黑,还要强的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谢默才道。
“我想你大概头疼的很,迦陵的臣服背后所代表的涵义。”
“哦,怎么说?”
勉强挂着的微笑散去,锐利的眼神中多了几许推敲,几许玩味。
“迦陵根本就没有三公主,此次迦陵献公主与陛下为妃,其中打的是什么主意费人思量,你怎么会不头疼?”
独孤默然不语,突又看他笑笑。
“你还说自己不管事了,嗯?”
谢默也笑笑,倒是有几分无奈。
“想是这么想,可又怎么做得到。方才太子过来说了这消息,我想你心底颇不平静,但这事又说不得。陛下可是有处理的法子了?”
迦陵王族一向神秘,若不是先皇派细作混入当地,历经几代之后方有消息传入,独孤对这事也不会起疑心。
但他们知道迦陵的底细,迦陵老王吡伽施只有二女,而迦陵宗室并无适龄女子可与宁通婚。而前段时间宁在迦陵的间谍身份曝光,迦陵王室应当知道独孤知道迦陵没有三公主,那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独孤放下谢默,推着他的轮椅往屋内走,一路沉思,嘴里突然冒出几声愤愤的嘀咕。
“吡伽施这家伙就算死了也不让朕安心。”
“要是能让你安心他也不是吡伽施了。”瞧见某人瞪来的眼光,谢默撇了头,又道。“你不告诉太子此事,怕他太年轻沉不住气?”
在对方明知自己国情的情况下,以莫须有的公主名义送一名女子为宁的皇妃,如果严重点说,这是对一个国家的侮辱。虽然他和皇帝都知道迦陵的底细,但大臣和太子不知道,这是万幸。
假如引起轩然大波,那一场战争怕是免不了。
吡伽施是死了,但他死了也不让他们安心,谢默头疼的看向独孤。
独孤的反应是叹气。
“他还年轻,经验也不够丰富,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再加上朝中大臣群情激愤,联合起来向朕施压朕更难办!朕在想假若吡伽施活着,他会怎么做?如今迦陵国力衰弱,独立成国的时日显然不长,外有赵窥视,当然朕也关注迦陵已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送个莫须有的三公主献朕为妃,而且在国书中强调要朕立她为贵妃,但朕已册刘贵妃,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中略皇帝独孤炫后位虚悬,后宫之中,以贵妃为首,念及于此谢默也叹气。
“在我们知道的情况下,还要求朝廷立个西贝货为后宫之主?这摆明是想打仗。奇了,我不认为吡伽施的继任者会做出如此挑衅的蠢事,难道他们想让宁并吞迦陵?”
快速的思索,谢默震惊地回头看向独孤,独孤很勉强的一笑。
“朕的结论和你一样,接受迦陵的女子为妃不是难事,可吞并迦陵,这就是让宁与赵再起战端。本来我国拥有的海港数量就已经引人嫉妒,假若再加上迦陵,树大招风,利益为我们独享固然好,可宁却因此而成众矢之的。吡伽施好计谋!”
谢默紧蹙眉,端详独孤半晌,纳闷。
“为什么听到宁也许要和赵重新开打,你竟然没什么反应?”
他不懂,中略和西颢十年战争,还历历在目,而他也曾经因为赵侵占河西三镇,差点命丧安镇,每次皇帝提起赵皇萧景之总是咬牙切齿,为何如今的皇帝却好像不在意似的,似乎他在意的只是迦陵。
“那不可能发生,吡伽施死时怎么也料不到,玄冥景王死了。君阳不会以为在景王大丧期间,萧皇还有心情去打仗吧……”
玄冥与中略皇族皆出自鲜卑,因地理位置而呼为“玄冥”,本国国号为“穆”,皇姓为丘穆陵氏。景王丘穆陵靖,因其母齐氏为汉人,为自己取了个汉名唤作“齐沧海”。
有小道消息中说他是西颢赵国皇帝萧景之的情人。传说当年穆灭赵,景王收养赵皇子萧景之。而后萧景之乘机逃离穆回赵起兵,收复失土之后国力日盛,反而侵犯穆国。景王因此被穆国皇帝下狱,萧景之破穆国京城之际,穆帝处死景王。
听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萧景之赶到,但已经晚了,景王只剩一口气。虽然一直在调养,可一直不见景王清醒,就是那年,赵与宁停战,由此独孤知道景王对萧景之的意义。
如今景王去世,萧景之必然悲恸无比,按情理来说独孤应该同情,但他其实有点幸灾乐祸。有时人算不如天算,当年安镇陷落,众人皆以为谢默已死,萧景之写信嘲笑他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可老天待自己不薄,它又把自己心爱的人还给了他,可萧景之却是永远失去了他喜欢的人。
独孤唇边泛起一丝笑容,谢默低下头,半晌,才问。
“景王去世了?”
“嗯,净刚收到消息,景王在十天前过世的。朕记得你见过景王,他是怎样的人?”
“景王?他人很好,表面上看去很温文儒雅,可是性格却很固执,行事果断,只是责任心太强。假若当年他下定决心谋反,今天的情势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低叹,抬头便看到独孤不太理解的神情,谢默淡淡笑开。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只知道故事的前半部分,也许只有萧皇才知道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说起来,景王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呢……”
无意识的低语,此时他想起的是中略流传许久的一句话。
“谢郎无寿,不过四十七。”
普他出世,神算子骆和为他排紫薇命盘,便直言家人道他寿数只至四十七。今年谢默四十六岁了,十月,便是他四十七岁生辰。
每每想起那句话,都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象是偷来的。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今晚睡去,明早……
会不会再醒……
景王去了,萧皇会如何悲伤?
谢默一直忘不了那年他与景王初会,景王身后孩童凝视的眼神。那样倾慕,那样关怀。
“萧皇的反应呢?英王手札里可有提到?”
喃喃问着,谢默看见独孤炫面容上闪过怜悯神色,即使,那不过是瞬间的事。
“听说他废朝三日守着景王的灵柩……还有消息说景王丧礼的葬仪是国君葬仪的规格。”
“国君?”
讶然,他怔怔的问。
独孤点头。
“确实是国君的葬仪,也许免不了有萧皇的私心。以朕看来,也没什么,景王自己独力承担起了亡国的责任,他比他那窝囊废似的皇帝兄长更象一个有担当的君王,朕不以为他没有用国君葬仪的资格……”
“我知道,英王上次传来的手札上已经写明了,他自己放弃了回封地的机会,而让手下送四位皇子公主走。”
“嗯,萧皇派人追杀他们,好像没成功……”
独孤又叹气,谢默拍拍他的肩,他知道皇帝的想法,也许他想起了自己,身为王者,有时候自己的感情与作为完全矛盾。
而自己何尝有不同?
没有说出的是,其实景王曾经有信给他,信上说穆国皇帝,景王的兄长无法承担起亡国的责任,那只能由他去承担,灭亡了的国家如要复兴,需要强有力的动力与凝聚力。
假如我的兄长不能做到,那便只能由我去做,人没有选择自己出生的机会,而那些孩子们是无辜的,假若有一天他们至宁,恳请你帮助他们。
这是景王对他唯一一次的请求,而自己曾经领受过景王的恩德,可谢默选择了隐瞒。
虽然也许,照宁帝独孤炫的性格,不会发兵帮助这些流亡的皇族。
当初宁答应保存穆的国史典籍,不仅出于他们是同族,更重要的因由是玄冥以三大技术换取,由此,而引起中略西颢之间长达十年的征战。
战火方歇,民需修养,兵需修养,国需修养,宁虽国力丰厚,但也经不得再一次战火侵袭,祥、梁在一边虎视眈眈,他从无一刻忘却。
他的国家,经不起再一次赌!
就算景王给的条件再丰厚,他曾经与他恩德,他宁负恩不负国,这一次,谢默便作个负义人。
凝神之际,突觉有人抚上他的手,姿势如医者搭脉,怔然,扬首,瞧见熟悉的面熟悉的身影。
“你还活着,景王虽然去了,你还活着……”
低声的话语切切,没有章法可循,也许此时,独孤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自己明白,萧景之失去了景王,可独孤并没有失去自己。
可这样的时日,还有多久。
他迟早也要离去,肉骨凡胎,没有人长生不老。
有一天他走了,那炫怎么办呢?
这个人,又会是怎样的伤怀?
心有些酸,他的身体已至极限,自己知道,要不也不会要求搬到钦明宫来。
只是此时,他们只能自欺。
“我还活着。”
温柔手,抚着那人首,瞧见鬓边霜雪白,思绪万千。
遥想来时,他方少年,己方少年,雄姿英发,指点江山际,何曾想到也会有今天。
苍茫年华,老的是不仅是人,也有心。
“我打算让辅宁郡王会下聘迦陵安婆裟的大女为正妃。”
忽地,独孤开口。
安婆裟,迦陵权臣,传说中他极宠爱自己的三个女儿。迦陵假三公主的人质地位得不到保障,对迦陵君臣无牵制作用,那便再加安婆裟的大女为质。
辅宁郡王独孤会,为当今天子之侄,年少英俊,配安婆裟之女,也不算辱没了她。
倒是……
“辅宁郡王会肯?”
不觉得那个飞扬的年轻人会同意这样的婚事,他口吻有些犹豫。
“这就由不得他了,朕都没法拒绝迦陵三公主,只能装样子再想办法,何况他?”
这是借机表明自己的清白吗?
想笑,突觉一阵腥甜之气直冲喉头,撇了头掩袖咳嗽,暗暗用帕子拭去,一片红。
不动声色收起了帕子,回头,独孤正怔怔地看着他。
“没事,老毛病了。”
淡淡的说,似乎真是如此,看那人笑起,自己也笑。
可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久。
其实那人也不信的,只是自己这么说,他也这么说,有时,人只能自欺。
“等天气暖些,我们出外踏青,可好?”
“好。”
“去曲江,我喜欢那儿的水和山。”
“好。”
“再叫上侍中杜素。”
“你不是和他一向不对头,叫他干什么?”
独孤惊奇地抬头,他若无其事。
“这么多年他也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斗了这么久,也烦了,不如和解。有你在场,不管他多不乐意,也得给你面子,我胜算很大。”
……
看着独孤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不禁朗笑。
“这很奇怪吗?”
独孤默默摇头,半晌,才道。
“和杜素和解,是怕以后杜素会对谢庭不利吧……你对谢庭真好,可是你为了他做那么多,他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感激。”
也沉默,拨弄着手上,那一枝独孤递来的春。
有花开,有花半开未开,也有花睡。
“我做我应该做的,他感激与否,知道与否,又与我有何相关……你为太子开路,又何曾与他说。”
“当我做的,我做,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有自己的人生,那哪是我们能照应到的。又何必说!”
他微笑,独孤也微笑。
“这一季的荷花快开了,你可愿在南薰殿里与我一同赏荷?”
“好。”
喜欢的,不喜欢的,名利、权势、地位有一天终要散去,他们有的,只有彼此。
也许,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张笑脸,那便是最大的幸福。
天下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百姓生得其所,不颠沛流离。人人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有一张笑脸,那也许就是幸福。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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